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儿!你想跳沟啊?”艾晨一开门便见自家小三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哥!”三更见到艾晨,一下激动得两眼泪汪汪。“哥,快拿两条结实点儿的绳子给我。”
“你干嘛呢?老爹不是说你在干活吗?”艾晨抱着手走过来问。
“我想回家吃饭啊。我午饭还没得吃呢。”三更苦着脸道。“哥,你快去拿绳子,我呆会还要干活呢。”
艾晨闻言,马上进屋找了两根大绳,结了一头抛给他。三更把它绑在柱上,人顺着绳子下滑,滑了大半后脚往柱上一蹬
,跳到路面上。
“哥,你把绳子缠一下,别让它掉进水沟里。我呆会还要过去。”三更飞快跑进屋拿碗筷吃饭。
“三儿,你怎么回来了?”老爹从房里走出来,问。
“我从围墙爬过来的。吃了饭就回去。”三更头也不抬,使劲嚼。老爹没说什么,回房去了。
吃完饭,三更又按原路爬回。下地后他把绳子抛向墙外。这样,就不会被里面的人发现了。回到李家院子,发现李夫人
和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男人坐在蓬下喝茶。见他回来,李夫人笑道:“小三,吃过了吧。”
“嗯。”
“李东,就是这孩子。”李夫人向旁边那男人道。而后又对三更说:“小三,这我先生,你叫他李哥吧。”
“李哥。”三更微笑唤了一声便拿起笔继续干活。
“小三,你说你雕了十二年了?”李哥蹲一旁边看边问。“还上学吧?”
“上啊。小时候就开始跟我老爹学雕了。”
“年纪这么小,倒是很有毅力啊。那你知道这是什么品种的木材吗?”
“应该是海南黄花梨。”
“好眼力啊!”李哥赞道。“你怎么判断出来的?还是你以前见过这种木材?”
“我老爹以前常带我去古玩城看雕品和原木材,我曾见过一只非常小的海南梨雕成的烟斗,木质纹理跟这很像。《中国
木志林》上曾说过,海南花梨木含油量最高可达27%,品质最佳。”三更笑眯眯解下手套伸指在木料上一划,扬手时指
尖已带油光。“所以我认定它是海南梨。”
“哈哈!小三,不简单啊你!这两块海南梨是我托朋友在海口当地农村黎人家里收来的,总共花了我七十多万。”
这价格跟三更估的差不多,不过,只雕着当摆设用未免也太贵了?
“李哥,其实你可以买泰国产的花梨来雕屏风就好了,上色后效果也不差的。”
“不差是不差,但却少了收藏价值。”李哥摇头。“小三,以后你想干这行吗?”
“嗯。”三更抬头,伸脚勾了张椅子放到他身边。突然严肃道:“李哥,你坐着看,现在开始别跟我说话。我没办法一
心两用。”
“好好。你忙,”夫妻俩好笑。意味兴然的看他画,不再开口了。
五点多时,李夫人推推还是全神贯注绘纹样的三更。“小三,今儿就到这儿,你回去吧。明天再来。”
“唔,李姐,明儿我早点儿来行么?”
“随你,东西都在这。”
“嗯。”三更收拾好工具,把包往肩上一挎,又往屋后围墙去。猴儿一样攀上柱,往自家屋里大叫:“老爹!哥!”
“鬼叫什么呢?”艾晨冲出来。
“呵,哥,接着。”三更把工具包扔给艾晨。自己轻快的攀绳滑下。
“三儿,快洗手,准备吃饭了。”老爹招呼。
“好哇。”
卷五:惊鸿一瞥
三更做了四天工了。李家夫妇见他乖巧又老实,极喜欢他。正午娇阳当空时,总会拿些冰冻水果和果汁给他,会让他回
家休息个把小时。
这天,三更吃过饭,睡了半小时后,精神抖擞地戴着顶草帽——这草帽可是老爹特地为他准备的,怕他一身细皮嫩肉给
晒粗了,还要他穿上厚厚的长袖卡其服!三更推托不掉,只好穿着。几天下来,倒也习惯了,这衣服看上去厚重,穿上
身上却不觉得很热。
只是,他这样子多像农民伯伯呀!李姐前天初见他这模样时还乐得不成样,直说好好一少年,怎就把自个儿糟蹋成这德
性?哎~老爹的心意啊!
三更攀上柱子,扯扯身上的衣服,笑。抬头望望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真蓝啊!干干净净的,看了心情舒畅。眼前这片
白色为基,蓝色为辅的别墅群,映在这蓝天下,焕发着淡淡耀眼的光芒。多纯粹多明亮的色彩!三更眯着眼转看。
直看到某一处时,他突然觉得明亮的蓝白色色谱中,被尖冰刺破了一隅,然后,幽暗的钴蓝一团团渗进来,逐渐把白色
吞没,最后,他的眼前只剩下一层层交融变幻的各种基调的蓝,这蓝,几乎要让三更窒息!他闭上眼,晃晃脑袋。
“三儿,你蹲上边儿做什么?”老爹突如其来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吓三更一个措手不及,差点儿从柱上摔下来。惊心胆
跳的抓稳两边铁杆,回头对老爹嘟噻:“老爹,你吓死我了。”
“你才吓你老爹了呢!快下去!”
“噢。”三更应,抬眼再次望向那一处,不见了。眼前,还是明亮的蓝白调。
眼花了。三更边走边想。做工时,他破天荒的还在分神想!停停!三更敲敲自个儿脑袋。现在是动刀的时候,要下了错
地方,就是把他卖了,也赔不起这两块梨木的钱!所以,要专心!自我打气一番,三更集中精力。
粗坯是整个作品的基础,它先以简练的几何形体概括全部构思的造型,要求做到有层次,有动势,比例协调,重心稳定
整体感强,初步形成作品的外轮廓与内轮廓;平刀从上到下,从前到后,由表及里,由浅入深,一层层地推进,还需注
意留有余地,如同裁剪衣服一样,要适当的放宽。
几天的努力下来,这屏风已经初具雏形了,三更估计这一个多月假期能把这两块屏风雕完,那两个矮柜嘛……
“李姐,要不我把柜子拿回家雕行么?”准备收工时,三更决定跟李姐商量商量。
“这?”
“我家就在你后门儿,你可以跟去看看。”
“不是担心这个。小三,李姐是担心你忙不过来。你还小呢。”
“没事儿的。还有我老爹呢。”
“呵,那行吧,你叫个三轮车,我出钱。”
“谢谢啦。那我去叫车了。”
三更收拾好工具,到围墙对着自家紧闭的大门兴奋地扯着嗓子喊:“老爹!哥!在不在?快出来!”
“又鬼叫什么!老爹买菜去了。”艾晨臭着脸开门出来。
“哥,你去巷口帮我叫个三轮车,李姐说让我把两个柜子拉回家雕。”
“噢,你等会啊。”
三更让李姐先跟门卫通个声儿,自己跑到门口等。二十来分钟后,一辆电动三轮开到门口了,艾晨也坐车上。门卫询了
一声后放行,三更跳上车,指挥车夫把车开到李家。
“李姐,车来了。”
“呵,好啊,还担心没人帮你抬呢,你倒聪明,找帮手来了。”
“这我哥艾晨。”
“哦?你俩不太像呢,你哥可比你结实多了。过来吧,柜子在车库。”
艾晨朝三更挤眉弄眼道:“三儿,你说为什么呢?你现在怎么就停止发育了呢?营养跟不上吗?回头我给老爹说说,让
他多买点肉。”
“我这不是让着你嘛,你看吧,过几年我肯定比你高。”
“嘿,我等着呢。”
艾晨和车夫把柜子抬上车,待李姐付了车费后,回家。
老爹已经做好饭菜,就等着他们开饭了。柜子搬下来,先放院里。吃完饭,老爹和三更便围着柜子打转。
“三儿,纹样呢?”
“啊,在包里。”三更从工具袋里拿出纹样,摊在柜上。“古朴厚重,纹样挺简单的。”
“嗯,柜子难就难在四面要一致,纹样要连得上,不过他这纹样,每一面的纹样都不同。”老爹细细看。
“不同还好雕呢。这些纹样都不复杂,你看,底座是同样的连续吉祥纹,中部是祥云,梅枝,瑞兽,老爹,这些都是你
拿手的呢,我先勾样吧。”
“行,你勾好样,我来雕这柜子。”
“手好了再说。”
之后几天,三更收工回家,吃完饭继续勾样。老爹的伤还没好全,三更不许他动刀。他打算改好样后,自己雕。
“三儿,那屏风雕得咋样了?”老爹在一旁坐看他改样。
“明天开始琢细胚。对了老爹,回头找人磨一下那把斜刀,你没发现那刀不利索吗?今天我拿出来准备剔角时,幸好在
废料上试了一下。钝得很,一下就把木纹给凿出碎木丝来了。”三更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幸好多了个心眼儿,要不然,
一刀下去,那屏风就跟维纳斯的断臂一样——有残缺美了。
“嗯,我现在就拿去龙伯那让他帮磨磨。”老爹翻工具包,拿出那把斜刀,姆指由下往上仔细在刀口摸了一下,然后放
下,又拿出另一把,同样方式摸了一下刀口又放下。“全都磨一遍,明儿让你用得顺手些。”
“好啊。快去快回,我呆会儿要用。”
半小时后,老爹回来了。三更打开工具包,一看里面那些刀具寒光闪耀,乐了。放平柜身,取出平刀和敲锤,当~当~
当~开始凿掉大块面的废料。眼神专注,下手快、狠、准,坚硬锐利的刀子在他手上如同软带般轻巧灵活,快速从各个
不同方向翻转、顿挫、凹凸、起伏。老爹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一个时辰不到,一面粗胚便出来了。
“三儿,你这刀势越来越干练流畅了。”老爹赞叹不已。
“那当然,天天拿刀用刀,能不快流畅吗。”三更得意地笑。“老爹,我赶上你没?”
“比老爹好喽!三儿很有天分,老爹还没见过比你学得好的人呢。”
“那以后我放假了,你就带我一块去做工吧,就当是实践。”
“不行,你好好念书。”
“老爹,我会好好念书啊,这跟做工没关系,只是假期个把月时间而已。”
“别说这个了。假期你要去绘画班补习。”
“老爹,其实我不用去绘画班也可以的,参加我们学校的兴趣小组就可以了,有老师教的。”
“兴趣小组只是玩玩,能有什么进步!绘画班有专业的老师指导,以后你考大学的把握才更大。”
“绘画班学费老贵呢,你看上学期才去了一个月,就交了一千多。跟抢钱似的。”三更对绘画班的收费极其不满,虽然
有专业老师教,但又不是教他一个人,画板,纸笔什么的都得自己带,而且老师隔几天才会亲自示范一幅画给他们瞧,
其他时间里,都是摆个东西让他们画,画,画,看完后逐个点评,跟学校兴趣小组里的程序差不多,他凭什么就收这么
多钱呀!一千多块钱,他老爹得做多少工才挣得来!
“三儿,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该花的咱必须得花。等老爹手好了,多接点儿活做,你别操心那些学费。”
“老爹,你忘了哥就要上大学了么?”
“没忘,家里还有点积蓄,你哥上学没问题的。”
“真的?哈,老爹,你跟我说说,咱家有多少存款?”他原先以为可能是万把块,现在听老爹这么一说,看来不止呢。
“问这么多,快干活!”老爹唬唬喝道。
卷六:再瞥惊人
昨晚上快十一点半才睡觉,使了一整天的力,上床没一下就疲惫的睡着了。理应是一觉无梦到天亮的睡眠。但,我做梦
了。在大雨滂沱的傍晚,有个幽蓝的身影站在黑暗的屋檐下隔着一层密密的雨帘望着我,不说话,唯独那双眼睛闪着幽
暗的光。然后我看见我被一团团钴蓝围住了,如丝如缕地从毛孔钻进我身体里,强占百脉,透着幽暗冰冷的气息,久久
不散。
太过单一的梦境了,每个细微的变动都清晰的记在我脑子里。
醒来时,是凌晨近一点。这时候的夜空,是深沉的墨蓝。也许是因为当年我被丢弃时,眼睛里看到的就是这样的蓝,所
以现在才对会各种各样的蓝痴迷不已。这种痴迷不只是因为深深的喜爱,还掺杂着深深的厌恶。
如果,我真的时常在想如果真的有如果,我希望巧手的雕塑家能把我和了,再捏一个新的出来。有着太阳的活力,微风
的舒适,雨滴的清凉,海水的粹蓝。
只是希望。
因为,我不喜欢我心底变幻的墨蓝。
也害怕。
——三更。
这几天,三更的主要工作是琢细胚,从整体着眼,调整比列和细节布局,圆滑的刀法以纵纤维组合镂空,一寸寸镂去多
余的部分,将具体形态逐步落实并成形,要为修光留有余地。
这活儿不能出半点儿差错,行话说得好:切记雕刻是减法,唯愁脊薄难复肥。一刀下去削少了,还可以再削,要是削过
了,那就得重头再来。这黄花梨,不是想重头来就能重头来的。所以,三更比以往更是多上几分专注。将木块斜靠石桌
,一手压着,一手握中号圆刀细细修掉刀痕,使之平滑圆润,呈现古典纹样中流畅的线条美。
五点多钟准备收工时,多日不见的李哥回来了,看到这块曲线毕露的屏风时,眼中有着掩饰不掉的吃惊。他俯身伸手摸
着屏风上精致的纹理,赞道:“小三,真难以想象,这竟然是你这么个孩子雕的,哈哈,这也算天才吧。”
“李哥,还没完呢,等到修光,打磨,上色之后,这屏风才真叫完美呢。”三更不无得意的笑道。
“真的?哈哈,小子,你尽管放手弄,李哥到时候不会亏待你的。”
“好啊,那我先谢谢李哥了。”
“甭谢,各取所需嘛。哎对了,小三,我一直想问你老爹教给你的雕法是哪个门派的?”
“东阳雕法。”
“噢。”李哥若有所思。“奇怪,我见过传统的东阳雕作,你的雕法不太像东阳派的啊。”
“嗯。在雕刻技艺上,东阳雕应该是不会过多的削除木料,保留木料平面2/3以上的面积,以便充分发挥雕刻精细,层次
多,立体感强的特长。”三更手指在木块上比划。“不过,我觉得采用这种雕法,不太能够将瑞兽的灵动性完全表达出
来,所以我把东阳雕跟龙眼雕结合起来用了。”
“难怪。”李哥了然。笑道:“不错,你还会龙眼雕呀?”
“嗯,懂得东阳雕后,学其他雕法就不难了。”
“不能这样说,你在这方面有天分,懂得融会贯通。”李哥赞许地拍拍他肩膀,进屋了。
三更笑笑,开始收拾工具。
隔壁院门口的吵闹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望过去,他见有两个高个子的男人在打架——或者说是在比试,因为两人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