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舞 上——慕染°

黎夜一见到落汤鸡似的洛，手上的力道一松，伞就那样堪堪掉落在地。他疯狂地冲到洛面前，大声地吼道：“你疯了吗？

这么大的雨怎么不找个地方躲躲？”

洛的嗓音透过雨声传入耳中，是那样的清晰，他说：“我要是去躲雨了，你回来就会找不到我。”

黎夜一愣，旋即一股暖流划破眼角，透明的液体布满整张脸，让人分不清那究竟是雨还是泪。他猛然扑入洛的怀里，虽然

那个身体早已被雨水打得冰凉，可那个怀抱似乎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

那一天在雨中，他与洛一起淋着雨，洛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脊，与他耳鬓厮磨，洛说：“我会一直在原处，等着你回来。”

……

“我会一直在原处，等着你回来。”黎夜笑起来，笑得很凄楚。

音乐广场的偏僻角落里有一把秋千，以前黎夜常和洛一起来这里，总是他坐在秋千上，洛在他身后推，把他推得很高很高

，就好像真的飞起来一样。时而他们还会并肩坐在秋千上，前后摆荡，说着一些彼此间的美好情话。可是如今，秋千还在

，而荡秋千的人，却只剩下了他一个。

抬起头，望着蓝天，黎夜举起左手展开五指挡在眼前，阳光依然透过指缝照到脸上，他的笑容却越来越苦涩。该怪天意弄

人吧？爱情果真是样磨人的东西，把人折腾得心力交瘁。

“洛，你一定忘了，你曾给过我的承诺——留在原地，等我回来。”将头仰得更高一些，黎夜使劲地眨了几下眼睛，听人

说，当你想要哭的时候，只要仰起头，眼泪就不会流下来了。这一刻他照做了，也终于明白，当你仰首望天时，心中的悲

伤会更浓郁，因为眼泪流入了心里。

从这里往上看，可以看到家里客厅的窗户，那里的窗帘依然拉着，看来韩睿辰还没有到家。认识到这一点后，黎夜便越发

的不想回去，他是最怕孤独的，所以宁愿坐在秋千上看着广场上那些来来往往的陌生脸孔，也不愿回去面对空无一人的屋

子。

之后黎夜又不知道在秋千上坐了多久，才看到韩睿辰开着他的车回来，也许那人根本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他。痴痴地望着

那辆灰色奔驰渐渐消失在停车场的入口处，黎夜的目光突然变得更为哀伤，他难过得垂下头来低声地笑着，到最后，笑声

竟化作了呜咽。

薛宁说：“我没有你勇敢，没有你坚强。”而事实上，黎夜根本不勇敢不坚强，他只是习惯了伪装，用一张总是笑着的假

面把自己保护起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转眼已是黄昏，落日余晖映晚霞，广场上仍旧是那么热闹，他这儿却始终显得孤寂，一个人的秋千，

纵然飞到了云端，依然单薄孤独。

垂着眼帘，黎夜静静地听着周围人们的谈笑风生，直到……有一个人走到了他眼前。

那双鞋就那样悄悄地停落在他面前，黎夜抬起头，怔然地望着他，忽闻他淡然启口，“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坐着却不回家？

”

黎夜的眼眶忽然间就湿润了，他专注地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没有开口。韩睿辰轻微地叹了口气，心里大约猜到了黎夜是心

情不好，之前他站在客厅窗边静望了秋千上的这个身影许久，看到他孤单一人低着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落寞孤寂的

感觉。

手掌轻轻地落在黎夜的肩头，韩睿辰说：“回去吧，天快黑了。”

黎夜终于喑哑地开了口，“为什么来找我？”

韩睿辰一时没明白黎夜问这话的用意，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我在窗口看到你坐在这儿，就想着下来找你回家吃饭。

”

“那么，如果今天我不是坐在这呢？如果是我们两个一起出去，我发脾气一个人走掉了呢？”眸中泛起一层浓浓的湿气，

黎夜从秋千上站起身，认真地对上韩睿辰的眼，“你会不会一样来找我？”

偏过头，韩睿辰想了想，然后给出了一个含糊的回答，“会吧。”可转而他又道：“但如果是你先走掉的话，我想我不会

去找你。”他顿了顿，才接着启口，那口吻竟与记忆中洛的语气如出一辙，“我会站在原地，等着你回来。”

黎夜怔住，半晌之余才缓缓开口问道：“为什么？为什么选择等而不是追？”

韩睿辰淡淡地笑了，“万一我离开了，而你又折回来就会找不到我。”

“傻瓜，你真是全世界最傻的大傻瓜！”黎夜激动地骂道，泪水顿时破眶而出，“万一我不回来了呢？我要是一去不回，

你是不是就要在那里永远地等下去？”

韩睿辰一见黎夜哭了，突然紧张起来，他慌张地为他擦拭眼泪，尽量放柔语调地劝说：“你别哭啊。”

黎夜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再度启口，“睿辰，我说不定真的会一走了之的，到时候你怎么办呢？你怎么办？”那一天，黎

夜反复问着“怎么办”，韩睿辰听不懂他话里的弦外之音，但隐隐中却感觉到，黎夜说的走，是真的要离开的意思。

也许终有一天，黎夜是要离开韩睿辰的。但是在这之前，韩睿辰完全没有想到这点，他只是觉得就算黎夜闹小孩子脾气走

开了，却还是会回来的，不知为何，他就是这么坚信着。

迟暮之时，韩睿辰将黎夜揽入怀中，凑着他的耳畔柔声说道：“我相信你会回来的，好了，别哭了，回去吧！”

黎夜抬起眼，顶着一双红肿的泪眸痴痴地望着韩睿辰，许久后才郑重地点了下头。

晚饭时在餐桌上，黎夜表现得很安静，时而却盯着韩睿辰看得出了神，对方叫了他好几次他才回过神来，迷茫地问了句，

“什么？”

韩睿辰只能无奈地叹息，“你到底在发什么呆啊？”

黎夜眨了眨眼，依然很是茫然，“啊？没有啊。”他终究没有告诉睿辰，其实在听到那句笃定的“我相信你会回来”的话

时，他差点又要哭出来，那时候满脑子只有一个信念，他希望至少在这段共同相处的日子里，能够让彼此都幸福。

可是，他终究是要离开的。睿辰，如果有一天，当你发现我突然不见了，你会不会着急地到处找我？甚至，为我掉下哪怕

就一滴眼泪？

那一顿饭，黎夜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停留在韩睿辰的身上不肯移开，韩睿辰却也只任由着他看着自己。到最终他还是没有问

黎夜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单纯地觉得，如果是悲伤的事，那么还是不要再提起好。

至于对黎夜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韩睿辰自己也说不清楚，但刚才看着这个向来任性的家伙哭得那样伤心，心里莫名地

就抽痛起来，他本能地想要将这个脆弱的身躯拥入怀里，保护他，疼惜他。

晚饭过后，韩睿辰一个人躲在房里看书，黎夜却突然推门进来，可那小子只是站在门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沉默了半晌都

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韩睿辰奇怪地对视上黎夜的目光，问道：“有什么事吗？”

黎夜又静了一会儿，眸中闪着一丝道不清含义的光色，而后他才幽幽启口，似乎是恳求的话语，却被他用平铺直叙的口吻

说出来，“把麦洛轩的手机号给我吧！”

Chapter 22

窗外的天空已经完全黑透，韩睿辰坐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书，而目光却停落在门边的那个少年身上，不大的房间内突然变

得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耳畔只剩下之前黎夜说的那一句类似恳求的话语，“把麦洛轩的手机号给我吧！”

沉默了许久，韩睿辰才平静地启了口，“你想要洛的手机号做什么？”他记得这小子曾经很坚定地表示他和洛只是有过一

面之缘的两人，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他现在的请求又算什么？

而黎夜却也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反是坦诚地回答道：“我也许会打给他。”但是他用了一个“也许”，这个词的存在便

说明了不确定，他也许会打给洛，却也可能不打。

悠哉地靠着床，到了这个时候韩睿辰反而泰然了，“黎夜，你记不记得你曾向我否认过你与洛的关系？”

黎夜微愣，随后莞尔一笑，“记得，而事实上我也确实与他没什么关系。”他靠在门上，向韩睿辰投去一抹清冷的目光，

“但是这次我有事找他，确切地说，我要找的是刃的老大，如果你是，我会直接来找你，而不是通过你去要那位麦先生的

手机号。”

韩睿辰眯起眼，细细地打量着黎夜，“你似乎对刃很了解？”

黎夜垂下眼帘，无可无不可地说道：“如果不是必要，我也不会去了解你们那组织。”说话间，他又对上韩睿辰的瞳仁，

“睿辰，我并不想在这种话题上与你起争执，你想给就给，要是你不想给，我也不会强迫你。”

黎夜这话说得极为诚恳，配上他眸中那淡淡的忧伤，倒是让韩睿辰瞧了有些心疼。冲黎夜招了招手，韩睿辰说：“黎夜，

你过来。”

直起身，黎夜举步蹒跚朝他走去，直到来到床边，他深深地望入韩睿辰的眼，许久不闻睿辰出声，他也不觉尴尬，反是先

一步幽幽启口，“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看到对方眼中的茫然，似乎是在思考黎夜指的是哪一句话，后者却浅淡地扬起

了唇角，柔声而道：“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你。”

韩睿辰一怔，一时间竟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此刻黎夜突然将他手里的书拿开，而后紧紧握住了他的手，“睿辰，我知道

你对我的身份有很多怀疑，可是请相信我，不管我与麦洛轩之间是不是你猜测的那种关系，但此刻，至少这一秒，我心里

想的人，是你。”

黎夜这人平时说话总带了些调戏的味道，让人觉得很轻浮，可是这一晚，当他这么对韩睿辰表明心意时，眼中那一片深情

却让人忍不住地沉沦，韩睿辰隐隐感觉到，黎夜是认真的。

但他依然将手抽了出来，故作镇定地别开了眼，“黎夜，别玩了。”

微微皱了下眉头，黎夜自嘲地垂下眼睑，怔愣地望着自己空了的掌心，那里似乎还残存着睿辰的温度，只是那真实的触感

已经不见。

“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黎夜像是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般笑起来，然而笑到最后却再也笑不出来，他悲伤地凝望着

韩睿辰，暗哑地问道：“你是不是从来都不相信，不信我是真的爱你？”

韩睿辰猛然抬起头，怔忪地对上黎夜的双眼，那对眸子里含着的一片凄楚，让他心中莫名地升起一片酸涩，双唇微微翕动

，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偏偏开不了口。

黎夜咬着下唇，望着韩睿辰挣扎的模样，终是轻叹了一口气，他说：“我不逼你，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我会等你，

无论多久。”说着，他站起来，背过身去等了一会儿，不闻身后那人开口，他暗自苦笑一声，绝望地就要离开。

此时一直沉默的韩睿辰却突然开口说了话，“如果这是个玩笑的话，那么黎夜，你真是个很厉害的演员。”

黎夜惊诧地转过身，错愕地对上韩睿辰的眼睛，不敢置信地询问：“你说什么？”

韩睿辰抿了抿唇角，而后沉声启口，“你把一个玩笑演绎得太深情，让我无从招架。”

黎夜震惊地瞪大了双眼，半晌之余才似刚刚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么，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疯狂，将这个玩笑变成现实

？”

韩睿辰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僵直无比，愣了很久，他才轻轻地摇了摇头，决绝地道：“不可能。”旋即他的语调又软下来

，“黎夜，我不是同性恋。”

“Don’t discriminate against homosexual！”那一瞬间，黎夜突然对着韩睿辰激动地吼道，“你看不起同性恋，看不

起我？哈哈！”他癫狂地笑起来，可是那笑容总让人觉得分外心痛，“终有一天你会发现，其实我们是同类人。”那一天

，他最后甩下这么一句话，随后转身就走。

零点的时候，黎夜站在落地窗前望着无星的夜空孤独地抽着烟，他突然觉得很冷，那一股寒意好像直钻入了骨头里。

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中，他双手抱着自己的身体，想要单靠一双手来温暖自己，到头来才发现只是徒劳。

而与此同时，隔着一面墙，韩睿辰也站在窗边静静地望着夜色，思绪突然之间就变得混乱起来，满脑子都是黎夜悲伤的表

情，还有那一句“我们是同类人”。

他忽然冷笑起来，心里暗自嘲讽，黎夜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说他也是个同性恋吗？怎么可能？然而下一刻，他却又开

始怅然，既然明知不可能，那么现在他到底是在为了什么而彷徨呢？

夜很长，而那晚黎夜和韩睿辰都没睡好，时针划破两点的时候，黎夜还一个人坐在床上，清醒地望着面前的那一片墙。

他突然想到薛宁说的那句话：“感情只是一出戏。”所以韩睿辰说他是个演员其实是说对了，可是有一点黎夜自己也没能

弄明白。明明一开始就想好了是要故意接近韩睿辰，借他报复洛的，本来这不过是一段虚假的爱意，可是为什么当他依偎

在睿辰的怀里时，那种温暖，以及那个人所给与的温柔，却让他再也不想离开。

也许只是因为韩睿辰说了一句与麦洛轩说过的相似的话——我会站在原地，等着你回来。黎夜心里这么想着，旋即为自己

给自己找的这个借口感到可笑，因为一句话而爱上一个人，真的可能吗？还是说，在他的心里，韩睿辰早已成了麦洛轩的

替身？

不，他不愿意承认。黎夜依稀记得，他曾经信誓旦旦地对肖楠说：“洛在我心里是唯一，没有人能取代。”

没有人能取代，那么，韩睿辰又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呢？

轻柔地抚上自己的心口，黎夜敛眉低语，“心里是真的痛，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为了韩睿辰而心痛？黎夜，你真的爱

上他了吗？”无力地倒在床上，他掀起被子蒙上自己的头，很久以后，他才探出头来大口地喘着气，可眼神却变得凌厉起

来，“不，韩睿辰，你走不进我心里，没有人能占据那属于麦洛轩的位置，没有人，当然，你也不能。”

……

第二天早晨，黎夜很早地起了床，虽说身体依然疲倦得很，可他却怎么都睡不着了。和煦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入房间里，

耀眼的光线却被轻纱窗帘柔和了些许。

拉开房门，他第一个想到的人是韩睿辰，可紧接着却又使劲地摇了摇头，试图想要摇散脑海中的那个人影。但即便如此，

他还是忍不住朝他的房间望去，那扇房门紧闭着，不知里面的那个男人此刻是不是还沉睡着。

对着那扇闭着的房门看了一会儿，黎夜自嘲地扬起唇角，心里将自己狠狠地讥讽了一番。他到底在搞什么？是他自己说要

追韩睿辰，让洛看到他过得很幸福的，可是现在他却又在逃避些什么？

想到这里，黎夜倒是坦然了，也不再抗拒对韩睿辰的想念，走到房前轻轻地敲了两下，随之推门而入。

可房里却没有人，简单的摆设沉静地坐落在原处，可是那个黎夜本以为会靠在床上静静看书的男人，此刻却根本不在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