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长的头发梳理得相当整齐,绝不穿量贩店卖的大众型西装,整个人就是流行服装杂志所介绍那种呵帅哥』型的典范。或许在街上看到会觉得『这才叫熟男啊』或是『我也想成为像这样的男人』,但身边要是有这种人,就会觉得这种不允许他人模仿,只会『贯彻我道』的男人实在难以接近。或许这只是甲斐谷自己看不惯太出色的男人才会有的牢骚吧……。
像这种长得帅兼品味好,再加上独树一格且佣懒忧郁的话,没有女人会放过这样的男人。藤原的绋闻在公司源源不断,并且以交往期短则三个月、长约半年这样的模式不断轮替著,是全公司公认的花花公子。像这种女性关系特别乱的男人,照理说女性应该会敬而远之才对,但想跟他交往的女孩子却早就不知排队排到哪里去了。
因为藤原除了貌美之外还相当能干,他经手过的工作没有失败的纪录,只有大卖跟小卖的差别而已。上司对他的信赖相当深厚,甚至夸张到『没有业务促进部藤原的同意就不可能大卖』的程度。甲斐谷刚进公司时也觉得,此人才二十几岁就当上课长,的确非常能干,但最近却开始对他的作法感到疑问了。
他跟藤原有过两次同组的机会。在这两次经验里他所学到的是,藤原的作法就是彻底的市场主导型。不管做什么都是以消费者的需求和喜好为主,其余完全不列入考虑范围。不管开发部提出如何崭新的点子,只要不符合消费者市调或是过去销售量的资料就直接退件。
跟藤原共事,总让甲斐谷觉得自己像被资料主宰的机器一样。就算是做生意……也得讲究一点人情味吧?就好比学园祭时跟班上一起推出摊位时,那种一体戚和成就感……但跟藤原一起工作,不管企划好不好,只会被划分成『卖』与『不卖』两种类别,根本没有加入自己感情或心思的余地。
跟藤原比起来,和他同世代的久家,工作态度就有人情味多了。可惜自己只是个小职员,根本没有选择上司的权利。
「会议早在十五分钟前就结束了,你这段时间在做什么?」
蕴含著不满的低音。藤原凝视著他的佣懒双眸里,似乎在责难著『迟到也就算了还摸鱼?工作是这么好混的吗?』。
「我在跟开发部的人讨论关於样品的事。」
他无法对自己的迟到找藉口,不过会议结束後的确是在讨论跟工作有关的事,他不想让藤原二度误会。藤原伸手缓缓抚摸自己一丝不乱的头发。
「那个样品已经被我驳回,还有什么可以讨论的余地吗?」
「但也要考虑到对方的心情啊,毕竟是他们的心血结晶。」
藤原从鼻腔里哼出一声。
「甲斐谷,这是生意。做出卖不掉的东西,开发部当然要以销售面为考量去做改善,这是他们的工作,没有必要植入多余的感情。而且你还有其他工作要做,应该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心别人吧?」
被嗤笑也就算了,居然还被说没有多余的精力让甲斐谷一阵气结。但他也知道,跟这个如同资料机器的男人再多说什么也没用,只好低头道歉。藤原课长把手放在脸颊上轻叹了口气。
「下次开会的时间定在七月十二号,周二下午一点,就由你去联络开发部的人吧。」
随意点了点头就想回座的甲斐谷,听到藤原在背後又说了句『然後……』,只好不耐烦地再度转过头来,
「开会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你的袖口不太乾净。」
他慌忙拾起右手,立刻被藤原冷静地指正『是左手』。他看看袖口,上面的确沾了什么咖啡色的脏污,凑近鼻边就闻到一股香味。应该是中午在外面跑业务时,半途中吃的煎饼酱料吧。由於是内侧弄脏,从外侧看不出来,所以没被藤原挑出来之前他根本没发现。
「你有带换洗的衬衫吗?」
甲斐谷半张著嘴,眼睛也眨巴起来。……有人会在公司放换洗的衬衫吗?心想怎么会有人问这种问题,但他还是诚实回答『没有』。
「那你待会儿要外出吗?」
「没有,有些输入资料的工作要做……」
藤原深深坐进椅中,将双肘撑在桌面上十指交握。
「要是你不外出的话,我今天就暂时放你一马。我早就想告诉你了,你不觉得自己的注意力很散漫吗?前天裤脚还是脏的。你身为跟『美』有关的公司职员,就应该注意基本的服装仪容。如果知道自己比较容易弄脏衣服,何不在公司准备一套换洗的衣物?要不然个人置物柜是干什么用的?那可不是用来摆废弃资料的地方。」
藤原就好像杀鸡儆猴似地,故意提高音量说给其他人听。有些同事还讶异地转过头来,因尴尬尬兼羞耻而低下头的甲斐谷不禁脸红起来。他高中、大学参加的都是棒球社团,从来就是一颗平头加T恤牛仔裤的打扮。跟品味或流行无缘,也从没有接触过跟化妆品有关的事物。
就是因为太投注於社团活动,等他发现时,周围朋友早已经找好了工作,只有他一个人输在起跑点上。之後找了几个跟工业系有关的公司也没能被采用,家中环境更不允许他当一只待业的米虫,所以才在毕业之际拜托亲戚帮他走後门,挤进CARVY化妆品公司。
他对化妆品没兴趣,也不算是能干的人,但自认对交待下来的工作都有尽力完成。却没想到还是被上司在服装上面大挑毛病。
「我以後会注意。」
压抑住想放火烧了眼前男人身上那件散发柔和光泽西装的冲动,甲斐谷低声道歉。
「我顺便提醒你,你有时候会没整理头发就上班吧?」
甲斐谷内心一惊。
「假设你带著一头没有整理的头发去见客户。不管你对商品的解说有多认真热诚,客户看到你的发型首先会这么想:『连外表都不注重的男人,会介绍多好的商品?』。第一眼就给了客户负面印象。」
「……非常抱歉。」
甲斐谷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了。
「你太缺乏身为CARVY化妆品公司职员的自觉了。没有人叫你每天打扮得光鲜亮丽,但起码不能给对方不快的感觉。还有,请你以後准时一点,这是身为社会人最基本的准则。」
「我知道。今天是因为下雨……」
「愈是无能的男人,」
藤原打断甲斐谷的话,用眼白看著他说:
「愈会为自己找藉口。」
完全哑口无言的甲斐谷,沮丧地回到自己座位上,打开手册确定下午的行程。他发誓下次绝不再迟到,要是再有类似状况,就是爬也要爬到会议室。怱然他发现,自己的手无意识地抚摸著後脑勺。自己今天的头发并没有乱翘,应该没有乱翘才对……。
「终於被念了吧?」
一个低声从对面办公桌传来。甲斐谷抬头一看,是久家同情地看著他。
「我还在想说,你那头乱翘的头发不知道何时会被课长吐槽呢。我是觉得满可爱的啦,不过你也知道,课长对外表要求比较严格……」
甲斐谷摸著後脑勺低下头。
「别这么沮丧嘛。你是因为比较高才容易引人注目。……我偷偷告诉你,我们部门以前有一个比较逦遢的女同事,就算丝袜破了也可以毫不在乎地穿一整天。结果有一天就被课长叫到办公桌前说『有破损的丝袜非常有碍观瞻,请你以後别再穿了』,然後给了她一盒全新的丝袜。她被说得面红耳赤的,有够可怜。跟她比起来,课长对你的『抱怨』还算是小意思吧?」
那哪叫『抱怨』啊?内心不满的甲斐谷『哦……』地应了一声。
「藤原课长虽然是个自恋狂,幸好不是个会记恨的人,你以後多注意自己的仪容就没事了。」
虽然有久家的安慰,但甲斐谷郁闷的情绪却无法立刻转换过来。他闷了五分钟後终於站起来,走出办公室往洗手间走去。CARVY总公司的洗手间采黑白两色设计,看起来极为摩登,有格调得连外来的客户都惊叹不已。连洗手台前的镜子都是流线型的。虽然这是董事长秉持著『要创造出美的人,就必须时刻身处在能够意识到美的环境里』为理念而要求的设计,但对甲斐谷来说,洗手间就是洗手间,就算再时髦再漂亮,也不是久居之处。
他在流线型的镜子前检查著自己的後脑勺,头发并没有乱翘。又缓缓转了一圈,确定自己身上除了裤脚是湿的,以及袖口内侧被酱汁弄脏之外,并没有其他明显的脏污。
在镜子前像模特儿般来来回回检查自己仪容半天後,甲斐谷忽然觉得愚蠢起来。他又不是故意弄脏袖口,也不是刻意把头发睡得乱翘。就算头发乱翘又怎样,他工作还是照样完成,又没有偷懒。被这点小事弄得团团转的自己,实在太龟毛了。
不、龟毛的是那个家伙。那个超自恋狂的机器人藤原。只会为了一点小事挑剔部下,有本事就豪爽地双手一摊,哈哈大笑说『包在我身上』啊,死猪头。
甲斐谷在镜前摆了一个『打倒藤原!』般的握拳姿势,脑海中却无法具体浮现出什么因应对策,或许是太过气愤的开系吧,他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尿意,赶紧站到便器一则。
「CARVY……」
或许自己不适合这个工作……。念书的时候虽然想找个工业系的公司就职,却没有非常想做的目标,况且那些公司他也只是觉得还不错而已,并没有渴望到要放弃已挤身化妆品业界三大龙头之一的CARVY而跳槽的程度。再说这么做的话,也对不起当初帮他走後门的亲戚。
CARVY化妆品的前身,是以纤维制造为主的寡平纤维。从战前即为知名的老牌公司,战後的急速成长让事业版图日渐扩大,跨足了药品、食品、服饰及书籍等。至於化妆品部分,则在十五年前被北野化学工业的化妆品部门并购,几年前业绩还相当不振。
六年前,内部经过大规模的业务改革後,彻底执行以市调为依归的方针,并推出针对十五至二十五岁年龄层女性的基础化妆品系列『LYRIC』,结果空前大卖。之後的业绩一直维持平稳,而三个月前所推出的具保养效果的化妆品系列——『黄花楼』也大受好评。甲斐谷是进入公司之後,才知道CARVY最有名的就是专门负责市调数据的业务促进部。
CARVY的主力是女性化妆品,最高负责人也是女性。由於秉持著『要用女性之手做出适合女性的化妆品』原则,采用的职员也几乎都是女性,在业界还有『女校』之称,有如彻底的女性社会。虽然现在也开始采用男性职员,但就比例来看绝对不多。即便如开发部这种以研究为主的部门男性职员会比较多,但总数还是不及全公司部门员工人数的一成。业务促进部里有三名男职员,其中一个已经到亚洲分公司去研修,剩下的就只有藤原和甲斐谷。
照理说只有两名男性员工,感情应该很好才对,但藤原跟甲斐谷除了上司和下属的关系之外,还有相当深的代沟。两人之间已经不是投不投合的问题,而是从生活习惯到价值观都完全不同,导致无法交好。
比如说,甲斐谷会睡到要出门前的十五分钟,也就是七点半才起床。听到闹钟的声音才赶紧起来刷牙洗脸、刮胡梳头,穿上西装打好领带,三口解决掉一块吐司後冲出去上班。看镜子的时间只有刮胡渣的三分钟。万一要是睡晚了,就没时间吃饭或整理头发。所以只要头发乱翘的那一天,他绝对是睡晚了才出门。
跟每天像洗战斗澡般速战速决的甲斐谷不同,藤原的早晨仿佛可以听到鸟啭般优雅。刚进公司的甲斐谷,听同事说过藤原跟女同事在喝酒时所说的悄悄话。那时的藤原也跟现在一样充满佣懒的气息,优雅地撑著下颚用足以绕梁三日的低沈嗓音低声说著。
「不管我前天如何晚睡,每天都一定六点起床。先冲个澡後再泡杯香醇的ESPRES-SO。虽然要花点时间,但没有ESPRESSO,我的一天就无法开始。」
光是听别人说,甲斐谷就全身直泛鸡皮疙瘩了。就算没有ESPRESSO,睁开眼睛一天不就开始了吗?他在心中暗自吐槽。
气假日的早晨也一样。我会在下午看本书,或是铲健身中心……。我不会把工作带回家里。在需要解除疲累的假日,工作是多余的。
然後像外国人一样夸张地耸肩微笑。那址对自己外貌有无比自信且充满优越戚的笑容。脸上带著微笑的藤原低声对女职员说『有空到我家来坐坐吧,我泡ESPRESSO给你喝』。
一听到这里,甲斐谷就知道自己跟那个男人根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之後也陆陆续续听到什么他戴的手表是价值四百万的OOO、提包是七十万的厶厶厶、西装是一套三十万的订作品、皮鞋是XX公司的价值十二万、不穿低於五万以下的衬衫之类的情报。有时候甲斐谷还忍不住会想,这个男人全身上下到底价值多少钱。
如此注重外表的藤原,当然工整且充满清洁感,跟汗臭或油腻这种形容词完全无缘。
除了喜欢用名牌包装自己之外,藤原连形象都要自己树立。或许真有这样的生活方式吧,但甲斐谷一点也不想把睡眠时间浪费在冲澡或泡咖啡这种事上面。他做不来,也不想这么做。
一个开门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一回头的同时,已经完事的性器官顿时紧张得萎缩起来。
即使看到他,藤原也装做没看见似地自顾自站在洗手台的正面镜前。然後从胸袋里拿出一把折叠式的小梳子,细心梳著原本就一丝不乱的头发。整理(?)好头发後,还轻拍了拍自己的肩头。接著把梳子放回口袋里,又拿出一个约掌心大的小盒子,抽出里面一张薄薄的纸,按在丝毫没泛油光的额头和脸颊上。
一直看著也不是办法,更不能在这里久待。於是甲斐谷从藤原背後走过,正伸手准备拉门时,却被『甲斐谷』这个尖锐的声音叫住。
「是……」
听出藤原声音中的怒意,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什么的甲斐谷,茫然转过身来。是在洗手间里待太久了吗?连上个厕所的时间都要被限制是怎样!
「你每次都『这样』吗?」
藤原的眼光像冰一样冷淡。
「没有,是今天才稍微久了一点。」
甲斐谷为自己找著藉口。没想到藤原忽然一脸好像看到什么脏东西的表情。
「我不是问你的排泄时间,而是问你如厕後都不洗手吗?」
甲斐谷下意识把双手藏在背後。
「啊,我本来想洗,不过看课长您在用,就想说到茶水问去洗……」
「茶水问不是给你洗手,而是泡茶的地方。我站在洗手台前可以成为推托的理由吗?不是只要一句『请让我洗手』就得了?你用那双脏手开门倒好,有没有想到下一个要开门的人是谁?是我啊。你自己的手脏也就算了,为什么我也要被你弄脏呢?这未免人缺乏身为社会人的常识了吧?就是因为你这么不爱乾净,平常就过惯迈遏的生活,才会反映在你的外表上。」
被骂得哑口无言的甲斐谷,只能呆站在门前。
「上完厕所之後记得要洗手。……真是的,又不是小学生了,被人这么教训不觉得羞耻吗?」
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後,藤原像是叫他『快洗啊。似地在镜前让出身来。甲斐谷低头走到洗手台前,或许足被瞪得心惊胆跳的关系,还挤了几滴平常不会用的洗手皂拚命搓洗。洗好之後,他像平常一样甩甩手,低声说句『很抱歉』而想要出去之际,又再度被严厉的声音叫住。
「等一下。」
全身抖了一下的甲斐谷在心中欲泣地想『这次又怎么了……』。
「手帕呢?」
他慌忙把潮湿的手往长裤上抹了几把。
「呃……我放在家里忘了带出来……」;
他说谎。他从来不带手帕,因为懒得洗也懒得折。
「也就是说,你每次如厕都是用长裤擦手吗?」
再也无法替自己解释的甲斐谷只能低头道歉。藤原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没上厕所却还是洗了手之後,穿过甲斐谷身边走出洗手间。被独自丢在摩登洗手间的甲斐谷,不甘得咬牙切齿。他虽然不甘心,但为了这点小事就掉泪的话更悲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