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E城的人呢?你就不管了?”
“老杜,你觉得,那是我可以管的吗?”贺司潇转头盯着假装看着前方的杜明明,看到他的眼皮多跳了几下,是想到什么
了吗?“我应该管的,对不对?滴水之恩且当涌泉相报,何况他们也真是救了我一命。”
“你别这样看着我。”不知道是因为刚才走了太多的路有点热,还是因为偏热的4月的天气,连脸也跟着烫起来,想必该
是红了,被想贺贺一样的眼神看得红了,紧张了。“今天可是满月。”
“所以呢?”更加不解地睁大了眼睛。“我已经好了,满月……我不会做傻事了。”
“你可不是世界上唯一迷信满月对人性有额外影响的人。”杜明明伸手重重拍再贺司潇的肩膀上,很明显地呼出一口长长
的气。“既然你已经好了,那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你一个人,可以应付到天亮吗?”
“我……可以的。”贺司潇笑着点了下头。“那老杜,我们后会有期。”
“保重,贺贺。”杜明明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了贺司潇一个拥抱。“再见了,贺贺,终于有机会说再见了。”
“再见,老杜。”感受着那敲打在后背上那有力的手,心又一次更平稳地沉入身体里。这是最后一个和小琪有关系的人了
吧?那么也是时候,再见,小琪。“还有,谢谢你今天来见我。”
“不客气。”杜明明放开贺司潇,退后了几步,脸上洋溢着释怀的笑容,转身,没有任何留恋,离开。
终于,又是一个人了。
贺司潇揉了下自己的头发,将手插入口袋,转过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知道自己的身后,还是有隐士跟着,知道那是Ju爷派来看护自己的人,还是不放心。
离开E城后和Ju爷通过一次电话和一次视频,都是Ju爷主动的,这个人执着地坚持着,近乎有些病态地守护着,这个并不
属于也未曾属于过他的人,始终不愿意接受现实,即他的孩子已经不在了。
贺司潇想过去斥责他,让他停止那样监视般的关心,但是总在最后一个被自己阻止了。Ju爷那期盼而受伤的眼神让贺司潇
一阵心软,不禁想到了自己的父亲。这个父亲只是做着他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去保护自己的孩子,去为他做一切不让他受到
伤害,倾注所有只是想知道自己的孩子还好好的,哪怕是一个谎言。
What was silent in the father speaks in the son,and often I find in the son the unveiled secret of the
father.
儿子承继父亲的沉默,我经常在儿子身上发现父亲心中深藏的秘密。——Friedrich Nietzsche(尼采)
“就到这个月圆,过了这个月圆,请把他们都叫回去,可以吗?”对着视频里沉默下来的Ju爷,贺司潇摆出谈判一样严肃
和坚定的态度。“我说过我会像你证明,我可以做到,不会……再杀戮了。”
“我只是担心你……如果当时我在身边,也许他也不会离开我,你……能理解吗?”那么软弱的声音从Ju爷的口中传递出
来,让贺司潇的心也跟真软了,又一次疼了。“看看现在我拥有的一切,财富,权力,还有那么多漂亮的孩子,他们听话
,明理,不会违逆我,但是……却不能让我的心享受片刻的安宁。宝贝,让我放一只眼睛在你这里,可以吗?我不是以Ju
爷或者前任无良老板的身份在命令或要求你,而是请求,作为一个父亲的请求,让他知道那个他挂念的孩子还在这个世界
的某一个地方,欢笑着生活着。”
示弱,对于像Ju爷这样的人物来说,就是彻底认输的一种表现,但是那一刻,贺司潇没有在Ju爷眼里看到认输后该有的无
奈和忍气吞声,而是真如他所言的,祈求,虔诚的祈求。
让Ju爷亲口说出这些话,估计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我理解你,可是……不能。”贺司潇摇了摇头,目光如炬。“Ju爷,你必须对我放手。贺司潇不想要他人的保护,他希
望活得自己,他想像一个真正独立而完整的人一样活着,你理解吗?我不会离开你,我会常常和你联系,会回来看你,会
给你讲我遇到的有趣的或者不开心的事情,会像对待一个父亲一样尊重你和爱戴你,但是你也必须给与我同样的尊重。所
以请你务必把你留在我身边监视我的人都请走,不然我们的关系永远都不可能有改善,永远都不会有如父子般的亲密。”
“我……明白了。”Ju爷垂下了头,那一瞬间,贺司潇似乎看到有什么透明的液体从那双常常目空一切的高傲而自负的眼
眸里流淌出来。也是一个值得同情的可怜人,不是吗?真的没有谁一定过得比谁更好。
移步回到了旅馆,整理了简单的行李,拖着箱子退了房间,打车去了机场。
机票是在早上8点,提前7个多小时过去,早了点,却也找不出除了早了第二个不提前去的理由。爸爸妈妈知道他要过去看
望他们,激动地都要大哭起来,想想这两年,自己确实固执任性到有些不孝了。
坐在车里,贺司潇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B城并不是太繁华的夜景,和自己上一次离开的心情完全不同,因为他知道自己这
次为什么离开,要去哪里,要做什么,或许24年来从来没有像这个晚上一样清楚的知道。
口袋里,《采果集》和《飞鸟集》被一起放着,随时可以拿出来翻阅一样。小书被包上了漂亮的书皮来遮挡那刺目的干涸
血迹,那令人不悦的腥味早已经被书本特有的持久的淡淡清香覆盖。而关于现场遗留下来的符号也有了新的解释,它的秘
密就被隐藏在那四本书里,它们都表达了同一个意思。
手本能地按在放着书本的口袋口,贺司潇深吸了一口气。
窗外的月亮如影随形。我们回家,小琪。
E城那幢风格怀旧的大宅子里,有一个窗口隐现着一个佝偻的背影。
“通知下去,行动取消。……永远取消,给那些人重新安排任务吧。”
Ju爷放下内线电话,坐在只点了一盏昏暗台灯的书房里,手有些微颤地给自己点雪茄。
他的天使已经回来了,所以很快,他就可以带他去天堂。
孩子,等着爸爸。
烟圈腾飞上空,很快,消散了,就像不曾出现过。
这个满月,平静如常,没有杀戮,却一样有死亡,就像每一个来了又走的夜,带走什么,留下什么,然后天就亮了,看到
日出和看不到日出,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一样的。
Ⅲ释放.15
贺司潇的旅行持续了大概半年,在夏末,差不多要结束了。整个人黑了也结实了,身上覆盖了健康的麦色也多了些肌肉,
匀称挺拔,引得一些女性频频回眸或娇笑或媚笑。
和常邵宇的夏日之约如期而至,不知道看到这样的自己他会做何感想,贺司潇,真的今非昔比了,是更好。
吸着颜色艳丽的饮料,躺在遮阳伞下看着前方沙滩上嬉戏的人群,贺司潇更惬意地舒展开身体。
旅行的这段时间,去了很多地方,见识了很多风土人情,还结交了不少好友,生活充实得让贺司潇有些应接不暇。有一段
时间是和父母同行的,可爱的小妹粘着他这个哥哥一路叽叽喳喳,就像一个小女友一样挽着他的胳膊表达着自己对这个哥
哥的喜爱。辗转很多地方他们都在那里留下了合影,照片里笑得灿烂的人既熟悉又陌生,不是贺司潇,不是小琪,是一个
完整的合体,一个新的人。就像他们又重新结合回一个受精卵发育出来的一样。小妹也在她15岁生日那天被告知了贺小琪
的事情。
没有贺司潇心心念念的全家福,已经没有机会了,不过他的皮夹里还是多了一张小琪和爸爸妈妈的合影。
那个小琪才4岁,挤在爸爸妈妈的中间,可爱地就像壁画里的小天使。
“他是小琪哥哥?我以前看到时还以为是我呢。”小妹对于那张照片的最直白评价。
“原来你早就看到过了?”
“是啊,后来我以为是小潇哥哥的,结果……我的天啊,简直就是在看电影。”小妹很遗憾地叹了口气。“要不是小琪哥
哥被绑架了,后来又出了意外,我们一家五口得多开心。哇!两个一模一样漂亮得没话说的哥哥,简直就是逼我去整容吗
,为什么同一对父母生的,我是女生,就没那么漂亮呢!……”很快地,小妹被另一种对她来说更加真实的遗憾影响了,
撅着嘴很不服气地瞪了眼贺司潇。
“你个傻丫头!”贺妈将小妹搂进怀里,安心地笑了。
关于小琪的死因,他们撒谎了。交通意外,再合理不过的借口,每年有上百万的人因为这个原因离开他们依依不舍的世界
,没有任何公平与不公平,没有任何应该还是不应该,事情就是那样发生了。
关于小琪存在的原因,他们也撒谎了。真相太复杂也太残酷,牵扯的人太多关系也太乱,需要太多的谎言去圆才能让敏感
的小妹接受,还是不知道更好。爱着小妹的爸爸妈妈和哥哥做了同样的一个决定,为小妹选择了她该知道的事情,希望小
妹渐渐长大后,如果发现了真正的真相,不会怨恨他们。
在家里住的那段时间,贺司潇也见到了华清昊的爸爸妈妈,还有他的好朋友康杰。
华清昊没有遇到,因为他们的相遇还不是时候,回想到这个,贺司潇忍不住笑了,和这个叫了那么多年哥哥又已经那么亲
密过的人,还真是有着微妙而割舍不断的联系。
“想什么呢?帅哥,一个人?”一个穿着比基尼的性感女郎出现在了贺司潇的身边。
“在等人。”贺司潇很诚实地回答,并且回报给了有一个灿烂如阳光的笑容。在阵子在外面不是没有遇到这样的搭讪,自
己却从来没有给过这些或美艳或性感或淑女或可爱的女性什么进一步接触的机会。
“什么人那么大牌,放任一个大帅哥在这里等着?看得我都不忍心。”美女顺势在边上的沙地上落座,手臂挽上贺司潇略
微有了点肌肉但仍旧纤细的手臂。“认识一下,交个朋友怎么样?”
“好啊。”贺司潇看了眼那正勾着自己的玉手。“反正我男朋友从来不把结交女性朋友看得太严重。”
“什么?”美女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手反射般地缩了回去。
“因为女性对他不构成危险,所以……我男朋友是个很会权衡利弊的人。”贺司潇更紧肆无忌惮地说着。这里不是在国外
,这样的话那么自然地说出口,对闻者还是有些小挑战的。“幸好你不是另一个帅哥。”
美女在一阵恍惚后清醒过来,怏然地离开,留下贺司潇一人继续开心地吸着那所剩不多的鲜艳饮料。
没有任何犹豫地打发走所有的她们,不是不想给自己新开始的机会,比如正常地结交女朋友这样的事,而是,他已经做不
到了。在想明白一些事情,处理好遗留的问题前,贺司潇不允许自己三心二意,何况他真的再也不想去伤害任何别人了,
况且真还有一干“他们”的问题在等待着他解决呢。
回到国内才一个礼拜,如约地和常邵宇约好了在这个海滨城市见面,没有什么特别的话要说,只是他们既然早就说好了,
那么就要算话,而且常邵宇对于贺司潇,依然是一个很要紧的人。
不像一个月前是因为陪父母参加他们一位老友的孩子的婚礼那样,就呆了两天便又离开,这次贺司潇回来是因为他觉得是
时候要结束自己这半年的旅行,给那些在等待他的人一个交代。
“小潇,我们很抱歉,真的,对不起。”
“啊?”
那次华爸华妈来做客,对一个人留在客厅招呼他们的贺司潇说了那句话。
“其实清昊一直在外面到处跑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们。”华爸继续说道。“我们不知道就这件事情
我们还能说什么,总之,很抱歉最后会发展成这样。”
“是因为没有想到,最后被伤得最重,其实是你们自己的孩子,对不对?”贺司潇很想乖巧懂事地回答说没有关系,因为
你们的初衷也不想如此,话一出口就成了那样,有负气是真的,另外还有的情绪大概就是真的怨恨。“我不想去追问是谁
最先决定分裂受精卵的事情,现在一切都已经定型,多说也无意。我不怪你们,从来没有一个孩子有权利责怪自己的出生
。我已经原谅了自己,所以其他所有人,也一样原谅了。”
“我们懂。”华妈握了握华爸的手,阻止了他再次开口。“如果你遇到清昊,能帮我们……劝劝他回来看看我们吗?我们
真的很想他,也知道他心里的苦痛,只是……除了抱歉,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
“我会的。”
“那你现在和清昊……我们听说你和你男……朋友已经……分手了,你们……”
“清昊哥哥还是小潇的清昊哥哥。”
贺司潇看得出来,对于华清昊和小琪的事情,他们的选择是两难的,现在一个选项被自动排除后,剩下的那一个也就随之
消失了。不管怎么样,最后华清昊还是会乖乖回到他们身边,做个孝顺的好儿子,他们现在要做的也只是等待这一天快点
到。没有了小琪,华清昊还是他们一直认识的那个让他们骄傲的听话的好孩子。自己的宝贝爱上一个同性,对于很多父母
来说,都是万不能接受的事情。
“小潇,其实……如果你和清昊……你们……我们也……”
“小潇不是小琪,孩子自己都明白。”华妈再次阻止了华爸欲说的话。“谢谢你,小潇,你一直那么懂事。”
贺司潇没有多言,送上了他招牌的乖宝宝笑容。
是不是要把和华清昊在一起的那个可能给排除呢?华妈喜欢小潇,绝不是那样的喜欢,何况他的身边还有那么多别的男人
,何况即使换了一颗如此健康的心脏也不可能完全和一个正常人一样,更何况他还是小琪的亲哥哥,带着一样的基因。也
许光从生物学的角度考虑,华爸华妈是世界上对贺司潇最了解的两个人。
那场短暂的对话没有第四个人知道,贺司潇独自消化了它,只有在面对单纯热情的康杰时才会有一点小小的遗憾。即使没
有小琪,他和他的感情,也不会如他想的那般顺利和美好。
捏了捏鼻梁,将那些跑进自己脑海里的回忆擦了擦,贺司潇喝下杯中最后一口的饮料。
常邵宇的飞机晚点了,所以要到晚上才来。贺司潇看了眼短信,起身离开了越来越热闹的沙滩。
天际,白纱一般的月亮又圆了。难怪常邵宇坚持今天一定要来,原来是满月。贺司潇眯起眼睛笑了,除了上个月圆,他其
实已经不再注意月亮的阴晴圆缺。而上一个被注意到的日子,自己正在D城,参加那个只是为了陪父母来的婚礼,在D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