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孤城之一 冰心诀(出书版)BY 白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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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沉。

冬季的夜是寂静的,再过五日就是「小雪」时分,却已经先下起雪来,四周雪落无声,只有远方的梆子敲响。

朱靖守着侯雪城,自从回到王府,他还未曾清醒过,即使服了灵药,似乎对他来说也是石沉大海,并没有显着的绩效。但

脸色的确不再苍白,只是为何仍不醒来?

朱靖慢慢地喂他喝药,甚有耐心,从不假手他人。

他是爱着这个男人的。相识十五年了,也爱着他十五年。

那时候,小师叔才十岁,自己十四岁,第一次随师父回山拜望师祖。从见到他的第一眼,看到那双晶莹剔透又冰冷的眼睛

, 朱靖就已经不再是自己。

他想让小师叔笑,想让他为了自己展露欢颜,所以之后每年都随师父上山逗留数月,只是为了看这个男子一眼。

看着他从孩童到少年,甚至成年,爱意不减反增。从来没有爱一个人爱到如此痛楚,即使只是想到他,心口就发热发紧。

直到师父察觉出他的感情,训诫了他。朱靖才知道,若是师祖的关门弟子动了情,将会受到极其惨烈的刑罚。他怎能害侯

雪城呢?于是在师父天年后,他便没有再去天山。

过去已如风而逝,捉不了也抓不住,只有情意凭添相思。朱靖对自己所付出的一切,从不曾计算过,即使伤心,即使失望

,也总是找一个理由抚平伤口。

两人之间所经历的风风雨雨已多,但为何痛楚总是骤然来袭,总是让他不能自已?朱靖轻声叹息。

十月飞霜,在如此深夜,把满街的寂寞带进斗室。随着炭火爆裂的轻响,他的目光凝驻在侯雪城宁静的睡颜上。

要到何时,那双从不映上对方身影的瞳眸,会映上自己的身影?要到何时,侯雪城会懂得自己对他的心情?当他为了保护

自己想牺牲生命时,他何时才会体会到自己身受的痛楚?

正想间,只听侯雪城转动身躯,睁开了眼睛。

朱靖大喜,抛开杂念,连忙靠上前去,握住他的手。「小师叔,你醒过来了,还很痛吗?」

侯雪城只觉得胸口疼痛欲裂,气血翻涌。他微微一动,朱靖便已察觉,按住他的肩膀,「别动,你伤得很重......」

侯雪城拨开朱靖的手。凝目四周。「这里是......」

「这里是郡王府,我的卧房,咱们已经安全了。」朱靖没有计较他的拒绝,连日的忧急,只怕眼前的人会死去,此时见他

醒来,狂喜之下,声音竟然颤抖。

侯雪城点头。「让你担忧了。」他嘴上虽是说着体贴之词,但语气仍是冷峻之至。

朱靖只是微笑,紧紧握着他的手,侯雪城见他容色憔悴,满眼都是红丝,知道自己这些天伤势必然危急。「我昏迷了多久

?」

「三天。」朱靖回答。「司马俦他们都说了,你到了月圆十五,便会失去功力。小师叔,为何不对我说?是我害你落到这

样的地步......」他说不下去,心中只满怀了歉疚。

侯雪城的声音仍然冷冷淡淡。「我此行的目的是辅助你们顺利回京,替你们屏除其它阻扰,维护你的性命,不是来探亲或

诉苦的。帮得了忙就帮,帮不了忙,就死。那也没什么。」

真想紧紧抱住这个即使在这种处境,也丝毫没有动摇的男人。朱靖忍住那样的感情,看着他身上破碎的伤势,「很痛吗?

侯雪城摇头,他心里还在方才醒来的情境中。

当他醒来时,并没有立即睁开眼睛,只觉得嘴里一阵发苦,有人正在喂他喝药,那濡湿的嘴唇温柔地含住他的唇,仔细而

小心地将药哺入他的嘴里。

是谁那么大胆?侯雪城心中着脑,掌心已经蕴涵了劲道,睁开眼睛,打算将这人立毙掌下,却看见了朱靖。满心的杀机便

化为乌有。

这时瞧着朱靖满眼柔情,不禁一阵心悸,胸口登时气血翻涌起来。侧过头,一口鲜血又呕了出来。

朱靖见侯雪城忽然呕血,大是惊慌,顾不得那口血溅了自己一身,连忙运气替他安抚翻涌的气血。

侯雪城回过神来,说道:「我没事,只是一下子血不归经。」他凝视朱靖凹陷的脸颊,凌乱的头发,想起了自己昏迷时,

他凄绝的呼叫。

伸手摸摸朱靖消瘦的面颊,一向清寒的眼神微显柔和,「从我重伤昏迷之后,你都没有好好休息吧?」

朱靖按住他抚摸自己脸孔的手,说道:「我没什么的,只要小师叔醒来,我就安心了。」

侯雪城收回自己的手,忽然觉得这句「小师叔」很刺耳。他淡淡地说:「你师父虽是我师兄,不过你我年龄相近,你还比

我大四岁,这辈分叫起来别扭,你也不用叫我小师叔了。」

侯雪城顿了顿。「你师祖爱叫我城儿,你师父却叫我雪城,反正你大我四岁,你想怎么称呼都可以。」

朱靖大喜,这样自然可和他更进一步了。「那么我便跟着我师父,叫你雪城,这样好不好?」他想这样称呼侯雪城,几乎

想了一辈子了。

侯雪城点头,只要朱靖不再称呼他师叔,其余怎么称呼他都无所谓。他举目四望,「我的护卫呢?」

朱靖迟疑了一下,决定告诉他事实。「你还记得当时的事情吗?他们为了救你,山洞倒塌时扑在你身上,护着你不受伤,

已经壮烈牺牲了。」

侯雪城平静的表情僵直下来,深深吸口气,过了很久,才淡淡地道:「是吗?死了啊......」

侯雪城无法分析自己此时的感觉,只觉得像是有重石压在心坎上,心头念转,「冰心诀」自然发动,却无法压抑那种锥心

的心情。这种不熟悉的感觉令他有些焦躁。「尸体呢?」

「已经随大军送回,正停在灵堂,准备择日下葬。」朱靖看着他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我已报请皇上,追赠他们为忠

孝侯、义勇侯。

「......好在天气冷,尸体不易腐坏,等你多休养几天,要去看看他们最后一面吗?」

侯雪城露出不屑的表情。「死都死了,剩下来的只是肉块,有什么好看的?这里无法用宫里方式下葬,来这里便入境随俗

,明日就安葬他们吧。」他默然半晌,「你去休息吧,我想静一静。」

待得朱靖退出房间,侯雪城静静凝听窗外风雪敲打窗棂,耳边响起当时在石窟里,洞窟爆炸时,海无极和司马俦的惊叫。

他们叫唤的是自己,担忧的也只有自己。

压到自己身上笨重的身躯,替自己遮挡巨石,在自己意识游移间,听到他们不断地呼唤自己。

「小城儿......小城儿......你怕脏,海哥哥替你遮掩着......」、「小城儿,痛不痛?王爷会来救你的,一定要撑住喔

。」

怎么会叫着这个许久不用的小名儿呢?真是太放肆了。侯雪城不能理解。

若是别人,在这时会流泪吗?可是他却无泪可流,无心可伤。

一瞬间,侯雪城似乎回到了童年,他低微地道:「司马哥......无极哥......」

这次的呼唤,却没有往日该有的响应,海无极的豪笑,司马俦的拘谨。只有满斗室的寂寞与空虚。

窗外风声呜咽。侯雪城缓缓低下了头。

◆◇◆

休养了几天,侯雪城便这样地霸占了朱靖的寝居,也不知道他晚上睡哪里。不过身为一个王爷,一定很多侍妾吧,随便找

个地方休息就好,侯雪城倒是一点都不替他担心。

他渐渐认识了朱靖留给他使唤的侍婢,两个人都很乖巧,一个活泼笑闹,一个幽静宁和。怜怜温柔,惜惜开朗,都很尽心

地服侍他,很怕惹他不悦。

失去了双卫对他而言实在很不方便,梳洗、换衣、穿鞋都要自己来。

怜怜、惜惜本要服侍他,却被他幽冷地看了一眼,她们便再也不敢碰触他,伏在地上发抖。

那么没有人服侍该怎么办呢?侯雪城在天山只懂得练功,从来不理会这类杂务。由于他不让人触碰,结果只好由堂堂庆王

爷朱靖出马,亲自每日清晨服侍他梳洗、换衣,晚上替他沐浴、擦身。

朱靖对这类贱役倒是乐此不疲,一开始虽然做得生疏,但是看到侯雪城嫌弃的眼神,便孜孜不倦地努力学习,很怕失去了

替他抹身、换衣的殊荣。

那小麦色的身躯,均匀的体态,光滑有弹性的皮肤,宽阔的肩膀线条,慢慢往下收,在极细的腰肢上化为句点。

修长的大腿没有一丝赘肉,那紧窄而结实的臀部简直让他不敢直视,每次为他沐浴、换衣时,都是一种最甜蜜的折磨,他

感觉干渴,身躯发热。

侯雪城倒是没什么反应,他的思考模式里从来没有「羞赧」两个字,从没有人教育过他这些俗事,因为没有必要,他一向

是王者,任何人替他服务都是应当的,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以前是这样,以后也不该有改变。

他也不觉得自己身体有什么见不得人,世俗的礼教对他而言和放屁没有什么两样。事实上,当朱靖替他净身时,他便只把

他当成海无极和司马俦两人的替身,脸上写着「仆从」两个字的人而已。

若是朱靖知道了,恐怕会很无力吧,不过他仍是热心地每日来值这些贱役。

他唯一大怒如狂的发作只有一次,那是在看到侯雪城背后严重的旧伤时。那样可怕的伤痕,当年他不过是个幼童吧,为何

有人如此残忍,简直似要将他剖成两半似的刀痕。

侯雪城觉得朱靖很无聊,那么久远的事情有何好计较?当时若被一刀劈成两半,也不过是一个死字而已,人总是要死的,

早晚没有什么差别。

◆◇◆

晚上沐浴、换药结束,喝完朱靖吩咐下人熬上来的药汤和补品,侯雪城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清理他的宝贝血旗,里面无数的

机簧是需要日日保养的。

这是他每日最认真的两件事之一,另一件事情便是清晨的早课,吐纳内息,以冰心诀安神静虑,运行大静神功。

每当做这两件事时,朱靖的叨念声便被他的冰心诀阻挠耳外,左耳进右耳出,万物不动心,万事不沾尘。只见侯雪城宝相

庄严,抱元守一,所有声响和举动都化为一道轻烟,如雾消散。

朱靖的烦扰和啰唆,真是给自己的冰心诀很大的激励挑战,让自己平白领悟了平时难以深层了解的冰心诀奥义,也不是没

有好处的。

他的伤势还未痊愈,每天大半时间还是躺在床上,不过也算是办了很多事。他接见了在京师里傲神宫的各香各堂代表,了

解了京师大约的动态。

王府里面的各个重要人物大都也见过了,朱靖的母亲已经仙逝,不过他祖母倒是命长得很,大家称她「宁太君」。人来看

过他两次,每次来都很客气,要下人好生服侍自己,侯雪城对她虽没感觉,但至少没引发他的杀机。

虽才住了几天,但已从仆从口中听了一堆闲事,即使他不想听,这些人也叨叨念念,包括朱靖本人。他们似乎迫不及待地

想把朱府的事情让他明白。

听说朱靖本是次子,有个兄长,不过死的很早,所以朱靖才承袭了庆王的头衔爵位。

他还有个妹子,叫做朱浣花,不过养在深闺里,是不能随便见外客的。其它就是什么叔叔伯伯、外戚内亲的,侯雪城也懒

得记。等伤势好些,便要去九皇爷府杀个鸡犬不留,给朱靖斩除大患。

不过最近练功时很奇怪,运行大周天时,丹田总是窒碍,运转内息总是不顺,有几次差点让外魔入侵,从他练功以来从没

发生这种事过,这就是之前那些师兄所遇到的「魔障」吗?若不小心处理,连自己也会走火入魔吧。

第九章

下午的午息醒来,婢女惜惜进来敛衽行礼,小声地禀报:「侯公子,丞相千金韩姑娘来探视您,在外等候,您是否愿接见

?」

韩晚楼?他几乎忘了她的存在,这女人只要出现,定然没有好事,不论敌我,必有人中招落马,霉运缠身。自己也是受害

者之一。这就是世人所谓的「带霉」吗?侯雪城皱皱眉头,在怜怜端来的水盆中净了脸。

这也算是一种可怕的功夫吧?不知道自己佛门禅功「大静神功」是否能破解这种妖法?他沉吟着,在自己周围三尺布下无

形气劲,不让韩晚楼有机会接近自己。

毕竟这种「霉气」无色无味,万夫莫敌,实在不能不防。不过她是朱靖的心上人,也不能太不给她面子。

「让她进来吧。」他终于痛下决心。

没多久,韩晚楼被怜怜引进,一身宫装,云鬓高挽,环佩叮当,让她看起来婉约不少。显然刻意打扮过,有如嫩蕊般沁心

美丽,若是其它男人看到了,可能会看得痴了吧。

她看侯雪城靠坐在床上,自己进来也只瞥了一眼,继续魂游物外。虽然已经算是习惯了他目中无人的性情,但是还是着恼

。「侯公子,不请我坐吗?」

侯雪城仰仰头,用下巴示意着离自己最远的椅子,「妳坐那里,有话请快说。」

韩晚楼忍住气坐了下来,接过惜惜捧上的茶碗,「我今儿沐过浴,换了新裳,拢过香才过府探你的,也没眼泪、鼻涕。你

不必怕我的味儿熏着了你。」显然,她很介意侯雪城之前嫌她脏。

侯雪城有些泄气。自己的气劲虽然防御能力强,却没办法阻碍香气飘近。香气和霉气都会一起侵入吧?

那是京师里最清雅的熏香,许多名媛、贵族争相购买也买不到,但侯雪城却如避蛇蝎,右手凭空画弧,再布上一重气劲。

「妳来便是专程让我嗅妳的香气吗?」

竟然一点情面都不给,韩晚楼懊恼,「我来看你的伤势,可好些了吗?」她柔声问,真的非常歉疚。

「除了妳刺的那刀,其它都只是小伤,不过妳功力差劲得很,没刺准要害,那么近的距离妳也刺偏,真是没用。妳这种功

力只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侯雪城冷冷地说。对他这种武痴而言,最不欣赏的就是练功不勤奋的人。

韩晚楼差点没昏倒,娇嗔道:「若我刺准了,你现在也没命说话了。」

她看着他仍然苍白的脸,不知为何,气怒竟提不起来,只觉得怜惜。「伤势还痛吗?」

侯雪城摇头,不再理会她,径自盘膝闭目养神。

这种无形的赶客行为,若是在平常,韩晚楼必受不了,拂袖而去。骄纵一生,何时受过这等闲气来?但她知道他的冷性,

又曾在性命垂危时舍命保护她,因此看着他只有温柔,毫无气怒。

她低声道:「你救我性命,我父相本当亲自来拜望道谢,不过我阻止了,知道你必不喜这种繁文缛节,只会嗤之以鼻。到

时你这冷性儿肯定得罪父相,还不如给他留个好印象。」

她停顿一下,也不恼侯雪城没理会她,径自说:「侯雪城,靖哥他......好喜欢你啊,那天若是你没活下,估计他要陪葬

了。若是能把在你身上的一半心思分给我多好,你说是不是?

「......你不必应我,我也没要你应,只想找个人说说罢了。为什么找你呢?我自己可也不太清楚。」

侯雪城忽然睁开双眼,「妳那时不顾危险寻找的那根钗,可寻见了吗?」

韩晚楼脸上现出羞愧的神色,「找着了。侯雪城,为了那根钗,让你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不但受了重伤,还被男人......

连护卫都因此身亡,我真是万分对不住你。」

侯雪城有些纳罕地扬眉,「为什么只要提到此事,你们就不断看着我的脸色说话?那么小心翼翼,好象我下一刻就要破碎

掉般地道歉又道歉?」

其实也没有非常痛,只是那些人的臭味很难忍受而已。伤势也好多了,没有什么永久性的伤害。为什么这女人和朱靖都好

象认为自己痛不欲生?侯雪城不解。自己该心灵受创伤吗?

韩晚楼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侯雪城没有理会她,只问:「那根钗妳一向随身簪着吧,拿下来让我看看,什么东西那么重要,连我的双卫都因此牺牲。

韩晚楼不能违抗也不想违抗这项要求,她微侧头,将云鬓上的钗小心翼翼地取下来。秀发如瀑布般垂下她的肩,她微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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