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一清二楚。刚才还在耳边喋喋不休的争吵安静下来,接着是一片透着诡异的沉静。
声音流里流气吊儿郎当,再加上这诡异的气氛……嗯,来人不用说,一定是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闻人云。
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我微微转过头去,笑道:“是闻人公子啊,你可真会挑时间来呢。”每次都是在吃饭的时候来。
“诶,赶巧而已,”刚说了几个字,说着无赖的话的人顿时消了音,下一刻却刻意压低了声音猛的在我的耳边响起,颇有
一种蛊惑的味道,吓了我一跳,“我说小风子,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过来吗?”
“喂!你这个人妖,离我家公子远点儿!”于媚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看来石化期已经过去了,而且还被闻人云刚才的举
动气得不轻。
听到于媚有些无理的话,我皱了皱眉,重视没说什么。
其实我一直很纳闷儿,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排斥闻人云,就连紫韵和朗晴雯也算在内,真是奇怪。
下意识地猛推了悄无声息地窜到身边的人一把,我拍了拍胸脯,声音颇有点儿恶声恶气的:“你闻人大少爷不是说过么,
‘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用得着别人来管么?’,这可是原话!”
“诶,不是吧小风子,你怎么变得这么小心眼儿了?原来的那个淡然恬静的小子哪去了?”又恢复了那种不正经儿的态度
,想也知道这人肯定翘着高高的二郎腿,满脸的自得。
朗晴雯和于媚显然没把这人放在眼里,耳边又开始了那如火如荼,每天都要在饭桌上上演的争夺大战。
“那请问闻人公子,您这次来找我家公子有什么事吗?”嗯,紫韵还是那么好修养,不跟那个无赖一般见识。
“嘿嘿~我就不兜圈子了,小风子我告诉你,”刻意似的顿了一下,闻人云清了清喉咙,“那个人要来了哦~”
……
“啪——”手中的筷子不知什么原因没握住而掉到了桌子上,周围也冰冻了似的没了声音,我的脑筋一时有些转不过来。
那个人?
谁?
谁要来?
会是……夙天丞……吗?
“哎哎,你们别这种反应啊,看得人心里发毛呢。”说着害怕的话,却用着逗趣儿的语调,闻人云这话毫无疑问地使现场
的气氛更加冷了几分。
“出去!”静了一会儿,于媚首先发难,“您要说的也说完了,我们这不欢迎您,闻人公子还是请回吧!”
“于媚!”出声制止那个说话不经大脑的人,我只能无奈地摇摇头,“闻人公子是我的朋友,况且还救过我的命,不得无
礼!”
“哼!”于媚不甘地哼了一声,住了嘴。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要说刚刚那句‘人妖’尚在闻人云的底线范围内,相比起来这样的话却更会让他恼火,闻人云
这样张狂的一个人,除了认定了的朋友他谁也不放在眼里!一只脚逗他进棺材了还不自知,今天要不是我在场,于媚恐怕
早就没气儿了!
其实我了解于媚的想法,无非是不想其他人来破坏我们现在平静的生活,可是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想躲也躲不过。
“行了行了,小风子,那个人我不说是谁你也猜得出来,我就是先来告诉你一声,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闻人云说着说
着,难得正经儿的话又变了味儿,“你要是不想见他的话一定要来找我!我会‘不遗余力’地帮你的……”
话音越来越小,想来是那人已经走远了,而我只能呆呆地坐在桌前,忽然觉得一点儿胃口也没有了。
“小凡,小凡?”
耳边传来朗晴雯饱含着担忧的声音,我猛地回过神来,反手握住那人拉着自己衣袖的手,安抚地拍了拍。
“我没事,不用担心。“因为眼睛看不见,我只能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笑笑,“早上出去散了会儿步,我有些累了,想先
回房休息,你们慢慢吃吧。”
说罢,我轻轻起身,摸索着将椅子推到一边儿,然后缓步走出了饭堂想自己的房间走去,不理身后沉默得有些窒息的气氛
。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我觉得自己现在乱得不行,好像什么都不能想,又像是什么都一股子涌到脑子里不停地搅合,弄得自
己心烦不已。
刚才……闻人云来告诉我,夙天丞要来了。
夙天丞……他要来了?
为什么?
闻人云为什么要告诉他我还活着?明明我已经能够将他和那段感情满藏在心底,以新的身体新的身份好好地生活下去了,
就这样一直生活下去,不好么?
我以为自己已经能够,至少在人前能够坦然地说着那个在自己心中,永远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的人。可是……嘴角弯出苦
涩的弧度,直到现在我才悲哀地发现,自己建筑的这道自以为坚实无比的心墙,却是这么的不堪一击,只要轻轻一碰便会
土崩瓦解,瞬间消失殆尽。
夙天丞,夙天丞,夙天丞……
我想你……
怎么办?
这三年来,我一直都在默默地想着你,想那些我们曾经在一起的画面,向你对我那近乎宠溺的好,想你曾经带给我的温暖
……
夙天丞,我想见你……
第二章:
日子还是像平常一样一天天的过,自那天闻人云来过以后,我们谁也没有再提起那个人,好似刻意避免关于他的话题似的
。
而我也如平常一样,每天给村里的人们看病,开药,治疗,既没有要准备什么,也没说要离开,就这么没事人一样淡淡地
过我的生活,只是我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而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在想那个人而已。
后来的后来,当我每每回想起那时自己的那种有些混乱,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想的情绪时,终于恍然大悟,自己不过是想再
和夙天丞见一回,哪怕这是最后一面,哪怕,自己那个时候什么也看不到……
轻灵的音符从指间“叮叮咚咚”地跳出,霎时溢满了整个庭院,静坐在园中那棵很大很大的垂柳下,我轻轻地抚弄着桌案
上上好的檀木琴。
忽地手指加快了拨弄的速度,原本杂乱无章的音符也好似活了一般,跳跃成了清灵脱俗的曲子,缓缓地流淌,围绕着清风
欢快地唱着优美的调子。
一曲既罢,我不禁轻抚着琴身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唉,这琴虽说已算得上是上品中的上品,还是比不上青玉啊。”
摩挲了一阵,我缓缓收回了手,无神的双眼静静地对着前方,又怔怔地发起呆来。
已经过了三天了,不知道夙天丞什么时候会到?还是说……他根本就不会来,这一切只是闻人云在骗我……
不,不会,闻人云虽然顽劣,大多时候还有些不正经,却是个靠得住的朋友,只要是他认定了的人,就会毫无顾忌地对那
个人掏心掏肺。
思绪越飘越远,当我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早已不知道已经在这里呆坐了多久了。微微摇了摇头,其实,有的时候我还是
很庆幸自己现在用的这个身子是个盲的,不然自己怎么能这么毫无顾忌地发呆这么久,而不用担心被别人看到?
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不知道存不存在的落叶,我想我应该到处走走了,总这么坐着发呆,迟早会变成植物人。
?
“紫韵?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们不用扶着我了么?我自己可以的。”正要向前迈的步子一下子顿住了,我将头转向右侧扶
着自己的人,有些郁闷地说着。
自己好歹也在这里生活了三年了,虽说新的身体眼睛看不见,可我在这一年之后生活已经完全能够自理了,也时常自己到
外面逛逛,这才有了那天早上的一幕。在我完全可以自己行动的情况下,我讨厌所有人都把自己当做易碎品一样看护着,
都围着自己团团转的感觉。
……
那人没有说话,仍是固执地挽着我的胳膊,我觉得有些奇怪,通常这个时候,紫韵是不会将我的话置之不理的。
“紫韵?你怎么了?”
……
又是一阵沉默,我更奇怪了,从扶着自己的人的手掌以及胳膊来看,这个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可我这院子里除了自己
,就只有紫韵一个男的,怎么会……
正想着,忽闻一声悠悠的叹息,然后身体便落入一个透着淡淡檀香,很温暖很温暖的怀抱里,熟悉的感觉霎时将自己淹没
!
夙……天丞……?
他来了?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的脑子里一瞬间只剩下一团黏黏糊糊的浆糊,什么也想不了……
“父皇……?”有些不听话的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开开合合地好几次之后,我终于憋出了两个字。
“嗯。”来人轻轻应着,好像怕吓跑了什么似的。
“父皇?”
“嗯,是我。”
“父皇……”
“我在……”
……
就这么静静地被夙天丞抱着,我的心此刻竟然是如此的宁静,闭了闭眼,我享受着这片刻的温馨,当再睁开眼时,浓浓的
酸涩缓缓地爬上了心头,一点一点地腐蚀着让人不舍得放开的温暖。
轻轻挣来夙天丞的怀抱,我只淡淡地笑着:“父皇,这么远还一路颠簸而来,先进屋吧。”
说着,便要将胳膊抽回来,却不曾想那人拉得太紧,没能挣开。
无奈加无奈,千变万变,就算现在早已是物非人也非,总还是有一点是没变的,自己还是对这个人完全没办法,还是舍不
得放开他的手……
“父皇,您现在这坐着休息一下,我去给你倒杯茶。”将夙天丞带进客厅坐下,我笑着说着,转身走进了偏厅。
取茶,倒水,冲泡……当一切都完成了的时候,我只对着那杯自己刚刚亲手泡的茶出神……
猛地闭上眼睛,我狠了狠心,将一直紧紧地捏在手里的药倒了进去!
“这样好么?”
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我的手抖了抖,然后继续若无其事的轻晃着茶杯。
“他若是知道,会生气的吧?不……应该是伤心吧……”突然出现的声音继续说着,完全没把我的忽视放在心上。
“晴雯。”轻轻端起茶杯,我转向来人所站的方向,“现在的生活不是很好么?我……已经很满足了……”
转身,离去。身后,一声长长的叹息轻轻飘落……
“父皇,请用。”微微笑着把茶杯轻放到夙天丞手边的桌案上,我转身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许久未见,不知父皇近
来身体可好?”、
“还好。”
“我听说……父皇已经退位了,那现在是住在红岭山庄吧?”
“嗯。”
“文镜大哥他们……还好吧?”
“嗯。”
……
嘴里说着客套话,心里却止不住地苦涩,没想到自己跟夙天丞所得最后几句话,竟然会是这样毫无意义的话。
……
诡异的寂静慢慢弥散开来,我有些忐忑,当初在宫里的时候就不擅长跟别人说不着边际的话,如今在宫外生活了几年,根
本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故人,更是把这方面的功夫忘了个干净,现在这种情况下,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嘭——哗啦——”
正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耳边却猛地传来的瓷器碎裂的声音,我惊得跳了起来!
什么碎了……?是茶杯?!
不,不可能!我亲手做的药,他不可能发现的……
我吓得只是呆呆地站着,有些慌乱,直到……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拉回现实。
夙天丞死死地将我所在怀里,双臂越收越紧,大有要把我的腰勒断的气势,我忍不住痛叫了一声,那人才稍稍松了松力道
,却仍是抱着我不放手,好像怕失去什么似的……
“父……”
“秋风。”
我愣住了,这个名字他很少叫。
“风儿,你怎么能这么做?!”我以为将会永远平静无波的声音产生了一丝波澜,似是后面翻天巨浪的前兆。
“父皇?”
“风儿,你永远都懂得该怎样逃避,在我还没有自觉的时候逃离我的身边,现在我明白了……”似是压抑着什么的声音顿
了顿,夙天丞继续说着,“风儿,风儿,风儿,不要再逃避,不要再躲着我了,好么?”
……
呆呆地任那人抱着自己,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夙天丞,他……他刚才说了什么?
为什么……我没有听明白?
“父皇,你……”
“遥,叫我遥。”夙天丞理了理我额前有些凌乱的刘海,“风儿,夙天丞和夙寒风这两个人已经不存在,现在只有秋墨遥
和秋墨遥的秋风。”
秋墨遥的秋风……
秋墨遥的秋风……
秋墨遥的秋风……
脑子里只有这句话不停的撞击着我的思绪,恍然明白过来,却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忽地抓紧了那人胸前的衣襟!
“你……你刚才说什么?”声音止不住地颤抖着,不知道是因为承受不了这瞬间而来的巨大喜悦,还是别的什么。
“我说,我要把风儿绑在身边,到死也不放开。”夙天丞捏着我的鼻子轻轻晃了晃,我可以想象那人微微勾起的嘴角,淡
淡的宠溺慢慢地在他眼中弥漫开来……
……
眼泪就这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沾湿了那仍旧抱着自己的人的衣襟,我只得伸手紧紧地环着那人的腰,将布满了泪水的脸
深深地埋在那人的怀里。
“风儿,乖,别哭了……”
“风儿,我在这里,别哭……”
“风儿风儿,别哭了……”
从没有安慰过别人的人说着稍显笨拙的话,轻柔地抚着我的长发,一遍又一遍,久久,久久……
其实那天我是真的毫无顾忌地大哭了一场,而且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还被许多不该看的人看到了,搞得后来的很长一段时
间里都被人拿来笑话。其中的罪魁祸首最是让人无奈,每每用他那低沉的声音一本正经地说了一遍又一遍,让人冷得直打
哆嗦却还是无可奈何,直到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发了一次飙,这件事才在罪魁祸首的强力打压下就此打住,没人再提起了
。
不过,我也是从那时起才知道,原来这个人,还有说冷笑话的潜能,而且还是那种能冻死人的冷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