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到看着他的脸,心脏就肿胀得发疼。
越痛就越想看着他,越痛就越想赶他走。
越痛就越不敢面对这种让人难过的心情。
真是疯得彻底了。
早上发现他已经悄悄起了床,看见我醒来,用嘲讽的口气说了句,你还知道要醒?再多睡一天的话,差不多就可以决定把
你下葬了。
他大概不知道我半夜已经醒过。
小刺猬瞪着眼睛想要刺人的时候,忘记了晚上是怎么可怜兮兮抓着人家袖子睡着的。
很可爱。
第八十四章 特别篇 in memories 追忆
(慕香第一人称)
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知道自己是个贱种。
养了我十四年的女人说,那个给我生命的男人抛弃了她,然后她做了妓女。所以我一直被叫作小贱种。
这个故事的另一版本,是周围的人告诉我的。他们说我只是被捡回来收养,那个女人把我养大,只是为了将来我可以接替
她做那种事情,养活年老色衰的她。
到底是怎样都无所谓了,反正在我十五岁的时候她就死了。
老板要把我卖给一个老头子,我逃了出来。很冷的夜晚,没有鞋子,拼命地奔跑,他们在后面追,大声喊叫着。
我知道如果被抓到,一定是先毒打一顿,然后还是被送到他面前。
慌不择路,差点被车撞到。我对着开车的人喊救命。坐在后排的那个穿着深色衬衣的男子下了车,看着我笑眯眯地说,求
人不如求己。
我对着他哭出来,说他们要把我卖掉。他看着流眼泪的我,似乎很厌恶。然后又笑出来。他说,随便求助的话,找到的或
许会是害你更深的人呢。
求人不如求己。
随便求助的话,找到的或许会是害你更深的人。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在那个叫方檀的男人面前,接过了他的枪。
他收养了我。
第一次踏进方家,我紧张得迈不开一步。从来没有这么豪华的房子,简直像是梦中见到的宫殿。
方檀总是笑眯眯的,可是那笑容让我觉得害怕。
他问我的名字。我想起自己悲惨的童年,心中充满耻辱感,于是说我没有名字。
他笑了,然后说,我给你一个名字,你要成为我想要的人啊。
从此以后,我叫作慕香。
有人教我念书,但总是把我关在一个小房间里,不许我到处走动。只有在早晨,可以走到窗边眺望一下清晨的庭院。之后
的一整天都要拉上窗帘锁上门,唯一能见到的人教书的老师。
我逃出了房间,害怕被抓到,在房子里乱跑。
跑过长长的走廊,忽然听见“叮”的一声。我害怕地朝后张望,却发现那声音是从一个开着门的房间里传来的。
忍不住好奇,趴在门边偷偷张望。
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穿着白色衬衣的少年,站在窗边。身边是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他的手指停留在某一个琴键上。清
晨的薄雾透进来,微微的光芒,让他的指尖看上去有如透明。窗帘拂起,他正出神地望着窗外。
那个时候,偷偷看着他,连逃跑都已忘记了。
终于被人追过来。他们不客气地拉扯着我,我尖叫起来。
他显然听见了,惊讶地转过身来。然后我看见他的脸。
那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温柔面容。发丝是浅栗色,眼睛很漂亮,我无法辨认他的瞳色。
他整个人就像从西洋画里走出来一样的漂亮。
似乎是见了第一面,就认定了他的温柔。于是那样急切地向他呼救。
他问他们,出什么事了。他们说这个女孩子想逃,方先生吩咐抓回去的。
然后他有些难过地看着我,轻轻地对他们说,能稍微对她温和一点吗?她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之后他们真的稍微客气了点,拉扯我的时候不再那么用力。
又被重新关回去,这回手脚加了铁链。
授课的老师说,方檀有些生气,但如果我好好学的话,还是可以争取早日离开房间的。
我开始努力。
老师时不时会带些小糕点过来,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问他时,他只是不耐烦地说,给你吃就吃,别想那么多。
我想这是因为那个少年。
我很感激他。
不知被关了多久,我终于可以出门。
等着我的是一个教官。他非常严苛地训练我的体能,教给我一些基本的搏击术。原先的老师还是在教念书,只是时间缩短
了。大部分时间我都在烈日下长跑,训练,或者是累得倒下然后被教官体罚。
方檀偶尔会来看我,听着教官对我的评价,他似乎很满意。
不久之后,终于得到允许,休息时间可以在方家自由走动。
我一直想找到那个白衬衣的少年,对他说声谢谢。但他总是不在。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没有认识的人,根本没办法打听
。
直到有一天。路过走廊时,又听见钢琴声。
这一次不再是单个的音符,而是美妙的乐曲。我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弹钢琴的少年。这一次他穿着黑色的衬衫,领口很
随意的拉开了,露出少年好看的锁骨。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着,他脸上的表情从容淡定,尽管指尖流出的是一首
欢快的乐曲。
我安静地等他弹完,然后鼓掌。
他坐在琴凳上,皱着眉望过来。虽然是微微仰视,但仍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隐隐约约有一种和方檀很像的,让我讨厌
的感觉。
他问,你是谁?
我愣住了。以为他已经忘了我。忽然房间里又响起另一个声音,很温柔的声音。
那个声音说,哥?有谁来了吗?
方叙雅和方希雅,方檀的双胞胎儿子。
第一次见到的白衣少年,是弟弟希雅。总是谦和温柔。相比之下,方叙雅从来都是冷冰冰的,只有对着希雅才会展露笑容
。
认识他们不久之后,方檀把我叫了过去。
他说,慕香,新的课程差不多可以开始了。
新的课程,是学习杀人。
我终于知道方檀想要我成为的人。杀手,慕香。
接受同一课程的还有另外几个孩子。训练是极端的严酷,总是有人撑不住倒了下去。最弱的那个孩子,在哭喊着要逃跑的
几天后,彻底消失了。他们说他被处理了。
所有人都很害怕,都在拼命地训练。
汗水和血水流淌,火辣辣地刺入眼睛里时,我会抬头望向二楼。走廊的那一头是琴室,希雅会和方叙雅一起在那里练习。
如果有小提琴的声音传来,那么一定是希雅。
这样想着的时候,身上的痛苦似乎也减轻了许多。
不安,恐惧,拼命刻苦地训练,小小的欣慰。
在这种日子里,熬过了一年。
最后的考验,是把大家关在一间屋子里。只有杀光同伴的那个人可以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我曾经以为他们是我的朋友,可是我最信任的那个人,却第一个举起刀朝我挥过来。
十六岁的时候我开始明白,朋友这种东西,是很不可靠的存在。
在红这种地方,没有朋友。
我成为了优胜者。
被带去换上干净漂亮的新衣服,我很开心。方檀走过来微笑着对我说,现在你正式成为方家的一员了,慕香。
我可以拥有自己的房间,可以和希雅一起进餐。虽然不能和他一起上学,但如果他有空,我就可以去找他。
我迫不及待地去见了希雅,他看见我,眼神变得很忧伤。
他问,杀光了所有同伴吗?
我兴奋地点着头。
他突然疑惑地看着我,他说,这种事情很值得高兴吗?
可是杀掉他们,我就能活到现在,就能站在这里听你说话。这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希雅难过起来,他轻轻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低低地说。你会变得和哥一样吗成为Daddy想要的那种人
因为他的温柔动作,我的心跳得很快。
我为即将能和他一起生活感到快乐,只是不明白他的悲伤从何而来。
我开始习惯在方家的生活。
训练已经全部结束,接下来的,是实战。顺利完成方檀交给我的任务的话,就会有各种各样的奖励。
每一次我都把自己的快乐与希雅分享。有时候他会沉默地看着我,眼神哀婉得让人心痛。
他说,慕香,你说起那些事时的表情,像哥一样。他说,残暴地对待别人,这让你们很快乐吗?他说你忘记自己以前受到
的残忍对待了吗?因为忘记了,所以也开始做和他们一样的事了吗?
他说,慕香,你变得越来越冷漠了。
冷漠,那又有什么关系。别人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只要我能活下去,只要我能留在你身边,别的任何事情都和我无关了。
方叙雅很不喜欢我。那也无所谓。见到他,只要礼节性地打个招呼就可以。
不知为何方檀对两个儿子的态度有天壤之别。所有最好的东西都送给方叙雅,从来不会想到希雅。方叙雅和方檀在书房里
大笑出声的时候,偶然路过听见的希雅总会很悲伤。
不过我也因此获得了小小的快乐,因为这种时候,他会来找我。向我倾诉。
我们是彼此秘密的伙伴。
希雅学校有艺术会演,方叙雅和他一起上台演出。听说合奏的是卡农,那是希雅一直拉的曲子。很好听。
从那以后,方檀对希雅的态度开始转变。他竟然会主动去关心希雅的学习了。
然而不久以后,希雅突然变得很沉默。方檀对他也恢复了原先的不闻不问。我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但问希雅他都不肯说。
很明显地可以看出,希雅和方叙雅之间产生了什么矛盾。
夏天以后,裂痕开始修补起来。他们似乎变得更加亲密。方叙雅经常呆在希雅的房间里,于是我和希雅见面的次数也减少
了。
见不到他的时候,我开始变得低落。胸口总是闷闷的,出去执行任务也无法集中精神。
这种感觉,应该称之为喜欢吗?
困惑了很久。在见到他的一瞬间我给了自己答案。
我喜欢希雅,千真万确。甚或超越了喜欢,已经是爱。
秋天开始落叶的时候,我突然鼓起勇气向希雅告白。
接受也好拒绝也好,想让他知道这份心意。
然而他温柔地笑着,说出了最残忍的话。
他说,陪我一起堕落的人,哥一个就够了。慕香,你可以寻找幸福。
他选择了那个剥夺原本属于他的父爱的人,他的亲生哥哥。他宁愿选择一段不伦之恋,也不肯要我。
我果然还是个贱种。无论做得多么好,伪装得多么出色,骨子里还是让人厌恶的吧。
他们可以貌似平等地对待我,温和地对着我微笑,可是真正遇到抉择时,我从来不会是被选择的对象。
即使希雅也是一样。
我开始恨。恨很多东西很多人,比如生下我的那对男女,比如偏爱方叙雅的方檀,比如从我身边夺走希雅的方叙雅。
恨到想要毁灭一切。
可是希雅依旧是希雅。他还是那个有着哀伤眼神的少年。他一直没有变过,他还是希雅。
我悲哀地发现,在那之后,我对他的爱越来越深。
并且开始无法自拔。
十八岁的冬天,作为毕业旅行,方叙雅和希雅一起去了北部的某个森林。
希雅不在的时候,我看见方檀在整理他的资料。他要希雅出国,离开方叙雅。
因为希雅改变了方叙雅。这偏离了方檀设计的轨道。
我知道自己对此无能为力。我想希雅听到这个消息会很难过。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知道,他很爱很爱方叙雅。
那个晚上,方叙雅和方檀吵了起来。是从未有过的激烈争吵。
方叙雅决定和希雅一起走。他们悄悄收拾行李的时候被方檀发现了。方檀把他们关了起来。
如果和挚爱的哥哥分别,希雅会很痛苦吧。
我恨方叙雅,但我爱希雅。所以我帮他们打开了门。
看着他们朝庭院跑去,我稍微安了心。却突然看见一个狙击手匆忙地跑上了楼。
没有方檀的吩咐,狙击手不能进入方家。
心里一紧跟了上去,发现方檀站在阳台上,而那个狙击手已经瞄准了希雅。
他要杀了希雅!方檀要杀掉自己的亲生儿子!
希雅和方叙雅握住彼此的手,出现在庭院里。他们没有察觉背后已有枪口对准。
我没有多想就对方檀开了枪。
同时响起的,还有狙击手的枪声。
希雅死了。
我陷入绝望。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死了,是被方叙雅害死的。
方叙雅很悲伤。他活该的。是他害死的希雅。
他保存了希雅的身体,让他不会腐烂。他不许任何人进入希雅的房间,因为希雅就躺在那里,他自己的床上。
就像睡着了一样。只是永远不会再醒来。
每次路过那个房间,心脏都抽痛起来。希雅就在里面,打开门就可以看见他。可是我不能。方叙雅依旧霸占着他,那个伤
害他最深的男人,甚至在他死后都霸占着他。
对方叙雅的恨越发强烈。
我终于等到机会,趁他不在,进入了房间。我想带走希雅,但方家里外都有人看守,我不可能带他离开。
于是我想起了楼梯下的密室。那个地方是方檀的秘密,就连方叙雅都不知道那个房间的存在。
希雅失踪后,方叙雅几乎疯狂了。看着他失落消沉的样子,我体会到了报复的快感。
那样过去了很久,方叙雅始终没有从悲痛中恢复过来。我很高兴。
他当上了红的第一席,而我依旧只是方家的杀手。没有地位,没有权利。
直到两年以后,某一天,方带回了一个男孩。
是个漂亮纤细的孩子,名字叫做krantz。据说是被亲生母亲卖掉的。
了解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想起了那个养我十四年的女人。突然对这个孩子产生了一点同情。
krantz叫我慕香姐。被这样叫着,心里也会浮起一点温情。
方叙雅竟然开始扮演希雅。然而这种无耻的事情,我只能协助他。现在的我还无力反抗他,必须听从他的命令。
令我高兴的是,方叙雅似乎喜欢上了krantz。除了处理红的事务,大部分的时间都和他呆在一起。
有时候看见方叙雅,我会错觉希雅回来了。但很快恨意又涌上来。因为我知道希雅现在还躺在冰冷的密室里,他已经永远
不会再醒来。
是方叙雅害死他的。无论他做什么,都不可能弥补。
我想,利用krantz的话,可以摧毁方叙雅。于是我告诉了krantz真相。
krantz果然相信了我,和方叙雅大吵一架。方叙雅又把他囚禁起来,我放了他。我知道方叙雅会把他抓回来的,一旦他回
来,他就会成为我的助力,某一天和我一起对付方叙雅。
但是我猜错了。
不知方叙雅用了什么手段,让krantz听话地跟着他一起回来。
他们之间的羁绊,似乎越来越深了。
我开始感到深深的厌恶。不仅是对方叙雅,还有对krantz。
那个不知廉耻的蠢货。
时常会悄悄去密室看希雅。某一天夜晚,出来的时候撞见了方叙雅。他似乎没有察觉密室,只是对我的行为产生了怀疑。
回去以后发现密室的钥匙不见了。我想大概是掉在了附近的某处。
第二天,方叙雅故意地拿出那把钥匙给我看,只说是在楼梯边捡到的,却无论如何不肯交给我。
取回钥匙的强烈意愿,逼迫我提前开始准备叛变。
方叙雅几天没有出现在红的时候,我就猜到他大概是要对付林奇了。
我知道我的机会到了。
把炸药藏在身上,走进方叙雅的房间时,意外地发现krantz也在那里。虽然表现得很镇定,但还是露出了一丝慌张。看得
出他在藏什么东西。
大概是来这里找纱布包扎伤口,却发现了别的东西吧。
我打发他出去,开始安放炸药。
调看了监控录象,才知道krantz拿走的是方叙雅的日记。krantz,终于可以为我所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