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日暖 下——年小初

楚回低着头，心乱如麻。他不想给萧岚打电话，也不敢打。他怕一旦打了，他就再也挂不了了。楚回闭着眼睛，在心里

默念了一句：“萧岚……我再数三声，如果你再不出现……我就真的走了！”

可是这三声，实在是他活了这十几年的时间里，最难最难数的三个数字。

数到二的时候，楚回又不死心地数了个二点五……

就在楚回真的想扭头就走再也不管萧岚的时候，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

楚回根本连看都不用看，就无比确信，绝对是萧岚的电话。他急忙接听，本来早就哽在喉头的话，却一瞬间被他硬生生

压了下去。

他才不要，显示出一副急切想见到萧岚的蠢模样。

因此，他努力压抑着，就是不说话。

萧岚低低笑了两声：“喂，你再不说点什么，可就来不及了。”

楚回撇撇嘴，还是不说话。

萧岚在那头，似乎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好好，我先说……往右边看。”

楚回一怔，然后立刻向右转过身子。

在眼睛所能看到的最远方，萧岚修长熟悉的身影，就安静地立在那里。他左手握着手机，右手抬起，冲楚回微微挥动着

。

电话里，萧岚并没有再说话。楚回只听得见，萧岚沉稳轻柔的呼吸声。他看着尽头的萧岚，感觉就好像，这每一声每一

声，都带着暖湿的气流，轻轻洒在他的脸上。

在这样微妙的暧昧里，楚回觉得自己，好像又看到了萧岚，那轻颤的睫毛。尽管离的那么远，可是他始终都看得见，萧

岚轻轻颤动的浓密睫毛。

睫毛下，是同样四溢不绝的婉转流光。

楚回心里一紧。他微微抬手冲萧岚挥了挥，然后轻轻说了句：“算你还算听话。”

两个人就这样看了对方许久。

和上一次在篮球场，他们安静却惊心动魄的对望一样：他们之间隔着绰绰人影，却又仿若无人之境。

只是直到过了很多年很多年，楚回才知道，他们之间，应该是仿若无人之境，实际上，一直都隔着绰绰人影。

楚回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忽然一笑。他对着手机，发出了很轻很轻的，一声“啵”的声音。

然后他挂了电话，合上手机。也没再朝萧岚看去，而是转身就走。

沈芸看到儿子总算跟上来了，松了口气：“……我还在想你到底怎么了呢。”

楚回朝她笑笑，轻声说：“没什么。”

沈芸一愣，然后伸手摸上儿子的额头，一脸奇怪：“……儿子，你没发烧吧？干嘛笑得那么纯情啊……”

楚回白了沈芸一眼，然后拖着行李过了安检。

他不会回头看萧岚，因为他确信，萧岚一定会看着他，一定会站在他身后。一直一直。

这个时候，他真的这么相信着。

第四十一章

楚回一直都很喜欢意大利的夏天，然而他不得不承认，这一个暑假，是他过的最最无聊，甚至接近于痛苦的意大利之夏

。

楚回从七岁起，基本上每年夏天都会来意大利。虽然他外公住在意大利的文化名城，佛罗伦萨，但是这么多年下来，楚

回基本上已经把意大利玩了个遍。所以从几年前开始，楚回每次来意大利，都不怎么外出走动了，就呆在家里，玩玩电

脑什么的。有时候宅的狠了，楚回在意大利交上的朋友也会看不下去，便来拉他出去玩玩。

在他的这些朋友里，有纯意大利人，也有中意混血儿。其中和楚回相处的最好的，是有四分之一中国血统的Daniel。而

他，也是在楚回这群意大利朋友中，唯一一个知道关于萧岚的事情的人。

而这一次的暑假，楚回并没有向前几次一样，整天宅在家里玩电脑。他仿佛又恢复了最初来意大利的好奇和兴奋，每天

都背着大大的旅行包，戴着帽子和墨镜，把意大利的名城名景又玩了个遍。和Daniel。

楚回站在每一个他曾经都看到不想再看的景点面前，先是微微抬头看着蔚蓝的天空，若有所思。直到Daniel在他身后不

耐烦地开口：‘喂！楚回，你到底要不要照啊！”

这个时候，楚回才慢慢转过身子，绽放出，Daniel从未见过的，最美最美的笑容。

Daniel第一次看到楚回这样的笑容，是在佛罗伦萨的百花大教堂。那个时候，楚回一转过身，便抬手摘下墨镜，然后，

眼眉弯弯，嘴角轻扬。

于是Daniel瞬间目瞪口呆，他的右手食指贴在快门上，却一直都忘了按下去。直到楚回冲他喊了句：“你在干嘛？你再

不照的话，我的嘴都要抽筋了！”

Daniel在楚回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按下了快门。于是后来洗出来的照片上，出现的，便是楚回那张笑得飞扬，又带点跋

扈的脸。

在意大利的夏天，在蔚蓝到让人心醉的天空下，在灿烂到炫目的阳光里，楚回对着镜头，笑得风华绝代。

风华绝代。

这是Daniel看着照片，对楚回所说的话。

他刚这么一说完，楚回便赏了他脑袋一个爆栗，骂了句：“你个数典忘祖的白痴！不会用成语就不要乱用啊！”

Daniel捂着后脑勺，一脸好奇：“诶？我祖母说形容一个人很美很美的话……是可以用风华绝代这个的词啊……而且还

说，如果我用了这个词，别人一定会很开心的……”

楚回只能一脸黑线，然后无力地扶额：“……好吧，于是你祖母没有告诉过你，这个词是用来形容女人的吗……”

Daniel仍然一脸好奇：“……我祖母说起这个词的时候，是用它来形容梅兰芳的……梅兰芳不是男人吗？”

楚回只想捶地撞墙，声音无奈：“……好吧，于是我不应该期待你这个中国文化的文盲，说出什么正确的东西的……”

但Daniel却一把揽住楚回的肩，笑得一脸单纯，单纯得近乎白痴。他很认真地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然后又很认真地盯着

楚回的脸看了很久，最后眨眨眼，又无比认真地说：“可是，楚回你笑得就是很美很美嘛……”

楚回一手拍上Daniel的脑门，然后捂住脸哀嚎：“看来我真的选错了人来给我照相啊……”

而楚回之所以决定在这个炎炎夏日再次走一遍意大利的景点，只不过是因为，他想以这种方式，让萧岚和他在一起。

或者说，是以这种方式让萧岚觉得，他楚回，其实一直都陪在他的身边，从未离开。

而每天晚上，楚回都会把白天的照片发给萧岚。在他们看来，七个小时的时差，并不算什么。萧岚会一边和楚回视频，

一边看楚回发给他的照片。

在这些照片里，有楚回在威尼斯纵横交错的水道里，低头玩水的可爱模样；有楚回在罗马斗兽场，抚摸着断壁残垣一脸

沉思的模样；有楚回在在比萨斜塔脚下，手里举着他们物理竞赛课上演算过的一道物理题的搞笑模样；有楚回在西西里

岛的大片橄榄树林里，微微仰头闻着橄榄香的迷人模样；还有楚回在圣马可广场，双手捧食喂鸽子的浪漫模样。

楚回要把那么那么多不一样的自己，全部全部，都让萧岚看个清楚，然后记住。

一辈子都不准忘记。

楚回会一点一点地告诉萧岚，这是在哪里哪里，这个建筑是哪个时代的，这座雕塑有什么人文寓意，还有他后面的那个

路人甲是如何讨厌地始终都不肯让开，他旁边的那个小女孩有多可爱地非要他抱抱……

诸如此类的琐事，全部全部，楚回都会不厌其烦地告诉萧岚。而萧岚，当然也全部全部，一股脑儿地倾听接受着。

在某一次这样的对话结束后，楚回趴在电脑前，仔仔细细看着萧岚的脸，表情忽而从刚才叙述琐事时的热烈变成难得的

安静。

萧岚笑着问了句：“怎么了？累了吗？”

楚回轻轻摇摇头，声音闷闷的：“喂，萧岚……我怎么觉得，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好像已经很老夫老妻了，嗯不对…

…应该是老夫老夫了似的……”

萧岚挑眉一笑：“老夫老妻？那又怎么？难道不好吗？”他自动忽视了楚回后面自创的老夫老夫这个词。

楚回微微皱着眉，似是在思索，声音有些迟疑：“……也不是不好啊……不过，你难道不觉得很奇怪吗？我们还是很年

轻的十几岁啊……如果现在就是这种平静安详的感觉……那以后的几十年还有什么意思啊……你会不会去找什么新欢，

寻什么刺激啊……”

说完最后一句话，楚回立马察觉到自己口气里的醋意和酸气。于是他赶忙闭了嘴。

可是很明显，也很残酷的是，这个挽救的措施已经来不及了。

萧岚在那头笑得很是厉害，连肩膀都轻颤起来了。

楚回只能恶狠狠地对着摄像头挥了个拳头：“不准笑！你个猪！”

萧岚还是忍不住笑了好一阵，直到他怀疑，楚回恐怕会忍不住要砸烂电脑的时候，才好不容易，无比艰难地停了下来。

萧岚把刚才所有的笑意都尽数敛进自己的眼眸里，于是眼眸里的粼粼波光，泛滥的好像快要四溢而出。

楚回忍不住伸出手触摸上电脑屏幕，他轻轻闭上眼，想了想，然后说：“……我触碰到你的眼睫毛了，萧岚。”

于是萧岚也很配合地向前移了移身子，微微闭上眼，似乎是在感受楚回的触碰。

“为什么睫毛？”他轻轻问，带着疑惑。

楚回轻扬嘴角，带着些微得意的微妙神情，声音是少有的俏皮可爱：“你猜不到吧？”

萧岚觉得好笑，更觉得可爱。于是他继续闭着眼，宠溺地说：“嗯，这一次，我猜不到。”

楚回睁开眼，定定看着屏幕里的萧岚。萧岚闭着眼，和以前的任何一次一样，睫毛轻颤。

楚回有瞬间的出神，他恍恍惚惚地说：“因为……睫毛下面，就是你的眼睛。”

因为，那帘轻颤的睫毛，软软地覆住了萧岚那双如水又似雾的眼睛。

这是他用了很久很久才想通的真理，而现在，它再一次得到了最最有力的证明。

萧岚慢慢睁开眼，看着楚回。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萧岚轻轻一叹，他有些心疼地说：“楚回，你想我了吗？”

楚回低着头，垂下眼，隔了很久，才轻轻点点头，然后低低说了两个字：“废话。”

说完这句话，他又立马抬起脸，一脸威胁状地看着萧岚：“你要敢说没有想我，回来我一定让你好看！”

萧岚暖暖一笑：“傻瓜，怎么会呢。”

萧岚斜着眼看他：“哼，那可不一定……东子可是跟我说，金菱还对你不死心呢……”

萧岚的表情淡淡的，他轻笑一声，不在乎地说：“那是她的事。”

楚回这个时候并不知道，萧岚的这句话，会给很多很多人说，而在很久很久以后，这些人里，甚至也包括他。

现在，楚回只知道，他想萧岚，无比地想，发疯一般地想。每晚做梦，梦里，全部全部，都是他。

楚回顿了一会儿，忽然说：“萧岚……明天，我要和家人摊牌了。”

萧岚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楚回不满地白了他一眼：“……你的反应也未免太平淡了吧。”

萧岚淡淡笑着：“我还以为你早就说了呢，结果现在暑假都要过完了，你竟然还没说。”

楚回苦恼地垂下头，声音闷闷的：“……我又不是你，家里可有一大堆人呢……”

萧岚说了句：“抬起头看着我。”

楚回抬头。

隔着薄薄的显示屏，萧岚吻了楚回一下。而这个吻，瞬间以超越光速的速度，跨越了欧亚大陆，来到了楚回身边。

印在了楚回的唇上。

楚回舔舔嘴唇：“……这个奖励太少了，回来，我还要索取很多的。”

萧岚忽然坏坏一笑，他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抱胸：“好啊，正好，我也很想索取很多呢。”

楚回当然听得懂萧岚的意思，他红着耳根，白了萧岚一眼。

萧岚微微扬眉：“我记得你刚才还说，我们的相处模式是老夫老妻呢。你觉得会有我们这样连初夜都没有的老夫老妻吗

？”

楚回牙咬切齿地回了句：“……你知道世界上还有个人叫柏拉图吗……”

萧岚避而不答这个问题，反而说：“你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个人叫弗洛伊德吗？”

…………

好吧，楚回承认，他再一次败了，败给了萧岚。

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不那么在乎这样的输赢。对于输给萧岚，无论是在哪种情况下输给萧岚，这样的事情，

他从最初的难以接受，已经渐渐变成不在乎了。

就像这次高一的期末考试，楚回第一次，失掉了年级第一，虽然分数的差距，只是小小的两分而已。然而在全年级的轰

动里，楚回自己却觉得很是平静，他曾经也以为，如果有一天，有一个人超越了他的话，他一定会无比震惊的。

可是，当这样的现实出现以后，当他得知打破他神话的人是萧岚之后，他反而觉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想，如果那个人是萧岚的话，那么，他都可以忍受。

这些事情，在现在看起来，或许还带着十六七岁的孩子的天真幼稚，然而这样的单纯和倔强，在强大的时间的催化下，

却扭曲成了最最惨烈的伤。

萧岚凑近屏幕，看着楚回，很认真地说：“楚回，我是说真的。我想要你，完完全全的。”

楚回愣了愣，忽而一笑。

“好啊，那等我先把你要了来再说。”

萧岚气定神闲地微笑着说：“如果你可以的话。”

楚回冲萧岚作了个鬼脸，笑得张扬：“你可不要小看我。”

萧岚用左手支着下巴，笑得很是温暖，不过说的话可泼了楚回一脸冷水，“你还是先加把劲把你家人说服了再说吧。我

可不愿一直当一个见不得光的啊。”

楚回忽而神色一凛：“我怎么会让你当个见不得光的，那我岂不是也见不得光了？”他又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一笑，

很是自信而坚决：“我可不允许我们的未来这么黑暗。”

没错，他可不许。他这么信心百倍地说着，他不许。好像只要他说了他不许，就真的不会发生一样。

毕竟那个时候的年少轻狂没有让他想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东西，是与他的意志无关的。

第四十二章

楚回是在八月二十号晚上十一点回到家的。

那么长的旅途，当然应该是很累的。所以，当沈芸第二天一大早就看到楚回已经穿戴整齐并且还精神百倍地准备出门的

时候，实在是吃惊不小。

凌睿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小回七点就起来了呢，这么匆匆忙忙，一刻都等不下去的样子，是要去见谁啊？”说完，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