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
「痛痛痛痛痛痛!会死掉会死掉会死掉啦!暂、暂停!暂停!」
「这死小孩,了解母亲的强大了吗?」
母亲叨着香烟,露出充满余裕的微笑,在底下被蝎子夹法紧紧固定住的柾,拚命敲打着白木走廊。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放开我啦!我可是受伤的人耶!要是骨头断了怎么办、别猪!」
「……」
「呜嘎啊啊啊啊!对不起啦!」
「要说『对不起,年轻貌美的母亲大人』。来,复诵一次!」
「赶快给我让开!臭老太婆!」
反骂回去的柾的背脊,这次真的发出「吱嗄啪嗄」的钝重声音了。
「……哦…这样啊……校方也拒绝了啊!」「还有悠一啦!」
在沙发上盘腿而坐、点燃香烟的母亲身边,柾摆出一张臭脸,把紧抱住的靠枕当成杀父仇人似地不断施以挟头技。
「我没想到他竟然是那么薄情、那么冷血的家伙!差劲死了!我还以为他虽然嘴巴坏,可是内心是个好家伙的……」
「我觉得那孩子说的并没错啊!」
把手肘靠在膝上,用手支着下巴的瑶子,嫌烦似地将从肩膀垂下的丰厚黑发用手指拨起。
「哪里对了?事关人命耶!朋友不就该互相帮助吗?」
「你不能因为想救朋友,而依赖朋友啊!因为别人的想法和自己不同就责备人家,这才是扭曲的想法。慈善活动不是被人
强制才做的,不管帮不帮,都是个人的自由。这和心底温柔还是冷淡无关。」
柾「呜……」地哑口无言。
「这……或许是这样没错,可是……」
「而且你啊,真的想救那个小女孩的话,与其花时间在这里发牢骚,倒不如四处奔波,去下跪求人想办法怎么样?坐在这
里唠叨个不停,钱也不会长脚自己走过来。用用你的脑袋,想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尽一切努力了。」
「能做的我都做了!」
柾爆发出来,把靠枕砸到地上去。
「我已经打电话问过每个募款团体,也问过篮球社的人、前青少年代表队和教练,同时和学校商量过了……!能想到的我
全都做了!可是……」可是还是不行。没一件事进行得顺利的。只是让他体认到自己有多么地无力、无能而且渺小而已。
「……哎呀呀……」看见涨红了脸、忍着悔恨的泪水颤动眉毛的儿子,瑶子感触良多地看着他,吐出一个轻轻的叹息。
她用浴衣的袖子擦擦柾湿润的眼角。
「受不了,虽然是自己的儿子,但这该说是笨拙、在紧要关头少根筋、还是老实过了头呢……」柾粗暴地推开母亲的手。
「说自己的DNA坏话,妳不觉得空虚吗?」
「真是,只有那张坏嘴变厉害了。」
瑶子敲敲儿子的头,「嘿咻」地站起身,拿来了电话。
「……什么?」
「要是把这个看成刮胡刀,病情就严重了。」
「……不用了啦,我明天去学校再跟悠一道歉。」
「谁说要帮你当和事佬啦?当然是要谈钱的事啰!」
「所以不是跟你说了吗?就算把我倒吊,连鼻血都出不来啦!」
「那就从有的地方弄来不就得了?」
瑶子抬起弓状的单边眉毛,露出一张别有企图的表情,津津有味地吐出烟来。
「古人不是说吗?有钱能使鬼推磨。告诉你,要好好利用关系和男人……知道吗?」 「你会打电话给我,可真稀奇呢!
」
等秘书拿着签过名的文件离开办公室后,贵之将背部深深靠在躺椅式的办公椅上,以右手松开领带。
『抱歉打扰您工作了。』桌上的电话喇叭传来以高中生而言太过成熟、锐利的声音。
『虽然知道会给您添麻烦,可是无论如何还是希望能在您回家前跟您谈谈。』「不,没关系的。——你想跟我说什么?」
虽然这么问,但贵之也能轻易猜测出,对方——佐仓悠一找他的事一定与柾有关。因为,除此之外,两人没有其它交集点
,悠一会特地打电话到丸之内的办公室,不可能还有其它原因。
「您知道西崎垣这个名字吗?」
「嗯……柾国中时代的篮球社社员吧!」贵之一面回答,一面以单手按下电脑鼠标。
画面上出现他们正谈论的少年附照片的资料。那是今天早上调查室刚送过来的报告书。像是在医院玄关偷拍到的照片,虽
然称不上鲜明,但还能够看清那锻炼过的高颀身材,以及眉毛粗浓的精悍脸庞。
调查报告上,不仅西崎垣本人,连双亲的出生年月日到出生地、学历、媒人等都仔细地记载。
『西崎的妹妹,得了需要进行器官移值的难治之症,现在在都内某私上医院住院中。』「嗯,这件事我从柾那里听说了。
他好象干劲十足地想为手术募款……」『关于这件事,我想他曾向您寻求协助。』贵之卷动画面,视线停留在某处。
「募款活动需要本人与家族同意,可是听说西崎的母亲拒绝了。如果无法募款的话,就需要其它出资者。……我的话,一
定会第一个向您提起这件事,可是阿冈的脑袋里,似乎完全没有四方堂集团的财力这种东西。」
贵之的嘴唇露出苦笑。
「你想找我谈的,就是替他美言吗?」
『不,我——』悠一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不。抱歉,算了。请您忘了这件事。』「……看样子似乎有什么隐情呢!」贵之用手指擦掉拭净的桌子上的灰尘。
「你都特意打电话来了。方便的话,就告诉我吧?或许我能帮得上忙。」
接着是一阵犹豫般的沉默。贵之深深靠在椅背里,默默等待悠一接下来的话。
『……我……』不久之后,少年吐出沈积在肺里的空气,那声音从喇叭另一头鲜明地传来。
『我不想再让他……不想再让阿冈继续接近西崎了。』此时,来自秘书室的电话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贵之向悠一道歉,切换通话。那是传达意外访客的通知。
『抱歉打扰您的谈话。』第二秘书真柴有些困惑地说了。
『冈本柾少爷在一楼的大厅等您……』?
直透五楼的整面玻璃墙的宽广大厅里,数个并排的旋转门右手边,挖空地板设置了一个小型池塘。打上灯光的水面反射出
光芒,水纹重迭似地投射在附近。坐在角落的柾脚边和小桌子上,也有淡淡的蓝色涟漪缓缓摇动着。
就快五点了,可是大厅里人群往来络绎不绝,右边的桌子上,双方正在交换名片,后面则传来中国话的交谈声。而在左边
,有个上了年纪、穿著裤装的女人正用手机不断地责备着对方的过错。
在这当中,穿著制服的孤单少年完全从周围独立出来,由于不合场面,柾原本就感到坐立难安,再加上听到滔滔不绝的女
高音,他的头都快痛起来了。
(……早知道在家里等就好了……)百无聊赖的手玩弄着外套的扣子,柾仰望映在玻璃墙上接近日暮的天空那蓝与橘交织
而成的浓淡层次,轻轻叹了口气。
——顺着当时的冲动跑了过来,可是仔细一想,根本没必要特地跑来这里嘛?今天是柾第一次拜访贵之的公司。
他有好几次可以拜访这里的机会,可是都一直避不过来。没什么明确的理由,只是不愿意靠近这里。——虽然柾也不是对
贵之工作的场所没有兴趣。
忽地,柾转向电梯间,看见一个穿著高级灰色西装的绅士,正微笑着往这里走来。是贵之的秘书中川。
僵硬的肩膀顿时放松了……才这么想的瞬间,柾看见跟在中川背后的青年推着什么东西,眉间立刻又皱紧了。
「让您久等了。您是搭出租车过来的吗?先打通电话过来的话,我们就可以派人去接您了……」
「贵之的手机关着,所以我想要是他在开会的话,打扰他就不好了……那个,中川,那是……什么东西?」
「是轮椅啊!」
中川微笑着回答,他身旁的青年将轮椅推往柾的面前。
青年穿著毛料的黑色三扣式西装,加上浓灰色的衬衫及蓝色领带。年纪看起来和贵之差不多,可是感觉有些稚嫩,是个长
柑端整的青年。
「我是秘书课的真柴。请坐。我带您到董事长室。」
柾慌忙站了起来。
「开玩笑……不用了,我用走的就行了!」
「不,千万不行。董事长槙重交代要我们到这里来迎接您。请您坐上轮椅吧!」
「我才不要!不过是扭伤,坐什么轮椅嘛!」
「哎、哎,都已经推来了,您就坐上去怎么样?看起来还挺舒服的不是吗?」
「那中川自己坐啊!我要用走的!」
「请等一下。这样我们会很困扰的。」
「这里的地板很滑,离高级干部所在的电梯又有一段距离……」
「我会被责骂的。请您坐上轮椅吧!」
「我说我不要!」
周围的人都困扰地看着争论中的三个人。
就在柾不理会真柴执拗的制止,往前踏出一步的时候,发生了让他无心顾及周围注目的事件。
那是从电梯间那里开始的。不管是柾或站在柾眼前谈话的西装男人及OL,都感觉到那股气息——无声地盖过了大厅原本气
氛的某种看不见的气息。话声从大厅里侧徐徐静止了。
接着,从它的起始点开始,一个以优雅动作走近的高颀男人身影,从缓缓分开的人群中出现了。
他并未分开人群,只是悠然往前走,可是每当他踏出一步,人群就自然而然地分开退后,彷佛一开始就说好了似地让出道
路来。但他们都是在他经过自己面前之后,才得知自己让出道路的人物的真面目。——柾甚至忘了呼吸,对于不是以他的
头衔,而是那天赋的威严与美貌压倒众人的模样,看得入神。
那是个宛如梦境的男人。
订做的英国制西装分毫不差地贴合身上,令人惊叹的肉体与美貌。毫无疑问的,他是个为了君临众人而生的男子——。
他站定身子,陶醉地望着他的女性们,嘴唇都泄出了发自内心的感佩叹息。
「不出所料,好象让你们束手无策了哪。」
「属下无能。」
真柴与中川同时低下头来。
「不,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贵之用禁欲中带着令人心头一震的魅惑眼神俯视着柾,以完全符合他美貌的悦耳男中音这么说完后,突然伸出双手,把柾
的身体轻易抱起。
「真柴,麻烦你拿东西。」
「啊——是!」真柴瞬间露出动摇的神色,可是他立刻意会了贵之话中的意思,从柾的手里接过拐杖。
「您的东西先由我保管了。」
「贵、……贵之!」
「什么?」
什么『什么』!柾和握着手机、茫然张大嘴巴的女性视线相对,羞红了脸捶打贵之的肩膀。
「不要啦!把我放下来!我自己会走!」
使出小声怒吼这种灵巧的技术,柾愤然抗议,可是贵之不予理会,领着两个秘书,悠然地像抱公主似地,抱着穿制服的高
中男生穿过人墙。
大厅当中,一脸惊愕的众多职员,视线像波浪般追了过来。由于太过羞耻,柾把羞红的脸埋进贵之西装的衣襟里。
「这、这里是公司耶!?大家都在看了啦!」
「我只是抱着受伤的人而已,有什么不对吗?」
「根本就不对!放我下来!难看死了!」
「嘿——乖一点,要不然的话……」柾的抵抗,被贵之接下来的话封住了。
「——我就吻你喔!」「……」「乖孩子。」
穿过因突如其来的罕见光景而变得鸦雀无声的大厅途中,柾就像被拔掉翅膀的小鸟般,在男人怀里缩得小小的,一面忍耐
着几乎教人疯狂的羞耻与众人的视线,一面祈祷电梯门能够早一刻关上。
柾忘记了。干练的生意人,与『厚脸皮的男人』是同义词。
「我绝、对!绝对不再来这里了!」被放到董事长室沙发上的柾,环抱双臂气愤而果决地这么宣言。
这里是四十五层楼大厦的最顶层。
需要特殊卡片及密码的高级干部用电梯一打开,迫近夜晚黑暗的街灯及东京铁塔的红光,立刻从正面窗户倏然跃入眼帘。
这是个宽敞的房间。地上铺着淡栗灰色的地毯,前面是北欧制的白色沙发组,背对窗子则有张厚重的橡木桌,上面整齐地
摆放着和自宅书桌上同型的桌上型电脑及文件盒。
桌子旁边,一个几乎可以让小孩子玩捉迷藏的巨大古伊万里壶中,插着早开的梅花。
杀风景、清洁而有些冷漠的这个房间里,飘散着淡淡的贵之身上的古龙水香味。
「用不着生那么大的气,别人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在意这件事。要不要咖啡?」
「不要。」
「糖果?」
「不要啦!」
「那……亲吻呢?」
「……不要。」柾生气地撇过脸去。坐在沙发上的贵之苦笑,用力摸了摸柾的黑发。
「你难得过来,一起到外面去吃晚餐怎么样?也邀瑶子女士一起去。我打几通电话后就能出去了,你在这里看一下电视吧
?」
贵之用遥控器让单侧的墙壁滑开,设置在内部的大型屏幕露了出来。
「妈去买东西了。我们是一起坐出租车出来的。」
「那我们就单独两个人一起去吧!要不要再去城崎吃螃蟹?」
「现在去吗?」
「搭直升机的话,一下子就到了。只是,要对三代保密喔!」
「嗯~……」柾迷惘地偏了偏头。
「虽然很想去,但还是下次吧!丢下我妈跑去吃螃蟹,要是被她发现的话,肯定会被杀的。」
「这样啊……」
「就是啊,我妈真是有够贪吃的。我小学的时候,只是把袋子里只剩这样一点点的洋芋片吃掉,就被念了整整一个星期耶
!最后我受不了,去买了一包新的还她。那个时候,我的零用钱一个月才五百圆耶!连买冰都舍不得了说……」
「你想吃什么?」
「咦?嗯……牛排。」
「那我们去赤坂的“松屋”吧!也给令堂买回去,明天请三代料理就行了。」
「嗯……呃,贵之,我有事想拜托你。」「咖啡?还是亲吻?」
「人家是很认真在跟你说耶!」
「刚才我接到一通电话,听说西崎垣,已经和比克西签订明年春天的入团契约了。」
「……咦?」柾吃惊地仰望贵之。
提到柾所知道的『比克西』,是国内大型综合电器制造商。与它同名的唱片公司,它的音乐事务所规模是业界第一,在游
戏软件开发上也十分有名。
还有另一个,那就是比克西所拥有的篮球队。它是全日本联盟蝉联十二年冠军的优秀队伍。
「听了你的话之后,我稍微调查了一下,他在篮球界似乎相当有名。从小学时代起就以青少年日本代表队的身分出场国际
大赛,在国内大会也得过四次MVP及连续两年的得分王头衔……有这种成绩,难怪他会不顾优秀高中的邀约,到美国留学
。想网罗他的企业和学校一定很多吧!尤其是重视运动的私校,只要拥有一个有名选手,入学竞争率就会大幅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