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出书版)+番外 BY 公子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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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从身上掏出颗硕大的珍珠:「这可是上万年的母蚌上结的呢。」

旁人也纷纷取出各种对象算作认输。

澜渊从袖中摸出面巴掌大小的镜子,光亮的镜框上雕满菱花,似是女子随身之物。

众人取笑他:「这是你哪个相好送的吧?在你叔叔面前也敢拿相好的东西来敷衍。」

澜渊睨他一眼,道:「这就是你们不识货。这可是我昨儿才刚得的宝贝。因它能照见前世种种,故唤作『非梦』。天下

就这么一块,你说我是敷衍我叔叔么?」

众人惊奇,纷纷要凑过来看。

澜渊得意,指着他们道:「你们又没前世,照什么?要能照出来也就是下凡历劫时的那些,一不小心照出些什么不能看

的东西来,你们不脸红,我还脸红呢!」

众人纷纷嚷道:「你二太子澜渊还有脸红的时候?」

笑声愈张狂,震落廊外琼花无数,簌簌仿佛飘雨。

笑声中,文舒平静地抬起头来看,那双银紫色的眼暗藏了万年飞雪,围绕在身遭的温热气息早已烟消云散。

晚间有人悄无声息推开他的门,文舒警觉地抬头,一时怔然:「主子?」

「嗯。」

脸色都遮掩在月华里的天君忽然扔过来样东西,文舒下意识要躲。东西却有意识般飞进他的手里。

巴掌大小的一面镜子,镜框上雕满菱花。

文舒愕然地看向勖扬。

「赏你的。」他抿起唇,语调仍旧是高高在上的傲慢,别开的眼中有什么闪过,转瞬即逝。

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

文舒看着手中的镜子想。

澜渊曾趁无人时悄悄问他:「你怎么认出来的?」

文舒说:「你叫我名字的时候。」

他,从未叫过他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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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中的菱花镜精致而小巧,举起来仔细看,纤尘不染的镜面上映出一张普普通通的脸。眉目是疏淡的,似弯非弯,不似

有人,两道入鬓的剑眉,那般张扬又无忌。脸色是苍白的,昏黄的烛火下,一直隐藏着的倦怠慢慢自内而外显露出来,

黯淡中透着憔悴。唇也是少了血色的,不知是因为从前一遇事就喜欢咬嘴唇的习惯还是天生如此,有些薄,更谈不上什

么莹润之类的形容。是跟人一样平淡的一张脸,最多不过是清秀而已。

嘴角微微扯动,文舒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在对自己笑。看不到什么十五好剑术,偏千诸侯,也看不到什么三十成文章,历

抵卿相。连故去林间的一片落叶或是夜下风中的一盏孤灯也看不到。能照出前世过往的「非梦」到了他这个早已脱去凡

骨了断一切尘缘的人手里,亦不过是一面寻寻常常的镜子。

把镜子收进柜子最底下的那个抽屉里,翻开其它事物,叠放的青色衣衫中跃出一点突兀的红,猝不及防就扎进了眼里,

那么一小点,大大咧咧地从一片黯淡的青色中跳出来,鲜活得不由你看不见,甚至能感悟到它被掩埋了数百年后终于能

窥见天日的那一瞬的生动。

动作就顿住了,文舒把镜子放在一边,慢慢把手伸向那一点红。黑色的影子覆下来,红色在暗沉的光线中黯了下去,却

依然倔强地固守在叠放的衣裳的缝隙中。手指已触碰到了那点红,捻住了一点一点缓缓地抽出来,小心翼翼得仿佛害怕

会把正在沉睡的什么东西惊醒。

是一截红线,安静地盘曲在文舒掌中。是凡间娶亲时新娘子身上穿的喜服的那种红色,在柜子里藏了许久,颜色却仍灿

灿地喜庆着,簇新如昔。

都说物是人非,有时候,明明那物还在,人却面目全非,连当日的那颗心也不知何时起开始学会遗忘和麻木。

文舒盯着它看了很久,再慢慢把它和镜子一起放回抽屉里,盖上其它事物,一片青色仍旧是一片青色,任凭底下是另一

个如何的世界,面上这个世界再无半点尘埃。

东海龙宫仍时不时地送些东西来,有时是一把素琴,有时是一本诗集,有时是一方丝帕,用同色的丝线在帕上绣几行诗

句:

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

举到阳光底下才隐隐绰绰地显露出来,笔划勾缠,多少含羞露怯又多少急不可待。

赤炎皱着眉摇着头说:「日子都定了,下个月十八,可这丫头还……」

文舒陪着他一起苦恼,没告诉他那素琴一曲未曾弹过,诗集一页未曾翻过,至于那丝帕,恐怕那个人压根就不知道上头

绣的是蝴蝶还是鸳鸯,更别提那几行含蓄地藏在边角上的诗。

赤炎感叹:「劝了百来遍她也不听,眼里除了那个勖扬就没旁人了。」

「她是真心喜欢。」文舒说,脸色从容,半点波澜不惊,「恋上一个人就是这样。」

一天一地一世界都是那个他,睁开眼,闭上眼,恨不得到哪儿都是他。

这一日,远远飘来一顶桃红的软轿,春情半露的颜色。轿旁伴两个伶俐的蚌女,乌龟精变做的小厮麻利地撩着衣襬在前

边开道。

早有天奴奔进来回报说:「主子,东海龙宫潋滟公主求见。」

斜靠在榻上的勖扬天君手捧一盅清茶,懒懒地把视线从窗外的桃红柳绿里收回来。

站在榻边的文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潋滟早候在了门外,发髻上插一支金步摇,身上着一条鲜艳的石榴裙,明艳动人

。她手里还亲自提了个食盒,头半垂着,能看到她嘴角边一抹喜悦又羞怯的笑。

「潋滟见过天君。」她径自跨进门来,柔柔顺顺地拜下。

「公主不必多礼。」勖扬君直起身,脸上仍是淡漠。

潋滟忙又施礼谢他。

「不必。」

再往后却是沉默,勖扬天性冷漠,旁人与他搭话,他尚且惜字如金,更遑论与人攀谈。此时便面无表情地在榻上坐着,

看不出有开口的意思。

潋滟在堂下红透了一张俏脸,未经情场历练的女子,能不顾闲言站到这里就已用尽了所有力气,哪里想过到了这里又要

说什么做什么?几度想要出声又踌躇,只紧紧抓着手里的食盒,那食盒都快让她抓出印子来。

时间久了,银紫色的眼中便有了不耐之意。潋滟低垂着头看不见,文舒却看得清楚,心想要再这么僵下去,那个脾气阴

晴不定的人指不定又要生出什么气来,便冲那乌龟精化成的龙宫小厮打了个眼色,擅察言观色的人立刻心领神会,在后

面偷偷扯了扯他家公主的袖子。

正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的潋滟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对勖扬君道:「小女子学艺不精,熬了些暖汤,请……

天君不要笑话。」

这话说得连调子都是颤悠悠的,文舒从她手里接过食盒时,她一双葱白的手绞得关节都泛起了青白的颜色。

文舒把食盒呈到勖扬君面前,勖扬君垂眼看了一眼,客套地说:「公主费心了。」

潋滟通红的脸上立刻焕发出了光彩,连眼中也晶亮起来,低声说:「没有……没有……」

语调还是抖的,却是因为兴奋。

此后,潋滟公主几乎天天都来,乘一顶桃红的软轿,轿帘一掀,露出一张又羞又喜的脸。

僊宫中的天奴们凑在一块儿,叽叽喳喳地议论她:「真不害臊,天界各家都收到她的喜帖了,还往这儿跑,也不怕人家

休了她!」

「就是,不安分。老龙王怎么也不管管她?东海龙宫的脸都让她丢尽了。」

「你瞧瞧她那样儿,天君都不理她,她还使劲贴上来……」

这边议论得热火朝天,她正从那边缓步行来,金步摇,石榴裙,随着她的步子在风里微微地晃着。

勖扬君总是疏远地敷衍她几句就不再搭理她,她也不在意,安安静静地守在一侧看着他下棋、看书、喝茶……一瞬不瞬

地看着,似乎要把所有都看进眼里,继而刻进心里。文舒在另一侧看着她把脸涨得红透又把手里的帕子捏成了一团。

有一回,文舒把她送出僊宫时,赤炎正追来,也顾不得旁人在场,瞪起一双眼就怒声斥责她:「你是快嫁人的人了!」

她扭过头,满脸倔强的神色。

「那个勖扬有什么好?老子怎么有你这么个妹妹?龙宫的脸面都让你丢光了!」赤炎怒气更盛,扬手作势要打。

文舒忙去阻拦,赤炎犹嚷道:「你当我和父王不愿让你好过?他若也喜欢你,任他渭水府再好的人家,这婚事哥哥我也

一定帮你退了。可现在,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那个勖扬有没有正眼看过你?嗯?」

最后一句直直刺痛人心,四下无声,潋滟一头钻进了轿子里。

「你这是何必?」看着那顶小轿急急离去,文舒对赤炎说道。

「不提了,不提了。」赤炎烦躁地挥手,「一提这事老子就火大。就那个勖扬,哼!就算他想娶潋滟,老子还不乐意给

呢!对了,我这阵子忙,潋滟那丫头的婚事老头子都交给我了,我个……的。一丁点的事还那么穷讲究,都累死我了都

,得亏我那个未来妹夫能干,省了我不少事……啊啊,不扯这个了,我是来告诉你一声,等这阵忙完把潋滟嫁出去以后

,我就找勖扬君去把你要过去,你呀,以后就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吧。我看那个伯虞还敢不敢再拿话来刺着你,老子再

把他打得满地找牙!上回你是没看到……」

文舒听他滔滔不绝地讲:「谢谢。」

「谢什么呀?朋友嘛……我赤炎还能让朋友受委屈么?」

他左耳边的金环随着说话声一荡一荡,在夕阳下耀眼得仿佛又一轮艳阳。

「我就是喜欢他。」

翌日,九曲连环的廊桥之上,文舒正领着潋滟往前走,她忽然道。

文舒回过头,女子倨傲地抬头挺胸,闪闪的金步摇下是一双执着的眼,跟赤炎一样是墨中带着点赤色,一直用温婉小心

地掩藏起来的张扬完全地显露出来,艳得刺目。

「从见他第一眼开始,我就喜欢他。」她继续说道,说给文舒听也说给自己听。

那一年,天帝御驾降于东海,水陆各路僊家齐会。水晶宫里歌舞升平,极目繁华。东海龙宫的小公主还未成年,正是懵

懵懂懂情窦初开的时候,好奇地躲在珊瑚丛中偷偷看一眼。便是这一眼,没看到那个风流倜傥的二太子,没看到那个俊

朗非凡的二郎神,偏偏看到的是那个紫衣银发,冷漠又傲然的天君。这一眼看过去,是夜明珠的光芒太柔,还是四溢的

酒香也能醉人,脸上发烧,心如鹿撞,迷迷离离的,梦里也是那道贵气天成的身影。

她抬起眼看向文舒:「我也知道不能,可谁叫我那时候看到的就是他?天注定的事,我又能怎样?」

文舒不出声,想起今早的情形。

今早为勖扬君更衣。文舒拿出那身紫衣为他换上,衣襬上绣着银浪泼天,瑞气祥云。又为他挂上香囊,腰上悬一块莹白

无暇的玉,紫线缠着银丝打成盘龙的样子周密地护在玉的周围。

勖扬君不说话,目光狠狠地看着镜子里的文舒。

文舒佯装不知,垂下头为他整理,满眼都是一片笼在烟雾里的紫。细细密密的针脚在眼前连成繁复的花纹,一线连一线

,仿佛蓄了无穷无尽的话无从说出口,只能借着这针脚来默默地倾诉。

「换掉。」

文舒回过头,对上镜子里那双带着戾气的眸。

「换掉。」

他又道,语气更沉,厌恶的态度显而易见。

那袭紫衣被压进了箱底。

「我只要再多看他两眼就好,真的。再多看他两眼,我……也就,心满意足了。」潋滟低声道。

廊外的落花依旧如飘雪般地落着,女子擦干了眼直起腰杆向前走去。文舒留在原处,看着她渐行渐远,遍地哀凉。

第四章

渭水神君不过一介下界河神,与堂堂东海龙宫相较,当真只是汪洋中一脉细流,不可同日而语。那潋滟公主是龙族之女

,姿容殊丽,出生高贵。那渭水府少主,元神为蛟,其名不彰,其貌不扬,若不是这婚事,天界里怕也没几个知晓天下

还有一处水域名为渭水,府中有位少主唤作容轩。无论从哪里看,渭水府显然是高攀了。

「累死我了。」局内人火热朝天地张罗着婚事,赤炎胡乱地抹着额上的汗来跟文舒抱怨,「我个……的,娶个媳妇还要

闹这么大动静。」

粗枝大叶的人哪里受得了这么些个琐碎又细小的事。他一大把喜帖看都不看就挥手撒了出去,下面的人急得差点没跳起

来:「哎呀呀,我的皇子哟,您怎么就这样送出去了?那谁家是派个小厮去送就成,可那谁家可得您亲自去呀!还有那

谁家,不单要请那谁,还得请另一个谁。那谁谁谁虽不会来,咱帖子也得送呀,礼数缺不得的……还有,酒席哪能这么

摆?谁和谁酒品都不好,把他俩排一块儿准要出事;啊呀,那谁和谁八百年前就有仇的,怎么排到一桌去了?这谁呀?

刚入僊班的小僊怎么跟上僊们排一桌去了?这不对呀,那也不对……都不对呀……」

怎样的酒席,怎样的布置,上轿前该怎么着,上轿时该怎么着,回了门又该怎么着……听得云里雾里,还让老龙王叹了

一长串气:「你怎么到现在还不通人情世故?」

一个头两个大。

文舒给他换了一杯凉茶,坐在他对面浅笑:「来年生下位小少主,得管你叫舅舅呢。你当这一声舅舅是白叫的?」

「还小少主呢!那丫头能乖乖上轿我就谢天谢地了。」赤炎沉下脸感叹,「那个容轩挺好的,她也见过,是个能容得了

她的性子,你说她怎么……」

这一下就要提起勖扬,赤炎的脸色变得更难看,眼里都蹿出了火苗:「这也是为了她好。那个勖扬哪里有个能疼人的样

子?」

文舒心说,就你这毛毛躁躁的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脸上的笑容深了些,听他东拉西扯些别的。

各家对渭水府有的羡有的妒。曲水府的公主扯着她爹的衣袍哭:「人家渭水府才这么大点地方都能和东海龙宫攀上亲了

,咱家好歹也比他们家大些,你怎么就不能在天帝跟前露个脸说个话?要不然,我指不定就能嫁给澜渊太子呢!」这话

一传出来,笑煞了天上地下多少好事的人。

有人说:「真是好福气呀。」

又有人说:「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分了呢。」

局外人沸沸扬扬地传着各种流言,倒不比局内人清闲。

话题兜兜转转地绕回来,还是扯到了潋滟身上:「到时候她要是跑了,这笑话就大了。她看上谁不好?亲事是一早就定

下的,人家都等到现在了……还有五天,我个……的。」

赤炎一把抓起茶杯一口灌下,脸上皱得能挤出苦水来:「文舒啊,我算看透了。这情呀,爱呀,什么缘不缘的,说穿了

就是折腾,还是自个儿折腾自个儿……嗯,碰不得的。」

「孽缘也是缘。」 嘴角边的弧度扩大了,文舒笑着他的简单,「碰上了就要恨当初为什么要碰上。」

天界日短,百年不过一瞬,何况五天。

今日,便是东海龙宫的大喜之日。

天崇宫已送去了贺礼,看勖扬君的意思,他是不会去了。

窗外有风吹过,一阵「沙沙」的叶响,文舒看着他如往常般倚在榻上看书,书卷掩住了银紫的眸,长长的发用冠束起再

直直地披泄下来,落在纱衣上,衬着上面云样舒展的饰纹。叶响过后又是寂静,檐下的滴漏声入了耳,「滴答滴答」的

,仿佛是滴在了文舒的心头。

快到吉时了吧?说不清是喜是悲。

「茶冷了。」勖扬君忽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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