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日暖 下——年小初

家产败去的痛惜，而只是平静。

“是我们输了，”他正色，“输的心服口服，萧岚的确太厉害了。他够阴险，也够狠毒。”

楚回皱眉。

齐鑫却突然冷下脸朝身边的人吩咐：“动手。”

楚回没那么傻，即使齐鑫刚才感慨万千，一副要改邪归正的样子，可是他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当那些人围上来的时候

，楚回也早就进入了战斗状态。

齐鑫一脸阴晴不定地看着身手矫健的楚回，从牙缝中挤出话来：“楚回，你还执迷不悟吗？萧岚今天为什么没有和你一

起回家？我又为什么会刚好在萧岚不在的时候，埋伏在你家？还有……我为什么一定要除掉你？楚回，这些东西你难道

真的不好奇吗！”

楚回并不觉得对付这些人有多吃力，可是这几句话，却如重石一般狠狠压在他的心上，逼得他的动作渐渐迟缓起来。

没错，为什么，这些都是为什么。

答案在自己的脑子里一个一个闪过。萧岚说他有事情要处理，事实上齐家出事的每一次，他好像都有事情要处理；齐鑫

也许正好知道萧岚不在，所以才想来这里袭击自己，虽然他实在找不到齐鑫袭击自己的原因。

对，对。没错，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一拳挥开另一个又想冲上来的打手，楚回的眼前刹那显现出一片空白。于

是萧岚的脸便渐渐浮现在这片空白上。他笑着，笑容却是背光般的模糊。而记忆中究竟有多少次，他嘴角扬起的，都是

同样的弧度。

萧岚，你有什么事情是瞒着我的吗。

电光石火间，这句话如同魔咒一般咒死了楚回。

他一直把爱和信任放在对等的位置上，并坚定地认为有多少爱，就应该有多少信任。可是萧岚，你真的值得我信任吗。

楚回摇摇头，朝身后又是一脚，唰地踢倒一个人。

不，不对。 他不应该这样的，他不应该怀疑萧岚的。楚回眯起眼，猛地偏头躲过正前方挥来的一个拳头。可是视线却模

糊了。记忆如同哗哗哗的流水一般，流淌出他们朝夕相处的这两年时光。

从第一次见面的那句“该起来了”，到后来自我介绍时的那句“我叫萧岚，从此萧郎是路人的萧，远冲岚雾香如故的岚

”，再到后来那句极具冲击力却满腹深情的“我喜欢你”，以至于到如今的形影不离，心心相印……

他和萧岚在一起的这两年时光，实在像是一辈子一般漫长。因为一个平凡人所追求的所有幸福，他都在这短短两年的时

间里拥有了。

可是，这会是一个幻影吗──他简直连想都不敢想。

一记有力的挥拳打在了他的肋骨，楚回往后退了几步，却又被一脚踹上了侧腰。他跌到了。

拳打和脚踢瞬间就如同雨点一般落下来，自然是很疼的，他从小受尽宠爱，哪里受过这样的毒打和折辱。

他当然还是会反击，只是人太多，他的反击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剧烈的敲门声毫无征兆地响起来，所有人都俱是一愣。敲门声愈来愈响，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楚回疼的神情恍惚，脑

子里只是想，会是你吗，萧岚。

我不会相信齐鑫的，我只相信你。

齐鑫还没来得及做出决定，门就被碰地撞开了。是很坚固的防盗门，当然也可见来人的决心和怒气。

楚回抬眼看了一眼，一愣，心情却是复杂难言，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来人竟然是强子和东子。

楚回没想明白他们俩为什么会来这里，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看到自己时，脸上显露出来的惊讶和愤怒表情。尤其是强子

，气的眼睛充血。

强子先把楚回扶到了沙发上，还来不及检查伤势，下一场恶战已经是难以避免的。

楚回艰难地翻了个身，身子却蓦地一僵。他扫了一眼陷入胶着的战局，见无人注意自己，便艰难地伸出手朝沙发的缝隙

里探取。当触碰到那份熟悉的冰冷时，楚回的眸光闪了一下，神情不明。

强子和东子很强，可是自然还是抵不过这么多职业打手的联合攻击。在他们就快要被打趴的时候，齐鑫接了个电话，脸

色瞬间由苍白转向惨白，连脚尖都不自觉地哆嗦。

他粗着嗓子，如同困兽一般哀嚎了一句：“萧岚！”然后便用力砸掉了手机。

所有人皆是一惊，却并不仅仅因为那个名字，而是，他瞬间掏出来的，此时此刻正紧紧握在手中的，枪。

黑乎乎的枪口，多么像死亡的召唤。

齐鑫如同一个真正的疯子一般，仰天长啸：“哈哈哈！我们一起死吧！我们一起死吧！反正都是要被萧岚弄死的！你们

这群傻子还不明白吗？！”

他神色疯狂，举起枪对准楚回。

楚回神情平静，只是将藏在身后的拿东西握得更紧了些。

然而强子和东子却瞬间瞪大眼，眼底的恐惧清晰可见。东子怒吼：“齐鑫你疯了吗？齐家就剩你一个人了，你难道还想

犯杀人罪？”

齐鑫只是狂笑：“哈哈！哈哈哈哈！没错！齐家就剩我一个人了，那么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就是当杀人犯也比现在这

样好！至少还有个陪葬的不是吗！！！”

强子心底暗叫不好，齐鑫现在的这副模样，着实是已经疯了，他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顾，只是想杀人。

齐鑫食指微动的瞬间，楚回还没来得及准备掏出身后的东西，就立刻被一个巨大的冲击力推开，然后便是一声刺耳的枪

响。

某一个熟悉的身影，便瞬间在自己面前倒下。整个房间都安静异常，因此那滴答滴答的声音便显得很尤为刺耳。楚回如

同失了神的木偶一般，茫然地往地上一看：竟是一路蜿蜒的鲜血，说不上血流成河，却也是惊心动魄。

倒在地上的人，是强子。楚回瞳孔猛地放大──子弹打入的地方，是左胸口。再直白一点来说就是，心脏。

齐鑫笑了：“嘿嘿，心脏，好啊！你爸不是世界顶级的心脏科专家吗！让他来给你看看啊！他有胆量听萧岚的话，弄死

我老爸，我也有胆量弄死他的儿子！哈哈！”

没人再理这个疯子。楚回顾不得身体的疼痛，一路扑倒下来，趴在强子身边。东子愣了一会儿，也立刻掏出手机打电话

叫救护车。

惊慌是必然的。毕竟他们都还是刚成年的，半大不小的孩子而已。即使有过所谓的打群架的经历，但那也只不过是学生

之间的小打小闹罢了，谁都没想过弄出人命这样的事情。

楚回惊慌地伸手捂住那不断流血的伤口，眼里的泪水是什么时候流出来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这已经开始炎热的初

夏，他只觉得冷。

“强子……马上，马上就好啊……你不要怕，马上……”

强子只是看着楚回，艰难地笑了笑：“我不怕啊……是……是你在怕……”

楚回看着自己占满鲜血的双手和地上越来越刺眼的鲜红，愈加手足无措，口齿不清：“你……你白痴啊！不要说话了！

我求你不要说话了……”

好像只要强子不开口说话，那里就不会再流血一般。只是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来，叫强子不要说话，还不如让他自己先不

要哭。

强子吃力地露出一个思考的表情：“嗯……还从来没有看过你哭。”

楚回一边摇头一边流泪，压抑的呜咽终于变成放声嚎啕。

强子用最后的力气握住楚回的手，他眼睛里闪着光。可是谁都知道，那只是回光返照。他动动嘴唇，似乎是想说什么，

可是声音太小。楚回连忙俯下身，凑近他的双唇。

“楚回……你要幸福。”

不是重复表白的“我喜欢你”，不是自作主张的“你要好好活下去”，不是听起来无怨无尤却会让人内疚一生的“我不

后悔”，而只是一个名字加一个简单的祈使句。

楚回，你要幸福。

果然直到死，他都还天真地以为楚回可以和萧岚获得永远的幸福。

和电视里演的不一样，直到再没有呼吸的那一刻，他的手也依然紧紧和楚回握着，并没有和电影电视剧镜头一般，慢慢

，慢慢地滑下去。他生前不得不放了手，那么在死后，请让他握一握这一双，他那么那么喜欢的那个人的手。

东子本来正和人拼着，看到这一幕，大吼了一声，裂肺撕心。他飞奔过来，跪倒在强子身侧。全身颤抖，怒目圆睁，难

以置信。

怎么能够相信，明明刚刚还生龙活虎和人死拼的人，现在，就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楚回的双手仍然无力地按在还

在涓涓涌血的伤口上，眼神失去焦距。

强子死了。

他将双手按在他的身体，不，现在应该说是尸体上，然后，一点一点让自己接受这个冰冷而残酷的事实。他觉得更冷。

谁能来告诉他，其实这一切都是演戏，强子马上就会一脸抓狂地跳起来说：“靠！老子不演尸体了！”谁能来告诉他，

其实这一切都是幻觉，场景马上就会转换到他们在教室里做试题？他宁愿多做一千套试卷，也不愿意此时此刻，掌心下

是强子温暖却再无生命气息的身体。

从中枪倒下，到最后的失去呼吸，强子一共只说了三句话。可是，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啊！泪水

爬满了整张脸，楚回拼命摇着头，拼命让自己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电视里不是这样演的，电影里不是这样演

的，小说里也不是这样写的啊！难道强子不是应该对他说很多很多的话吗？难道强子不是应该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吗？

他们有那么多的共同回忆，他们有那么多可以共同聊开的话题。从高中开学的第一次见面开始，从他们成为形影不离无

话不谈的朋友开始，从强子对他的感情变质开始……

无论是在当时感到开心的，还是在当时感到困扰的，如今，却都已经化为地上一滩鲜红的血水和一具冰冷的尸体。怎么

能够相信，这个曾经在自己生命里，扮演了最重要朋友角色的人，却再也不能再陪自己走下去。

楚回紧紧握住强子的手，感受到他曾经那份熟悉的温热，正在一点一点的流失和冷却。如同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他究竟

要怎么想──强子是因为友情为他做到这个地步的吗，还是说……是因为，那份他永远不能承受的感情。

楚回放开强子的手，轻轻摆放在身体两侧，神情恍惚。难道已经深到这种程度了吗，深到可以付出生命的程度了吗。楚

回流着眼泪，嘴角却扬起笑容。强子，你果真，是个傻瓜。

齐鑫看着这一幕冷笑：“死了，死了！你现在心痛了？那我大哥死的时候呢！那我二哥死的时候呢！不够，我告诉你们

，这远远不够！我要让你们血债血还的！萧岚和江家勾搭在一起，我弄不死他，但是弄死你们是绰绰有余的！我要杀了

你们！！”他已经疯了，他举起枪对准东子。

然而如同电影剧情一般，倒下去的，却是他齐鑫。

齐鑫瞪大双眼，手中的枪摇摇晃晃，楚回立马上前夺走。而他打中的位置，是齐鑫的脑门。齐鑫连一句遗言都没来得及

说，便断气了。

这是楚回第一次觉得，生命的流逝，竟然是如此简单而果断的一件事情。

所有人都愣住了，直到某个人看到自己的老板被打死，愤怒地冲上来想厮杀，楚回却抬手又是一枪。

原来杀人，有时候也是有惯性的。

王东吼了一声：“楚回！难道你也疯了吗！？”

直到那个人倒下去，楚回的眼神，才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两把枪在手，围在周围的人都害怕地退后，再加上他们的老板都已经死了，他们似乎也没有理由再战下去，便都纷纷

举起了手。

楚回站在圈子里，手里握着两把枪，神情冷傲如同地狱的修罗。连窗外初夏的阳光，都融化不了浮在他全身的那股冰凉

。好像一头走向绝路的野兽，终于知道自己再也回不了头。

东子颤颤开口：“楚回，你的枪……”

楚回看了看自己从沙发缝隙里摸出来的那把枪，声音恍然，似乎已是明白了什么，然而终究还是不能确定，不敢，相信

。

“这把啊，是以前，从有一次从齐炎那里抢来的……和萧岚一起。”

这是楚回第一次在说出这个名字时，心里没有涌动的温情。而今天，似乎注定有很多第一次。

王东一愣：“他就把这个藏在沙发里？难道你们经常遇上这种事情？”

楚回蹲下来看着强子，轻轻摇头 ，淡淡开口：“不，第一次。”

“那……”

楚回不想再说话，因为的确无话可说。事实上，他也需要萧岚给他一个解释。可是这个解释究竟会是怎样，只要他一想

到，都会忍不住颤抖和惊慌。脸上的泪痕还清晰可见，整个家已经是狼籍一片。

楚回抚上强子的脸，心底忽然绞痛。难道这是真的吗，他最要好最要好的朋友，就这么死了？？？死？？？

那本该是一个多么遥远的字，对于他们来说，遥远的，仿佛就是下辈子。十八岁，生命明明才是刚刚开始，可是对于他

，却已经残忍地结束了

呆在这个曾经住了那么久的房子里，楚回觉得自己仿若置身于某个巨大的漩涡中心。四周暗流汹涌，可是他却一无所知

。

窗外的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绚烂的迷了人眼，迷的人恍恍惚惚。在这样一片金色的恍惚里，楚回忽而想起萧岚的承诺

。

萧岚，你说过的，永远不会对我做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你当年说的那样坚决，是不是因为你知道，其实总有一天，你会做的？

你当年的语气那样柔软，是不是因为你知道，其实总有一天，谎言会被揭穿？

楚回看着窗外的阳光，眼睛有些刺痛。

你不要骗我，萧岚。

第六十章

很奇怪，楚回站在静默的人圈里，丝毫没有感觉到第一次杀人之后，他应该感觉到的恐慌。他难道不是应该惊慌失措后

悔莫及的吗？他难道不是应该瞬间想到，他究竟要怎样面对他的家人，怎样面对他的朋友，怎样面对他未来的人生吗？

可是这些应该想到的“怎样”，全部都没有怎么样。他只是看着从纱窗投射而入的暖暖阳光，温柔地打在他身上，然而

整个人却越来越冷。

那是一种，类似于直觉一般敏锐的预感和痛感。

隔了很久，他才开口问守在强子身边的东子：“你们为什么会来这里。”

“是萧岚打电话来说……”

“啊，我知道了。”

楚回说话时很少用感叹词，可是这一句的第一个字，却像是练习了很久一般──只一声轻轻的叹息，便仿佛道尽了万千

思绪。

他不恨自己的聪明，尽管这个时候，这聪明让他如同置身寒冰。

为什么齐家一桩桩的出事都和他身边的朋友有关，为什么东子他们会在千钧一发之际来家里救他，为什么萧岚会把那支

枪藏在自己触手可及的沙发缝隙里。

比起那些他应该想到的“怎么样”，他更在意的，是这些答案已经渐渐浮出水面的“为什么”。

萧岚，你做了什么。或者说，你没有做到什么。

围在四周的人已经开始骚动，有些想往外走，却又忌惮楚回手上的枪。人都是怕死的，僵了很久，终于有人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