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等这次救援行动完全结束,留下魔教中人一地的尸体,再清除毒物,又是八日过去了。
「我要先行一步,你们处理善后事宜,随后慢慢跟来。」黎笑行对风雷双隐说道,跨上与他同样疲惫不堪的骏马,紫衣上
血迹未干,刚毅的眉宇间难言倦意。
如今还有五日就到了与谢云扬约定的见面之期,如果再滞留应付铁枪门没完没了的道谢,定会赶不及。
「主子!」风隐忽然叫道,黎笑行在马上回头,无言看着她,等其下文。
「没什么,婢子觉得您至少应该梳理一下,再换匹脚力赶路。」
「你提醒得是,我去前面鎭上换马。」黎笑行对风隐点点头,再不迟疑,扬鞭打马远去。
「主子为了那个玩笑似的约定身先士卒,在最短的时间内退敌,也太劳累了,如今他又急着赶路,我担心他的身体受不住
。」
「主子重诺守信,从不失约于人,而且这次等他的又是平日最看重的那个人,他不允许自己迟到。」雷隐重重叹了口气,
「主子神功盖世,身体应该没有大碍,你别太担心,我看他只是比平常累了些。」
风隐垂眸不再说话,她接下去要应付的是铁枪门那位率着幸存弟子过来言谢的掌门。
黎笑行策马来到前面的小鎭,进行简单的清洗之后已是深夜了,他顾不得天黑路险,来到驿站叫醒打瞌睡的马倌,花金换
了马,连夜向浚水鎭赶去。
一连几日马不停蹄,接连又换了两匹马,黎笑行终于如约到达约定的地点。此刻刚过午后,距离谢云扬约见之期还有几个
时辰。他放下心,来到沁茗轩,拣了一个清净的位置独坐。闭目调息了两个时辰,他眉宇间的倦色才消去了一些。
这次是他与谢云扬确定关系之后的第一次相约之游,黎笑行嘴中不提,心里却暗自好笑,他竟然如此期待。
他差不多忘了一个月前发生的不愉快,因为他知道弟弟和谢云扬之间没有暧昧,他说服自己深信情人的保证,黎笑行此时
仅想与一月未见的师弟好好聚聚,毕竟他们将来的日子还有很长。
然而月光倾洒大地,热茶变得冰凉,沁茗轩的品茶客走了一批又一批,直至这间茶舍的小二面带难色的站在黎笑行面前,
谢云扬的身影也没有出现。
黎笑行知道万剑山庄的大会,理应在他支援铁枪门的时候结束了,谢云扬平时虽爱开玩笑,但分寸拿捏得甚紧,若有急事
来不及赴约,也会找人通传。
难道谢云扬遭逢不测或是有什么意外?一念至此,原本耐心稳坐静候的黎笑行顿时焦虑,他付了茶资,连忙动身赶往苍门
,一路上好生担忧。
赶到山脚下,守夜的子弟见大师兄回山,就要鸣钟示意众人出来迎接。
「这么晚了,不必扰人清梦。」黎笑行制止那弟子例行的敲钟动作,问道,「云扬可在门中?」
「在啊,谢师兄今天下午陪黎大夫去后山采药。黎大夫不愼割伤腿,刚刚被谢师兄抱回来,估计谢师兄如今正在那里照顾
他。」那弟子答道。
黎笑行听说谢云扬无事,刚刚放下心却又因得知弟弟受伤而担心不已。他摆摆手让那满眼崇拜看着他的弟子,将坐骑牵下
去好好照顾,自己提气向弟弟的住处掠去。
走近黎笑语的屋子,谢云扬满是心疼的声音从里面透了出来,随风飘进黎笑行耳内。
「流了这么多血,都叫你别逞强去采那株药草了。」
「你也太夸张了,我不过就是蹭掉一块皮。再说我是大夫,不用这么紧张。」
「你不是习武中人,身上自然娇嫩些,应该多加注意。」屋子里传来「窸窣」的声响,想是谢云扬挽起了黎笑语的裤子。
居嫣然捧着药盒从屋里走出来,看来谢云扬将她的丈夫带回来不久。
黎笑行尽力让自己忽略谢云扬眼中由心而发的浓浓疼惜之色,和小心翼翼有如捧着块易碎珍宝般的动作,迈步进入弟弟的
屋子里。
居嫣然正用清水为黎笑语冲洗小腿上的刮伤,没有注意他的到来,谢云扬听到脚步声转过头,一下子懵住了。
「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们不是说,你赶赴铁枪门支援去了吗?」喃喃说着,谢云扬心思机敏,接下去反应过来:定
是黎笑行惦记与他的约定,拚尽全力了结任务,再连夜赶来。
眼见情人眉宇间怎么也无法全然掩饰的倦意,谢云扬心中浮起一丝愧疚,连忙奔到黎笑行面前说道:「我以为师兄临时有
了任务,必定赶不回来,所以下午笑语去采药时,我不愿他落单便陪他一同去了。若早知道师兄会如期在那里等我,就算
天上下刀子,我也一定赶到!」
黎笑行摇摇头,绕过在这种时候还不忘耍嘴皮子的谢云扬,来到弟弟面前察看他的伤势。
「我相公的伤不碍事,蹭破些皮,伤口不深,谢公子太担心了。」居嫣然为黎笑语上药后对黎笑行说道。
如今这个小女子不是很怕黎笑行了,因为她发现这位大哥脸上虽然淡漠,但眼睛一直瞟着丈夫的伤处。所以她大概了解黎
笑行外冷内热的个性,心里自然也因黎笑语的关系,对他亲近了起来。
眼见弟弟无事,黎笑行放下心,他伸手摸了摸黎笑语的头,没有说话。
「我知道师兄一定想说,笑语身为大夫,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谢云扬插话进来,微笑着粘在黎笑行身边,「你还想
骂笑语,这么大一个人了,还像个孩子。」
黎笑行默默看了师弟一眼,不可否认,这个世上最了解他心事的人是谢云扬,他刚才的确那样想了,可惜谢云扬并未猜出
他会连夜赶回。只有一个原因,师弟心里根本没有像他那般期盼这次相会。
「师兄,你从这么远赶回来,一定累坏了。我给你烧水,好好洗个澡,你再数落笑语不迟。」谢云扬拉着黎笑行的手摇了
摇,然后飞般冲出屋。
「我去帮忙,谢公子可能不熟悉我家的情况,大哥先在这里沐浴梳洗,一个人回剑舍不太方便。」居嫣然包好黎笑语的伤
口,也起身向谢云扬的方向赶去。
「嫣然眞的多虑了,扬怎会摸不清我这里的情况。」黎笑语摇摇头,好像自言自语般说着,让黎笑行的心蓦然又痛了起来
。
「哥,你眞的决定以后要和扬在一块吗?」黎笑语见四下无人,拉着兄长的手认眞问道。
黎笑行还是没有说话,不过他默认的神态已经告诉了弟弟答案。
「我认为你这个决定是错误的!哥,你在武林中举足轻重,如今的地位更是得之不易,若让他人知道你爱上一位男子……
」黎笑语说到这里,见黎笑行傲然挑了挑眉,心里明白了,「就算你不在乎万人景仰的地位与名声,但我希望你能找到一
位眞心眞意待你好的人。」
「你想说云扬不适合我吗?」
「你知道吗,我本想对扬冷淡,让他不再对我心存妄想,但今天下午他原本要去赴你之约,或许他想在那里等也没关系。
我试着约他采药,他竟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黎笑行并不吃惊,谢云扬一直以来便以照顾弟弟为先,以前他认为他们是感情要好,如今知道师弟的心思后才明白这其中
的微妙。此时再次体会到这层关系,黎笑行心里未免泛起一些他也无法抑制的苦涩。
「他不适合我们兄弟,他的心总是在你我之间摇摆。哥,他不能全心待你,但不知为何又想把你牢牢抓在手里,他在伤害
你!我担心他以后会毁了你。」黎笑语想了想,最终还是咬牙说下去:「如果我也和你们一样,能接受男子,你说扬还会
选择和你在一块吗?」
黎笑行默然,他知道弟弟之言,并非夸耀其在谢云扬心中的地位,黎笑语的话虽然尖锐伤人,但对方还是不顾自己动怒大
胆说出来,可见弟弟极不赞成他与谢云扬在一块。
或许黎笑语说的是对的。谢云扬不能完全对弟弟死心,师弟明知道守望一份永远不可能得到回应的爱恋也不愿意放弃,可
惜的是,比谁都清楚这一点的自己,反而挣脱不了这层情感枷锁。
黎笑行此时禁不住有些痛恨自己,为什么能够漠视天下,却偏偏不能洒脱一点,全然放开这份感情?
「师兄,水好啦。我已经为你调好冷热了。」谢云扬体贴入微的语声从屋外传来,「我此刻到你的剑舍,给你拿替换的衣
物,你先去泡泡吧。」
解释上面疑惑的回答此时立即有了!
黎笑行静静垂下眼眸,掩去凌厉锐利的光芒。谢云扬平日待他极好,别人不曾给予他的温柔与关怀都能在这个师弟身上获
得,而且谢云扬与那些不敢接近他的人不一样,面对他永远都是那般亲切自然,又带着些孩子气的逞强与依赖,实在是让
他难以拒绝对方的任何要求。
所以黎笑行一次次告诉自己,或许他可以等到谢云扬,完全放下心中无妄痴想的那一日。
黎笑语见此,终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将另一只手也放在兄长宽阔的掌背上。
「不管如何,你始终是我哥,我希望你的要强与执着最终不要伤了你。」
黎笑行对黎笑语点点头,抽身出了屋。什么时候,他竟让弟弟如此担忧?这份感情让他变得失去自我,患得患失,尽管极
其厌恶这样的自己和处境,但是黎笑行明白他深陷其中,不可能干净俐落地斩断情思,了结这有如一团乱麻的关系。
思忖间,谢云扬温暖有力的手递了过来,牢牢握住了他的手掌。接着,师弟的手指好像是安抚,有好像是在道歉般在他的
手背上来回轻轻磨蹭。
「师兄,原谅我,这次怪我没有考虑周全。」谢云扬说着这话时,略略低头将他的唇印上黎笑行的前额,「当我猜测你不
能赶回来时,也应该去我们约好的地方等你,我居然忘了师兄若赶不回,一定会通知我的。」
黎笑行抽回手跨前一步,避开谢云扬的亲吻,缓缓摇了摇头表示他不介意。谢云扬还想再解释,但见男人神色淡淡似乎不
愿提及此事,他不好意思再开口。
目送黎笑行进入偏屋的浴室,谢云扬飞快替师兄拿来平时惯穿的衣物。这一回他记得黎笑行的喜好,不敢再恶作剧让对方
穿戴黎笑语的衣裳。
走入浴室,谢云扬发现黎笑行靠在微微冒着热气的水池边,轻轻闭着眼,好像已经酣睡。
黎笑行的确比旁人更懂得享受,费那么大的劲儿在屋子里凿出池子,专门用以沐浴。谢云扬心里想着,再看着师兄因闭眼
未露出平日孤傲逼人的目光,使得对方刚毅俊美的容颜变得柔和不少,如此少见的的黎笑行让他忍不住停步静静欣赏。
不能否认,与这个男人在一块时,他的确很少想到黎笑语;只不过每当最初爱上之人发生状况时,他总会忍不住首先考虑
黎笑语。
不知道他这样处理感情究竟算什么,谢云扬也懒得顺清自己的心意,他只知道此时此刻他面对的人是黎笑行,只要目前让
他们都快乐,什么人、什么事也不要去想,那便最好了。
慢慢的,谢云扬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走上前,轻轻挽起黎笑行垂在水中的乌黑发丝,将它们小心包在一块柔软的布里
仔细擦拭。
「很累吧,师兄?等一会儿,我再给你按按。」谢云扬爱恋无限地说着,垂头将他的嘴唇贴在黎笑行光滑赤裸的肩头上舔
了舔。
「我哪有这么弱不禁风?」黎笑行伸手掬起一把温水洒在脸上,随手抹了抹,从池中立起身。
谢云扬不舍地将手里的布抖开,包住黎笑行未着寸缕的身体,如果不是师兄此刻心情不好,他眞想和对方腻在这里,说些
好听的话哄师兄消气开心,然后再慢慢欣赏情人这副漂亮强壮的身体。
如同往常一样,谢云扬抢着替黎笑行披衣,穿戴好身上的饰物,但气氛比平日沉闷了太多。
脑子里转着如何打破僵局,谢云扬梳理黎笑行头发的动作越发轻柔,但黎笑行不怒自威的淡漠态度让他一再止住了开口说
笑的打算。因为师兄眞正介意一件事的时候,谢云扬当然看得出来,不会自找楣头。
「不晚了,你也回去休息吧。」最终,黎笑行淡淡说了句话,冲散了他们之间的尴尬。
「师兄,难道你不愿我陪你吗?」谢云扬看起来有些吃惊。
「我以为你更愿意留在这里守夜。」黎笑行不轻不重地说道。
「笑语有妻子相陪,又怎么轮到我?」谢云扬话到此处立即停口,他上前拉着黎笑行的手恳切再道:「师兄,我不是那个
意思。」
这么说,如果弟弟没有人相伴,那么此时也轮不到他站在谢云扬身边了吗?黎笑行狠狠瞪着谢云扬,他这个师弟似乎永远
也长不大,就连何时暴露眞正的想法也不自知,在他面前诚实得让人恨得牙痒。
谢云扬摆出一副倒了大楣的模样,有意哭丧着脸,露出讨饶的神情望着黎笑行,跟着他还讨好地在男人身上左捏右摸,以
示情人不要多心。
有些被师弟这副滑稽可笑的模样感染,黎笑行又气又想发笑,板着的俊脸也不知不觉变得温和了。
谢云扬虽然忙着哄黎笑行不要动怒,但也没有放过师兄神情的变换,察觉到男人的脸部线条由刚硬变得柔软的那一瞬间,
他怦然心动,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重重撞了胸口一下,使得他原本还欲说笑的言语全部卡在喉里,再也吐不出来了。
黎笑行见师弟突然楞住,心中不由奇怪。他抬头迎上谢云扬怔怔凝视他的双眼,也讶然睁大眼。因为这是谢云扬第一次未
用透过他的脸去看另一个人的目光,在静静打量他。这种眼神炽热神情,极具力度,足以将他的不快全部融化,令他神智
模糊。
谢云扬轻轻叹息了一声,好像不受控制似的伸手捧起了黎笑行的脸。此刻,他心里充满了温情与柔软,再也想不到别的人
,仅能依靠本能行动。
低头,谢云扬咬住了黎笑行不自觉微启的嘴唇,很快吞下师兄还有些徒劳的轻微抵触,将情人的舌尖缠住,蛮横地不许对
方退却。
渐渐的,感受到黎笑行如同往昔的从容与配合,谢云扬的动作越发温柔,好似恨不能就此与师兄融为一体。这个情意绵绵
的长吻结束后,他二人身心皆醉,将之前的不快抛在了脑后。
「师兄,我陪你回剑舍。」谢云扬喘息着,恋恋不舍地再啄了啄黎笑行被他吻得有些发红发肿的薄唇,看着对方那双有如
潭水般幽深漆黑的眼眸,红着脸建议。
黎笑行当然能从谢云扬这具年轻得不知如何控制情欲的身体中察觉出师弟的企图,他有些无奈地垂首,最终认命般轻叹了
一声。
知道师兄默许了他的求欢,谢云扬高高兴兴地握着黎笑行的手,拖着男人大步流星走向屋门。
刚刚迈出门槛,山门那边传来了奇怪的钟鸣,猝然响了一声之后再无响动,但是这一声已经划破了寂静的夜空,黎笑行与
谢云扬同时反应过来:这是守门弟子拚死发出的信号,山下来了敌人!
还未让黎笑行深思来者究竟是谁,竟敢如此大胆夜袭苍门,他的手掌陡然一空一冷,身旁已失去了谢云扬的踪影,之前的
柔情蜜意,软语温存好似镜花水月般幻灭,直让人身心皆冷。
眼见像是本能被催醒般的师弟头也不回,急急向黎笑语的屋子飞身奔去,黎笑行压下心中的酸楚与涩然,晃身向弟弟那边
赶去。
谢云扬来到黎笑语屋前,看到多名身着黑色劲装,手执兵刃的汉子将听到声响出屋察看情况的年轻夫妇团团围住,最前方
的三个人向黎笑语扑了过去。
拔剑正欲上前救援,一股凌厉的剑气已从谢云扬身后飞来,一举越过他的身影,后来居上卷住袭击者,一剑连封那三人咽
喉,顿时让他们倒地毙命。
「师兄?」谢云扬见黎笑行出手这么狠,知道对方心情一定极为不佳,这时才想到之前的反应有多么失态。他张了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