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俊脑中飞快地转着,但身后陆璆儿轻轻的脚步仍然跟着自己。他剑眉微蹙,冷冷地道:“不想死的话,别跟着我。”
“你受伤了。”陆璆儿从未见过像戚少俊这般冰冷、难以捉摸的人。虽不知如何应对,但他还是清楚一点,眼前这个男人
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将他从那火坑中拉了出来。而且,现在他受了伤,似乎还被人追杀,不论如何,也得先让他将伤养好
才行。
“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戚少俊有些恼怒,因为与人交流就是这样麻烦,所以有时候他宁可不说话。
“我只是跟着而已,不会给你添麻烦的。”陆璆儿也知道,在这个城中自己现在根本没有任何去处,回家的路,已经记不
清楚了。只知道是在城外的一个叫'新月'的小镇上。现在,除了跟着这个佩剑的男人以外,也无他法。
戚少俊眉皱得更深了,以往日的做法,阻挠自己的人,早就一剑解决了。而现在居然自己鬼使神差地替这个春楼里的小倌
赎了身,还死跟着自己不放。
“随便你。”戚少俊看了一眼天色,已经快要天亮了,再在路上拖下去,恐怕很快就会被搜查自己的人发现。
于是,戚少俊与陆璆儿一前一后地到了城门口。
“喂。你!过来!”守城门的官兵指名了一个出城的男子走到他面前,然后狠狠地在他左腿上拍了一下。见出城的男子没
什么反应,就挥了一下手示意可以出城。而后面的只要是男性平民,都会作如此对待。
一名似乎与守城门的官兵相识的民众出于好奇,问道:“官爷,这是怎么了?”“听桑大人说昨夜有刺客进了尚书侍郎府
,被大人刺伤了左腿,但刺客的画像还没画出来,所以让我们不要放过右腿有刀伤的人出城。”馁兵唠叨着边抱怨边一个
个检查出城的男性民众道。
戚少俊一惊。但此时天刚亮,出城的人数并不多,已无处可躲,只得冷静地朝馁兵走去。如果真被查出,戚少俊有了就这
样杀出去的打算,并暗自握紧了剑柄。
身后不远传来一声闷响,戚少俊已无心理会,那官兵已示意戚少俊过去。正当那官兵准备检查戚少俊时,戚少俊却被一个
人扑个正着。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陆璆儿。
“哎哟!”陆璆儿惨呼了一声,戚少俊看得到,他的左腿上正微微渗着红色的鲜血。
那检查的官兵一见,急忙叫了同守城门的同僚,示意他们过来。“兄弟!”陆璆儿直呼,“痛死我了。痛死我了。”又一
把求助似地抓住了围来的一名官兵。
唯恐陆璆儿就是桑大人要抓拿的犯人,四五名官兵已将他与戚少俊拉开了来并围了起来。
戚少俊看了陆璆儿一眼,他正顺势坐在了地上,给了自己一个'快走'的眼色。戚少俊没有迟疑,马上就乘机出了城门。
第五章
不久,陆璆儿一瘸一拐地从城门走了出来。
“为什么帮我?”戚少俊从路旁的树后走了出来。
“因为您把我赎出来了,我就是您的人了。”陆璆儿一笑,这个面无表情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脑袋瓜不好用的人啊。怎
么和以前自己侍候过的中年人一般古板?
“你是你自己的。”戚少俊纠正了陆璆儿的说法。
“唔……”陆璆儿一个不支险些摔倒,刚刚用石块将自己腿敲得似乎有些重了,居然还真让自己流了些血,不过,也亏得
流了血,才引开了刚刚那些官兵的视线,让戚少俊脱身出城。
戚少俊冷冷地看着陆璆儿撑起自己的身体,现在的陆璆儿与不久前见到的那个披头散发随意赤露坐在别人身上的那个卖身
少年略有些不同,可能是因为穿着布衣的缘故。戚少俊对陆璆儿那种嫌恶感减轻了一点。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丢在陆
璆儿跟前,“这是五百两,拿着它走吧。”“客人……”陆璆儿支吾了一下,不知要如何称呼这个黑装的带伤男人。
听到陆璆儿用这两个字称呼自己,戚少俊眉一皱,剑尖已指向陆璆儿,“别用这种字眼称呼我!再这样,我便杀了你!”
嫌恶之意已徒然而生。
陆璆儿一惊,半晌没有开口。
戚少俊倒也没怎么为难他,用剑尖指了指地上那张银票,示意他捡起之后就可以离开了。
陆璆儿没动。既没开口也没弯腰。
他没管他,径自收剑入鞘,然后没入了城外的小道。
风,吹了一吹。泥土地上的银票抖了抖。陆璆儿的眼睛朝它移动了一下,终于弯腰拾起了它,看也未看,就塞进怀中,跟
着戚少俊离去的方向一簸一簸的走去。
“都是一群饭桶!”礼部尚书侍郎府内沉沉地一声怒吼,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老爷正在发脾气。“抓一个受了腿伤的人
都抓不到,你们还有什么用处?!”两名家兵队长正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直盯着自己的靴尖,不敢望向邓彦青。而两旁的
丫环们更是惊惊战战,唯恐殃及鱼池。
桑又其抚一下右手的手腕。因为在府内已请城中最好的大夫看过,伤得并不是很深,所以现在只感觉到微微的疼痛而已。
至于兵器,可能要暂时休养几天才能运用自如了。没想到,那个杀手'黑鹰'是如此厉害之辈,就连自己的独门桑家刀法也
只是削伤了他的腿而已,相同的,对方还刺伤了自己持刀的右腕。
桑又其很久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了。这让他心底悄悄地在沸腾,如同久渴的人突然闻到了水味般,或者说是一头饥饿的
野兽发现了猎物经过的痕迹一样带着扑食的欲望在匍匐着寻找任何可能的蜘丝马迹。
桑又其知道,他的狩猎已经开始了。
“邓大人,您不必生气。那'黑鹰'如是如此易解决,那他就没有高雇金的那个价值了。”桑又其笑了笑,朝邓彦青道,“
您就别迁怒于家奴了。再说了,您这么生气,最高兴的是哪位呢?”邓彦青眉皱了皱,挥退了那两名家兵队长与丫环,厅
内就只留下了桑又其。
“他让'黑鹰'杀了我的弟弟,等我抓到他的把柄,我定会让他死无全尸。”邓彦青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来有些撕哑,“又其
,'黑鹰'就交给你了。”“这个大人尽可放心,就算大人不追究'黑鹰'的责任,桑又其也定会将他擒来替邓兄报仇的。”
桑又其眼中闪着诡异的光芒,带伤的右手的姆指在腰间刀柄的宝石上磨娑了一下。
'黑鹰',要怪只能怪你是太强的猎物,碰上了我这个最强的猎手!
桑又其一想到要与'黑鹰'开始的狩猎游戏,脸上慢慢地抹开了一丝微笑,整个侍郎府似乎都被这抹笑容感染,在晨光中微
微泛起了白光。
戚少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已经走了大半天了。脚下的影子被拉长又缩短,然后再次被拉到陆璆儿的脚下。
左腿上的伤口因为步行,似乎又有些微微裂开,在袍底隐隐地拉出一丝丝疼痛。但戚少俊管不了那么多,他只是皱着眉一
直往前走。而令他皱眉的原因就是身后那个同样一拐一拐跟着自己的少年。
明明给了他五百两银子了,为何还要跟着自己?难道,少了?
戚少俊停下脚步,看到路下方的一条清澈的小河。
翻身就一跃而下。也不顾身后陆璆儿是否能跟上,就径自坐在河边脱下靴子撂起裤角开始解开纱布处理起伤口来。
自小道下得来,陆璆儿已滚得满身是泥,毕竟不是学武之人,平衡度无法掌握好,一个滑步就让他从道上直滚到了小河边
。
戚少俊连瞟都没瞟一眼的态度,让陆璆儿倒也没怎么难堪。随意地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便蹲在戚少俊跟前帮他把纱布尽数
绕开。
戚少俊没有表情,只是又皱了皱眉,但却没有阻止。
虽说自己是个杀手,也会受伤,但自己却从来没有过处理伤口的经验。想下来清洗一下,不过是因为距离自己的目的地还
有一定路程的原故,而且,自认为自行清洗还是能做到的。
可连解开纱布都无从下手。
戚少俊想了一下,除了杀人以外,似乎自己别的什么都不曾会过。
陆璆儿顺利地将纱布解下,沾了些水,开始清理戚少俊的伤口。三寸宽的伤口上已经开始结痂,但靠内侧的边缘因为行走
的缘故并未合拢,在缓缓地往外渗出血来。
陆璆儿专注地擦拭着戚少俊的伤口,认真的表情在傍晚的阳光下将清秀俊美的脸庞映射在戚少俊冷冷注视的双眼中。
打开自己简单的包裹,陆璆儿拿出一捆纱布和那盒外伤药膏来,替戚少俊重新上了药,再仔细地将伤口与血痂固定住,这
才为戚少俊放下裤管。
陆璆儿想为戚少俊穿上靴子,但碰到靴子的手却被另一只手抓住了。
第六章
那是戚少俊的手。
戚少俊一惊,已迅速抽回;而陆璆儿也同样惊得收回了往他靴子上的手。
“对不起。”陆璆儿慌忙道歉,因为从戚少俊的脸上他已经看到了他有些嫌恶的表情。
戚少俊皱着眉,看他收回了自己的手,这才拾起在旁的靴子,自己套了上去,然后解开了系在腰间的小布袋。布袋里是今
早出城前为自己准备的一点儿干粮,说是干粮,不过是几个馒头而已。
啃着馒头,戚少俊就着身边的河水吃了起来。
赶了大半天的路,一直未曾好好休息过,更不用说进食了。
时间似乎静止了般,太阳在山的那头一丝丝收拢着金色的光线,漏掉的以及没来得及躲藏的都投在流动的河水里想在这世
间的好景中多留下些痕迹。连戚少俊冰冷的目光都由于这些细碎的金色碎片突然显得有点暖色起来。水影中,陆璆儿单薄
的身影也映在了不断淌动的小河里。
陆璆儿也饿了。而且是十分的饿。
自从'妈妈'将他拉出来接客,他就一直待在'万春楼'内,那些杂活也不再沾染他的双手,现在离开了那里,一口气拖着有
点伤的腿走了这么远的路,险些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而出门时,除了带了几件换洗的衣物以及伤膏与纱布外,连多余的
银两都不曾带上。
陆璆儿并不是吃不了苦,他也是穷苦孩子家出身,并不会因为在'万春楼'内待了五年就忘记了穷苦人吃苦耐劳的本性。
可他真的饿了。
他看了看戚少俊手中啃了一半的馒头,暗自吞了一口口水,然后别过脸去。
身旁小河的水,很清。他捧了一捧喝了下去,安慰自己道,“这里的水很甜。”
一个馒头突然砸进了自己的怀里。陆璆儿吃惊地看着戚少俊。
“吃吧。”戚少俊并没有看他,只是冷冷地说话,冷冷地继续啃着自己的那半个馒头。
“谢谢,主……人……”陆璆儿这回没有称呼戚少俊为'客人'。他为自己赎了身,叫他'主人'总不为过吧?陆璆儿这样想
。
可他想错了。
“我不是你的主人!”戚少俊刚刚感觉少年有些可怜的心突然冲起恼怒,“我也有自己的名字的!不要糊乱叫我。”“名
字……”陆璆儿知道自己又惹怒了戚少俊,刚准备送进嘴边的馒头就停在那里。这么冰冷的一个人,会不会马上就将给自
己的食物又收回去呢?
“戚少俊。”戚少俊看到少年的样子,眉又狠狠地皱了皱。看他这个样子,八成以前就是用这副可怜的表情来引诱男人的
吧?“你这个人还真麻烦!好了,快吃吧!”“恩。”陆璆儿应了一声,在馒头上细细地啃了一口,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地
朝戚少俊道:“陆璆儿,我的名字。”戚少俊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样就着河水安静地啃着各自手中的食物。
天很快在他们吃完之前就拉下了帷幕。
戚少俊扫了一下四周,小河的对岸有一片不大不小的树林。而一路过来,却未曾见到过人家。看来,在到达小镇之前的这
段郊外,只能露宿在外了。
踩着几块略大的鹅卵石,戚少俊很快就跃到了对岸,并在一颗树下靠坐了下来。他很少躺下休息,作为杀手,时刻都保持
应有的警惕是一种良好的习惯。
陆璆儿也跟了过来。
身上的泥土味让他感觉有些难受,他不是挑剔的人,但并不表示他不爱整洁。而且,从一路上戚少俊对自己不断皱眉的态
度来看,他知道他被他讨厌了。
理由应该很简单,要么,就是他不喜欢自己跟着;要么,就是他感觉自己太脏了。虽然陆璆儿知道自己作为一个男倌,的
确很让人瞧不起。曾经有很多客人在完事之后,都是带着鄙夷的目光离去的,那些人甚至看楼里的女人都不会带那种目光
。
这些,陆璆儿都已经不再在意了。
但,今天的这天,这个自由了的一天,却在戚少俊的冷冷的眼神仲次品尝到了这种鄙夷的味道,苦涩得让自己想哭。
陆璆儿看了一眼亿树旁的戚少俊。放下了包裹,然后褪去了衣物,缓缓地走进了河中。晚上的水有些凉意,冰冰地冲刷着
自己的身体。身上的泥土很快就被抹得一干二净。陆璆儿放下自己的头发,缓缓地在水中卷起了腰,慢慢地沉到了水中,
只留了长长的黑发像一块浮云般漂在水面上。
哗哗的流水声没有停过。
戚少俊睁开了眼睛。学武之人听力与视力均超出普通人,刚刚他听到陆璆儿褪衣下水的声音,而现在却没有了任何动静,
他不得不睁开眼。
陆璆儿的衣物还在石堆上,包裹也在旁边。戚少俊迅速打量了一下水面,初起的月光帮助他马上发现了河中央那漂浮着的
长发。
“啧!这个混蛋。”戚少俊心中咒骂了一句,飞快地跃到河边,扑进水里。
他戚少俊向来只见过在他的剑下求生的人,还没见过求死的人。而眼前,却出现了。
三下五除二,戚少俊将卷成了团的陆璆儿抱出了水面,然后狠狠地抛到了林中的一堆草上。
重重的抛力,使得陆璆儿一口水呛住,并哇哇吐了出来。
“要死的话,别在我面前死!”戚少俊将靴子脱下,倒出些水来。
陆璆儿好不容易停住了咳水,坐在草堆里,呆呆地愣在那。
原以为他安静下来了,戚少俊将衣服拧干来,又靠着树坐了下来,正准备再斥喝他几句,猛然发现陆璆儿正'叭嗒叭嗒'地
往下流眼泪。
“喂……”戚少俊慌了。
眼泪这东西,像瀑布一样他是不知道要如何让它停止的。
“我……是不是很脏?”戚少俊没有回答。
“是不是很贱?”“为什么大家瞧不起男倌却又要到楼里来买我呢?”“你嫌恶我,为什么又要把我赎出来?”“为什么
?”陆璆儿想起爹爹将自己卖给'妈妈'的情景,那个每夜都会做到的梦,突然感觉这自由也变得无趣起来。盼望了五年的
自由啊!到头来却在鄙夷与嫌恶中收场!“我什么都会做,什么都可以做的……只要你不讨厌我,把我当人便好……”“
我很脏,对不对?”陆璆儿眼泪滴滴哒哒地顺着脸颊流着,月光撒在他白晰的身体以及湿漉漉的长发上,在他的面前闪着
银色的光芒。
戚少俊注视着他,脑中突然回想起他身上的纳婴儿般的味道以及粉红的囧囧来,“你很烦。”陆璆儿愣了。眼泪也像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