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利娜告诉我,他们在一起。我一直不敢去想这代表什么,或者即使是想,也无法想象。你不明白。安吉利娜曾经那
么急迫地想要告诉我这一点,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听,什么都听不进去,除了自己逞英雄的幻想,我什么都听不到、看不
到。
我搞砸了一切。
我猛地摇头,尴尬得要死。我哪里还有勇气留下来面对这一切。
「我要回去了,我要回美国去。」
他好像很理解似的点点头。「好吧,我送你去乘车。」
第七章:我
们走过在白色木栅栏和常青树之间延伸的马路,午后的街区寂静得仿佛空无一人,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那些喧闹的孩
子此刻大概正在家里,情愿或不情愿地蜷缩在自己的小床上午休。我想起自己小时候,那个时候妈妈没有时间在乎我是
否午休,更不要说父亲,在天彻底黑透之前我见不到他——天亮之前他就已经出去工作了——后来他瘫痪了,躺在床上
,而我已经在外面起早贪黑,没有时间回到家里睡一下,哪怕只是这么想,也好像犯罪一样。
是龙爷对十七岁的我说:「中午没有事就去睡一下,精神会好。」
只是那样简单的一句话而已。
他帮过很多人,不只是我。也不是因为是我,他才会伸出援手。
但我仍然爱他,甚至胜过爱我的父亲。
「龙爷……」我试着叫了他一声。
他把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别这么叫我。」
我沉默下来。他的步子很大,尽管已经年届四十,他仍然一如我初次见到他时的那样,挺拔、强健,在他面前,我似乎
永远像个小孩。
「汤米,」他叫我,「你觉得这里适合我么?」
我不知所措。这里?我环顾街区,整齐的庭院,一尘不染的街道,满是青草、鲜花、树木,欢笑和平凡琐事。
「我不知道。」
他微微一笑,「是啊,我也不知道。」
那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三天之后我回到伦敦,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这段经历。
在斯塔布雷德老律师的帮助下,我把时间花在西点店的开业上。用温暖的鹅黄色和樱桃红装修店面,用素雅的淡紫色做
包装。店面稳定下来花了我大半年的时间,我终于赢得了一些稳定的客户,一个在附近做秘书工作的女孩子喜欢我做的
巧克力蛋糕,她不怕发胖,每周都会来一两次,还向我询问家庭做苹果派的方法。她有褐色的卷发和同样颜色的眼睛,
脸颊上有一点雀斑,但她显得一点都不在意这些,不像有些女人,把斑点当作奇耻大辱。
丹尼尔最终还是来我店里坐了坐,虽然他努力减肥,并且戒掉了一些零食,但他的女朋友也不介意偶尔尝一尝我做的甜
甜圈。那女孩看起来聪明敏锐,梳和男人一样短的头发。丹尼尔告诉我她叫奇蒂拉,我很难找到机会问他这是不是他曾
经提起的UNIX姑娘。
他们总是粘在一起。
安吉利娜是在第二年的春天再次成为新娘的。她的丈夫是格雷森警探,毫无疑问。婚礼之后她才告诉我这个消息,她看
起来有些忐忑,似乎怕我生气,无论是关于她的丈夫还是关于她没有邀请我参加她的婚礼,看起来我都有资格生气。我
确实有点生气,却知道她做的并没有错,我有什么资格责怪她呢?
她走的时候带走了一个漂亮的栗子蛋糕,我很喜欢撒在上面的彩色糖粒,看起来让人心情愉快。
希望她过得愉快。
后来我再次去了美国,是在两年之后。房子里搬进了一对年轻夫妻,带着两个金发碧眼的双胞胎女孩。原本挂吊床的地
方被改造成秋千架,我去的时候那对女孩正嘻嘻哈哈的趴在秋千上,她们的母亲轻轻推着,笑意盎然。我不认识他们,
而他们也丝毫没有注意到站在对街的陌生人。
然后我就离开了。
从那以后,我再没听说过关于他们的任何消息,无论是洛伽诺·唐克斯,还是龙爷。
都没有。
我不知道他们的结局。
——正文完——
番外:六个月
「我回来了。丹。」
丹·斯威兹自荧光屏上抬头,瞥了一眼正走进门口的金发男子。「你好,唐克斯。」
唐克斯甩了甩头,抖落一个清晨都挥之不去的绵绵细雨落在发梢上的水珠,他有双接近金黄的琥珀色眼睛,斜觑过来的
神色有种说不清的丧气,和因此催生的刻薄。
「六个月。我赢了。」
丹毫不在意地点点头,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屏幕。「嗯,你赢了。」
唐克斯皱了皱眉,走过去自上而下窥视屏幕。闪烁的光晕一层又一层自屏幕中央荡开,扩散到整个荧光屏上一片白花花
的闪亮,音响里恰如其分地爆出噼里啪啦的一阵巨响。
「你在做什么?」
「打BOSS。」
唐克斯听不明白:「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丹终于抬起一只眼睛,瞄了唐克斯一眼,「我在打游戏。」
「可真不像你。」唐克斯无趣地走开,径自瘫倒在一张躺椅里。除了丹自己常用的桌椅,房间里大部分家具还是按照正
常人的规格设计的,也因此整个房间好似是被银灰色的电子产品活生生砌成大人与小人国的分野。小人国国王悠闲地坐
在自己的岛屿中央,暗自窃笑。
「虽然我更爱那个蓝色的荒蛮世界,偶尔也想在这个浮华精致的层面好好游荡嘛。」
「你确定不是因为做了太久未成年而搞混了自己的精神状态?」
「刻薄。刻薄。」丹用孩子的声气吃吃笑着,双手在键盘上忙碌不停,发出喀哒喀哒的脆响。「不要拿我出气,谁都知
道你和卓在一起肯定过不了半年。」
「谁都?」唐克斯质疑地重复,「为什么?」
丹却缩了回去,「我只是个电脑技师,要精神分析去找梅菲斯特啊。」
唐克斯哭笑不得地啐了一声:「谁要去问他。」
没人回答。只有各种电子声杂乱地响着,间或一声声惨叫。
唐克斯坐起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我走了。」
丹点点头,不知是确实感兴趣还是只随口一问。「做什么去?」
唐克斯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找个女人陪我睡一觉。我已经觉得男人恶心了。」
床上自然是没有女人的。
只是泡了个澡,吃了一顿过早的午餐,唐克斯就觉得浑身力气被抽干了似的,倒在床上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或者是
不能动。好不容易才把自己卷进被窝,却又完全无法入睡,发呆似的闭了很久的眼睛,又因为太无聊而睁开。
房间是自己的,粉蓝色的天花板颜色确实有点幼稚,但这么长时间以来已经习惯了。
为什么……过不了半年呢?
一开始事情仿佛最正常不过,时隔两年的重聚虽然算不上温馨,却也还称得上相处愉快。从一开始就打算无所事事地度
过,于是常常两个人一起赖过大半个早上,再出门寻觅一道美食,整个下午就用小睡和租来的老电影打发时光。晚餐多
半是叫来的外卖批萨或者中华料理,偶尔唐克斯心血来潮会做些炸鱼三明治,吃不了两顿就都受不了了。
于是生活循环如故。
这样的平静却渐渐地让两个人都感到倦怠,便找借口单独行动。
其实只要接触就会发现,中产阶级社区讲究规则和道德的年轻太太们对刺激的一夜关系的渴求并未枯竭,于是便有了在
主妇操持家务的客厅沙发上掩人耳目的一点点回忆、偶尔的晚归、和有时合不上拍的冲动。不过性这个东西,些许冲突
毕竟也是情趣之一,因此唐克斯是不怎么介意的,卓龙熙自然也从未提过什么。两个人仍挤挨着睡一张床,相拥醒来。
出了问题是因为卓龙熙问了个蠢问题。
睡在一起时唐克斯喜欢抱着卓龙熙的手臂,通常比独自一人时睡得安稳。那天夜里不知道卓龙熙是睡不着还是怎么的,
对着睡意朦胧地偎在他手腕上的唐克斯端详了半晌:
「跟女人睡的时候,你也像小孩子一样这么抱着她么?」
本来就不甚清醒,花了一点时间才搞清楚了这句话的意思的唐克斯差点跳下床去。
「你神经病。」
他愤愤地骂,狠狠推开卓龙熙,翻了个身背对他——自然,也不再抱着他。
结果次日醒来时却发现,像往常一样,卓龙熙用手臂裹着他的肩膀,虽然睡在两条不同的被子里,身体却是紧挨着的,
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唐克斯自己也翻了身,把脸贴在他手腕上。
「你不是也这样子么?!」
昨夜被困倦强压下去的怒火猛地烧了起来。
从哪一句话开始大吵和对骂唐克斯已经搞不清楚了。但是之后蹦出来的「与X太太在酒店约会」「和Y夫人在Y家的厨房」
「同Z家的女主人车库里的亲密举动」等等本可能湮灭无声的话题,却让他们都意识到两个人对对方在外面搞七捻三的行
径实际上都了如指掌。
气氛骤然僵冷了。
最后唐克斯气冲冲地卷铺盖搬到楼下的客房。卓龙熙也就当作若无其事,既没有劝他搬回来,当然更不可能死缠烂打地
跟着搬过去。就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各自过着生活。
那是共同生活满三个月的事。
生气自然是一时的。
分开房间并没有将两个人的距离拉开,反而有时欢爱过后唐克斯披着睡衣独自跑回楼下的客房的时候恍惚是回到了二十
多岁还在伦敦龙衔馆的日子,那样的挑衅和直截了当。疯癫一夜后怀揣疲惫和他人无法窥知的满足漫步在空无一人的走
廊里,仿佛连最轻浅的吻都能刺痛皮肤,无意中的对视都带着赤裸裸的轻蔑和不可掩饰的热望。
是轻蔑还是爱,自己都分不清了。
似乎是被这种错杂的幻觉驱使着,唐克斯也知道自己玩过了界。
那女孩只有十七岁。
是邻居一家房地产商人的独女。他们在暮色下住家附近的公园接吻,像那些少年情侣一样躲在树丛里彼此爱抚。酒红色
的夕阳里唐克斯轻抚她的胸部,向下探索的时候却被她拦住。女孩不愿第一次就这么浪费在山毛榉和羊齿蕨之间,她期
望着更好的对待。
唐克斯知道这是最恰当的收手的时机。
他没有催促她,而是像个绅士一样扶着她的手送她回家。
毕竟未婚的女孩与已婚的妇人不同,并非一点疏离就可以简单摆脱的对象。
但是游戏玩到尾声,似乎非此不能创造高潮。
女孩的母亲在卓龙熙的提示下很快注意到这层关系。对这个与自己有过露水情缘的男人转而追求自己的女儿,妇人又担
心又愤怒,还有丝丝恐怕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妒嫉——美丽的女儿比自己更加吸引男人的目光了,倘若换一个状况或许
不会如此作想,却没有比面对同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更加鲜明的比对了。她歇斯底里地撵走了唐克斯,把女儿硬扯回家
。
争吵和巨大的哭声在窗外依稀可辨。
唐克斯在事情闹大之前躲回家里,迎接他的是卓龙熙颇具玩味的目光。
「我还是没想过和你看上同一个女人啊。」
他事不关己地抱怨。
「也许只是你眼光太差了。」卓龙熙轻柔地回答。
唐克斯嗤笑,推开他走进浴室。
「还有多久?」
「十天。」唐克斯知道他问的是与丹·斯威兹的赌约。
「他这次并没有找你吧?」
「或许。」
两人隔着浴室的磨砂屏风交换问答,直到水流声充斥鼓膜,再也听不清外面的声音为止。
到相拥倒在唐克斯房间的床,他们再没提过这件事。
唐克斯用力撑住卓龙熙的肩膀,制止他的亲吻。这一夜他的吻似乎格外强烈而匆促,匆忙得让唐克斯连句话都没法说,
就在嘴唇上留下玫瑰色的齿痕和被用力吮吸过受伤的痕迹。
「我说过讨厌在自己房间里……」
「这里没有「你的房间」。」
胸膛挤压着裸露的胸膛,唐克斯皱起眉。「那么,我说,去楼上。」
「这个我说了算。」
爱抚和进入都同样粗暴,似乎只是为了迫使唐克斯顾不得自己的意愿。被逼上高潮的唐克斯嘶声尖叫,那些关于房间、
女人、恋情和抱怨的内容都不再重要了。只剩下浑身烧灼般的热和痛,潮涌般冲蚀淹没了理智和思想,遗下如同贝壳般
小小的坚硬到无法忽略的快乐。
在意识到赌约结束之前,唐克斯觉得自己就没有离开过那张床。
原本以为自己会抓紧一切机会扭头就跑——并非没有这样的机会,毕竟在一对一的情况下想要二十四小时监视一个人是
不现实的。然而即使半夜里从卓龙熙的臂弯中挣脱出来,唐克斯也只是独自坐在客厅里喝着啤酒发一阵呆,然后再摸黑
爬回那张床上去。
就好像被捆缚起来一般被拴牢在床边,留下的只有疯狂过的断断续续的奇妙印象。
也许这就是疲倦的根本原因吧。唐克斯翻了个身,睁开眼睛。
窗外一片漆黑,时钟也指向了深夜的钟点。原来不知不觉已经睡着了。
好像做了梦似的回忆起那个人。唐克斯坐起身,揉了揉有点酸胀的肩膀。
那边的时间的话,差不多是黄昏吧。
他抓起电话,拨通了长途。响过一两声后,便有人接起来。
「嗨,卓。」他招呼。通过黑街的手段,现在就不用像叫陌生人一样对他用假姓氏了。
卓龙熙在电话另一边轻轻咳了一声。「洛。」
「身边没有女人?」
「为什么问这种问题?」
「好容易等到我走了,还以为你会找个美人好好改善生活。」
卓龙熙轻轻笑着,「那你呢,竟然也没有在舞厅狂欢到深夜?」
「现在是深夜啊。」
一片沉默。
时间长久到唐克斯几乎错以为电话断线,他才听到卓龙熙的声音。
低沉的声线有一点涩涩的感觉,似乎是在强忍着什么。
「说实在的,有点想你。」
唐克斯死盯着眼前的天花板,察觉到自己竟微笑了,便轻轻叹了口气。
「我也是。」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