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谦没敢停留,就这么拖着残破的身体一直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河堤上看不见僵尸了,他才停下来。
终于安全了,刘谦咳出一些血和水,向河岸上爬了一点,让腰也露出水面,梁璞那刀扎得很深,被水一浸一股寒气从那里升起来,蔓延到全身。
又歇息了一会儿,刘谦终于有时间、有力气检查一下自己的伤势:跳下来之前被僵尸抓住的那只胳膊被撕下了一大片肉,骨头都露在外面,骨头上也有几道爪痕,可见僵尸抓的有多深;从头顶到眉心有一道伤,脸上一道伤,左边脖子上一道伤,肋骨被敲了一下,背上有一个洞,肚子上横着一道伤,竖着一道伤,腰上被扎了一刀,屁股上、大腿上都有被撕掉的肉,脚上、小腿上被僵尸踩了很多个窟窿,还有更多的小伤。
全身上下几乎没有好的地方了,这样也没死,我变成怪物了?刘谦苦笑,虽然跳到了河里,暂时没有危险了,可是这一身伤,走不到西五环血就该流光了。
刘谦想要处理一下伤口,可是上上下下这么多伤,该处理哪个?除了斧头就只剩下身上这一缕一缕的衬衣和撕成了几片的牛仔裤,怎么处理?
神哪,让伤口赶快好吧!无神论的刘谦叹口气,开始祈祷。他知道自己的伤口因为某个特殊的原因或者某种特殊的力量愈合的比较快,可是到底有多快他也不清楚,只能听天由命了,祈祷一下算是苦中找点儿安慰。
知道在水里血流的更快,刘谦本想爬到河岸上去走,可是这河岸是水泥砌成的,坡度很大,还有青苔,他走了两步又跌进了湖里。
不想再费事了,也为了安全,刘谦决定呆在水中央。护城河原本就是条臭水沟,所以也不深,只到他的胸口,走了一会儿,水又浅了点儿,只到腰了。
早春四月的夜晚还是有些凉的,一直泡在水里,又流了那么多血,刘谦的体温已经下降了好几度,还有继续下降的趋势,这让他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只是全身上下伤口传来的阵痛、酥麻和瘙痒的感觉让他时不时醒一下。
怕自己就这么睡过去,刘谦开始唱歌,古今中外、通俗流行,他能想起调的、能想起词的歌都哼了一遍。
体温下降到一定程度,身体麻木了,疼痛、酥麻的感觉已经刺激不了刘谦的神经了,歌越唱越不成调,眼皮离得越近,刘谦的头开始一点、一点。
真的好饿,真的好累,好想躺下睡一觉,不行,不能睡,就睡一会儿,不能睡,一分钟,一分钟也不行……刘谦的大脑里出现了两个声音,一个强迫自己清醒,另一个声音遵从身体的召唤,想要休息。两个声音不相上下,刘谦就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17
脚下踩到了石头一拐,刘谦惊醒了,他搓搓脸,赶走疲倦。再检查一下伤势,胳膊已经不流血了,上面有一层薄薄的、透明的膜。仔细一看,薄膜之下血红的一片,肉眼能看见这红色的肉在微微颤抖,在慢慢生长,覆盖住骨头,长厚一点儿,看样子要不了太久就能完好如初了。摸摸脸和脖子,这两道浅一点的伤口已经完全摸不到了,下半身泡在水里,愈合的比较慢,但是能摸到一层膜,也开始在长了。
我果然是超人呀,思绪一跳,刘谦又想到自己住了一年医院,病危那么多次竟然也活过来了,是不是从那时候就成超人了呀?刘谦呵呵傻笑两声,伤口愈合的喜悦让他暂时脱离了周公的召唤,可身体除了疲惫,还有别的需求,饥饿再次向刘谦席卷而来。
刘谦只能看到伤口在愈合的表面现象,无法看到细胞级别的实质:细胞在快速分裂,一个分裂成两个,两个分裂成四个,四个分裂成八个,快速填补伤口。细胞的分裂速度是正常人类的一百倍,消耗的能量也是平常的一百倍,所以他才总觉得饿。
赶快回家吧,回到家就有吃的了,望梅止渴的方法也能用在这里,刘谦安慰自己。
刘谦抬头看了看,河堤上没有僵尸,更远的地方看不见,他很疲惫,也不想折腾,就沿着护城河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
在刘谦看不到的遥远太空里,同步卫星正在默默收集他的照片以及身体机能参数。
疲惫、困倦、饥饿、疼痛、寒冷轮番折磨这刘谦,但是一定要回家的执着信念支撑着他,让他朝着家的方向缓慢移动。
沿着护城河走到西五环,上岸,观察,没有人,没有车,也没有僵尸,沿着西郊马路继续走,家就在这条路的尽头。
东方的天空终于有了一丝亮色,这条路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从护城河上来之后,刘谦就没有见到僵尸,现在快要进小区了,也没看见僵尸,只是整个小区太安静了,安静的让刘谦觉得有点儿心慌。
刘谦家住的是独栋别墅,他从宿舍逃出来的时候也没带钥匙,敲了好半天门都没有反应,刘谦觉得有点儿不妙,用斧头劈开门冲了进去。
劈开大门触动了警报,在警报声中刘谦扯着嗓子喊:“爸——妈——姐——”
还是没有人应声,闻一闻,有腥臭味儿,刘谦本来就很苍白的脸更白了,连嘴唇都成了白色。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朝血腥味道最浓的楼上走去,心口很疼,身体在颤抖,小腿也在颤抖,每上一级楼梯都是一种折磨。
终于走到了楼上,刘谦咬着嘴唇,一步一步向前走,牙齿在颤抖,血从牙印中渗出来,心脏也不再跳动了,这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听不见声音,闻不到味道,只有模糊的影子在眼前晃来晃去。
“刘谦——是你吗?”
这个带着哭腔的沙哑女声让世界有了声音,它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天籁之音,让刘谦感动地流下了眼泪。
“姐——”刘谦冲过去,一把抱住坐在地上的刘瑾,泪流满面,他哭着喊:“姐,我好想你。”
“谦儿,你终于回来了。”刘瑾抱着刘谦,大声哭出了声。
刘谦拍着姐姐的背,帮她顺顺气,问:“爸妈呢?”
刘谦这一问,刘瑾哭得更大声了。
刘谦其实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看出了这房间中的异样,可是他不愿意亲自去证实,也不愿意去承认,他骗自己一切都好。
刘瑾哭着指了指床上。
撕心裂肺地疼痛让刘谦眼前一黑。
“刘谦,爸爸让我告诉你,男子汉要坚强。”刘瑾终于止住了眼泪,表现出了姐姐应有的样子,她抚着刘谦的头,哽咽地说:“即使只剩下你一个人,你也要坚强的活下去。”
刘瑾擦下眼泪,接着说:“你回头看看,爸妈已经死了。”
刘谦僵硬着脖子,不愿意回头。
“你回头看看呀!”刘瑾又哭了,她一边哭一边说:“爸妈那么想你。”
刘谦缓缓地转过头,每转过一个度数就好像耗费了全身的力气,颈椎骨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一直落在地上。
刘谦终于转过了头,爸爸和妈妈并排躺在床上,尸体上面盖了一床被子,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
刘谦没有勇气掀开被子,他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他哽咽着,好半天才问出一句话:“为什么会这样?”
刘瑾一边哭一边给刘谦简单的讲了下事情的经过:妈妈变成了僵尸,爸爸杀了妈妈,爸爸在变成僵尸之前自杀了。
讲完事情的经过,刘瑾拍拍刘谦的头,笑着说:“小家伙,真有本事,这么远都回来了,以后要比这更有本事,一定要活下去,刘家就靠你了。”说完话刘瑾举起枪对准了自己的头。
“姐——”刘谦眼明手快地抢下了枪,惊异地问:“姐,你干什么?”
“僵尸是不是要吃人?”
“是。”
刘瑾拉开自己的袖子,说:“姐姐要变成僵尸了呀,姐姐不想伤害你,就像爸爸不想伤害我一样。”
刘瑾的胳膊上有好几个血窟窿。
“姐你不会有事的。”那几个血窟窿像黑洞一样吞噬了刘谦的理智,他搂住刘瑾,大声吼:“姐,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想起梁璞那半清醒半疯狂时说起他的血有抗体,喝了他的血就不会变僵尸,刘谦拿起斧头就在自己的手腕上砍了一条口子,递到姐姐的嘴边,焦急地说:“姐,你喝我的血,喝了我的血就好了。”
刘瑾半信半疑,意识也有点儿模糊,就凑上去喝了几口,血进了身体,有种通体舒畅的感觉,她又多喝了几口。
看到姐姐喝自己的血,刘谦觉得很高兴,他以为自己能救姐姐。
刘瑾越喝越觉得舒服,意识里渐渐只剩下这个,除了血以外,人肉的味道更是让她意乱情迷,她张嘴咬了一口。这一口咬到了骨头,牙咯得一疼,她忽然清醒过来。
看到自己咬了弟弟一口,刘瑾慌忙后退,她喘着粗气,大声吼叫:“你离我远点儿。”
“姐,你多喝点儿呀。”刘谦又往前凑。
“走开——”刘瑾放声大哭,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走、开,姐姐、回不去了,姐姐、不想、伤害你。”
“你多喝点儿我的血一定有用的。”刘谦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姐姐,声音越来越大。
刘瑾撩开袖子,血窟窿已经很多了,还渐渐扩大,里面流出了白色的脓液。
意识更加模糊,想要吃肉的渴望更加强烈,刘瑾连忙拿起枪顶着自己的太阳穴,说:“姐姐不能保护你,但姐姐也不会伤害你,以后只剩下你一个了,你一定要坚强哦。”
“不要!”刘谦冲过去抓住姐姐的手,这次他是无论如何都要救下姐姐。
刘瑾全身上下都很疼,疼到她只想沉沉睡去,但是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不能伤害弟弟,她又勉强的清醒过来。
刘谦扑过来,刘瑾的鼻子里全是新鲜血肉的气息,她的嘴不听使唤,想一口咬住刘谦,可刚张嘴心口就是一疼,又缩了回来,她万分痛苦地推开刘谦,喊一句:“走开——”
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脸上也有血窟窿,血在脸上蜿蜒爬行,牙齿长长了,嘴巴快要闭不上了,指甲也伸长了,枪掉了,手想要贯穿前面的人体,把心脏掏出来吃掉。
病毒侵蚀了刘瑾的身体,也侵蚀了她的思想,但二十多年共同生活的经历在她的心底刻下了很深的烙印,让她在这种时候还保留着一点儿自己的意识,她的声音已经很低沉了,她说:“姐姐最爱漂亮了,让姐姐在漂亮的时候死吧,等一会儿变成僵尸就丑了。”
“不要,姐。”刘谦还要阻止。
刘瑾握拳,在刘谦的肚子上打了一拳,然后抖抖索索地拿起枪。
指甲太长了,不好用,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头,扣动扳机的时候毫不犹豫。
“砰——”的一声,这一枪打中了刘瑾的头,也打中了刘谦的心。
刘谦趴在地上,头枕在手上嚎啕大哭,自从懂事以来他就没有哭得这么伤心过。
头晕了,眼花了,嗓子吼哑了,身体里的液体全都从眼睛里倾倒出来,心口好像破了一个大洞,开始是疼,疼到后来是麻木,然后是无依无靠的空虚感。
嗓子再也发出不了声音了,身体里的液体也倒干了,从胸口的洞里涌进来的都是冷气,让刘谦冷到全身颤抖。
19
七点整,闹钟响了。
七点零一分,电视响了,新闻开始播报。
早间新闻里依旧是歌舞升平,皆大欢喜,似乎满城的僵尸,无数的冤魂只是大人物们手中的一个游戏,哭喊惨叫、垂死挣扎只是一场闹剧,想看了看一眼,耻笑一下,指责一下,看的厌了,退出,结束,没有人会关心小人物的生死,没有人看重小人物的悲欢离合。
平时这个时候,妈妈在厨房里做早餐,爸爸在阳台上浇花,姐姐一边抱怨一边磨磨蹭蹭地起床,刘谦要么在电脑前奋战,要么在床上酣睡,可从今天开始,这一切再也不会有了。
刘谦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从衣柜里拿出干净衣服,给爸爸、妈妈、姐姐换上,擦干净他们脸上的眼泪和血迹,连同爸爸妈妈最珍惜的灵牌,姐姐最爱的首饰一起用床单包好,搬到楼下的草坪上,劈几个木头凳子推在尸体旁边,从车库里拿出汽油,倒上,点燃,眼睁睁地看着三人的尸体烧成灰烬,在草地上挖个大坑,把三个人的骨灰撒进去,埋好,在前面跪下来。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刘谦面无表情,目光呆滞,身体僵硬,如果这时候有人经过,会把他也当成僵尸的。
痛到了极点,思想和身体都选择了逃避。
中午十二点,刘谦做完了一切,他跪在小土堆前面,用力磕了三个头,用沙哑到几乎听不清楚的嗓音说:“爸,妈,姐,我会坚强的活下去的,你们一路走好。”
刘谦不想僵尸有朝一日来这里吃掉亲人们的尸体,烧掉、埋掉是他能想到、能做到的最好的处理方法。
回到屋里,刘谦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煮了一盆方便面狼吞虎咽地吃了,从地下室拿出爸爸私藏的枪和子弹,给车加满汽油,用食物和水塞满汽车后备箱、后座,开着车再一次来到那个简易的墓地。
想到也许是最后一次在这里祭拜亲人,刘谦又有点儿哽咽,等情绪稍微平静一点儿,他对着亲人的墓地发誓:“爸,妈,姐,我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哭,我保证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
最后再看一眼亲人,刘谦离开了。
从这一刻起,刘谦再没有感情,他只会不择手段地活下去。
刘谦也没有特定的目的地,车开出去一会儿他才开始思考,人多的地方僵尸就多,人少的地方僵尸也少,最后他决定出城,去荒芜人烟的山里躲一段时间。
出城的路上很清净,没车也没人,刘谦一边开车一边胡思乱想,老庄和姐姐的变化他是亲眼目睹的,老庄身上有血泡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姐姐身上有那么多血窟窿了还记着他是谁;僵尸身上有了血窟窿只想着吃人,姐姐身上有血窟窿却不想伤害她,最后还自杀了,这是亲情的力量吗?抑或是其他的神秘力量?
自己的伤恢复的很快,自己被咬了也不会变僵尸,姐姐也和别人不一样,有太多解释不了的问题,刘谦只能把这些归结为神明赋予的神秘力量。
他不知道赋予这一切的不是神明,而是他们基因中某些特殊的片段和一种神秘病毒。
刘谦还在继续乱想,想僵尸怕水,想僵尸临死前会发出尖利的啸声,想僵尸的伤口可以恢复,想僵尸的不死,想僵尸的行动越来越灵活,会不会有一天比人还灵活,忽然“咣当”一声,有什么东西飞了起来,他连忙踩住刹车。
打开窗户看一眼,发现路上摆了一长串红、白相间的路标,刚才就是路标被撞飞了,刘谦轻吁一口气,幸好是塑料路标。
他还没来得及感概完自己的幸运,就听见前方传来经过喇叭放大的声音:“停车,走出车门,双手放在头顶,趴在车上,接受军方检查。”
刘谦定睛一看,前方不到五十米的地方有一排障碍物,从后面伸出数个黑乎乎的枪管,旁边停了几辆车,从车牌上来看是属于军方的。
一看是真枪实弹的军队,刘谦乖乖按照要求下了车,双手抱头趴在车上。
看刘谦按照要求做了,军方那边出来了四个人,都穿着白色的、厚厚的防护服,三个人端着枪,一个人拿着医疗箱。
四个人来到刘谦身后两米地方站住,先用扫描仪器把刘谦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确定他身上没有带危险性武器,拿医疗箱的人过来,先测体温,然后量血压量脉搏,最后抽了两管血走了。
等拿医疗箱的人走了以后,端枪的人后退几步,但仍然用枪口对准刘谦,其中一个说:“是离车远一点,我们要检查车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