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和严肃起来:“好问题,是啊,为什么没人呢?”最后一个疑问词的尾音还没拖完,远处的地平线闪出一抹亮色,苏和
定睛一看,还是亮黑色。
“你滴,会讲中文滴干活?”苏和友好地拦在来人面前。
外国友人摘了耳机,露出一口白牙:“丫的我又不是日本人!”
“哦哦,北京欢迎您!”苏和脸上堆笑。
外国友人面露疑惑:“奥运会不是开完了么?”
苏和想了想:“世博中国上海,钱多人傻速来。”
赵家义在边上插话:“您敢不敢问点正事儿?”
结果俩人跟着外国友人慢跑太湖一圈,还是没找着路,苏和放弃了,掏出手机给沈锐打电话:“军座,我们来玩个游戏。
”
“什么工口游戏不能等到晚上?非要白天玩?”
“猜谜游戏。”苏和答,“猜猜我在哪?”
四十分钟后,军座驾车摸到景区,车门一开揪着苏和耳朵训话:“叫你好好在市中心呆着,怎么不听?遇上歹徒怎么办?
看看你们这身板,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苏和喊:“注意形象!形象!”
沈锐松了手:“上车吧。”
赵家义探头问:“现在去哪?”
军座叹气:“回城!”
原来他是去找那老先生私下会面去了,一起去的时候还找了位系统内的同志陪同,然而老先生态度强硬,且已经做好准备
,律师一早就在宾馆里候着了,沈锐这一出面根本没有能够缓解局势,最终结果就是不肯私了,坚持把事态扩大化。
“也是我没考虑周详,但老人家很有点后台,软硬不吃,不排除公报私仇以外希望借这事再炒作一段时间。”
苏和慌了:“那现在怎么办?”
沈锐安慰他说先回家,方法有,但是需要慢慢想。
沪宁高速上,一辆福克斯三厢明媚而忧伤地奔跑着,车里三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沈锐在思考,究竟是动用哪一方面的关系,是求和还是反制。
赵家义在思考,究竟是求谁帮忙比较合适,是表哥还是舅舅。
苏和也在思考,究竟是弄死胖子呢还是弄死胖子呢还是弄死胖子。
接连几日,沈锐都在为这件事奔波着,然而也无一例外的以失败告终,对手异常强大,似乎极度享受这一番周旋的过程。
而自从那天出现在临市公安局门口,苏和便陆续接到各大报社记者的电话,有些记者非常有意思,他们通常在采访之前就
已经形成了自身的一套逻辑,而采访的过程,不过是希望将你的话代入他们的逻辑而已,从而成就一篇既有萌点又有雷点
但可能恰恰毫无观点的通稿供相应的砖家学者无限拔高,以期混淆公众视听,苏和拔了电板,决定缩在家里当宅男。
“异常有趣,沈锐你快来看……”苏和猫在电脑跟前,以超越极限的高频率点击着一个个弹开的网页,沈锐一边系领带一
边侧身凑过去:“什么东西?”
“一个叫做疼迅微博的东西,注册之后可以实时收听他人的信息,相当有意思,比如……”他点开了一个页面,“比如,
我收听了这位名人,猜猜他是谁?”
沈锐仔细看了看:“这不是捐书未成泪满襟的秋雨大师么?”
苏和笑着点头:“就是他,人赠外号含泪大师。”
沈锐问:“那又怎样?”
苏和摸了摸下巴:“我在他的页面下方,发现了一个标记为‘举报’的按钮,于是在好奇心的促使下,我点了它。”
沈锐开始穿鞋:“你举报大师?什么理由?”
苏和说:“理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举报了大师之后,我竟然获得了三个邀请码,这个设定,真的很贴心,要不要给你
留一个?”
沈锐摸了摸他的脑袋:“你今天不去学校?”
“请假了,我要用四万万网民的智慧替胖子拨乱反正!”苏和干脆叼着片面包蹲在椅子上打字,沈锐瞧他一副干劲十足的
样子,笑了笑,轻轻带上了门。
唐凯陷在真皮转椅里面不急不缓地转着玩儿,脸上的表情很是不阴不阳,他先是很有礼貌地听沈锐说话,良久,手机往桌
上一扔,撞翻了笔筒,钢笔圆珠笔签字笔散了一地,有一支滚落在沈锐脚下,他便抬起头,目光直落在沈锐脸上。
“不好意思。”
他的声音非常平稳低沉,乍一听并无任何不妥,但在从进来到现在一直站着说话的沈锐看来,无疑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举手之劳。”沈锐弯下腰,捡起地上散着的笔,耐性极佳地将它们装回笔筒里。
唐凯咳嗽了一声站起来:“日子过起来真就跟飞一样。”然后踱去沈锐身侧,伸手搭在他的肩上,这个动作寻常却亲密,
“你今年应该有三十了吧?”
沈锐笑着回答说:“三十二了。”
唐凯将手臂垂下,负手站在窗前,自语一般说道:“我大你十岁,那么今年就是四十二了。”
沈锐站在他身后,脸上极力保持友好的微笑:“您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
唐凯终于笑了:“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沈锐答:“陈述事实么。”
唐凯轻哼了一声坐进沙发里,示意沈锐也坐:“你妈妈还好吧?”
沈锐说:“挺好的,有时也提起您,知道您现在发达了,自然心里也就放心了。”
唐凯冷笑着从烟盒里翻出一根烟递给沈锐:“代我向她问好。”
“必须的。”沈锐伸手过去替他点燃烟丝,“拜托您的事……”
烟雾在肺中狠狠过了一遍才吐出来,唐凯平静地注视了沈锐许久,淡然道:“都是一家人,没有不帮的道理。”
沈锐顿了顿,唐凯之所以答应得如此爽快,背后必定附加着什么条件,这条件也必定于自己百害而无一益。
从前的唐凯的确是个记仇的人,他的仇恨太投入太彻底,生活就像是在演戏,演到最后自己都分不清究竟生活在那个三维
世界里,是为了生活而仇恨,还是为了仇恨而生活。
不过这一切,对于已经得到想要的一切的唐凯来说,都已经成为过去式。他从一无所有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却始终没有感
到过满足,贪婪的本性从他骨头里慢慢溢出,使他夜不能寐,日不得息,他已不再为了仇恨而生活。
他渴望更多,不断地获得,不断地膨胀与扩张。
但在这个社会总资源已趋于丧失流动性的时代之下,任何一点获得便意味着同一水平线上他人的失去,本质上原始得几乎
残忍的争夺与吞并为唐凯已趋平淡乏味的生活再次送来了生机。
“我有个设想。”他平静地弹着烟灰,“我年纪不小了,十年内,需要有人接手。”
沈锐会意地笑:“我以为您已经选好了。”
“杨越?”唐凯摇头,“他不行。”
“哦?”
“我觉得你比较合适,综合条件上讲。”唐凯沉声道,“你知道的,我就你这么一个外甥。”
33.黑历史
沈锐的声音飘在有些空荡的房间里,虽然单薄然而坚定:“谢谢您这么看的起我。如果这句话放在怂恿杨越抢了我代理权
之前,甚至是年前的那场车祸之前说,效果会更好一点。”他松了松系得有些紧的领带:“且这些年来,我一直告诫自己
,社会秩序尚未稳定,有碍司法公正的手法和技巧万万不可尝试,也绝不要留下什么黑历史供人挖掘,这大概算是我的底
线。”
唐凯意味深长地看着沈锐,声音里少了几分耐心,然而仍旧还是颜面上的话。
“一个成熟的市场,必定需要一个转型后的政府和一个相对承担社会责任的企业群,而这样的企业群当中也正需要大批像
你一样富有正义感和责任心的企业家,这一点上讲,你所表达出来的意愿,我很赞赏。”
“然而。”唐凯又沉声道,“社会财富如何分配,市场如何运作,这一切的背后并不只有公平竞争在推动,你这种洁身自
好的态度并不能保证市场秩序的稳定,因为这还不是一个成熟的市场,我们所处的环境也不同于西方民主国家中真正的市
场经济,这一点你必须承认。”
沈锐说:“我承认。”
唐凯将坐姿调整至一个更加放松的状态:“所以这个市场,正需要我们这样的人来维稳。”
唐凯笑起来太假,这每一种假笑背后都会夹带一个不友好的暗示,就像此刻,他明明只是略微扯动了嘴角,便能立即传达
给沈锐一股寒意。
“事实上,维稳,是一种无知的理念。稳定从来就不是宇宙间万物的应该状态,万物总在混乱中趋向某种不确定的平衡,
并且这种平衡会经常被打破,趋向另一种短暂的平衡。”唐凯的食指正对着自己的心脏,“所以,我就是这种转变的催化
剂,换个角度说,也的确是在维稳。”
唐凯的危险并不是由自己的身份招致,而是一个道德范畴内的事情,简单来说,他已经很久不去思考自己的下限是什么了
。
然而,如同先前说过的一样,沈锐拥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大无畏精神,一切事物,无论巨细,在他眼中只有麻烦与不麻烦之
分,譬如大宇,是个麻烦,而杨越却不是,至于苏和,则不再是。
他不仅无所畏惧,电光火花剑拔弩张之下,更是催生出了一股无名的英雄主义情结。
“我不知道您是如何得出这样的结论,然而我想表达的是,市场虽不健全,但绝不至于沦落到要靠滥用公权力与黑社会势
力相勾结才能稳定发展的地步。”于是他也笑,“且我生来不是混B社会的料,否则又如何会坐看您一步步地搞垮我苦心
经营的产业,而毫无还手之力?”
唐凯从喉咙里发出一丝轻不可闻的冷笑,沈锐站起身,立在他面前不卑不亢地补充道:“今日一趟,一是我那朋友需得您
相助,而是求您高抬贵手,放零城一条生路。”
唐凯漫不经心地摁灭了烟头:“你这是求人的姿态么?”
沈锐嘴角一扬:“亲戚一场,即便是天大的过节,也该消了罢?”
唐凯猛然抬起头,仔仔细细地看着沈锐,那目光穿透而复杂,像是能把对方看薄了,看化了。
“你的忙,我帮,这个没问题,至于零城的事,我想你应该清楚我的打算,如果你能想明白的话,那个百分之一……还有
得谈。”
沈锐沉默着,既没有肯定,也没有急于否定,他的手搭在门把上,回头礼貌地以微笑道别。
唐凯最后的叹息声巧妙地夹杂在门锁弹开的声响里,沈锐听得背后那人沉沉道:“过去的事早销了,跟你妈也说一声,如
果有机会,我很想见她一面。”
门锁的各部件再次弹撞到一起的时候,沈锐身侧的过道内,一场不太预示友好的相遇正在悄然发生中。
虞甜抱着一叠文件,不知所措地望着面前相对而站的两位宿敌,她在思考,这四分之一柱香内,董事长室门口是否正在酝
酿一桩血案。
在她大脑中一闪而过的种种精彩绝伦的血战结束之后,面前的两个人竟亲密地勾着肩往前走,脸上堆砌着相仿的虚情假意
。
“哈哈哈,杨总看起来气色不太好,可是有什么心事,说出来大家开心开心……”
“没有的事,分明是沈总看起来一脸肾虚,看来号称战斗力四千万也不过尔尔啊哈哈哈……”
“我说杨总您可千万别勉强自己,有什么难言之隐就说出来嘛……”
“哦?您能治?”
“我哪能治……不过我听说秦淮医院上三楼,有事您找刘教授,难言之隐无痛人流,随时看了随时走啊哈哈哈……”
“……”
这其间,每遇到一扇门,两个人都要夸张地推让一番,留下身后无数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更有好事者窃窃私语,手机偷
拍后当即便发往著名腐女论坛,题为:[有图有真相]啊啊啊绝世小攻被掰成女王受鸟!!!
正文:大家都知道滴,一直以为杨越是个攻啦,可是遇到死对头沈少他就绝对成了小受啦,不过他也很厉害的喔,直接指
责沈少床上战斗力不够哦!人家还听说沈少为了满足他要去金陵男科医院求偏方了哦!!太震撼啦!各位亲快来看,下面
就是他们对话时的照片,不过看姿势这么亲密应该感情还是很好的喔!!
苏和保持着沈锐出门前的姿势——半蹲在椅子上。他饶有兴致地刷开一张网页仔细拜读着,并且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
好感人。”
片刻思索之后,冷静的敲下一行字,回车。
“堪称网游界的上海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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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闻身后有动静,苏和一回头,军座已经站在身后,他轻轻地揽了苏和靠在怀里,下巴还抵在人家脑袋上蹭啊蹭:“儿子
啊,爸爸在外面被人欺负了……”
苏和配合地点点头,安慰道:“没关系,咱们这就去欺负回来!”
沈锐叹气:“有段不为人知的过去爸爸想给你说说,怕日后机会不多了。”
苏和冲他眨眼睛:“是不是有个五岁大的儿子找上门来了?”
“哦?”军座惊喜,“你都知道了?……哎呀,鼠标不能拿来乱砸的,你把他举那么高做什么?……快放下来,不不不,
就算它是无线鼠标也不可以……”
苏和一面冷笑一面向已经退到墙角的军座展开进攻:“你刚才有在说话么?对不起,风声太大我听不清……”
军座阴测测一笑,熟练地施放缴械技能,两秒后苏和完败,被拥在怀里动弹不得。
“儿子在哪?带来我看看……”苏和委屈地低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你到底还有多少黑历史可挖?”
“五岁的儿子没有。”军座答,“有个四十来岁的舅舅你要不要?”
“啊?”苏和眨眼睛,“口味够重的啊?!”
沈锐搂了苏和坐进沙发里,接着舒服地往靠在沙发背上忆苦思甜。
“我这个舅舅呢,今天邀请我加入B社会,不过被我拒绝了。”
苏和大叫竟有此等好事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因为我这个舅舅啊,完全是基因重组失败的结果,他那点EQIQ通通用在报复社会上了。”
唐凯生于六七年,那是个特殊的年份,铺天盖地的运动填充着他生命的最初九年。九年,说长不算长,但说短也着实不断
,这九年里,他的父母相继倒在相互猜疑造就的迫害之下,当他最后一个亲人远征大西北成就了插队大业回来时,年仅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