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人,变得可真快,一看就是当官的料。
随着护士哒哒哒的脚步声,方圆几平方米之内就剩下我和巧巧两个人了。我轻轻地问他:“还想要点什么?”
他摇了摇头,却察觉到嘴上还扣着一只氧气罩,嫌恶地皱着眉头,试图把它摘下来。
我赶紧把他稳住,叫道:“别动,你手上还扎着针,等一会护士来了帮你弄。”这一声喊得有点大,周围几号床的人纷纷
朝我这边瞅来。
巧巧呆呆地看着我,眼睛闪闪的。我也为自己的大惊小怪感到有些不妥,尴尬地笑了笑。
空气总是在两个人都不动的时候也跟着静下来,似乎在等着看热闹。
就在这样一片静谧中,巧巧悄悄地说道:“哥,我跟你说点我过去的事吧。”
氧气罩上瞬间又蒙上一层白色的雾气,仿佛电视剧中回忆的前奏,一片朦胧。
我坐回我的板凳上,点了点头。
“恩……那我讲啦。”他说,“小时候,也就是我爸爸妈妈还没离婚的时候,他们每天都忙着做生意,平时家里面只有我
和我哥哥两个人。恩,你知道我哥哥吧……”
我再次点头致意。以前在网上搜巧巧的资料时查到过一次,那时候还总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跟他吵架,好有趣。
他继续说道:“我哥哥小时候特招人喜欢,不像我,走到哪都惹是生非。那时候每次和哥哥一起出去,那些大叔大婶们都
围着哥哥转,我就在一边生闷气,为什么受欢迎的人不是我?呵呵……”
我也笑了笑:“想不到你从小就这么喜欢争风吃醋,连亲哥哥都不放过……”
“哪有?”他反驳道,“我只是当时会有一点点生气,过后就好了。其实我对哥哥还是蛮敬重的,因为他对我特好,无论
我要什么他都会尽量弄来,而且我打他的时候他也不会还手……”
我汗颜。这不是标准的年下攻吗?
他却越说越精神:“不过,哥哥小时候总是被人欺负。有一次他出去买东西,回来的时候在公寓的院子里碰上几个大孩子
,堵着他不让进去,还把他刚买回来的一塑料袋东西全倒在地上,哥哥蹲下去捡,他们就骑在哥哥身上欺负他,靠。我当
时去阳台拿点吃的,正好从窗户里看到了,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一口气冲到楼下,冲着骑在哥哥身上的那家伙就是一脚
,然后扇了他好几个耳光,打得他哭着求我。跟他一起来的几个人全吓跑了,哈哈,一群废物……”
在他如此冗长的讲述中,我没发表一句评论,只有一种麻麻的感觉在皮肤上游荡,所经过之处掀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说到这,声音渐渐地消失了,刚刚还耀武扬威的眼神泛起一股忧伤,应该是回忆到了一些痛处。而这恰恰是我最喜欢的
部分,我故作平静地竖起了耳朵。
他把音调降了八度说道:“那天晚上,我和哥哥在客厅里玩积木,用麻将当砖头盖房子。老妈坐在沙发上,一脸凝重,老
爸在阳台上抽着烟,一根一根地抽,把整个阳台弄得全是烟。我甚至都没察觉到什么异常。老妈以往都是坐在那里看电视
,老爸平时也不抽烟,他们往常会催我们赶快睡觉,可是那天晚上却出奇地安静。第二天一早,老爸叫我起床,让我收拾
收拾有用的东西跟他走。我稀里糊涂地装了几样玩具,问他是不是去旅游,又问哥哥在哪里,他只说了句‘别管了’敷衍
我,就带着我去了机场……”
他又不说话了,我试探性地问道:“这以后,你就再没见过他?是吗?”
他把后脑勺转向我,点了点头,带着鼻音说:“然后,我跟老爸去了美国,直到今年才借着那个峰会跟他回来……走的那
年我才四岁……”
我同情地摸了摸他的头,又感同身受地回忆了一下自己四岁的时候都经历了什么,结果除了因为去逗一只比我还大的狗而
被它追得满院子跑以外就想不起别的了。我不禁佩服起他的记忆力。
等他哭够了,回过头,红着眼睛说:“我这些年一直在担心我哥哥,却没有他的一点消息。后来我在老爸旗下的中文论坛
上看到了你,你和我哥哥的名字好像,他叫‘小希’,你叫‘小曦’,我差点就把你当成了哥哥……”
听完这段,轮到我不爽了。本来当着我的面一个劲地讲前任哥哥的光辉事迹就令我有些吃醋,现在又来了一句“我差点就
把你当成了哥哥”,好像他是被我拐骗的一样。
我扭过头,把后脑勺冲着他,生我的闷气。
这时,那位护士端着一杯水边喊着“水来啦”边小跑过来,先吹了吹,再递给巧巧。
巧巧接过水杯,甜甜地道了声“谢谢”,仿佛在故意气我,引得那白衣大姐春心荡漾,一个劲地夸着“真乖”。
我“呲”了一声嘟囔道:“真是的,弄个水还这么慢。”
白衣大姐顿时换了一副嘴脸吼道:“你能跑得过刘翔你去接!一个二级伤残还觍着脸说别人!你不知道今天停水啊?我把
食堂刷锅的水消了毒才拿过来的,能不慢吗?!”
巧巧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一口水喷了白大姐一脸。
好久都没见过这么搞笑的场面了,我笑得喘不过气,一屁股摔在了地上,然后抱起板凳接着笑,留下那大姐一脸鄙夷地看
着我。
等巧巧忙完了检查身体的事,我也该走了,这么严肃的地方要是多了我指不定出什么乱子呢,说不好邻床的犯了哮喘也会
赖在我头上。
临走前,巧巧一直在嘱咐我:“千万别让老爸他们知道,别让他们担心。”
我真替他的家人感到悲哀,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忍心放下不管,让他一个人承受这么多,同时暗下决心,一定要让他感到快
乐。
出了医院,肚子也饿了,天色已经不早了,我见对面还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超市,便径直走了进去。
“有没有能充饥的东西?给我拿点!”我的架势有点像山沟里的土匪到大城市打劫,老板不哄我出去已经很给我面子了。
老板没被我吓到,站在柜台前的一个顾客倒是让我吓得够呛,从我进门开始就僵硬地盯着我。反正这小店里黑灯瞎火的谁
也看不清谁,我也没搭理那胆小鬼,蹲在柜台前挑面包。
谁知那位顾客随后奇迹般地喊出了我的名字:“小曦哥……”
听了这声后我僵硬了。这嗓音我再熟悉不过了,不是别人,正是弈扬。
我缓缓站起来,和他面对着面,彼此都加重了呼吸,好像生死对决前的对峙。
他的视线避开了我,小声说:“听说考利受伤了……我来看看他……”
我才注意到他手上提的一篮水果,讥笑道:“你的消息还真快啊,要是换作我伤了别人,肯定不会这么快就假惺惺地跑来
看他的,那样只会加重我的嫌疑。”
他有些不知所措,马上接了一句:“你认为那是我干的?”
“够了吧!”我吼道,“别再以为你的话能骗得了我!我从今以后不会再相信你的任何一句话!”
他手中的篮子掉在地上,苹果、梨、桃子滚了一地。他的气息变得虚弱而不稳定,颤抖着说道:“小曦哥……”
我拎起他的领子,狠狠地告诉他:“别叫得那么亲,我们从此没有任何关系,你最好离我和巧巧远一点,否则我不会给你
好看的!”
他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然后大滴大滴地滚下来,在脸颊上划过两条明显的痕迹。我把脸别向一边,说:“你知道该怎么
做的,最好滚远一点,明白吗?”然后把他推到墙角,大步走了出去。
店老板似乎多管闲事地说了句:“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啊……”
你当然不会懂,站在你面前这个可怜楚楚的小孩子都做过些什么。
一个想法从我的脑中窜了出来,我要撕破这张虚伪的脸,我要让全世界都看到他有多虚伪。他欺骗我的我一定会还给他,
而且要还得更狠。
回到家,我从书包里翻出那本险些被退回去的账簿,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封套上的字,心里有了接下来的打算。
谁也想不到我接下来都做了什么,包括每天依旧由我陪着玩玩闹闹的巧巧,包括身在日本连巧巧受伤都不知道的大人们,
也包括莫名其妙地接到法院传票的森田佐刚,他们都不会想到,自己的命运会被我在一夜间改变。
森田事务所的一切丑陋交易即将公布于众,老板森田佐刚会因此身陷囹圄,现有BL产业即将土崩瓦解,干爹的安德烈公司
即将主宰业界。而我,作为揭露森田罪刑的证人,即将完成拯救BL界的任务,载入史册。
警笛声停在了法院对面的停车场上,我从车子中走出来,仰望着面前巍峨的大楼,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大家都在那栋楼中等待着我,等待着我的证词和置他们于死地的账簿。
两名警察跟在我的后面,护送着我一步一步走向那座大楼。
空旷的场地上,随时吹来的冷风在耳边呼呼作响。
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一秒会发生什么,谁的命运会在下一秒被改变。
有一股隆隆的声音在耳边不断逼近,压抑着神经,要爆炸一般。
“喂!小心!!!”
听到这声音后的我立刻回过头,看到了老爸等一行三人正惊恐地望着我。被我落在身后的两个警卫飞一般地向我扑来。
我忽然慌了神,本想问问干爹他们怎么会来,却愣在了原地。
接着,我用余光扫到了那辆正飞速向我撞来的面包车,没有任何征兆,就像在看一场电影一样。
前所未有的恐慌感占据了整个身体,在场所有的人都张大了嘴巴向我涌来。
接着,剧烈的响动几乎震裂了耳膜,身体忽然爆裂开一般,意识霎那间像断了电的屏幕半般,一片死寂。
在最后短短几秒钟捕捉到的画面,有慌乱的人群中的弈扬,面无血色地伫立在一片支离破碎的画面中,像幻觉一般。
最后,所有都消失了。
第十六章:Happy Ending
后来听人说,我醒来的那天,正好是我撞车的两个月纪念日。
现在想来也觉得离奇,我竟然凭空缺失了整整两个月的记忆。
而且,用巧巧的话说,我缺失的还不止这些。
记得我恢复意识的那天,已是隆冬时分。新年将至,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我当时应该还在天堂和人间徘
徊,举棋不定之时,被一阵急促响亮而持久的噪音生生拉回了地球。
在没睁开眼睛之前,传进我耳朵的第一个可辨的声音就是巧巧欢欣鼓舞的叫声。
“这大地红真来劲!一听就是3000响的,比刚才那个崩的时间长多啦!”
接着,他的声音淹没在一片噼里啪啦的响声中。
我烦躁地抬起昏沉的眼皮,一片失焦的模糊中,似乎有一张脸在注视着我。我最开始觉得那是上帝,等慢慢清晰点后我认
为是阎王,直到完全清晰后我才辨认出那张脸居然是我干爹!
接下来便是他的一声大叫:“巧巧!快来看啊!你哥哥醒啦!”
霎那间,礼花齐作,鞭炮齐鸣,窗外的夜空顿时被染成一片绚烂的海洋,烟火的光芒照亮了我沉睡已久的面庞,还有干爹
眼角的鱼尾纹。
巧巧在窗边兴高采烈地欢呼道:“老爸老爸快来看啊!楼下那小孩放呲花没放好把一箱鞭炮都点着啦!哈哈哈……”
然后,这声音再次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声浪中。
干爹无奈地摇了摇头,凑到我耳边问:“渴吗?”
我拼命地点着头,脸上写满了渴望。
干爹和蔼地笑着,给我倒了一杯温水,送到我嘴边。我接过水杯,一口吞下去,然后长吁了一口气,问道:“我在哪?”
他说:“这里是医院啊,你都在这躺了不知多少天了……”
我“哦”了一声,又问道:“我爸爸妈妈呢?”
他说:“他们在家休息呢,今天轮到我和巧巧来照顾你,等会我给他们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你醒了,他们指不定了成什么
样呢!”
我点了点头,却突然不愉快地想起来我自己总结的大病初醒三定律,今天又让我自己跳进去了。
外面那一箱火药终于烧完了,只剩下一个女人严厉的斥责声和一个小孩的哭声。干爹慈祥地摸着我的头,不语,我靠在他
的肩膀上,享受着前所未有的平静。
而再难得的平静还是会被巧巧打破。一片肃静中,只听见巧巧叫道:“哥,你醒啦!你什么时候醒来的也不告诉我一声!
我们都以为你快死了呢!!!”
我斜了他一眼说:“你别叫的那么大声行不行,像死了爹似的。”
慈祥地抚摸着我头顶的那只手顿时僵住了。
而巧巧依旧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不停地说着:“我们都以为你活不过来了,就算活过来也是植物人,就算不是植物人也
是个脑残,没想到你竟然没缺胳膊没断腿地活了下来……呜呜呜……”
听完他的哭诉,我感觉自己快断气了。不过看在他这没心没肺的能哭成这样,我还是忍住了心中的怒气。
干爹叹了一口气说:“森田佐刚下手可真够狠,这样的人竟然没有被判死,真是太便宜他了。”
巧巧接到:“是啊是啊,那天晚上打我的一帮人也是那秃老头子派过来的,真是个不择手段的家伙!”
可能是因为昏睡的太久,我的脑袋也不太听使唤,只好似懂非懂地听着他们义愤填膺的陈辞。
干爹说:“他要是只对别人的孩子下狠手也就罢了,这心狠手辣的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放过,为了钱他真是什么都做得
出来,白瞎弈扬一个好孩子了!”
巧巧渐渐平静下来,说:“是啊,现在弈扬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日本,想想就觉得可怜。”
我傻乎乎地问道:“弈扬是什么东西?”
巧巧一愣,说:“哥,那些事毕竟都过去了,况且现在他身在日本,很可能再也回不来了。我们和他之间的那些误会如今
都解开了,你又何必计较着那些过去的事情不放呢?”
我也挺纳闷,为什么问了个这么简单的问题会牵出他这么令人费解的答案,只好转过去问干爹:“弈扬……是个人吗?”
干爹皱了皱眉头,问我:“森田弈扬,你难道没有印象了吗?”
我摇了摇头。
他有点着急,起身说道:“我去叫一下大夫,巧巧你去叫护士来看着哥哥。”说罢就跑了出去。
整个屋子顿时剩下了我一个人,我环顾四周,发现这病房真是高级,装修得像总统套房似的,病房外面还有一件小客厅。
只可惜我在这住下的两个月全处于无意识状态,等到终于能够好好享受它的时候,又预示着我即将搬出去。命运真是不公
平。
不过转念一想,有的人一辈子都没过上好日子,直到死的时候才有子女花上几万块给办个大庆典,买块好坟头,四周再镶
上几块他一辈子都没见过的翡翠宝石。这种人比我还悲哀。我心里一下子很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