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炎身子一抖,最怕看到子靳这样冲他笑,过往经验让他明白这嘘寒问暖后必然有利刀利箭跟着射来。
“醒,醒了。”他看着他在白色披风里俊拔挺立的样子,又低眼瞧了瞧地上摔成一团的外衣。之前在梦里被他抓着痛哭撒
泼不会真是……
他咽了口唾沫,觉得从头顶到脚指都发凉得很。
洛翡倒是心情大好,之前没法好好折磨压迫他,现在好了,人醒了,要怎么搓圆捏扁都在他一言之下。
“洛探花文笔生香,却不知连撒泼耍浑也比常人来得新奇。”
洛炎干笑了两声,陪着笑却无多的言语出来。
洛翡看着他一身湿冷的在这夜风里密密的发着抖,偶尔偷偷拿眼瞄他,瞄过之后又赶紧垂了下去,继续抖。
比起三年前的模样,毫无长进。
“洛探花?”他笑颜浅浅。
洛炎立刻抬起头,把笑全都堆到脸上等着他下文。
“你这不言不语的,可是在心里抱怨本官?”
“我……不敢。”
他从来就没敢过……
07 一府二狼
我不敢……
洛翡听得他这句话,俊颜柔了半分,眼神也染了些悦。
他捏着手中的玉骨扇,轻轻敲了敲桌面,似乎要说话,园外却有人轻声禀道:“大人,明状元求见。”
洛翡看着洛炎,看他刚才还可怜兮兮耷拉着耳朵却在一听到明状元这三字时立刻就生龙活虎起来,满眼期待的望着园门处
。
“让他等。”他头也不回的下令道。
洛炎回过头,望着洛翡难测的脸抿了抿嘴,虽然失望却不敢吱声。洛翡把这都看在眼里,扯着唇角冷冷轻笑。
说什么千辛万苦只为了来找他,那个俊郎少年一来他还不是这样魂不守舍归心似箭。难得让他想起以往而心软了一回,这
洛炎的反应却比挥他一巴掌还来得痛快。
他垂眼理了理玉骨扇的九帘玉坠,说到:“带洛探花去房里把衣服换了。”
洛炎抬起眼,看他明眸如玉,唇边笑意清扬,比起之前那股阴寒表情,这副模样可是好太多,可他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是觉
得……
失落与疏远。
“我还是回去得了。”他低下头看自己的湿答答的衣服。
明夜在外面……
这里的子靳却只有一个会叫他‘洛探花’的首辅大人。
他大概还不原谅自己,也是啊,对一向谩傲高洁的他作出那样的事情,如今没一把刀砍下来已经很给面子。
他拉拉自己的衣服,从榻上起来,原本兜在衣服上的水一下子哗下来,这回,连靴子也浸湿了。
洛炎脸上泛红,挠了挠头,站在一摊水渍里尴尬又无助。
洛翡听他说要回去的时候,脸上已经冷下来,嗤着这直性小子的不懂周旋。
正要讽他两句,却听到少游禀到:“四王爷在外面。”
他眼中光芒一闪,望着洛炎哼笑道:“你的好主子来了。”
洛炎被他笑得有些发窘,自己和四王爷尚黎也不过是几面之交,哪谈得上什么主子奴才。不过,看子靳的表情,厌烦又鄙
夷的眼神,自己却莫名其妙的真生出一些伏身为奴的羞耻来。
以前,子靳就最讨厌被人欺辱,连带着自己也绝不许人欺负,如今被他误以为成了四王爷的奴臣……
他打了个寒颤,鼻间一痒,一个喷嚏就响亮的打出来了。
“咦,洛炎?”
清清亮亮的声音响起,园中除洛翡洛炎的其他人全都伏地而拜。
洛炎有些讶然的看着四王爷尚黎一身天青色便服,素冠玉扣的乘月而来,好不风雅脱尘,一点不像今早在圣上身边与洛翡
左右同席的严肃男人。跟在他身后的是一脸浅笑的女官祥霓以及被拦在园外的明夜。
他还张望着明夜的表情,尚黎就已经来到面前,敲着他额面训到:“怎么的,结了义便连这礼也不愿行了?”
结义?
洛炎一脸茫然,洛翡则抿唇而讥。
“罢了,不拜就不拜,这儿也没外人。”四王爷笑笑,回过身来对着洛翡,“我这位义弟多劳首辅大人照顾,剩下的就不
烦劳洛首辅了。”他勾勾手,洛炎立刻站到他身边。
“跟首辅大人道个别,咱们回王府。”
这……
洛炎眨着眼看了下神情明暗不定的洛翡,又瞧瞧神情飞扬的四王爷,这是个什么场面?
“少游,送王爷回府。”
洛炎还在想自己什么时候就成了四王爷结义的兄弟,洛翡就已经下令送客。
四王爷摆摆手:“不劳,我车驾就在外面。”
说罢扯了洛炎就往园外走,洛炎一步三回头,就想看清那个背对着他的洛翡现在是什么表情。他知道他生气了,还气得不
清,那由头自然是传说与他极为不和的这四王爷。
“王爷,我还是……”他话没说完,旁边浅笑着的四王爷却狠狠的捏了下他的胳膊。
笑颜未改,眼里却精光毕现。
“我堂堂大周四王爷亲自驾车来迎你去王府,这门前门后的奴才都看看,你要在这时候败我脸面?”
洛炎吞了口唾沫,不再说话。
出了园,他就悄悄挣了四王爷的手,缩到明夜的身边。
明夜揽住他的肩,面对着四王爷:“多谢王爷。”
四王爷笑意连连,说:“刚才跟洛首辅说了会留宿你们,他耳目遍朝,连我府中也清不干净。明状元,你看——”
明夜拜礼:“学生多有打扰。”
四王爷大笑,转身便上了车驾。祥霓等着洛炎他们上去,却听明夜说到:“祥霓大人,我们随驾步行即可。”
祥霓还在说话,四王爷却在车里开口:“祥霓,上来。”
祥霓闭上嘴,静静的瞧了一眼湿漉漉的洛炎便听话的上了车撵。
“主子……”她陪在四王爷身侧,不满的叫了他一声。
四王爷放下竹帘,侧着脸有趣的看着她:“怎么的,心疼了?”
祥霓掀了掀嘴,别过脸不说话了。
“祥霓,他现在是洛炎,比起你我,他身边的那个明夜才是与他亲近的那个。”
祥霓低着头,表情失落。
四王爷叹了声,刚说过了她,自己却也忍不住往车外的洛炎看去。隔了竹帘,只能隐隐约约的看着与明夜并排而行的洛炎
,旁边的明夜脱了外裳披到他身上,两个人头碰头小声地说着话。
这一次,他也没能赶上……
四王爷有些郁郁的,不过想到还有个更加不辨真假不识正身的男人,他又快活起来。
轮回几转他都等过来了,还怕这近在咫尺的短短几步远?
08 冤家
已经半个月了,那天御宴酒醉后洛炎就没再见到过洛翡,他被任到吏部学吏,也加了御前行走的副牌。
吏部啊,新鸟望眼欲穿,哪怕是吏前试练也想要进一进的部门,可洛炎却觉得难过。
为什么?还不是嫌离明夜的太傅院和洛翡的文渊阁太远。前两天他偷着送文书的空走了一圈,从上午出门,一直走到下午
才回来,饿得头晕眼花双脚无力才算把太傅院和文渊阁都摸清路线。
一南一北,走得他欲哭无泪。
“洛学吏。”
有人叫他,洛炎埋在手弯里的脸皱了皱,再抬起来时却是笑靥如繁花。
是吏部左侍郎,秋朗月。
“把这些送到文渊阁,内阁府要用。”说罢,便把那些卷宗文书堆到洛炎案头。
洛炎眉角一跳,文渊阁,内阁,洛翡。他脑筋转得极快,连忙笑嘻嘻的接了过来,在秋朗月奇异的注视下拔着腿往府外冲
。
名正言顺去看子靳的理由啊,不用像上次一样偷偷摸摸翻大墙,还只敢轻轻的瞄上一眼就跳下来。
洛炎一跳走得是神彩飞扬,气势招摇,过去几个宫女侍卫他都一一亲热的打招呼,打得人家脸红心跳避不敢瞧。
半个月前被四王爷从洛府带走,之后再没和子靳打过正面,好几次跑到内阁都只瞧见了他背影便跑开。明明想见他得不得
了,一站在他面前自己却又只会低头哆嗦想着怎么逃跑,可一旦看不着了,他又会想入非非思之欲狂。就这样徘徊犹豫反
反复复的,跑了又回回了又跑,内阁的人对这位奇怪的探花都面熟得不得了,却从没见他进过文渊阁。
这一次可不同了,他可以光—明—正—大的进了正门,光—明—正—大的去看子靳!
一想到这个,他心底那叫个百花齐放啊~
正得意时,一个转弯却被人撞得后退好几大步,险些摔倒。他一站稳就立刻往对方瞧去,来人一身一等侍卫装扮,腰间配
着青纹长鞘剑,正伸了手准备要扶他。
一等侍卫,正三品的官啊,他可惹不起。
“抱歉,我没注意。”男人语气微歉,伸手帮他重新理好卷案。
人家那么大方,洛炎也不好意思的笑笑,正要说话却见他脸色一凛,身体也倏的靠近过来。
洛炎吓一大跳,看他眼神突然变冷,抓着他的手也用上了劲掐得他生疼。
“你身上怎么有他的气味?”一双鹰目紧紧的绞住他。
洛炎挣不开,想着这宫里的人全是些奇怪的家伙,前一刻还如谦谦君子一样和气,后一时却又说翻脸就翻脸。
“青……尧是你什么人?”
洛炎眨眨眼,疑惑的望着他:“那是谁?”
男人看着他半晌,之后才不甘不愿的放开了手,脸色渐渐恢复平常,却多少有些愣愣发怔。
洛炎再不停留,行了别礼,连回头望一望都没有便抱着卷案走开。
这男人也不知道和青尧有什么关系,看他提到青尧时凶神恶煞的表情——
洛炎突然站住,想起那晚青尧受的伤。
——我只是说不认识他而已,他就下手伤我。
洛炎哼了声,有点气愤自己刚才为什么不趁跌倒再踹上一脚。不过,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认识青尧的?还是自己身上真有什
么味儿……
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的嗅了遍,怎么想也不过就是昨晚被明夜赶去挨着青尧睡了半宿觉而已。那男人鼻子就那么灵?
打了个寒颤,洛炎紧了紧手里的书卷一边想着晚上回去给青尧报信一边快步往文渊阁走去。
文渊阁庭门大气,深重色调威严而让人敬畏,洛炎探头探脑的进了文渊阁,行过层层院廊才进到办公的大殿里。
周围桌椅秩序井然,十几号人坐殿中却鸦雀无声,安静得很。洛炎被这森然的气氛镇到,呆呆的往殿中最上头那张沉香木
案后的浅眠的某人身上望去。
洛翡手握卷宗,双目轻掩,俊颜微带疲累,却依然美貌如常。在这忙碌繁琐的内阁府里,他一个人安静着,扶额而憩。
洛炎看得有些发愣,想起以前在故乡洛府里他在午后便是像现在这般持卷而眠,安静美丽得像朵睡莲,每每让他瞧得入神
。
“洛学吏?”
近门旁有人出声叫他,案后的洛翡听闻动静也缓缓张了眼往门边瞧去。
四目一接,洛炎立刻就站直了身体,僵硬的把书卷丢到最近的那人桌上,然后行礼,转身拔腿而逃。一番动作做得那叫个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等跑出了文渊阁他才停下来,抚着猛烈跳着的胸口脸上一阵泛红。
不过这样远远的被他看了一眼,他就这样没胆子的逃了。
洛炎舔舔嘴唇,有点赧然的伸手掏了掏脸颊。
确实很丢面子。
他不知道,这十来日天天爬文渊阁墙头,他的面子早在内阁大大小小官员前被扫得干干净净了。
晚上,回去和明夜同住的官苑,青尧无聊的趴在桌面上把一双筷子转成圆圈。
洛炎大概给他形容了下早间碰上的那个男人,哪知道青尧就冷了眸子哼了声。
“疯子。”
“谁是疯子?”
“你碰见的那个。”
“就是打伤你的那个?”
“……总有天我要打得他哭爹叫娘让他知道什么叫往事不堪回首。”
青尧愤愤的摔掉筷子,洛炎却张着嘴一脸呆愕的理解他这文理不通的发泄词。
“往事不堪回首?谁跟你说的。”青尧最厌读书四礼,什么时候会这种酸溜溜的词了?
“那个疯子。”
“……”
洛炎无语,又问:“你和他怎么往事不堪回首了?”
“我又不是疯子,我哪知道他在想什么。”青尧翻了个白眼,脑中却忽然闪过一道场面。自己被人压在身子底下,两人长
发纠缠交结,衣带微宽。
明夜一回来,便看见坐在窗棂上一脸沉思的青尧,而洛炎则直接扑了上去,无比夸张的诉说着青尧以及那个似乎来除妖的
一等侍卫的故事。
“青尧的仇人?”明夜喝着汤,轻声开口。
“我不认识。”青尧掀着嘴皮子的模样像极了洛炎。
“是宫里的一等侍卫,正三品的官呢!”洛炎瞪着眼睛表示着事情的严重性。
明夜安静着把汤喝完,然后才继续说到:“上次受伤也是因为他?”
洛炎立刻垂眼充耳不闻,青尧却挑了挑凤眼角,对上明夜:“对。阿炎还用血喂我伤口。”
洛炎一声哀嚎,气青尧这小子的不懂低调。
明夜却不说话了,也没像预料里那样责骂他,直到三个人吃完饭各散各了,再没人开口说过一句。
洛炎睡不着,心里老牵念着明夜饭席间深沉的眼神,于是穿着寝衣冲到明夜房里。
一推门,却迎面冲来一阵湿雾。
洛炎瞪着眼睛看着那副美男出浴图,光洁的皮肤,湿漉漉的还滴着水的长发,以及一双被雾气染得愈加漆黑发亮的眼睛。
明夜也看着他,沉着的穿好衣服,即使听见洛炎明显的咽唾沫声音也没半点脸红。
“把水倒了。”
洛炎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快手书脚的把那桶水收拾得干干净净,衣服也丢到衣篮里,等着明天浣衣司的女官来收。
“明夜……”他蹭到明夜床边上,拿着干净的布巾一边帮明夜擦着发端的水一边想着要怎么解释那天‘自残’的事。
“划的哪儿?”明夜问,然后看着伸到面前的那支手臂。
光洁的手臂上有两条丑陋的划痕,其中一条伤口颇深,是初见青尧那次划的,力道不稳,伤口外翻得厉害,另一条要小些
,结了薄薄的一层疤。
洛炎趴在他肩上,方便伸手让他看:“你不知道青尧那天的伤口有多吓人,都见骨了,我从没看他受过那样的——”
他突然止住声音,脸红的感受着明夜用指腹轻轻来回的抚摸着那道疤,温柔而疼惜的抚摸。
“其实一点也不疼。”他不好意思的想要缩手,可又舍不得明夜难得的温柔。
“青尧算是咱们家人,你救他自然没错。”
洛炎听他这样说着,声音温若春柳,拂在他心上一阵一阵的痒。由他这方位看过去,从明夜望着他伤口的心疼的眼睛再看
到半敞的寝衣里那片光滑再一路往下看到隐在两侧的突起,嗓口突然发紧,心一横,干脆就一松身体将他就势压倒在床被
间。
明夜毫不惊慌,眼底生着奇异的光,淡淡的看着身上一脸通红的洛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