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落坠下的碎石全数砸在了两人身上,但谁都没有余力去躲避。
迅速流失的内力与体力犹似催命鬼符,逼得两人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下坠的时间已经足够衍墨理清一切,万俟向远无疑是觉察到祁景筠武功高于自己,才会做出这么冒险的举动!
回音阵阵法布在无法视物的雾气中,破解与躲避无疑是痴心妄想,雾后又是阵眼所在,阵中任何响动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只要祁景筠返回,两人便是插翅难飞。
而藏身更加没有可能。要在武功高于自己之人的眼皮底下躲藏,岂不是笑话一桩?况且雾后事物又简陋得一清二白,也唯有借悬崖深渊来躲避了。
但祁景筠得武功究竟还要高到何种地步才会使身旁的人如此慌乱躲避,衍墨就揣测不出了。
原本凭借两人武功,从悬崖中攀至个安全地方并非难事,但前提是没有经过刚才那片混有醉翁草药性的白雾……
万俟向远沉默一瞬,后猛地抬头望向头顶浓密不散的白雾:“上去。”
“嗯。”衍墨答得很含糊,他自然知道要想活命就必须赶在内力与体力完全消散之前上去。可以两人现下仅剩一二成的内力,怎是说上去就能上去的。
腰上手臂的力气在渐渐松去,衍墨没有多问,直接左手一环,接替了过来,右手则还抠在山岩中。
万俟向远没有常年与毒物、药物打交道的经历,耐药性比不得衍墨,此刻倒真成了累赘一件。
醉翁草药性衍墨很清楚,内力与体力的消散是并行的。言外之意便是,倘若体力消失殆尽,那内力也是一般了。
“属下送主人上去。”
一手扣紧岩壁,一手环搂住身旁人的姿势在现下实在太过勉强,衍墨自知坚持不了,索性不再瞻前顾后,决定冒一冒险。否则等到他的内力也尽数散去,恐怕二人就真得丧命于此了。
听那话里决绝,就知不会是什么好主意,万俟向远眉间骤紧,没有搭腔。
扣在岩壁中的手指很快开始麻木,衍墨半刻不敢耽搁,急忙道:“属下内力约莫还剩一二成……”
“如何?”万俟向远有意把不中听的话截断,明明知晓身边的人眼下坚持得辛苦,还是难掩不满地打断。
闻言衍墨果然沉默了很久,可知觉越来越少的手指逼迫得他不得不再次开口:“属下自会尽力,还请主人也尽力一试……”不求其他,倘能安稳送身旁的人活着上去,恐怕已是大幸。
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闷起来,衍墨咽了咽,强作轻松地继续:“若能上去自然是好,若是上不去,主人也就只得陪属下同日而死了。”
然这缓和气氛的话语并没起到什么作用,换来的仅是一句差不多意思的话。
“一起上去。”万俟向远低头望眼深不见底的山涧,面色倒也没了之前的凝重:“要么就一起下去。”
衍墨动了动唇,最终也没有再说什么,但心中念头却没有打消。
即便两人关系如此,他也从没想过身旁的人竟真的愿意陪他一起送死……
不过,那些在现在已经没有意义。若是能有一人活命,为何要两人一同送死?
求生是种本能。这一点,他已不知体会过多少次。
他相信,身旁的人不会放着可以活下去的机会选择白白送死……
即便不是如此,他也有办法逼得身旁之人那么选择。
“衍墨。”
“属下在。”想明了之后,衍墨缓和下了脸色,如常般轻声应着,声音略比平时还要温和几分。
“上不去?”不知是不是明知故问,万俟向远总之不放心身边的人继续胡思乱想下去。如若真要让身边的人用一死来换他活命机会,他到情愿拖至两人力气殆尽,这么一同坠到崖底去。
“……”骗人的话本应是信手拈来,衍墨却突然说不下去了。
洞察人心的的本事,万俟向远绝对不输给任何人。趁身边人茫然一瞬,空闲下来的双臂紧紧箍上了衍墨腰肢。没有多少力气,却仍勒得衍墨心中一疼。
这么一来,两人几乎是紧紧相挨了,衍墨难得没在动什么心思,只是不厌其烦地问着:“属下送主人上去可好?”
“不好。”明知这话答得有些负气,万俟向远还是没有忍住。他明白,身边的人内力与体力消散得比自己慢,若是拼尽所有一试,的确能向上面跃起些距离,若他再能抓住机会攀住岩壁,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要他将身边的人当做垫脚石一样用完弃之……
就算今日侥幸得以留存性命,此后岂不是要日日活在悔恨当中?
那怎么就比死在一起来得舒坦了?
尽可能地收紧手臂,万俟向远口气不佳地吩咐着:“想办法上去。”有没有办法上去,上不上得去,他其实没不报太大希望。但至少,不会是一个人上去。
“上不去。”衍墨的语气也不太好,生死时刻,倒也不再顾忌什么规矩礼数了。
“那就下去。”不做犹豫,万俟向远接得理直气壮。
眼见再这么下去只能一起等死,衍墨只恨得将牙咬得咯咯作响。
死,岂能甘心!
生,又有何途?
豆大的汗珠源源不断地从额头及全身冒出,很快,万俟向远便觉出了相挨身体上的那份湿意。
终究还是无法像所说那般不在乎,万俟向远松开胳膊将手伸进暗兜,把里面多余之物全部扔了下去。终于再也摸索出什么,主意不禁打到了腰间的绝天软剑上。
“主人不可……”本能的阻止最后悄然归于安静,衍墨闭眼一瞬,暗暗嘲讽起自己。有何不可?性命尚且不保,还要这身外之物有何用?即便是被无数人争夺过的宝剑,也不过时间死物罢了。
争夺二字在脑中划过的一瞬间,衍墨几乎激动得颤抖起来。而万俟向远则比他更快一步,触手在剑柄的一瞬,立刻丢弃了将剑拔出扔下深渊的打算。急急抽下自缠上剑柄就从未用过的破冰细丝。
破冰虽似细线,却胜比利剑,其坚韧自然不必言说,承载个成年之人的重量简直易如反掌。
万俟向远力气所剩不多,但将破冰穿过自己双腋,打紧死结的力气还是有的。
看着绕了三四圈的破冰,衍墨眼底的阴霾慢慢退去。但要想活命,有破冰还远远不够,他还要趁着自己体力与内力全部消失之前,攀爬上去,并且绕开祁景筠居住的地方。
破冰代替了衍墨箍在万俟向远腰间的手臂,但要牵系到衍墨身上就成了难题。挂于脖颈之后最为省力,可以破冰的纤细及万俟向远的重量,只要片刻就会勒断后颈上的经脉。
时间急迫之下,衍墨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得一低头,将破冰咬在了牙齿之间。也顾不得自己是否忍受得了,下一刻便松开了搂在万俟向远腰间的手臂,紧紧扣上岩壁。
“唔——”即便有心忍耐,剧痛袭击之下衍墨仍然控制不住泄出了一声疼哼。
万俟向远看得自是心疼,但眼下既然什么也帮不了,能做的就只有闭口不言,以免分令身边之人分心。
似乎是忘了身边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衍墨只是目眦欲裂地盯着几尺外的岩壁,不知疲倦地交替着已经血肉模糊的左右手。
痛,但是还有比摆脱痛苦更重要的事。
他可以死在这儿,但他怎么能让身旁的这个人也陪他一起死在这儿!
没有因由的强烈念头随着一点点的上攀变得越发坚定,渐渐,在不灵便的大脑中变成一种信念,最终,还是盖过了齿龈与手指上剜骨钻心的疼痛。
浓重的血腥,滑落的沙土,粘腻的汗湿……
本该令人生厌、作呕的一切此刻却被忽略得干干净净,万俟向远强自掩饰着翻腾不止的情绪,目光牢牢驻留在衍墨身上,生了根似的无论如何也移动不能。他几乎可以肯定,此时心中的那份动容,就算穷尽一生也再难在另一个人的身上感受到。
“主人……”
齿间不敢留下丝毫的缝隙,衍墨模糊不清地出声。
“怎了?”方才不觉,这会儿一开口,万俟向远才惊觉自己嗓音已经因为强行压抑情绪而喑哑得厉害。
同是愕然了片刻,衍墨朝被甩在下方的那片白雾望了眼。
想及山涧中不断上涌,送至山顶的疾风,万俟向远即刻会意,竭尽所能稳住脱力的手掌伸进衍墨装有药物的暗兜。
兜里有什么,他清楚。昨日被身边之人絮絮叨叨反复告知时,他还笑着逗弄了几句。现在想来,怕是那人早就已经做好在必要时候舍弃自己性命的准备了。
刹那间,万俟向远心中五味杂陈。
“唔嗯——!”
许是同一个动作坚持得太久,早已没了知觉的手指忽然脱离开岩壁。好在,虽然体力所剩无几,衍墨反应速度依旧过人。两人身形尚不及下滑半尺,血红一片的手指就已经再次扣进了石壁中。
明明不是疼在自己身上,万俟向远还是无法抑制地打了个冷战。
“快些……”
显然已经坚持不了多久,衍墨青筋凸起的额头死死抵着岩壁,催促道。
从未有过的自责在心底蔓延,万俟向远不敢再去想别的,强撑力气挑出一包药粉朝下方云雾撒去。
合了合干涩的双眼,衍墨再次挪动手臂。
可没过多久,两人就发现了新的麻烦。再向上的岩壁明显被人有意休整过,竟平滑得像铜镜一样,毫无可攀附之地!
忽然间,绝望在血脉中四散开来。就在万俟向远升起放弃念头的时候,墨似再次向上伸出了胳膊。虽然,动作已经慢得有如垂死挣扎,意志却丝毫没有任何动摇。
也许是命不该绝,就在体力与内力完全耗尽的时候,衍墨不真切的感觉到丹田中竟有一丝极为微弱的力量在缓缓流转。
一句印象已经十分模糊的话语蓦然在脑海里变得清晰起来……
“哼!小子,你可别小看我这内功心法。虽然伤起人来比不了你练的那些,可在危急时刻保命确是好用得不得了,保管叫你想死也死不了!怎样,还不赶快拜我为师?”
真正的绝地逢生。
衍墨也不向万俟向远解释,只是急忙闭目调息起来。
最坏不过是一死,万俟向远倒也不担心了。若是不计后果,他宁可两人就这么悬在半空中,也不愿看身边的人勉强逼出内力把手往坚硬的山石里扎。特别是,在他什么也做不了的情况下
“属下……带主人上去。”声音还是模糊不清的,但明显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死气沉沉,甚至隐隐透出一股激动。
没有追问发生了什么,万俟向远只是点了点头。如果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尚在,他真要将之当成回光返照了。
不过他明白,醉翁草药性并不致命,而且有仅四个时辰效用。所以,兴许是真的可以放下心来了……
向上攀爬地速度虽然没有变快多少,丹田中零星涌现的内力确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而对衍墨来说,只要还有一点力气,他就不会放弃。
微弱的内力成了救命的稻草,两人所过之处,岩壁之上皆是被手指扣出的血红空洞。
很快,天色已被无尽的黑幕所笼罩,山涧中也起了风。
不过这些对两人来说,已经再也不会成为是困扰。因为当衍墨再次将手臂向上伸去时,碰到的竟不再是笔直的岩壁!而是地面!
但触手初时的喜悦过后,衍墨眼底再次染上死气——手指碰到的并不是沙石,而是雕刻有花纹的精致石板。
第一百零一章
石板,便是说明两人尽管攀爬时绕了那么多远路,还是没有绕开宫殿所在。
令人血脉贲张的欣喜顷刻化为乌有,衍墨攀着石板竟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真是龙潭与虎穴,哪个都别想逃出升天……
看不得那双手继续嵌在岩壁里,万俟向远只得开口催促:“先上去再说。”
“是。”
必死无疑四字是最好的形容,就在衍墨也这么认为,甚至准备认命时,眼前的景象再次震惊了他。
这哪里是什么宫殿,分明已经远在宫殿之外了!
身体动弹不得不代表脑子也动弹不得,万俟向远对着南边不断有明灭火把闪耀的地方端视良久,复看回地上大片精致石板,十分肯定地断言:“是冰窖,在地下。”
俨然已被喜悦冲昏头脑的衍墨猛地一个激灵,才记起要赶紧找个地方先藏起来。此时非彼时,山上那些武功寻常的侍卫,于现下的他们来说,可谓危险至极。
不知哪来的力气再次强撑起身子扶着万俟向远寻到冰窖入口,衍墨咬牙推开石板,踩着潮湿的石阶一步一步向地下走去。
寒冷与潮气在第一时间袭来,随着两人的深入,一分一分不断加重。
是冰窖,无疑了。
但,当两人下到最底,首先映入眼帘的竟不是什么冰块,而是——万俟易!?
两人同是一惊,但很快就发现躺在地上的万俟易并非清醒着。似乎是被下了药,手腕与脚腕被玄铁制成的结实镣铐禁锢着。因为冰窖中暗得很,若不仔细观察根本无法发现。
有惊无险……
万俟向远松了口气,示意身边的人扶着自己继续往里走。
衍墨点头会意,弯腰清去手指滴落的血迹,慢慢走往冰窖深处。不用细想他也明白,万俟易会身在此处绝对不是祁景筠所为。寒烟教中不会没有牢狱一类,祁景筠若真因反目将万俟易关起来,绝不会选择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地方。
这般与其说是在关人,还不如说是在藏人。
不过不管关人还是藏人,他都没有余力多想了。一个多时辰的艰难攀爬早就耗尽了全身力气,唯一的支撑,仅是不愿身旁之人陪自己葬身崖底的强烈意念罢了。这会儿一松神,竟有说不出的疲惫。
动作极迟缓地寻了处地方坐下,衍墨就如具尸体般动也不动了,眼睛一闭,丝毫没发现身旁的人情绪有何不对。
脑中难以捕捉的念头忽闪不定,万俟向远烦躁地眯起眼。有那么一丝头绪已经近在眼前,他却偏偏抓不住。
冰窖内又冷又静,万俟向远因烦躁而规律渐失的呼吸很快被衍墨发觉。
“主人冷?”疑惑地睁开眼,衍墨伸出着实没几分温度的胳膊环住身旁的人,尽可能让两人靠在一起。
只是胳膊刚一环上,就感觉万俟向远身子剧烈一震。
紧接着,是失了冷静的声音:“去把冰窖入口布上毒药,快!”
衍墨一晃神,虽不知这命令因何,却也半刻不敢耽搁。
此时动作虽然不如平时麻利,好得也算干净利索,而且选得毒药尤为狠毒。
等衍墨拖着疲惫的身体再次走回万俟向远身边时,才在那张脸上看到了安心的神情。
“布置好了。”实在是累得厉害,衍墨往地上一坐,不肯再动脑子,只能身旁的人好心解惑。
称不上善意的笑容被收起,万俟向远眼带纵容地扫了眼身边的人,说明道:“方才南面那些火把并不是在巡查,而是在搜查,否则移动起来不会那么混乱无序。”
衍墨眼底一暗,随即明白了话中深意。要找的,恐怕就是万俟易了。万俟易与祁景筠
有所盟约是显而易见的,而对万俟易下药甚至将其藏在宫殿之外的,九成九是寒烟教中的人,祁景筠的手下。这一切,恐怕就发生在两人坠下悬崖之后。
反心?
可为何不藏别人,单单将万俟易藏起来?
万俟易对寒烟教来说,难道真的至关重要?
衍墨慢慢在心里琢磨着,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奇怪。
“喀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