良玉生烟 上——年小初

一分每一秒都想。

至于你想不想我这种问题，最开始他还会像个白痴一样地去问，但后来，也就不那么傻了。

两个人推搡着坐到床上，季晚潇先忍不住凑上去吻萧岚的脸。他一寸一寸地吻过去，虔诚地就像是站在米兰大教堂里，

对着上帝许愿。

萧岚半躺在床头，把季晚潇扳正，让他跨坐在自己身上，带着浅淡的笑意，看他的脸，然后伸手抹了一把：“哭了？”

季晚潇一听这话，就立刻压下去，吻住了萧岚的唇。

总有那么一个人，你不愿意在他面前哭。

萧岚拨开季晚潇额前的碎发，亲他的额头，轻声问：“真的要做？不累吗？”

季晚潇很认真地点头，然后对着萧岚的欲望，坐了下去。

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那么幸福却又那么痛苦──他对萧岚，似乎永远都找不出一个不矛盾的折中点。

第十八章

他和萧岚的性事，永远都是由他乞求着开始，然后，再由萧岚主动地结束。

其实季晚潇也不是一直都是个纯0，他以前也做过上面那个的，虽然在下面的次数的确是要多一些。不过自从和萧岚在一

起之后，他就再也没能翻身过──无论是在肉体还是在精神。

季晚潇是在早上七点醒过来的。睁开眼的时候，他很安心地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还枕在萧岚的臂膀里。他往下缩了一点，

双腿轻轻缠上萧岚的腰，把萧岚抱得很紧。

尽管他也不喜欢这样像八爪鱼一般的姿势，只是，这样做的话，会让他更有安全感一点。无论如何，此时此刻，萧岚就

在他的身边。

季晚潇一动，萧岚便醒了。他弯过手揉了揉季晚潇的头发。季晚潇拱了拱脑袋，迎合萧岚，然后开始亲萧岚的胸口，语

气里有些担心：“你怎么睡得那么浅？”

萧岚淡淡一笑：“没什么。习惯了。”

季晚潇蹭着脑袋想了想，轻轻哦了一声。

然后两个人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可是并不尴尬。如果说话会伤心的话，那么还是沉默吧。

冬天天亮得晚，直到整个房间有一抹阳光穿过的时候，萧岚才拍拍季晚潇的背：“起来吧。”

然而季晚潇仍旧死死抱着他，用下巴顶在他的胸口，弯着眼笑：“等一下。萧岚，你不想知道这一次，我要送给你的礼

物吗？”

季晚潇长得好，撒起娇来的时候，是很迷人的。萧岚捏捏他的鼻尖，也笑了：“这一次倒是一副邀功炫耀的样子呢。”

季晚潇很配合地点头，眨了眨眼。

萧岚抱着他奖赏一般地亲了一口：“说吧。”

季晚潇却不依不闹：“不要。我要你猜。”他闭行眼慢慢摇头，竟是难得的固执。

萧岚看了季晚潇一眼，然后从床上坐了起来。季晚潇看着萧岚留给他的背影，和一句轻飘飘的，没有温度的话：“我不

喜欢做浪费时间的事。”

浪费时间。

虽然也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是季晚潇仍旧有些忍不住。他把自己往被子里缩了一点，盖住大半张脸，声音沙哑而破

碎：“……那么，和我在一起，也是浪费时间吗。”

“我们没有在一起。”

原来，所谓世界坍塌，也只不过需要一句话。连一秒的过渡时间，萧岚都没有给他。

你见过眼睛里的光一瞬间暗灭下去的情景吗，那简直比一座城市突然熄灭万家灯火还要更加恐怖，更加绝望。城市会再

亮起来的，只要有电。

然而如果没有希望，眼睛，就再不会亮了。

可是他怎么能指望，从萧岚这里，获得所谓的，被爱的希望。

季晚潇死死抠着被沿，身子止不住地颤抖。有些拼命想忍住的东西，到底还是没能忍住。他本身就不是个坚强的人，在

世界末日忽然降临的这一刻，请允许他哭一哭。

萧岚转过身，轻轻把季晚潇抱起来，靠在自己身边：“你一直都知道的，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他顿了顿，眼神忽然

飘远，像是想到了什么，“……或者，就像他说的那样，我很渣。”

季晚潇双手绞着被单，把泪水和着痛苦咬牙往心里咽：“那么……当初我找上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拒绝？”他不肯承

认，在这句话里，还带着一点点侥幸般的执念。

萧岚半低着头，从季晚潇的角度看过去，他竟然难得地皱眉了。像是在思考，但更像是在困惑。

于是季晚潇笑了，尽管他并没有等到萧岚的回答。

“哈……啊，萧岚，果然……”等这一阵笑声过去，季晚潇才顶着满脸的泪痕，直直看向萧岚的眼睛──那么，那么冷

的一双眼睛。那一双，眸光里根本没有他的眼睛。

“放心，我不会指望你说，是因为对我有感觉这样的蠢话的。”怎么可以指望这样的蠢话呢，那只是谎言。

“你不拒绝我，只不过是因为，你根本不懂得拒绝。”他笑得很苍凉，可是却不肯停下这种自虐自伤，“你曾经得不到

很多东西，所以现在，你只是像补偿一般的，接受所有主动迎上来的罢了。不管是人，还是感情。”

萧岚微微眯起了眼。

季晚潇撑着床，艰难地移动着靠上前抱住萧岚，闭着眼，轻轻挨碰他的脸：“可是萧岚，我是真的很爱你，真的，从来

没有骗过你。如果你可以爱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从最初坦诚地说着爱，到如今卑微地乞求着被爱──谁能了解，这一路走来的艰辛。

季晚潇滚烫的泪水落进了萧岚冰冷的肩窝里，他一粒一粒地舔上去。

“被父亲抛弃的感觉，很难过吧，被齐家欺凌的感觉，很痛苦吧。”

“再没有安全感了，是吗？”

“只有牢牢掌控在自己掌心的，才是最可靠的，是吗？”

“可是，萧岚……不应该不相信感情的，这是不对的。你看，还有我在这里，还有我陪在你身边。我不会离开你，永远

，都会一直陪着你。”

萧岚忽然按住季晚潇的后背，慢慢凑近他的耳边，一句一句，咬字极清。

“可是这些话，楚回已经对我说过了。”

“如果真的有永远，能陪在我的身边的，也只有他。”

季晚潇猛地僵住，可是酷刑，还远没有结束。

“我身边的位置只有一个。”

“我只给他。”

“我只要他。”

萧岚说得很轻很轻，却字字都重如铁石，沉沉砸在季晚潇的心里。

萧岚抓着季晚潇的衣服，把他往外一拉，半眯的眼睛里，闪着绝不温和的光：“我不相信，你能说出刚才那些话。”

季晚潇现在就像个破娃娃，任由萧岚摆布──虽然这些年来，也一直都是这样的。

萧岚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是，我是不懂得拒绝，我是没有安全感，我是不相信感情，我是有很强的控制欲，可是──

”他慢慢靠近季晚潇，就像是危险的猎人，终于要把蓄养了好多年的一只野兽开膛破肚，“我绝不相信，这会是你能说

出来的。”

萧岚把季晚潇往床上一扔，站起来，走到窗边。窗外，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忽然地，他仿佛也忘记了自己正身处何时

何地，目之所及，只有那一个少年──眉眼弯弯，酒窝浅浅。

一如当年，却再也不是当年。

萧岚低下头轻轻笑了：“你找过他了。”无比肯定的语气。

季晚潇瞬间有点绝望。这个男人永远都能看透他，可是他却不能。

“这是他告诉你的吗。”萧岚弯过食指，轻轻敲击玻璃窗，然后点着头叹息，“是的，只有他。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

人能懂我如他。”

然而这个只有，已经被他逼走了。

萧岚转过身，斜靠在窗沿，看着季晚潇：“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我。”

“对啊。尤其是变态的那一面。”季晚潇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挤出一句话。

萧岚走过去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季晚潇。季晚潇抬头仰望着萧岚，眼睛里是真的，再也没有了光。

萧岚捏住季晚潇的下巴，力道算不上大。可是季晚潇还是痛。

“为什么要去见他。”

季晚潇苦笑了一下，声音喃喃：“是啊，我去见了他。你很奇怪吗？终于有一次，我没听你的话。”

萧岚坐下来：“不奇怪。你本来，就不是会听别人话的人。”

季晚潇回了他一个笑容：“对啊，我本来就不是一个会听别人话的人啊。”他低下头，双肩微颤，鼻音浓浓，“可是自

从遇到你之后，我就学会听话了……我听你的话，我只听你的话。”

萧岚轻拍他的肩：“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季晚潇忽然抬起头，对上萧岚的眼睛：“这算是表扬吗？可是，它已经不能满足我了。”

季晚潇抹了一把自己的脸，然后，满手湿凉。原来所谓泪流成河，并不只是夸张。

萧岚看了季晚潇一会儿，伸手擦拭他的眼角，不冷不淡地说了句：“是吗。”

是吗。这算一个什么回答。

季晚潇回忆起在监狱里时，楚回和他说的那些话。他其实一直都同意的，只是在此时此刻，他才真正痛彻心扉地承认，

萧岚，你怎么可以这么渣。

萧岚拿起床头的手机，放在手里转了几圈，良久。

“如果我不能满足你了，那就去找能满足你的人吧。”他声音低沈，听不出悲喜。

空旷的房间里，然后蔓延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萧岚撇过头朝季晚潇笑了笑：“这样的人很多啊，还排着队呢。不是吗？”

季晚潇扭曲了眉眼，忽然扑上来掐住了萧岚的脖子，却没有用力──他舍不得。

“萧岚，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你怎么忍心对我说这种话！你这是在赶我走吗！你把我当什么？一只猫一只狗吗？还

是一个玩具一块儿破布？”

他看起来是真的有些疯了。头发凌乱，满脸泪痕，眼眸深处，是终于爆发的痛苦。

“不不……不对。”季晚潇摇着头，声音哽咽，任由泪珠簌簌滚落，“不对……我还比不上一只猫呢，比不上那只叫小

念哦不……现在是叫想想的那只猫，对不对？呃……”

听到小念名字的一瞬间，萧岚忽然一把推开季晚潇。力气很大，季晚潇被直直推倒在床上。倒下去的一瞬间，他忽然觉

得累极，干脆，也就不想起来了。

季晚潇眼神空洞，只是一直盯着天花板瞧。

萧岚牵起他的手，一根一根弯他的手指。不算痛，只是当指节咔地响起的时候，季晚潇才能感觉到，他原来，还是没有

逃脱掉。

“小念吗？啊，晚潇，我本来不想说的。”

咔。

季晚潇恍恍惚惚，这一次，好像是右手中指。

“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小念是怎么死的吗。”

咔。

季晚潇昏昏沉沉，这一次，好像是左手食指。

“不过那时候小念身体本来就不好，估计也活不长了。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还是很感激你的。毕竟，你给了她

一个安乐死。”

季晚潇艰难地抬头，给萧岚挤出一个笑容：“那还真是谢谢。”

“可是，你还想要毒想想。”萧岚叹了一口气。

咔。

季晚潇终于皱了下眉，这一次，好像是右手小么指。

“晚潇，你看，你不听话的次数，细细数数，还是有很多的。”

“呵……”季晚潇喘了一口，媚眼一扬，“是呀，因为我可不能忍受，我竟然还比不过一只母猫。”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哀伤：“……萧岚，你不知道，你看她的眼神，比看我还要温柔。”

萧岚揉了揉季晚潇红肿的右手，轻轻说：“晚潇，你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想想并不只是一只猫。”

那是现在的他和楚回，共同拥有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之一了。

感觉到左手又被萧岚抬起，抚上其中一节手指的时候，季晚潇第一次瑟缩了一下。

萧岚看他，把玩着那节手指，轻轻问：“怕吗？”

季晚潇的眼睛里闪着乞求，声音轻颤：“萧岚……这是无名指。”

无名指──萧岚，你还从来，没有给过我戒指。

萧岚抚上季晚潇苍白修长的无名指，慢悠悠地说：“这么漂亮的无名指，会有很多人争着给它套上戒指的。”

季晚潇摇头：“可是，那都不是我想要的。”

他脸上的泪痕都还没有干，声音里却又隐隐带了哭腔：“萧岚，你会吗。”

萧岚笑：“会什么？给你戒指吗？好啊，如果你真的想要，我买给你就是了。”萧岚捏着季晚潇的无名指，摩挲了几下

，“你想要什么的？”

季晚潇怔怔看着萧岚，然后慢慢抽回了自己的左手。他抚摸了无名指好一会儿，沉默无言。

咔。

寂静的房间里，这个声音，清脆得令人感伤。

是季晚潇自己，弯过自己的左手无名指指节，用了按了下去。在那一瞬间他好像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人们都说，左手的

无名指，会有一根血管与心脏相连。

季晚潇沉沉闭上眼，没了力气：“不用了，我不想要什么。”

因为我想要的，你永远都不会给我。

萧岚摸摸他的头发：“原来你想送我的东西，就是戒指吗。”

季晚潇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摇了摇头。

本来不仅仅只是想送一枚戒指，可是现在，他却连一枚戒指，都送不出去。

“萧岚，你说，我是不是应该要学着离开你了。”都已经这么多年，却还是看不清未来。无论如何，季晚潇都累了。

他的想法也曾几经波折。从最开始的，只要萧岚肯要他，那么，爱上他，只是迟早的事情，到后来的，不再在乎萧岚爱

不爱他，只要萧岚肯要他，肯让自己陪在他身边，就好了，最后，再到现在的，终于支撑不下去了。

没有人能体会，这一路跌跌撞撞拼命追赶的狼狈。

萧岚站起来，从衣橱里取了衣服穿上。临走的时候，他靠着门，说了句：“你应该先学着去爱别人。爱上别人了，自然

，就离得开我了。”

季晚潇的声音从被单里闷闷响起：“有那么简单吗，萧岚。那么，你离不开楚回，是不是也是因为，你学不会爱我呢。

”

萧岚没有回答。

季晚潇笑了一声：“呵呵，果然是你呢，萧岚，竟然有这么严重的‘处女’情结。”

“在你心里，只有楚回才是干净的，其它的都已经是肮脏的劣质品了吗。”

回答他的，只有沉沉的关门声。

季晚潇躺了一会儿，翻身坐起来。他拿起自己的衣服，从大衣的内包里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他充满爱怜地抚摸了好

一会儿才打开盒子──好一枚耀眼的戒指。

只可惜，已经是被抛弃的废品了。

季晚潇像个傻子一样，拿着那枚戒指，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眼泪滴在上面，反光的更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