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恼自己多事惹来戏弄,衍墨一皱眉,去够自己衣裳。
笑着从后方把人揽回,万俟向远夺下那暗色外衫往身前人身上披去。低喃,气息微微扫过衍墨耳侧:“暂且记下,夜里还。”
挣脱,不得。无法只好顺着身后人意思穿好衣衫,衍墨暗暗在心底叹口气。怎么以前就没发现这人有那么多作弄人的……法子。
茶馆不大,人手不多,却是个个机灵。衍墨稍稍暗示,照雪楼的老板便明晓过来,立刻带上一男一女亲自前往。
院门推开时,万俟向远正在伙房翻看衍墨早上买回的东西,听着人声,便走去院里。
“属下何渊(鲁安、云竹),拜见少阁主。”
何渊的名字曾在传入迟水殿的名单上出现过,可另外两人……并没有。衍墨微微一愣,遂又恢复如常。原来,那不过是一张简略后的人事安排。
“去忙吧。”挥手示意跪叩的起身。等人一走开,万俟向远才看往留在原地的何渊:“有事回报?”
约摸三十出头的男人一点头,压下声音:“少林寺主持——安慈大师,昨日来了盐城。武艺悬殊,属下未曾安排人前去查探。”
沉吟半晌,万俟向远点点头,“照此,留意些离开时日。”瞥眼伙房,又道:“饭食准备好便可,人不必留下。何渊,你去再买几坛酒回来。”
“是,属下明白。”
听懂话里意思,茶馆老板去伙房和里面两人说了几句,便离开了。稍会儿,又送回数个酒坛。如若加上早上买回的,恐怕五六人喝也够了。
万俟向远不嗜酒,衍墨看着院里摆成一排的酒坛,隐隐生出不好预感。
暮色四合时,外面鞭炮闹天,屋里汀汀当当。
本欲对桌而坐的人,一早便被算计着没能如愿。衍墨努力克制住用内力逼退醉意的念头,顺从地举起杯子碰了又碰。
“再去拿一坛。”
“……是。”看向地上三个空荡酒坛,衍墨咬牙站起,略动点心思,摆出副站不稳样子,抱回一个沉甸酒坛。
“主人……”
“嗯,坐下吧。”拍开酒坛封泥,万俟向远干脆自己不饮,直往衍墨杯里倒去。
无声眯着眼,衍墨索性装醉倒底。不问,不犹豫,斟多少,便喝多少。于是至酒坛再空时,拿酒的命令终于没再下。只是这最后一杯,分明是加了东西的!竟……直接将问柳碾碎了放进去?!真当他醉到什么也不知了不成……
看着眼带迷蒙的人,万俟向远好心就紧挨的位置把人往怀里一带,顺手灌下最后一杯“醉青竹”。
驯顺地靠过去,衍墨作出极难受的样子,皱眉摇摇头,趁身边人担心查看一瞬,小心调转内力逼出药性。
“不舒服?”抽出已经探进怀中人衣衫里摸索的手指,万俟向远认真考虑着是不是灌得太多。毕竟,眼前的人极少饮酒。
“嗯……主人,属下可否……去躺会儿?”
朦朦胧胧的热烫气息就呵在颈边,万俟向远腹下忽的一热,再开口时,声音已经些微喑哑:“去榻上躺会儿。”
“……嗯。”衍墨眼也不睁,任人扶上床榻。被子,自然有人给盖好。
而万俟向远,打的是等人开口相求的主意,于是也不着急,将桌上残羹冷炙一趟趟送去伙房,心情甚是不错。
待到一切都收拾好,又净手回去屋里,人……竟然睡着了!?
……
——大年初一,晨。
数日赶路加上好几坛的醉人佳酿,衍墨再睁眼时,已经天光大亮。
“醒了?”不冷不热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衍墨身子一颤,后悔起当时做法。逃得过一时,逃不过一世,那般……只会惹来变本加厉的折腾。
“还困么?”话里略带揶揄,万俟向远倚靠着床头挡木半坐起。
“属下不困。”饮酒壮胆,害人不浅……
“衍墨,将那庙里的,昨日的,一遭还了如何?”这才是目的……
“……”无言坐起,衍墨干脆不答。
“这是默许了?”不给以回绝机会,万俟向远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大一小两个暗色木盒,送到沉默的人手里,“看看是否喜欢。”
隐约知道不是好事,衍墨先打开了小的木盒。里面……静躺着块盘龙墨玉玉坠。
“主人……”
“如何?”
“谢主人。”虽然知道另一个木盒里面绝无好物,衍墨依旧真心感激。那日桥石城中小摊上,竟是上了心。只因为名里那个“墨”字么……
一个死士,佩盘龙玉饰……
挑起一侧眉,万俟向远示意:“另一个。”
眉眼半垂,这回真的没了逆反心思,衍墨拿起沉重许多的木盒,抽开盒盖。
“可喜欢?”
“不喜欢……”衍墨眯眼,恐怕没人会喜欢一个……墨玉玉势。就算,方才他起过无论是什么都安心接受的想法。
就着拿盒子的手,万俟向远从中取出东西。声音很轻,却不容拒绝:“躺着,还是趴着?”
看了会儿那块盘龙玉饰,最终,衍墨还是平躺下去。
……
闭眼,疲累,衍墨声音轻得飘忽:“回去……”
“好。”小心将人从马上带离,万俟向远足不沾地,运起内力着轻功朝盐城方向掠回。
不走院门,直越而入,万俟向远掌风一带,房门应时敞开。衍墨再睁开时,已经被放至榻上。
俯首吻吻脸色潮红的人,万俟向远声音低哑得几乎辨听不清:“躺一会儿,我去取些水。”
无力任凭被子盖到身上,衍墨抬手抵上前额。
自己,怕是疯了,竟会应允那些……
茶馆的人来了又走,早就将饭菜准备好,还顺带烧好热水。万俟向远得了方便,取出浴桶、热水,兑好后,才进里间将人抱进去。
脱衣,取……物,沐浴。其间几声响动,是踏雪循着去路返回,顶开院门进入。
衍墨安静倚着桶壁,感觉力气渐渐回拢。理智,也开始回归。
“还难受么?”待到清理完毕将人抱出,万俟向远也消了之前欲念。
偎回被里,衍墨睁眼看向眼底尽是担心的人,咬牙缓缓吐出七字。
“剑法,属下也想学。”
知道这便是无事了,万俟向远宠溺笑笑,躺倒在榻上将人拥住。
“统共还有些点穴门道,一并教了你。”
小憩,吃饭,略做休整。第二日,两人恢复往常起身时间。
一早,尚迷糊着,几句怪异话语混沌入耳。衍墨出神许久,才反应过来听到的是什么。
心法,寒炤阁内独有万俟一姓人才能学习的心法……
“每日六句,先教心法口诀,剑法随后。”披上外衫下床,万俟向远敞开窗扇透透气,“你自己练会儿。今日吃过早饭,动身去山里云暮老人住处。”
一句玩闹话而已,就当真了……统共,一并教了?
请罪,道谢,都不合适,衍墨垂下头,不知何语回应。
“胜过衍行。半年,足以。”留出份清净给屋里人研究所授心法,万俟向远推门走去偏房洗漱。
浑浑噩噩强迫自己把所听到的东西默念几遍记牢,衍墨坐在床上许久,仍没能从震惊里回过神……
先教心法,剑法随后……
这世上,即便绝世武艺,也只有心法、剑法两样构成。
先教心法……
剑法随后……
……
盐城郊外是群山,山峰陡而险,山顶积雪终年不化,因此才能做得隐居之地。
早饭时候飘了一场雪,直到这会儿,山里仍是一片雪白。林总要过三个山头。轻功越顶,谷间歇走,如是重复两次,已经日上中天。
“主人稍等,属下去猎些东西回来。”刻意放缓的行进速度,他怎会察觉不到……略微心暖,衍墨抽剑清去石上落雪,又清出块空地。等人坐下,才往林子里走去。
……
万俟向远道:“下面是重复的。”
不足百人居住的漠北小镇外,一身素衣的钟修早已等候多时,原本因连夜赶路所致的那点疲惫、乏困,在看清渐近人影后,消失得彻彻底底。
马上,两大一小,三人共骑。且……前面之人已经睡熟,盖着层厚厚裘披,马绳连同个小小婴儿,都是后面一人照看的。
及近,钟修终于确定自己所见。后面的人……正是万俟向远。
“属下拜见少阁主。”
摆手示意迎上来的人安静,还不等万俟向远再做命令,衍墨已经惊醒。
无言无语,最先有的,是声明显惊愕的倒吸气声。衍墨张了张口,愣是一字也没能说出。满脑子,都是那句低低沉沉的“困了就睡会儿”。
“拿着。”万俟向远意气自若,将被狐裘披风包成一团的婴儿交给钟修。随后翻身下马,示意接过一团东西,尚呆愣着的人往小镇里带路。
“是、是,属下已经安排好地方……”竭尽所能找回该有的冷静,钟修恭敬低下头去不再乱看。抱稳不知什么来历的小小娃儿,恍恍惚惚往小镇中早已安排下的住处走去。
而后面,衍墨尴尬下马,默声跟着前面两人走进小镇。无来由的,脸上滚烫一片,还好……前面的人,一路不曾回过头……
乍一走进整齐、干净的四合小院,钟修便长眼色地欠身去了一旁小厅。
数看侧面厢房,衍墨最终还是跟着万俟向远走进位于北处的正房。
推门,走进,待后面人也进来,万俟向远一合房门,来到里间床沿坐下。
“那娃儿……喜欢?”
娃儿?喜欢?殊不知方才数次回头看向厢房的动作被理解成别的意思,衍墨愣愣站在屋里接不下话去。
“那就留着……”轻飘自语一句,万俟向远起身对着床榻一抬下巴,“去歇会儿,睡几个时辰还要赶路。”说完,复又走回房门位置。
“是。”看着房门开开合合,衍墨愣怔许久,才褪去外衫,躺到榻上。迷迷糊糊直至睡去,也没弄明白那问话里的意思。
“少阁主。”小厅里,钟修见人走入,立刻就站起身。
往偏厅内正座上一坐,万俟向远抬眼看向抱着个娃儿的严肃男人。
“庆问那里可有消息传回?”
“是。昨日传来回信,讲到永荆聚人众多,许多能弄来避瘴气药物的门派已经前往山中。但至今,未有人折命。”
“回信要他继续暗中观察,切莫急于查探。”
微一躬身,钟修连忙应下:“是。”
拿起桌上白瓷茶盏抿了口,万俟向远掉转话锋,“这娃儿,生得如何?”
钟修闻言大惊,连连庆幸自己方才未图省事而将手上娃儿放到一边椅子上。
“回少阁主,小娃儿生得甚好……”
啧,当真违心。那般鼻子眼睛都分不开的模样,也叫生得甚好?心里一阵腹诽,万俟向远再言:“确是生得不错。那依你看,这娃儿……姓万俟可好?”
千种万种,自信任何刁难都能应付下去的钟修彻底没了语言。万俟……岂是说姓就能姓的?!
见所要目的已达到,万俟向远落下茶盏,道了下句:“罢了,还是姓萧。”
浑然,钟修猛地惊出一身冷汗。想起村外所见,真正担心起被灭口的可能。
难怪难怪……难怪那日放青兰跟去,惹出那般怒火。
座上人,依旧一脸淡然,想一会会儿,又继续:“就姓萧,名‘东南’,取日出东南之意。”
这时,钟修低着头,额上连冷汗都一齐冒出来……
“这娃儿该如何教养,安置,你可已经有了主意?”语调徒地一沉,万俟向远不带半点感情的扎人视线直直钉往钟修身上。
“是!属下……属下定当尽力!”已经顾不得用词是否妥当,钟修直身跪地,生怕应得慢了惹出什么祸事。
反复又瞧了安静娃儿几眼,万俟站起身走出简陋偏厅。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功名利禄,娇妻美妾。既样样都与那人无缘,留个小小娃儿,又算什么。
至于姓萧还是万俟,不过出口一瞬的差异罢了。
——大年三十,盐城。
一日一夜,尽数用来赶路。从勉强算是漠北界内的小城镇赶至极北岩城,两人都有些疲惫不支。毕竟,自朱家事出离开桥石后,两人就未曾真正休息过。短短七日,竟已从南北交接赶到极北岩城!
皑皑雪山,遥遥可望。合了合干涩难受的眼睛,衍墨一夹马腹行前几步。
“属下去安排住处。”
“嗯,去吧。”论遭罪,万俟向远远远比不过东阁训练出来的死士,所以这会儿,倒真有些打不起精神。
望眼眼皮不住合合睁睁的人,衍墨困意一扫,露出几分笑意。
二十几载,次次年夜,还未有过如此的……
仍然是民宅小院。只是这次再没什么朱家要守,也没什么旁的人在。衍墨走进房里换上新买回的裘被、锦枕,退开一步让出位置。
脱去外衫往榻上一躺,万俟向远使力把人扯倒,精神恹恹地开口:“睡起了再准备。”
“来不及……”饭菜酒食,样样都要准备。等到睡起,哪里还来得及?总不能夜半吃饭……无措看着伸过手来解起自己衣带的人,衍墨不知要如何拒绝。
申时日夕,衍墨睁眼刚想下床,就觉身后之人也跟着动了动。
“躺下。”略略不耐,万俟向远把挣扎着坐起的人往床上一按,合上被子不再说话。
估摸着再说什么,身旁的人也睡不成了,衍墨只得安顺闭眼,沉沉地睡去。
好在,要用东西方才都已顺路买下。
申时日夕,衍墨睁眼刚想下床,就觉身后之人也跟着动了动。
“主人醒了?”
松开环搂人的手臂,万俟向远坐起身。
“城中是茶馆——照雪楼,是两年前庆问安置下的。你去叫几个人来,准备饭食。”
“是,属下这就去。”难怪不着急……衍墨跟着坐起,拿过一边衣衫服侍说话的人穿上。
第六十六章
饶有兴趣看着在地面上寻找什么的人,万俟向远不自觉就扬起嘴角。待寒炤阁内事结,定要常常出来才好……
寻觅着还未走远,雪地上两两相近的一串小禽足印便映入衍墨眼中。敛息一路跟走,会会儿工夫,就见着个隐藏极好的不大地洞。
兔子窝。正好……
并未急着立刻动手,衍墨屏声息气寻走一圈,找到另两处隐蔽出口,拿着岩石堵上后,才又回到最初见的那个地洞。
翻剑,力挑,过不足一刻,几个雪白东西就惶急窜跑出来。利落垂剑挨个一刺,正念想着过会如何烤来下腹,就听个浑厚苍劲的声音从背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