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褥再睡才是。”说着姜奇向身后一指,原来他身后还跟随着十几名宫女太监,手中领着宫灯、食盒、被褥以及笤帚水
盆等用于清扫之物。
“这殿内自王爷搬出宫,就已经好些年没人住过,一应陈设虽仍在,却免不了蒙尘,还请殿下稍移尊驾,待奴才们拾掇
齐整了再进殿可好?”
褚贻潇点了点头道:“那便将晚膳放到殿外的石桌上吧。”
姜奇答应着,便吩咐宫人们排好膳食,再进殿内打扫布置。褚贻潇坐到石桌前,拿起筷子漫不经心地夹着菜,这种境况
下他其实食不下咽,草草地拨了几口饭就又放下了筷子。姜奇见状,忙劝慰道:“殿下可要再进一点莲子羹?用小火熬
煮了三个时辰,极是鲜美爽口,老奴给殿下再盛一碗?”褚贻潇本待拒绝,但转念想到白云从要自己保重身子的话,便
点头应允了。褚震岚这次想来是要将他在宫内囚禁一段时日了,若是他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又哪里来的力气对抗褚震岚
?
姜奇道:“皇上先前有言,说道殿下今日体虚力乏又是火气上涌,病得不轻,还请殿下安心住在延庆殿内好好将养,皇
上已经吩咐御医院为殿下配药,今日晚些时候便送过来。宫外的一切事宜殿下更加不必操心,皇上自会着得力的人帮殿
下打点妥当。”
褚贻潇慢慢喝着碗中的莲子羹,也不说话,只挥了挥手,示意姜奇说完了就退下。
褚震岚是铁了心要将他囚在宫内,断绝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啊。褚震岚说过明日就召戴月明与将军夫人进宫,那么想来距
离议婚也就不会太久了。其实他对戴月明倒并不反感,戴月明出身武将世家,身上没有那些京城官宦千金的矫揉造作,
人长得虽不算多么美貌倒也自有一份动人的姿态。他蓦然想到了当日戴月明那份隐忍着的凄楚神色,奇怪,她那样子是
所为何来?她应该清楚皇后的意思是想撮合她与静懿王,那么……莫非她也心不甘情不愿?
褚贻潇似乎渐渐陷入了沉思,手指关节轻轻扣着桌面。
姜奇见他明显已经不想再理会自己,又见一干宫女太监已经将殿内收拾停当,便招手令他们各自退下,自己也行了一礼
转身欲走。
褚贻潇却忽然说道:“来人,给本王备一桶热水,送到殿后,本王要沐浴更衣。”他又瞥了一眼姜奇,像是这才发现他
竟然还没离去,神色古怪地道:“姜公公怎的还未回去向皇上复命?姜公公身份尊贵,我可不敢使唤您,我这就不多留
了,姜公公请。”
姜奇被他这一番话刺得颇不自在,只得讷讷地告退了。
入夜,褚贻潇躺在北殿抱厦内的床榻上,枕褥间散发着刚浆洗过后熏的安息香的味道,宫里的被褥枕席一例都会用安息
香熏笼,这也是他熟悉的味道。他的头正对着窗户,微微侧首就能看到挂在天空中那轮冰盘似的月,冬夜的一轮孤月越
发地显得凄清孤苦。
他辗转反侧良久,始终无法入睡。
褚震岚想要将他囚禁到何时?莫非真要等到举行婚礼那一天才会放了他?
他已经有好久没有见到白云从了,他不敢去想念,每次白云从的笑靥浮现在眼前之时都免不了一阵锥心地疼痛。不过,
无论怎样,皇兄……轻易不会去加害白云从了吧?
窗外的竹林被风抚过,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动,在静夜里听来分外清晰,竹叶竹枝相互交缠款摆,沙沙沙地如泣如诉……
“啊啊啊啊——”
一声嘶哑痛苦的叫喊钻入了耳朵,褚贻潇被骤然惊醒,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中竟然盹着了。他披衣下床,有些恍惚地
想着方才那一声叫声是真实存在抑或是他梦中所闻。回想起来,只能分辨出那是从西边传来,应该是西三所。
这样惨烈的叫声……发出这声音的人该是遭受着何等样的痛苦?西三所历来是发配失宠或犯了大过错的妃子皇子公主的
冷宫,现在还有谁住在那里?
他走到庭院中仔细倾听,却只闻夜风穿林之音,仿佛方才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全然未曾出现过。
难道真是做梦么?
075.初雪
褚贻潇就此在延庆殿内住了下来,此间是他旧居,褚震岚又给他打点好了食宿仆役,他过得倒也还习惯,只除了一点,
门口守着侍卫,他只能待在宫内。
褚震岚为他安排的这十来个宫女太监都是行事沉稳寡言少语之人,想来是特意挑选过,不致让他们跟褚贻潇有太多接触
。褚贻潇在用早膳之时,恍若不经意地提起了夜间的事情,说是睡得不好。正在布菜的太监手下迟缓了片刻,随即道:
“想是殿下初回入住延庆殿,尚不习惯吧。”
初回入住?褚贻潇忍不住笑了一声,另一名正摆放碗碟的宫女忙斥了那太监一句,道:“殿下出宫前就住在延庆殿,哪
里来的不习惯?”这宫女年纪已不轻,像是入宫已多年,昨日姜奇将这一干侍从带过来之时,便是这宫女在指挥各人,
她服色与其余人也不同,应该是个领头的。那太监被她喝了这一句忙低头做自己的事,再不敢说话。
“不知你们昨晚可有听到什么响动?”褚贻潇索性挑明了问,反正这事也不打紧,倒要瞧瞧这些内侍如何回答。
“回殿下,奴婢睡觉一向睡得实,不大听得到寻常动静。”
“哦?睡得实?如此说来,若是本王半夜口渴了想要喝点茶水你也是听不到的?”
这句话唬得那宫女脸色一白:“殿下恕罪!殿下有何吩咐奴婢自是无不遵从!万万不敢推脱懈怠!”
褚贻潇道:“好啦,我也没说要怪你。我再问你一遍,你昨晚听到什么动静没有?”
这回那宫女不敢隐瞒,低声答道:“奴婢,奴婢确实有听到。”
“是什么声音?”
“是……西三所里住着的方才人,她……她一年多以前患了失心疯,被打入了冷宫,最近半年来偶尔在夜半惨叫,声音
极是骇人,奴婢恐怕将此事说出来没得招惹殿下心惊,所以方才没敢说。不过若是惊扰到了殿下,奴婢这就去告诉管西
三所的齐公公,让他想个法儿令方才人莫要再厉声叫喊。”
褚贻潇回想了一会儿,似乎以前皇兄身边是有这么一位才人,最初只是安排给褚震岚侍寝的司帐女官,后来升为了才人
,算是宫内资历最长的嫔妃了,不过一直不甚得宠,他亦想不起那人的相貌。他道:“算了吧,特意跑这一趟倒像是多
大会儿的事,就不必了。”这事本来也与他无关,所谓“想想办法令方才人不再叫喊”,多半又会使什么阴毒手段害了
她,何苦来。他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宫女,问道:“你倒是伶俐,叫什么名字?进宫多久了?现任何职?”
“奴婢叫翠禾,进宫已十一年了,现下是一等宫女,皇上派来伺候殿下的这些仆役都归奴婢掌管。”
褚贻潇点了点头,不再打算谈及这个话题,挥手示意他们都退下,自己动手舀了一碗粥。翠禾慌得又急忙道:“殿下仔
细烫了手,还是让奴婢……”
“退下,主子的话你是听不懂还是怎么着?”
翠禾只得讪讪地垂手站到了一边,虽然褚贻潇发话让布菜的几人都退下,这几人却无一人敢走远了,都默不作声地站在
边上。褚贻潇倒不是要为难他们,只是他一向独自进食惯了,在王府中向来如此,绝不惯多人伺候的。进宫来褚震岚给
他安排了这十数人,几乎是不离方寸地紧跟着他,虽然才不过一日而已,已经令他莫名地生出了被监视的不愉快,言语
之间自然也就不太温和。
褚贻潇慢慢地咽着粥,伸手去夹放在小碟内的酱菜,忽然觉得手指一凉,低头看时,竟是有一片雪花落在了手上。他抬
头看看天空,早起时尚还显得晴朗的天空此时已逐渐暗淡,细碎的雪花飘扬着落到了地上。
这是入冬以来京城下的第一场雪,褚贻潇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逐渐堆积成屋檐上星星点点的白色,心里也有些高兴。褚
贻潇原是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进膳,这时身边众人忙不迭地收拾桌椅碗筷,又关上窗户。入冬以来天气寒冷,宫内各处都
为主子们备好了暖炉等物,翠禾这时便将一直煨着的炭火夹进了手炉,试了试手炉的温度,又仔细地包上一层锦衾这才
放到褚贻潇的怀中。
这翠禾不愧是在宫中待了十一年的人,极是细心。褚贻潇想着,接过手炉之时便对她笑了一笑。翠禾大清早地就因为一
言之失被静懿王不轻不重地斥责了几句,正自惴惴不安,这时见主子面色甚和,不像是要处罚她的意思,才放下了心。
076.庙堂之高
褚贻潇再次见到戴月明,已是岁末。褚震岚赐下宴席,特地宴请辽东总兵之妻、一品夫人张氏及其女戴氏月明小姐,皇
上与皇后亲自作陪,席间还有静懿王爷,这相亲的架势是一目了然。
戴夫人与皇后之母嘉定伯夫人原是表姐妹,此次进京,嘉定伯夫人便暗中告知皇后想要撮合戴月明与静懿王之意,戴夫
人已然是心中有数,前些时日戴月明蒙皇后恩宠,进宫陪伴了数日,今日又是皇上设宴款待,戴夫人便知女儿与静懿王
的婚事算是议定了,想必再过得十天半月,便会下圣旨了。戴夫人与皇上皇后席间相谈甚欢,倒是今日宴会的两个主角
,褚贻潇与戴月明活像两个锯了嘴儿的葫芦,一声不吭,宴席初开之时,还听到褚贻潇说了两句话,戴月明是从头至尾
只是垂着个头,遇到不得不回话的时候都尽量简短地回答。戴夫人虽仍强颜欢笑,但免不了有些不自在,便伸手悄悄地
在桌底下拽了拽女儿的衣角,戴月明像是木头人一般,仍旧一动不动。褚震岚手中握着酒杯,冷眼瞧着这两位主角的反
应,褚贻潇虽然不说话,总算面上还是和颜悦色,举止也还应礼得体,只是这戴月明的反应可有些出乎意料,按理,这
宴席于她是莫大的恩宠,她怎的倒还一副不领情的模样?
皇后虽然不知褚贻潇的心情,但于褚贻潇被“囚禁”之事倒也略有耳闻,隐约猜到褚贻潇似乎并不赞同这门亲事,但今
日席间他却并未有何反对之辞,皇后正暗暗高兴,以为褚贻潇已然想得通透,不再排斥,怎料戴月明这头又出了问题。
皇后瞟一眼褚震岚的脸色,知道他已然有些不悦,赶紧出言岔开话题,说起了几件与戴月明幼时交好的趣事来。
戴月明见皇后回忆童年之事,这才略微展颜,多说了几句话。
席间气氛缓和了不少,戴夫人将手中满满一爵的佳酿喝下,这才压了压惊,重新振作起来,满脸堆欢。
皇后毕竟有孕在身,支撑了不多时就觉困顿,脸上也明显地有了倦意,褚震岚见状令散席,向着戴夫人与戴月明客套了
一番,便同皇后起驾向内庭走去。皇后身娇体弱,褚震岚竟亲自伸出一手扶持着她,旁人不禁都为之讶然,自古以来能
得圣眷如此的后妃可谓鲜见,皇上与皇后果然恩爱非常。褚震岚一脚刚跨出了门,皇后偎在他怀里悄声说了几句话,褚
震岚微微一笑,复又回头向着褚贻潇道:“你就不必随行了,送一送戴夫人与戴小姐吧。”
戴夫人与戴月明急忙跪下谢恩,皇上竟然令静懿王相送,足见他对这桩婚事的重视与诚意了。褚贻潇神情淡然地躬身应
了,待皇后一行人走远,便向戴夫人两人道:“两位请。”
天色已黑,御道上处处点着宫灯,映得汉白玉的路阶一片橙黄色。前有太监宫女引路,手中都挑着灯笼,一路上褚贻潇
再没有说话,戴夫人自然也挽着女儿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之后,不敢多出一声。戴夫人这是头回见褚贻潇,虽然相处时间
不长,褚贻潇也说话不多,她却莫名地对这个年轻人生出了一份惧意。嘉定伯夫妇此前曾在她面前夸奖过静懿王,年少
有为,相貌堂堂,人虽骄矜了些,但听说以前太后在世时他是极孝顺的,他身份如此高贵却没有沾上贵族门阀公子哥儿
的恶习,女儿能找着这样的丈夫原是十分难得了。
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对这么一个未来的女婿,她实在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何况这是皇上下旨。她望望身边面容
沉静的女儿,再看看身前的那道身影,轻轻吁了一口气。
夜风渐渐重了,空气中夹杂着冰冷的寒意,看样子又要下雪了。走在前方的褚贻潇忽然停了下来,吩咐小太监去最近的
值事房拿伞。片刻后小太监拿来了两把伞,褚贻潇便交由戴夫人的随从拿了,果然,只过了半柱香时分便开始飘雪了。
戴夫人的马车在宫外候着,还得再走一阵才能到宫门,她示意随从们撑起了伞,去遮住褚贻潇,然而仓促间只得两把伞
,褚贻潇摆了摆手,令侍从们拿伞遮住了戴夫人母女。他见戴夫人面有惶急之色,便道:“戴夫人不必拘礼,此处离宫
门还有一段距离,你们不要被淋坏了,我们走快一些便是了。”
匆匆走近宫门,戴夫人再三谢恩后上了马车,这时戴月明收了伞交还给宫中的内侍,她抬眼看了看褚贻潇,屈膝行礼道
:“多谢殿下。”褚贻潇点了点头,见她们都上了车,便转身离去,身边太监急忙撑开了伞护住他,一行人簇拥着他行
远了。
戴月明放下马车的帷幕,端正坐好,见母亲望向自己,一脸了然的笑意。戴月明不免蹙了眉,低低道:“我再如何也翻
不出父亲和您的手掌心,如今,你们可是满意了吧?”
077.赐婚
春节过后,皇上颁下一道圣旨,辽东总兵戴宗伦之女德行端庄,品貌兼备,敕封为静懿王嫡妃,着令礼部及太常寺共商
婚期及一应事宜。戴宗伦加封太师,其嫡妻张氏晋封为国夫人,戴氏男丁自长子以降各进阶一级,其余家眷各有封赏。
自前年皇上大婚以来,这是朝廷内的第二件大喜事了,一时之间戴氏一族炙手可热,只是戴氏一门武将多镇守边关,除
了夫人与小姐其余人都不在京内,否则必定会被一众上门道贺的大小官员踏破了门槛。
褚贻潇直到圣旨发出三日之后才得知了这个消息,他情知事情已经无可挽回,此前一直郁积的晦涩通通涌上胸臆,气怒
攻心,竟然吐了一口血。他当时正在用膳,听到这道圣旨之时瞬间脸色惨变,随后只觉心口一痛,嘴角涌出的血丝便渗
进了粥碗里,一碗碧梗米粥几乎变成了淡红色。一旁服侍的宫女太监被唬得半死,飞跑去禀报皇上,又去御医院请太医
。
太医诊断过后却无甚大碍,说这是郁结于五内的阴毒之气,吐出来反倒比憋在心里强,开了两付药方说是按时服用便可
。褚震岚来看过他两回,当时褚贻潇已经清醒了过来,躺在软榻上只觉四肢冰凉无力。褚震岚见他这副摸样倒吓了一跳
,待听了御医的禀报知道不碍事,便放下了心。
褚震岚与他说了一会儿话,嘱咐他好生休养,便要离去。褚贻潇闭着眼睛道:“皇兄,事已至此,你……该心满意足了
吧?我什么都不求了,只求你,高抬贵手。”
褚震岚见他仍是心心念念要保护白云从,不由又是心头火起,但转念一想他才吐了血,还是不要再激得他犯了别的病症
,便不再说话,只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褚贻潇仍是被禁在宫中,他心情不好见着什么都不顺眼,侍从送上来的汤药放到凉了他也不愿喝,若是苦苦哀求他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