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老请原谅。”
含着浓浓的笑意,严老看玉三道歉的样子有些手足无措便觉得好笑:“这事儿,你不说我倒心境平复一些。现在提起来
……”
玉三冷汗直冒,暗骂自己人贱嘴贱,说多错多。
“那棵随风倒的南洋杉一直以来对我都作为一种价值存在。”
所以,负荆请罪也许也难消他心头之恨?!玉三想立刻夺门而逃!
“算了……玉三,你坐下吧。”
“那个……天色……不早……我想我还是……”
“今天就住下来吧。”
“啊?”玉三的脸都绿了。
“边渡一个星期才能陪我吃一次饭。偌大的地方……现在少了那棵南洋杉……便只住我一个,这样你还不陪我这个老人
家吃饭?”
玉三真的觉得自己错了……但转念一想,严烈这个老来子是严啸峰的少妻所生,所以现在的严“老”夫人应该还活得好
好的,而且严烈似乎也提过他每周要到临江别墅住一天……玉三愕然,严老的心当真偏得令人发指……
“那……那棵南洋杉是您已故的前任夫人留的?”玉三恨自己有时说话不经过大脑,他现在在心里想狠狠抽自己两个嘴
巴。
“不是。”严老回答得倒分外坦荡。
玉三愣了愣,脑中随即浮出是初恋情人,抑或是某个情妇?!这是隐私,这绝对是严老不可告人的秘密,而玉三居然八
卦地问出这样的问题。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肩上多扛了一条死罪……
“这树不过是一种执念。”
“诶?”
“哈哈,你小子。”严老爽朗而亲和地笑着,“就知道现在的毛头小孩脑子装了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你以为这树代表什
么?一个地下情人的礼物?”
玉三的血顿时往脑门上充。
“我从出生的那天,我的父母就托人为我种下这棵南洋杉。我看着它,总将自己的命运倾注在它身上。当它倒下,扶起
它便是扶起自己的灵魂。”严老平静地说。
将类似一种人生的告诫拦腰折断,这对严老来说无疑是一种难以言表的震撼。玉三从心里真心感到歉疚。
“玉三。”严老喊他时,向他招手。
玉三疑惑地起身,犹犹豫豫地走到严老面前蹲下。严老像所有看到邻家小孩的老人那样平和地笑着,轻轻揉了揉他的脑
袋:“在它折断的一瞬,我虽然震惊,却感到轻松。每天倒下的它像一种诅咒。审视而后完善是多么紧绷的精神摧残。
我想休息了,我想随性了……”
“但它现在又发芽了……”玉三抬起头看着严老安静的目光,自己狂跳的心也慢慢平静。
“这棵树,不再代表我的命运。它重生了。也许现在的它更适合兢兢业业度日的你。”严老笑笑,“你的公寓没地方养
它。还是我养着吧。命运这种东西,信则灵,不信便只是个笑话。”
玉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棵树从他带走的那刻起便属于自己了吗?它要成为自己的风向标或者……诅咒……
“严老……”玉三刚要开口说些什么,裤袋的手机在如此静谧的氛围中突兀地响起。显然吓了一跳的玉三为难地看了看
严老,得到老人眼神的肯定后,他起身接电话。
“你死了啊?”音量大到连严老都能分辨是沐炎枫的声音。
“你什么事?我在严家。”玉三小声地说。
“我什么事?我从今天下午开始,打了20多个电话,你连屁都不给我回一个!我TM为了你的事脑子都快炸了!”
玉三睡在严烈车上时似乎隐隐约约对急促频率的手机铃声有点印象……因为他太过疲倦,实在无心注意手机的情况。现
在一看果然有二十来个未接,玉三心中有些急了,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你爸的那个保姆骗了你爸几百万。他住老房都被卖了。你妈死后留给你的,也是你现在住的那幢,过些日子也可能要
被银行收走!”
玉三被震得转不过弯来,他差点拿不稳手机。过了半晌,他才微喘地问:“我爸现在人呢……”
“事情发生的第一天,他吓得来找我。你那个时候出差,我想等你回来再说。但是就是今天,他突然不见了……”
“什么叫突然不见?”玉三整颗心都悬起来,他胆小的做派大都遗传自可恨的父亲,他怎么都不敢想象那个缩着脑袋的
男人会去自杀。
“我到处找他,到处问人。唯一知道的是,他去了火车站。也许,他去找那个保姆……”
玉三稍稍松了口气:“我知道了。小枫……谢谢你……”
玉三挂了电话时,觉得自己快疯了。两幢房子……母亲一生苦干为了整个家……她死时拉着自己那样留恋……最后,却
是这样的下场……“严老……我有点事……我要先……”
“别急。”严老看着脸色煞白的玉三,“我派人查你到现在,你家的事,我知道。”
玉三惊讶地瞪大眼睛。
“你爸的行踪刚刚我的人已经找到了。现在在回来的路上,过几个小时就到了。你安心在这里的等吧。”
玉三微微点头,垂着眼道:“所以,您留我下来是为了这个?”
“算是。”
“谢谢……”
“其实,我一直在等。”严老看玉三没有太多反应,继续道,“关于严烈和沐晓文的事,如若你喜欢沐晓文,我准备让
你去干预他们;如若你不喜欢,我心中也有一个打算。而这个打算是由你们家出的事衍生出来。所以,我至少要等你知
道你爸的事后,再告诉你我的‘想法’。”
没有将家里的事直接告诉自己……严老的一杆秤便是避免干预他人私事。能派人找寻玉爸的下落,脱力的玉三已经是感
恩戴德了……
“你还有力气听我的‘想法’吗?如果太累,你可以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不……”玉三对严老无力地笑笑,“您说吧。”
“你现在已经无家可归了。接下来的日子,可能要靠租房度日。以你现在的工资,完全负担不起你和你爸的费用。所以
,我请你在严烈现在的公寓里住下。”
“什么?”
“你爸的话,他没有工作。所以,我已经替他插队申请了一间救济房,每个月还可以去领最低保障金,他可以在那里生
活安逸。”严老道,“你和严烈的公司很近。早上上下班可以由严烈送你。生活的费用可以节省一大笔。而你也不用为
我做什么。单单住在那里就可以。”
往后艰难的生活突然被严老一笔抚平。玉三虽然没了房子,但眼下至少生活是不成问题的。可是……“这样……可以干
预严烈和沐晓文?”
“可以。”严老支着拐杖站起来,“你同意吗?”
严老在其中做了顺水人情,而玉三实质上并没有拿严家的钱。虽然人情债要还,但像严老这样的风云人物,他口中的“
想法”已然是玉三报答的极限了……
“如果严烈同意的话……”虚脱的玉三轻声道。
“放心吧,严烈会同意的。”
第八章
“什么?你和严烈同居!”
玉三一愣,无力地朝沐炎枫瞪了瞪眼。
“轮亲疏,你也该找我。”沐炎枫看玉三很是疲惫,“无功不受禄。况且我和儿子租房也觉得负担,我们一起的话,也
算有个依托。你现在这样住在严烈家……”
“行了,我又不是你,18岁就跟了莫少游。你那叫同居,我和严烈只是同住。”玉三不耐烦地说完,惊觉自己居然迁怒
于他人,“小枫……”莫少游是沐炎枫的禁区……玉三对自己的口无遮拦很是自责。
“没事儿……”沐炎枫笑得有点难看,“反正都过去了,这也是事实……我只是有点担心你。”
消极的情绪是容易传染的。平日里吵架般欢快的针锋相对,在此刻灰色的气氛中显得何其无力……
“我现在只是脑子还有点蒙……”玉三不想自己紧绷的神经和危险的情绪伤害到挚友沐炎枫,他勉强挤出点笑容想缓和
一下凝固的氛围,“只是没了钱而已……都是身外物……而且已经报警了,也许能追回来……我想我会没事的……你放
心……”玉三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世事没有道理可言——干练聪慧的母亲一生辛勤却短命无幸享福,无能愚蠢的父亲一辈
子浑浑噩噩地慵懒却长命百岁到处惹是生非……
他以为自己能够花去时间将这些事看开,可他远远低估父亲的驽钝和自私……每当看着闯祸的父亲不知悔过的模样,他
心中总会恶意地想——为什么死的是母亲而不是父亲!——又陷入当初母亲离世时那种绝望的思维中,玉三再怎么骂自
己也无法停止这样的思绪,他觉得自己已经临近发疯的边缘……
“Mr.Raindrop,falling away from me now…”
一瞬被手机铃声震醒,玉三恍惚地看着坐在对面的沐炎枫那担忧的表情便应激地抱以示意自己没事的微笑,接起电话。
很意外手机那头是严烈……玉三魂不守舍地听着对方讲了些什么,而后浑身一个灵激,完全因为可笑和愤怒而清明……
他的父亲——玉爸从送他回来的那些人口中得知严老的帮助后,居然买了三只山鸡和一些较名贵的补品千里迢迢坐了几
个小时的公交到临江别墅送礼。
玉三几乎可以想象他逾越地搭着严老的肩、顶着谄媚的嘴脸用他拙劣的技巧和严老套近乎的场景……
人生的路是可以选择的……但父亲却没法选……
玉三现在恨不得坐上飞机直奔到愚钝的父亲面前求他把他们仅剩的自尊留下……
当玉三赶到临江别墅时已经是傍晚。踏进前院,他就看到自己的父亲和几个园丁追着飞奔的鸡朝自己跑过来。
“爸!”玉三大喝,“别追了,鸡他们会抓的!”
玉爸闻声,侧头一看,竟然是自己儿子,登时吓得脸色一白,低垂着头像等待挨骂的小孩子。“不用追?”玉爸试探地
快速看玉三一眼,又马上垂下。
玉三沉默了……他突然不知道是不是该骂这样的父亲——他年过五十,古人称为知命之年!为什么他会表现出这个年龄
男人不该有的愚蠢和幼稚。曾经有人嘲笑在青年时代不曾享乐的木讷男人,到了中年便容易被小女生三言两语欺骗或者
陷入难以自拔的婚外情中,也许不无道理。玉三好笑地担心自己的未来也会和父亲一样走上这条被人耻笑的不归路。
“阿玉。”严烈看玉三脸色发青一言不发,便喊他一声,“不是说会叫人送玉伯父去救济房,你为什么还大老远跑到别
墅?”
玉三一愣,惊讶自己已经“精分”到这种程度:“对不起,我在电话里似乎没听到你这样说。”
严烈蹙了蹙眉头:“你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吧,从今天起就住我家。”
“今天?”
严烈点头,表情严厉得似乎不容玉三拒绝:“以你现在的精神状态还是我们同住比较好。我怕放任你,隔天就要参加你
的葬礼。”
玉三勉为其难地勾了勾嘴角答应,也不顾一旁紧张地傻站着的玉爸,直接跟着严烈上车。
……
也许是因为已然一无所有,玉三带着极其简单的行李来到严烈家。将东西收拾进整理好的偌大房间,他像死人一样倒在
豪华而舒适的大床上,呆呆地望着头顶明亮的灯饰。
“出来喝一杯?”严烈敲门进房,举杯邀请他。
玉三迟疑了一阵,便起身随对方去了客厅边设的吧台。
毫不客气地拿着酒柜中的香槟豪饮。那沁香可口的味道很容易让人失去防备,反应未及,他倦怠的身体连同浑浑噩噩的
心智便一起随了这些天的噩梦醉得一塌糊涂。
醉也分两种:因为快乐而饮酒,那是锦上添花,安入醉乡;若玉三,因为悲伤而饮酒,抽刀断水,醉生梦死。
玉三感到自己越是接近绝境,便越手足无措,他突然很想懦弱地大哭一场……
“别在这种时候任由自己醉死,也许你真的会死的。”严烈并不确信此刻的玉三能够听到他的劝诫。因为没法就这样看
着眼前绝望躺着的对方,他静静睇了玉三一眼,犹豫了一瞬,还是伸手抚过他的眼角:“如果现在你能听到我的话,就
回答我的问题。”严烈觉得替玉三抚过挂下的眼泪是个错误的举动,就像母亲去扶因跌倒而哭泣的孩子一样,给了安慰
的暗示,便助长对方的任性……
“首先,你明白自己家出了什么样的状况吗?”严烈的问话得不到玉三的回答那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越掉越凶的眼泪
似乎可以证明至少玉三的意识在某种程度是清醒的。既然已然做了“慈母”,又何必现在吝啬豁出去的“母爱”?严烈
继续帮玉三擦拭漏水的眼睛,道:“你的家人只有你和你爸两个。现在你爸的女人骗光了你们家的钱。你没了钱,而你
爸人财两空。你认为你们两个谁更应该哭?”
偌大的房间沉寂了很久,当严烈几乎认为玉三只是醉得无意识哭泣时,玉三却开口回答了:“他没心没肺!到今天还有
心情给严老送礼,这样的人会哭么?”
严烈几乎能感到杂着恨意的怨怼扑面而来……他犹豫是否该直面这样的玉三,因为有些话,坦白说出来显得太过残忍,
但严烈依自己的个性——不吐不快:“也许,你应该反而过来想,既然他都没哭,那你哭什么?”
“严烈!你TM想笑就笑!现在来挖苦我算什么!”玉三重重打掉严烈替他擦泪的手,睁开通红的眼睛,坐起身瞪着他。
严烈也不气,平静地看着玉三,又道:“我想问的是,你在这件事上损失了什么?有什么事情值得你这样绝望?”
“我损失什么?”玉三突然想笑,“我现在一穷二白!你说我损失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