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所有招式以及动作。
赵誉远也在看。
但他却是像是在欣赏一场戏曲,不仅没有已经受伤的痛苦表情,反倒还显得有些自得。
围着戚少俊的五名护卫,正在一个一倒下,很快便留下最后一个。
陆璆儿看了一眼,又瞅了眼那赵誉远。
虽说赵誉远是朝庭的重臣,已练就了身经百战、从容不迫的经验,在气质上已经似乎高人一等。但在陆璆儿眼中,总感觉
此人虽然身存官员的贵气,但却也带着一股子邪气,隐隐地从他周身散发出来。
就像现在一样。
明明自己的护卫已经替自己挡剑而亡,他却在微笑。
是那种得意,玩弄他人于股掌之间的笑。
陆璆儿讨厌这种表情。像极了在说自己用情专一,却在身下招来妓女娼男的嫖客,对着他们边做猥琐的事边讲情爱的人。
戚少俊漂亮的一剑,挥起了最后一名挡住自己的护卫的鲜血,如一条赤红的虹贯空而落,在赵誉远与桑又其跟前画出一枝
长长的红梅。
戚少俊的剑,雪亮。
既亮,又快。
剑尖,如星芒,直指赵誉远。
对于剑,戚少俊很爱惜。
因为对于剑客与杀手来说,武器便如同自己的左手,甚至身体。
所以他很爱惜它。
每日的擦拭,使得它亮如雪,银如月,当然,也快如光。
剑,够快,那么它便是毫无瑕渍。
戚少俊的剑,便是这样。
即便是见血,它的身上也未曾有过血光。只因它本身就快,然后,舞着它的人,也快。
看着他的剑,桑又其心里已然有底。
这是个强劲的对手。
对着指着赵誉远的剑尖,桑又其已往前迈了一步。
而戚少俊的眉,挑了挑。“让开。”“那要先问问我的刀。”桑又其声音未落,已手起刀落,直劈戚少俊。
“啊!”李繁花一惊而醒,脸色变得醋白。
“主子,怎么了?”身后海赢已稳住了他的肩,问道。
“不好!少俊有危险!”李繁花还未来得及定神,已转过身望着海赢道,“有一个黑剑客在,少俊很可能会命丧他手!海
赢!”李繁花一把抓住海赢的衣袖,面色焦急,“我要怎么办?要是少俊有个三长两短,那……都是我害了他!”似乎又
突然想起了什么,李繁花突地站起身,“对!对!我要去救他。现在!马上!还来得及的……还来得及的!”海赢一把抓
住了他。“主子。冷静点!”“不行!我要去救他!”李繁花甩开了海赢的手,却没有甩开海赢冲过来的拥抱。
那个拥抱,是那样紧。
让李繁花透不过气来。但同时,李繁花却冷静了下来。
“主子。冷静点!”海赢没有松手,他闻到了李繁花身上那淡淡的花香味。天知道,他究竟需要多大的自制力才能控制住
自己,让他本份地做李繁花的属下。“以主子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出手去救戚少俊。万一败露,到时候以同罪当诛,不仅
他性命难保,主子也会深受牵连。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少俊现在有危险。如果我明知他有难而见死不救,那我李
繁花岂不是枉为人吗?”李繁花轻轻推开了海赢,转过了身去。
“我去。”海赢的声音坚定地在李繁花身后响着。
“可是……”李繁花以国师身份一直以高冠覆面,向来隐藏得很好,但身为全权代理他的贴身护卫海赢,就不一样了,无
论到哪,凭着他这英俊潇洒的相貌,都使人过目不忘。
海赢自怀中掏出一块黑巾,蒙住了口鼻,“这样,就不会有问题了。”说罢,也不待李繁花点头,已跃出了屋外,一眨眼
功夫便消失了踪影。
戚少俊,海赢并不想救。
一想到李繁花为他担心得脸色蜡白的样子,海赢的心里就如纠起般疼痛;然而,他更不想看到如果因戚少俊失手而亡,李
繁花难过的样子;这个未曾见过的样子,海赢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
就像颜奕铭一样。
颜奕铭是他真正的主子,也是李繁花的恩人,同时,还是对李繁花心存异恋的人。
海赢同样也不想帮他。
即便是他们海家发誓要永远效忠的对像。只要是李繁花重视的人,海赢都不想帮。因为他们的存在,只会使得海赢对于李
繁花来说,变得更无关要紧,更无足轻重。
海赢不这么想。
他知道自己太过于贪心,不仅不会满足于无时不刻以属下的身份待在李繁花身边,还希望有朝一日能跨越这身份,或者,
以他所需要的重要的人的身份守着他。
不过,这些只是海赢个人的想法而已,而且,他也很清楚地明白,自己不可能做到。
不过是个奴才而已。
想到这点,海赢的心抽痛着。
不过,这些还并不是无法忍耐。
最痛、最无法忍耐的时候,是刚刚看到李繁花那张忧心于他人的脸的时候。
他知道,在那张脸背后,李繁花有很重视的人。
他海赢怕的,并不是他人的生死,而是李繁花的悲喜,因他人而存在的悲喜。
所以,于情于理,戚少俊绝对不能死。
海赢的轻功很好,也很快。
像只鸟的影子般在地上滑行着,速度如同他脑中考虑这些事情之快。
等他跃到刀剑“锵锵”直响的林道时,一眼就瞅见了正与桑又其见招的戚少俊;而第二眼,就看到了正偷偷沿着林道的树
影摸过来的陆璆儿。
海赢刚想着如何挑进两人的交战中救下戚少俊,旁边却响了一记响指。
那是赵誉远的发出来的。
海赢这才注意到,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站着的赵誉远,同时,他也注意到了更可怕的事实:那记响指后,赵誉远身后的那
棵树荫内跃下了一个与自己般蒙面的黑衣人,正用出鞘的剑指着戚少俊掠了过去。
剑气凌人,剑势钢猛。如同一只已锁定了猎物的雄豹,以超乎寻常的速度盯上了戚少俊。
面对一个强而有力的对手,就应该拿出自己最快最狠的招数来相待,这是高手与高手之间的相互尊重。同时他们也是全心
全力地应对对手。
桑又其与戚少俊都一样。
正在全心对敌。
赵誉远的所有护卫已均数解决,只留桑又其一人,而且还在李繁花的府宅范围附近,要对付一个不会武功的官员,戚少俊
应是手到擒来的。只需解决到眼前的桑又其便可。所以,戚少俊的心力全都放在与他的对峙之上。
而桑又其在梵重城一战中借着邓彦青的重重护卫,才与戚少俊打成个平手,让他极不甘心。现有这样一个可以与他对等效
量的机会,桑又其自然乐于享受。
享受这种高手之间畅快的对决。
两人都未曾提防这林道中暗藏的第三者,坐收渔翁之利之人。
第四十五章
三条身影同时扑向缠斗中的两人。
一条,是黑衣人;一条,是海赢;还有一条,是陆璆儿。
桑又其感觉到有人迅速逼近自己,在未能分辩敌我的情况下,急急收住了攻向戚少俊的招数,侧跃反向一刀。
然而,待看清来人是陆璆儿时,已刹不住身形,只得硬生生地将刀锋一偏,自飞扑而来的陆璆儿耳边削发而过。
与此同时,海赢与那黑衣人也同时闪到戚少俊身侧。
黑衣人的剑,已如缠蛇般盯附上戚少俊,像是被一条隐形的丝线所系,紧紧地跟着他急撤的身体。
很可惜,刚刚与桑又其全心力斗,又耗时颇久。黑衣人旁观已熟络戚少俊的招数,所以,这一剑,他能闪避的机率很小。
连戚少俊自己都没把握能全身而退。
正在戚少俊打算躲开要害一击的时候,海赢蒙着面掠到了他的身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左手劈出一掌,硬是将戚少俊
震开五步。
只听得“噗”“噗”两响,戚少俊立稳了时,才发现两个黑衣人各中对方一剑。
完全的一个鱼死网破之势。
“走!”海赢压沉了自己的声音,一手握住了已经刺入左腹的剑,偏头瞟了一眼戚少俊。
戚少俊眉皱了皱。
怎么会是他?
而且,璆儿怎么也来了?
不过,他看了桑又其与陆璆儿一眼,只顿了一下,就提剑飞快地向站在一边为这突发的事态不解的赵誉远掠去。
赵誉远靠着桑又其拖着戚少俊,又请了黑剑客觉梓泰,本来想着此次不仅可以保住性命,还可向朝庭请上一功,正谋得暗
中自喜,哪知这半路突然杀出来的黑衣人,就这样在觉梓泰的手下救了戚少俊一命。连桑又其都被一个莫名奇妙的女子拖
住了手脚。
更可恶的是,现在戚少俊正朝他跃来,手里的剑,在赵誉远的眼中变成了极寒的冷光。
赵誉远知道情况不妙。跑!这是他的第一个反应。
当然要跑!
不跑,就只能等着看自己的项上人头直飞上戚少俊的剑尖了。
关于'黑鹰'的传闻果然不假。似乎已经无人能逃出他的索命帖。
不过,赵誉远抱着怀疑的态度读它的时候,和现在亲自验证它的时候心情完全不同。
当然不同。
因为,这回,他是在落到地狱的门口前才彻底领悟到的。
剑,自背后贯穿到他的胸前。
银白的光在剑尖上闪着。
它是如此之干净。
赵誉远先看到的是它,然后看到的是它银白干净的剑身。
剑,很快。
连他的血都没沾染上。
不过,赵誉远很快就看到了一抹鲜红,正沿着自己的身体向光洁的剑身上淌去,等第一滩血在靴前留下痕迹时,他感觉到
了疼痛。
突然之间,他很想问桑又其“你在做什么?”
因为,赵誉远还不想死。
不过,这并不由他说了算。
戚少俊冷冷地看着赵誉远偏着头看了被陆璆儿抱住腿的桑又其一眼,手上一提,剑已从赵誉远身体离开。
此时的赵誉远的身份变了。
不再是兵部尚书,而是一具逐渐变冷了的尸体。
尸体,是没有官职的。
所有人都一样。
看着它们,只会让戚少俊感觉松了一口气。因为,任务完成了。
戚少俊没有停留,只因一具尸体没有这个价值。做例行程序般,他在发髻上取下一件饰物抛到了曾经叫做赵誉远的尸体上
,那是个黑铁打造的鹰形标志,代表着'黑鹰'独一无二的官场杀手。
然后,他掠往海赢身边。
陆璆儿拖住了桑又其,看情景,桑又其不会杀他,所以相对来说,他应该是安全的;倒是海赢左腹的剑虽未曾穿身而过,
但情况也不见得会好到哪里去。
当务之急,便是解决掉黑衣人。
所以,他提剑便刺。
此时的黑剑客已然不是剑客。
没有剑的剑客,哪能称为剑客?
其实,并不是因为他没有剑。
剑,的的确确还在他手中,不过,剑的另一头,却埋进了海赢的身体里,而且被海赢死死握住;更糟糕的是,自己的身上
也插了一把剑,而剑柄却是掌在对面这个精光四射的蒙面人手里。
戚少俊的攻击很准,而且,狠。
黑剑客只有两条路可选。一,丢下自己的兵器,自那蒙面人的剑下脱身;二就是,死路。
他当然不想死。
所以他放开了握剑的手,同时也松开了握着蒙面人剑身的手。然后迅速撤开了身形。
挥着剑,戚少俊以排山倒海之势直攻向黑剑客,却被他一一纵身闪过。
伺主已亡,黑剑客已无心再战,边闪边冲戚少俊道,“今日觉梓泰与黑鹰无缘交手,我们他日再会。”突然一顿身形,在
戚少俊笼罩着的剑气下已掠出他的攻击范围,一个轻笑后便扎进林道的树影里,很快便消失了踪影。
戚少俊本该去追击,可念及海赢的伤,以及拼命拖着桑又其的陆璆儿,他打消了追击黑衣人的打算。
他皱眉记下了他的名字:觉梓泰。冥冥中,戚少俊感觉日后必会与此人再度重逢。
第四十六章
陆璆儿以为自己定会没命。
他甚至能感觉得到桑又其的刀很冰,如同戚少俊的剑。有那么一刻,陆璆儿有一种所有持刀剑者都是毫无感情之人的感觉
。因为,照他的理解,只有毫无感情的人才会对着同是人的同类挥着这些致命的兵器。
不过,陆璆儿的担心纯粹的多余。
刀,的的确确是朝自己挥过来,却没有落在身上。不偏不移地在他耳边划过,惊起一身的寒意。这时他才意识到刚刚情不
自禁地冲到桑又其的刀口下是为何,在那寒意正浓时,陆璆儿已经反应过来,已一咬下唇狠狠抱住桑又其的腰。
“璆儿,怎么是你?”桑又其当然不甘心受制于陆璆儿,他话是冲着陆璆儿说的,可眼角的余光都无时不刻驻留在戚少俊
身旁的情况。“快松手。我正在捉拿朝庭重犯!”说罢已动手掰开陆璆儿圈住自己的胳膊来。
“桑大哥,求你别杀戚少爷,好不好?”陆璆儿咬着牙死死拖住桑又其道。
“戚少爷?”桑又其眉一皱,“黑鹰是璆儿的少爷?”“是。”陆璆儿没有说谎。他的确是戚少俊买来的。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璆儿知道。”“那你还跟着他?”桑又其心里有些不爽。他实在不明白,为何陆璆儿定要跟着
那朝庭追拿的重犯'黑鹰',并为了他不顾性命地冲到自己的刀口上试图解救'黑鹰'的困境。
陆璆儿没淤回答桑又其,只是又将圈住桑又其腰的手又紧了紧。
如果换成是别的时候,桑又其定会欣喜不已。不过,现在陆璆儿却是为了别人才挽住了自己,何况那个人还是与之交过一
次手的'黑鹰'。
失败感像一阵风般袭向了桑又其。梵重城的交手,未能捉到'黑鹰'已是感觉输了他一筹;现在刚刚对其产生了有别于一般
人好感的陆璆儿不仅是他的随仆,而且还死心踏地护着他,更让桑又其有了一种挫败感。
陆璆儿那种有些害怕、却又硬起心肠壮着胆、靠咬着下唇来拖住自己的表情在桑又其眼里显得那样不忍,让他甚至丧失了
推开他的勇气。
桑又其看得到,他赠予陆璆儿的那块玉佩正挂在他白晰干净的脖子上,在淡兰的领口内依稀泛着青翠的光来。
两人就一直这样僵峙在那里,一个不肯放,一个不愿推。
直到赵誉远一记闷声的倒地。
桑又其醒了。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还有严重的失职:在御赐第一护卫的眼皮底下,堂堂兵部尚书就这样毙命了!
他用内力一震,陆璆儿就被弹出了几步之远后,才摇摇晃晃好不容易站稳。
虽然桑又其庆幸自己力道掌握得还算有分寸,但也来不及自喜,已提刀盯着放弃追踪那奇怪黑衣人正缓缓踱步而来的戚少
俊。
“胆敢刺杀朝庭命官,按国法,罪当斩。”桑又其的刀,带着风声指向了戚少俊。
“璆儿,去看看他。”戚少俊只瞟了一眼桑又其,吩咐陆璆儿道。
陆璆儿当然也看到了捂着左腹还带着剑的蒙面人。
陆璆儿记得那剑眉,永远都只高高挑起看人,却只在那碧眼的公子前会垂目于下。
“黑鹰!”对于戚少俊的不屑,桑又其有些恼火。
火,武者之大忌。
凡火气旺者,必心绪易扰;而心绪不平者,剑道武道均不能尽其发挥。
所以,真正的武家,追求的最高境界,并不是武道本身,而是超乎寻常的心境。平稳的心境。
桑又其很少动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