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头看他,原本有些雀跃的心一下子摔下来,心惊肉跳,手脚冰凉,只是呆呆的看着百味,半晌才回过神来,低声道:“他……”
每天如此,每刻如此,在那不安心痛中,等待着夜晚的降临,即使是在那般情况下,即使见到他会难过会心痛,可是还是想见他,那样我才能确信,他还活着。
再等等,再等等……
“皇上交待了,怎样用刑都可,但是不能伤了性命,所以,今日先不用刑。”
我不语,转过头,看向窗外。
落木萧萧,无声轻旋。秋光温柔,缱绻迷离。空气中浮着细微的灰尘,躁动不安。
“即使不用刑,我……也想去看他,可以吗?”我垂下眼,轻声道。百味沉默半晌,才淡淡说道:“随你。”言罢拂袖而去。
寂静流转,手下意识的按在胸前的那纸上,斜靠着软榻,喟然一叹,闭了眼,心思暗转。
只是,突然想着,若真能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纵然是酸酸楚楚无人怨,亦是难求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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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亦是如前几日一般被蒙着眼,被那百味牵着朝刑房而去。心下正恍惚着担心宁出尘的情况,忽的觉得百味停了脚步,我侧头,低声道:“怎么了?”
他却是不语,半晌才道:“没什么。”忽的放开那我的手,凑到我耳边轻声道:“我有些事,在这等我,片刻既回。”言毕便听得那脚步声渐渐远了。
我愕然,愣在那里。他……就这样把我丢在这里,也可以?
夜风清冷,渗到骨子里的凉意,让人清醒了些。犹豫片刻,抬手扯下眼上蒙着的布,却是立在一段段偏僻长廊间。月光模糊,长廊幽深,秋虫凄鸣,树影婆娑,甚是诡异。
却见那长廊尽头的石柱后立着一道黑影,心中一动,看着那黑影慢慢的朝我移动,朦胧的月光下,一身侍卫打扮,完全陌生的脸,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人禁不住的会心一笑。
那人走近了,立在我身前,低声道:“好久不见了,小少爷。”
四十一
血液里那蠢蠢欲动的兴奋让心跳微微的失了节奏,终于来了!我定了定神,嘴角轻挑,斜着扫了一眼那人敦厚老实的脸,嗤笑着低声道:“这张脸真是不适合你。”只是现在非叙旧之时,不然定会是另一番光景了,不知他和听风如何了……
他抬手摸摸脸,笑道:“我也这么觉得,可是听风说这样才好混进来。小少爷怎么知道我会来?”
“我最好找不是么?现在情况怎样?”我敛了神色,凝神道。他正了正色,沉声道:“山庄被皇帝控制在手中,几位夫人和少爷都没能脱逃,悬剑堂和拂影阁的人马现在散了隐在主公设在各地的暗桩里。主公在皇上突然出手前也做了些准备,只是没想到皇上这次如此决绝。摄政王和丞相被软禁在宫中,不过已经和丞相的暗处势力取得了联系。”
皱了皱眉,低声道:“你们既然能找得到我,定是已经知道我爹爹被关在何处了。依如今残余的力量将爹爹救出,有几分把握?”
他略一沉思,道:“主公被押在皇宫的地下密室里,那地形图摄政王亦有一份,只是目前皇上防备甚严,难以和摄政王取得联系。如果硬来,只有三分把握。”
我垂下眼,确实现在如果动手,即使将宁出尘救了出来,亦难保以后安全,更暴露了现在的暗藏势力。如今皇帝握着兵权,只有在暗处才好与他周旋,一旦放到明处来,定是分毫胜算也无。
拳头攥的紧了些,心里辣辣的痛。明知道如今形势逼人,万不能感情用事,却还是控制不住心底焦躁不安的心情,只想不顾一切的将那人从那血红的地狱中解救出来,带着他,走的远远的,再也不管这些个是是非非……
不能再等了……我深吸一口气,凝神看着逐月,淡淡的道:“如今皇帝把着兵权,控制着大局,不能和他硬碰硬。我只想知道,如今在爹爹手中的可利用的钱物有多少,当然,如果丞相和摄政王的暗藏势力能为我所用更好。”
逐月看了我一眼,道:“主公可将重华山庄的印鉴交了出去?”我略微细想,拧着眉点了点头,那人听宁出尘和那舞琤的谈话,似是拿那印鉴做了什么条件。
逐月抬手轻轻的揉了揉脸,似是将那脸上的人皮面具弄了弄好,才沉声道:“如此重华山庄明处的店铺钱庄便不在控制之列,但主公向来谨慎,这些年刻意隐藏实力,暗里的生意还是很可观的,拂影阁悬剑堂这些年亦收了不少钱。丞相和摄政王在玉晟民间各地亦暗藏着很强的实力。而且,”他顿了顿,虽然看不甚清他面上表情,我却总觉得他声音里似有些怪异,“前些日子凝雪亦赶了来,他亦有些势力,可以帮助不少。”
凝雪?这又是谁?看了逐月一眼,罢了,听他口气,却是是友非敌,怕是旧日恩怨,如今也顾不得这许多。我摇摇头,凝眉道:“不少是多少?知彼知己才能百战百胜,如今存亡一线,容不得半分疏忽。待回去了将所有的可用的店铺钱庄饭庄清点清楚到底有多少财力人力。”
“听风已经在做了。”他点头,道。
我从怀中掏出那贴身藏着的图纸,低声道:“你来的虽然晚了些,但总算是赶对了时候。这是今日权清流给我的,你按着这图,无论如何将那些个东西取出来,据说是皇室宝藏罢?皇帝定是会有防备,但是我们出其不意,应该会有收获。如若到手,事情就容易多了。”
逐月疑惑的看了我一眼,接了图纸,凑着月光仔细的看着,忽的低呼一声,凝神看着我,道:“这……木石图?权清流他怎会……”
我点点头,“两年前这木石图曾落在他手上,他虽借我的手将那真的木石图还了,这一份应是他自己暗暗留着的。如今那真的木石图即使还在摄政王手中,一时半会怕是也带不出来的,姑且按这一份去碰碰运气。那地宫地形繁复,机关重重,走错一步便是性命之忧,当日那霍青膺便没能出来,万万小心。”
更何况,我相信他,不会再骗我。
“我想听风师父定也是想的到,具体怎么做他大概也知道罢。如今不能和皇帝正面交锋,只能用手中的财力将玉晟的经济控在手里,再加上摄政王和丞相在朝中的势力,才真正有筹码和皇帝敌对。”
逐月皱了皱眉,有些犹疑的道:“听风亦和我说过,只是他担心如此一来,玉晟势必陷入混乱,怕是那些个属国会趁机作乱,只会苦了百姓……”
我挥挥手,打断他,淡淡的道:“那又如何?搅乱池水才能浑水摸鱼。如果不能做到两全其美,那就在达到目的的前提下将伤害程度缩到最小,持续时间降低到最短。作为上位者,如果不想有掉头的结局,便至少要有断腕的觉悟。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百姓从来都只是权力之争的垫脚石罢了。拖下去只会让形势更加不利。而且,玉晟这些年能控制住属国,想来亦是有些底子的,一时的动乱还动不了根。更何况,”我轻叹一声,揉了揉额角,头隐隐的痛着,想起白日里琉笙让我不要太过思虑,只是眼下这种形势,却又由不得我。
抬头看那浮云后的朦胧圆月,明日,怕是要起风了。声音飘忽起来:“即使现在不动手,摄政王那边怕是迟早也要动手的,他和我爹爹的立场如今虽然相同,但难保以后会有变化,丞相虽然起到一定调和,但是根本上摄政王如果有甚动作,丞相怕是也无能为力罢,毕竟摄政王亦只在乎丞相的安危而已。所以趁现在可以控制形势,必须把主动权抢过来。”
逐月只是看着我,很快的点点头,道:“知道了。”
“一个月,一个月内我要玉晟乱起来,乱到无法控制。不要手下留情。穿衣吃饭,住处出行,都要攥在手里。如今马上要入冬了,应该会更有利。”我闭了眼,轻声道:“爹爹那里不用太担心,性命一时无虞的,但是动作还是要快些,一刻都不能拖。你和听风师父也要千万小心,如今我和爹爹都被困在这里,外面要靠你们的。”
他点点头,忽的道:“方才那人不是佟家的大少爷么?他明明注意到我了,为何……”
我轻笑,道:“他那里暂时不用担心,虽然用不上,但亦不会妨碍到,我这边亦还好,皇帝在我身上下了药,虽然无法脱逃,但亦不会伤我性命。”
他朝我身后暗处瞟了一眼,低声道:“有人来了。你还是要小心。我和听风会尽快将外面的事情处理好。”我点头,他只是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便转身朝那长廊的暗处遁去了。
“你倒是个妙人儿。”身后那人调侃着,立在不远处,我瞟了他一眼,亦不怕他知道,吃吃一笑,低声道:“你做的这样明目张胆,生怕皇帝不晓得么?如果你想要现在想要看我手忙脚乱给自己添些乐趣,我不介意日后给你添些无关痛痒的小麻烦。”
百味敛了神色,走过来将我眼睛蒙上,一本正经的低声道:“只是片刻功夫,皇上现在事情多得很,顾不得两头儿,这边自是松懈了些的。不会有事。走吧。”
“事关我爹爹和宁氏一门,也赌上了整个玉晟,出不得任何纰漏的。”轻叹一声,任他牵了我的手,朝那不知在何方的刑室去了。
眼前的黑暗,似是无边无际,却总是看得到那人的模样,清冷的目光中深藏着的温柔,美丽一如那天上玄月,是我唯一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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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脏到底要受多少次冲击才会麻木呢?每次都觉得不能更痛了,却在下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发觉自己的可笑。果然,疼痛是不能被习惯的。
可是,即使这样,还是想见他。
怔怔的立在门口,看着那人苍白消瘦的面容,身上依旧是血肉模糊的,心便一阵阵的抽痛着。眼中只有那人,良久才注意到舞琤领着个小丫鬟,立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个白瓷瓶,却是在给他上药。宁出尘面无表情的任她小心的用软布擦拭着身上的污血。他见我进来,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只是定定的瞧着我。
我一愣,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舞琤公主到底是个什么心思,我怕是捞不起来了……心下百味杂陈,拼命克制着想将舞琤的手从他身上拉开的冲动,只是垂着头不语。
“他怎么来了?今日又不行刑。”舞琤亦发觉到我,手抖了抖,努力平复了下有些慌乱的神色,冷冷的道:“总不能让他就这样轻易地死了。”
“皇上只吩咐了让他每日都来刑室。”百味轻笑着答道。舞琤脸色变了变,冷哼了一声,手里拿着药瓶僵了好大会儿,脸色变了变,将那药瓶往地上一掷,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带着小丫鬟径自离去了。
百味瞅了我一眼,似笑非笑的道:“我在外面等着罢。”我不去看他戏谑的目光,自顾的走到宁出尘面前,“随你。”
“他怎么……”待百味出去,宁出尘看着我,张口欲问。我轻笑着截了他的话:“不用担心我,我和他有约定。”说着用力撕下衣角,踮着脚将他被镣铐磨的血肉模糊的手腕轻轻的包起来垫在镣铐下,倒了水小心的喂他喝了,又捡起方才舞琤扔到地上的白绸子,用水洗了,仔细的擦着他身上的污血。
那一重重的伤痕,深处依约可见白骨,看的人心惊肉跳,我垂下眼,只是强忍着心痛,一言不发,尽量放轻了动作,却仍听得他压抑着的呻吟。
定是痛到了极处罢,否则以他的性子,能忍住就绝对不会发出一丝声音了。
“重华……”他垂着头看着我,我敛了神色,眼前却有些模糊,只是喃喃的低语:“再等等,马上就好了……一定要离开这里……”
“我还好。”他沉默了些许,轻轻道,“前几日都没得功夫,我想好好看看你。”
心中酸楚,使劲眨了眨眼,抬头凝视着他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脸颊,我无声叹息。
昏暗的刑室里,他的眼睛里火光跳跃,灼灼的看着我。一片静谧,只听得火星迸溅的清脆细微声响。如今即使这样无声的对望,亦难得的让人心生难过。会好的,我们会有很长时间,将对方的每一个笑容,每一次凝眉都刻进心里,会在一起,会的……
他良久的看着我,忽的道:“我想吻你。”
我一怔,眼光闪烁,低低一笑,指尖抚上他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的抖着,轻轻的刷过指尖,麻麻痒痒的透到心里。
我们,都需要一个吻……
微扬起头,凑到他耳边,低语:“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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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为你如花美眷,
似水流年。
----《牡丹亭)
四十二
唇齿相依的温柔触感,流转着丝丝缕缕的血腥味儿,辗转舔舐,在这遍布着狰狞冰冷的刑具的刑室内,相濡以沫的不舍,让人有些揪心,却只能将那情绪梗在心尖上。
良久,我放开他的唇,在他鼻尖轻啄,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不用担心我,马上……就会好了……”
他低头,微热的唇轻轻的印在我额头,只是不语。
“你为何把那印鉴给了皇帝?”我理了理他散乱的长发,湿了毛巾给他擦掉脸上的血污。
“他答应不杀宁氏族人。这是条件。”他有些疲累的皱皱眉,沉声道。我顿了顿手,低声轻叹,道:“我一直奇怪,以你的脾气性格,为何会这样容忍皇帝?就算是因为丞相的关系,我不认为你会做到这种地步。其实,真的说起来,如果你愿意,花些功夫将皇帝废了,亦不是不可能罢。”
他怔了怔,一双眼睛灼灼的看着我,干裂的唇动了动,却是半晌不语。我垂下眼,咬了咬唇,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如果……我这样做了呢?”
他却是身子一僵,身上气势顿现,厉声道:“不可!”
我呆呆的看着他,他眼中跳动着的火焰,和着凌厉的风,刮倒身上,灼伤了心。我退后一步,死死的盯着他,半晌才一字一顿的道:“他把你弄成这样,我却只是要将他从那皇位上拉下来,根本不会伤他,有何不可!”
宁出尘紧蹙着眉,似是有些怒了,镣铐被他摇的哗哗作响,垫在镣铐下的布掉落下来,浓浓的一层血,在那雪白的料子上,昏暗中,扎的眼睛生疼。
“你要做什么?!废不废他由摄政王决定,你不要轻举妄动!”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狭窄的刑室内流转回荡,冰冷的似是要将那墙上跳动着的火焰都冻住了。我身子抖了抖,只是定定的瞧着他,心痛的有些喘不过来气。
呆立半晌,垂下眼,缓缓的走上前去,在他意味难明的犀利目光下,弯腰将那染满了血的布捡起来,踮起脚给他重新垫在手腕上,用清水又洗了一遍他的伤口,捡了方才舞琤扔到角落里的药瓶儿,一言不发的给他上药。
空气中那浮浮沉沉的压抑和沉默,混着血腥味儿,沉重的让人无法思考。
上好药,我站定,看了他一眼,他仍是那样看着我,夹着怒气的焦急,迫切,命令,哀求……手在衣袖下攥紧了,低声道:“知道了。我先走了,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