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今日就称病不来早朝了?”
宋濂眉头一皱,单手托腮,沉吟道:“称病?林大人此话怎讲?”
林国丈闻言也是一惊:“难道皇上是真的病了?昨儿明明还是好好的。”
宋濂点头道:“刚刚探听了王敬那边的口气,好像确是如此。林大人,你就没得到消息?”
有个妃子女儿在宫中,又是朝廷重臣,宫中会没几个眼线在?宋濂自是不信,但这样的人也居然要来向自己打听消息,这
可有些不寻常了。
两人视线一对,面上都带着几分若有所思,互相笑了一笑,便告辞各自散去。
天牢里边虽然光线不好,却并不若想象中的阴森,背靠着的是大块砖砌成的墙壁,眼前则是手臂般粗细的木头栅栏,远处
墙上的通风口处射进来一圈天光照在地面上格外耀眼,恐怕只有变成蝴蝶,或鸟儿,才能从这里飞出去把?李允丞半靠着
墙,坐在厚厚的干燥稻草上,失神地打量着四周环境。
牢房里并没有几个人,大内侍卫们也就没让他跟人挤,直接扔到一间空牢房里,就关门落锁而去。
不知道小世子怎么样了?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若是自己做的东西有问题,早就出问题了,偏偏在那天……不对,自己做
的东西,全是亲眼看着,亲手做出来,怎么会有问题的?难道是有人嫁祸?皇子王孙也敢下手,不知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
?可怜了少不经事的小世子,身体才刚好一点了,又遇到这事,千万要挺过来啊。
王爷此时还在朝堂之上吧,可知道自己被带走的事?不过,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难道还来劫狱不成?
就在先前,抓捕李允丞的大内侍卫里,有一个心善的,看他一副凄楚可怜,浑然不知自己所犯何事的懵懂样,悄悄对他泄
了底。因此,被丢到天牢之前,李允丞一直处于失神状态。
一半是忐忑地想着自己原本无罪,假以时日必定会洗脱罪名,一半是对不可知的未来作出的种种猜测。自己只是一个小人
物,好端端的怎么会卷进这样的皇室争斗来?连皇子龙孙都敢下手的人,对自己这样的小人物,岂不是比捏死一直蚂蚁还
轻松?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若是没有认识素枝,若是没有进那王府,若是自己还是那个穷酸小秀才……
可惜,这世间万物千奇百怪的多了去,却惟独没有后悔药这样东西卖。
壶内乾坤大,山中日月长。若是将山字换做牢字,其实更说得过去。
天牢里的时间过得很慢,又过得很快。无非是吃吃睡睡,然后便独坐一隅,看着光线浅浅深深的变化发呆,一天就过去了
。
李允丞身上裹着的那狐裘太过扎眼,进来第一天,李允丞就偷偷脱下来放在被子下边,藏得好好的。只在晚间睡觉的时候
,趁没人看见,拿出来套在身上,一边想着跟那狐裘有关的记忆,一边一个人缩在被窝里面红了眼眶。
因为那狐裘的关系,李允丞在那稻草上的粗布被褥堆里也并没有着凉。吃的牢饭,虽然不及王府的好菜色,好在一日三餐
有人定时送来,比之以前自己在乡间之时饥一顿饱一顿的,却还要好一些。
照此看来,这牢里的日子倒也不难过。如果,心里面的煎熬能少一些,如果,辗转难眠的夜晚能少一些。
来这里都两日了,除了一日三餐送饭来的狱卒,难得见到个人影出现。李允丞望眼欲穿想见的那个人一直没有出现。是因
为这次自己惹的事太大,管不了了,所幸丢车保帅,不让自己牵累王府吧?或者,自己这无关紧要的人消失了,他根本就
没放在心上?
李允丞胡乱想着,正正视线模糊的时候,听得远处有咔嚓开锁之声传来,心内立时一惊,立马撩起袖子揩干净了眼睛,一
瞬不瞬地盯着通道那边的方向。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李允丞几步扑到牢门口,紧紧抓着那粗木不肯撒手。
第四十六章
宋濂今日又是忙得没片刻停歇,好容易大大小小的事处理完了,时辰已经不早了。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白絮似的雪
花,纷纷扬扬笼罩着苍茫大地。
身子抖了抖,宋濂不觉有些寒意浸身,叫人泡了壶热茶进来,端着温热茶杯倚在窗前慵懒出神。
这样寒冷天气,还是在家呆着的好。什么事也不做,两人笼一炉火,叫巧手的侍女热热地烫壶酒起来,厨房里温着的小菜
端几个出来一齐放在几案上,跟身边人随意说些闲话,吃口菜喝杯酒,懒洋洋地依靠在软椅上,那份舒适温暖光是想着,
就让人嘴角不禁浮起笑意。
如此一想,这毫无生气的官署愈发显得冷硬起来。宋濂喝了口茶,收拾了几样公文,便疾步出门去了。希望那个小子好好
的在家呆着,没惹什么事,如此,回去便赏他几口热酒吃吃。
马车远远的在官署大门的僻静处候着,一溜儿过去,不是轿子便是马车,都是朝臣们的代步工具。宋濂目不斜视,只往自
己的马车行去,刚走到近处,就看到府里一个脸熟的小厮哭丧着脸扑了过来。
莫不是府里出了什么大事?宋濂自然知道,自己府里那总管和管事的都不是吃闲饭的人,一般的事,都惊动不到他这来,
那俩人就先给处理得妥妥帖帖的。
当下,宋濂拦住那要见礼的小厮问道:“免了,有什么事就赶紧说。是谁叫你来的?马总管还是孙永和?”
那小厮急道:“王爷,是孙管事叫小的来的。先前,府里来了一伙自称是大内侍卫的人,说是要捉拿下毒谋害小世子的要
犯。府里到处都搜遍了,连后院也要闯,孙管事见拦不住了,才叫我尽快来禀报王爷一声,谁知道,我出来得急,孙管事
也没给我个王府的令牌,才到官署门口就被人给拦了下来。把小的急得没办法,只好到这来候着王爷。”
宋濂皱着眉头,在心里琢磨道:“下毒谋害小世子?这是个什么说法?怎么宫里一点消息都没露出来?昨日不都还好好的
,一个晚上的功夫,怎么就小世子中毒了,皇上病了?”
那车夫业算有点眼力界,见王爷踌躇,连忙轻声问道:“王爷,是要进宫还是回府?”
“先回府去,弄清楚情况再作打算。”说着,宋濂已经跨上马车,进去车厢坐好。
车夫也赶紧扯了那小厮一同坐到车座上,喝马扬鞭往王府去了。
马车才刚在王府停下,宋濂才刚跨出车门,就见翠烟、孙永和迎了上来,当下心里不禁咯噔一声,连忙开口询问:“到底
是怎么回事?难道又是李允丞?”
孙永和紧步上前掺着宋濂步下马车,一边悄声对宋濂道:“王爷,你可算回来了,李允丞被一帮大内侍卫给带走了。奉了
圣谕来拿人的,说是小世子被人下毒,小人拦都拦不住,只好看着他们把人带走。”
那边翠烟也走了过来,给宋濂施了礼,才没好气地道:“王爷,你快想些想个法子吧。那些个大内侍卫一点规矩都不懂,
就这样径直闯到后院去,说拿人就拿人,我们几个弱女子,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那小李先生心地善良,肯定不会干这样丧
天良的事。他在里边也没人照应,说不定就被人给欺负了去。”
宋濂沉吟了一会,对两人吩咐道:“目前皇上并没有将此事公诸于众,只怕里边另有玄机。孙永和、翠烟,你们俩各自回
去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别对任何人露了声色,我去宫里打听一下,有事就着人回来告诉你们。”
那两人不敢怠慢,答应着退了下去。
没有多耽误,宋濂回去书房取了令牌,坐上马车边往皇宫而去,想到自己先前那般美好的设想,都一一化作了空谈,心里
又是一阵苦笑。那小子,这次到底又是怎么惹的事?毒害小世子这种事都能扯到他身上去。
凭着那块御赐令牌,宋濂进宫倒是畅通无阻,可是在皇上寝宫外边依然被人拦了下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贴身侍候皇上
的太监总管王敬,此刻依然是笑容满面地躬身招呼着:“哎呀,王爷,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府?”
宋濂也是笑眯眯地拱手回礼,道:“这不是刚忙完吗?小王想着皇上龙体不安,到底放心不下,还是来看看他情况如何,
心里比较踏实。”
王敬歉意地笑道:“王爷一片赤胆忠心,叫王敬好生佩服,只是,有些不巧的是,皇上此刻并不在寝宫,倒叫王爷白跑了
一趟。”
宋濂诧异地道:“皇上不是病了?不在寝宫内好好歇着,到何处去了?
“大概是受哪位娘娘之邀,到哪个宫里用膳去了吧。”
“是吗,这倒奇了,皇上去用膳了,本该贴身侍候的王总管却在皇上寝宫外边候着,这是何用意?”
王敬尴尬笑笑,又拱手道:“王爷,实不相瞒,皇上此刻确实不在寝宫,
此刻,宋濂的表情实在有负他那笑面虎的称谓,阴沉得紧:“那你倒是告诉我,他往何处去了?小王除了来探病之外,也
另有要事要找他相商,王总管,你尽管这样推脱,要是耽误了本王的事,可别怪我不念旧情。”
“唉,王爷,话说到这份上,王敬也不能不以实话相告了。”王敬苦笑道:“王爷此次这次来意,我也大概知道个一二,
应该是小世子的事吧?”
宋濂双手抱胸,没有答话,只是略略点了点头。
“王爷,是这样的。”王敬长叹了口气,将事情缘由一一道来:“小世子的情况有些不太好,前一阵子一直没好好吃饭,
身体虚得很,这次一中毒就昏迷不醒。皇上心急如焚,到现在还守在那边不肯出门,跟御医们一起吃住在那,一定要想法
子解了毒。小世子怎么说也是皇储,要是中毒这事传出去,势必得引起动荡,皇上怕下边的人嘴不严,走漏了消息,小世
子宫里大大小小的人都没准出门,对外只说小世子宫里头有个小太监最近罹患了瘟疫,严禁无关人等到此逗留,因此,其
他宫内的人也都没敢到处走动。到现在,小世子中毒这事,也没多余的人知道。”
宋濂蹙眉道:“本王现在就过去小世子处,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王敬一揖到底:“王爷,着实不敢再骗你了。王爷是贵妃娘娘生前托孤之人,小世子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对王爷也不好交
代。”
闻言,宋濂也不再多话,对王敬拱了拱手,径直往小世子宫里而去。
第四十七章
小世子宫殿外边戒备森严,一批带刀大内侍卫将整个宫殿守卫的铁桶一般,每个人都表情肃穆,不苟言笑,只是面上蒙着
的那块白巾,看着有些诡异。若是在平日,宋濂定要好好拿人取笑一番,此刻着实是没心情,只是暗暗琢磨着,闹的这一
出,许是为了让外人看了认为这里确实发生了瘟疫。
宋濂脚步匆匆,在正门处被人给拦了下来,领头的自然也认得宋濂,当下抱拳道:“王爷请留步,我等奉圣谕驻守在此,
任何人不得入内。”
宋濂客气地回了一礼:“那便劳烦通报一声。本王有要事要面见圣上。”
那几个侍卫面面相觑了一番,他们不知道这瘟疫是假的,谁也不想进去送死,可现在是王爷让你去通传,要弄得不好,王
爷也能要了你命。
当下几个人互相推诿了一番,把当中一个面相老实的推了出来,宋濂也不多话,默默记在心里,冲眼前被退出来这个,一
看就是个好欺负的主儿含笑道:“有劳兄台了。”
那老实人被王爷这样一说,倒也起了点男儿血性,涨红着脸嚷道:“王爷,不用跟俺客气,小的胡一统这就进去为王爷禀
报。”
不消片刻,胡一统脚步匆匆地跑了出来,人还没到,声音已然传到:“王爷,圣上让你前去见驾。”
宋濂跟几个大内侍卫颔首示意了一番,冲跑过来的胡一统走去:“好好干,你比那几个都有前途。”
说完,不管那胡一统再次兴奋地涨红了脸,拍拍他的肩膀径直朝里面去了。
宋智宗熬了一天,心情烦躁得紧,那些御医哪一个没被他指着鼻子骂过:“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朕养你们这些庸医养来吃
干饭的?一个小小的毒都不能解掉,还留着你们有什么用。”根本不管人家在下边哭诉,那是因为小世子的身体太虚了,
不敢把药下重了,只能慢慢拿药央着,
下人们战战兢兢送来的饭菜碟子也被他发火全摔了:“吃吃吃,就知道吃!”于是,皇上不吃饭,整个宫里的人陪着他饿
肚子。
到后来,呆在里边的人无不两股战战,人人自危,呼吸一下都嫌那声音太大了,偏偏又被下了死命令,不许任何人出去,
只能各个自求多福了。好容易听人来报,王爷求见,无不在心里燃起了细微的火苗,希望王爷能让皇上消消气。
看到宋濂出现,宋智宗也只是抬头瞅了一眼,又将头垂了下去,坐在位置上没有动弹。
反倒是宋濂出乎意料的热情,主动过去坐在宋智宗边上:“智宗哥,听闻你龙体抱恙,现在可好了些?小濂可是办完公事
,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就过来探病了。”
宋智宗抬头苦笑道:“空手而来,也好意思称探病?”
“话不能这么说,小濂这不是探病心切,顾不上准备么,智宗哥要计较这个,小濂回去之后叫人装一大车给你送来,如何
?”
“小濂,你好久没跟朕这样说话了。要不是此刻不适合,倒真想跟你举杯痛饮一醉方休。”
“一醉方休就罢了,不如陪我吃点喝点?刚刚走得及,真是晚膳都没用就过来了。看你这架势也肯定没用过,身体本就不
好,要再这么糟蹋下去,可就给了别人可趁之机了。”
宋濂一番巧舌如簧之下,宋智宗只得从谏如流,挥手叫人下去快快准备些吃的喝的送上了。
等两边的人都趁机退了下去,宋濂才敛容问道:“盛昱怎么样了?那下毒一说,又是怎么回事?”
宋智宗脸色一沉,将御医先前的话一一重复了一边,看来先前的话,倒也不是全没听进去。
听宋智宗说完,宋濂闷声道:“我看看他去。”
内室还有个御医守在盛昱床边,见当今王爷进来,慌忙要见礼,被宋濂拦住了:“别多礼,留着点精力好好给小世子治病
才是正经。”
那御医一天尽看宋智宗在那急赤白脸的,好容易见得一个对自己和颜悦色的,心里一酸,哭出来的心都有了,当下呐呐不
能成言:“王…王爷…”
宋濂和煦一笑,拍拍御医的肩膀:“我看看小世子就走,你要没用膳,赶紧去。”
御医苦笑道:“多谢王爷厚爱,小的就在这候着便是,等会有人来跟小人换班。”
闻言,宋濂也不多说,轻轻点了点头,往床边走了过去。
自己那素来活泼的小侄子,此刻就毫无生气的躺在偌大的床上,到底还是个身量未足的孩子,只占了大床的小小一角,看
着尤为可怜。身上盖着的那条锦被,更衬得那孩子面色白中带青,不似正常人的气色。
想到他母妃临终前的托付,宋濂心内不禁一痛,倩女啊,表哥到底是有负你的所托,没将盛昱照顾好。在你床前口口声声
说要护他周全,这才几个月,就把好好的孩子照顾得这般毫无生气怀着歉疚的心情,宋濂俯身摸了摸那孩子的小脸,滑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