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息 上——展素扇

作者:展素扇  录入:12-31

于是,季南游和慕北驰来拜年的时候看到了很“贤妻良母”的一幕,洛云息发丝尽数拢在脑后,挽袖净手,全神贯注地——切萝卜丝儿。李幸裹得和小团子似的蹲在旁,惊赞:“哇六叔好厉害!居然会切萝卜丝!”

“哈哈,小家伙,你是夸人呢还是损人呢!”季南游憋不住笑出来。“呦,云息,恭祝新年,福禄寿全。”

“唔……同喜。”洛云息注意力没从萝卜丝儿上转过来,有点反应迟钝的应了声。

“季叔叔好,慕叔叔好!幸儿给您磕头。”李幸笑嘻嘻的说,正要跪下,被季南游提溜起来,“心里惦着就行,咱们不兴这套。”从怀里掏出封好的两个红包塞给他,“买糖吃去。”洛云息那边完工,抹了把汗,“咦,你们来了?”

“可算入你的眼了。过来瞧瞧。昨儿个年帖写的手都酸了。”季南游道。慕北驰看已近午时,他还忙活着,问道:“你们还没吃饭?”

“昨晚吃的粥,今早吃的粥。六叔说午饭吃饺子。”

“饺子好啊,我都多久没吃了。云息你真贤惠,干脆和小爷凑对算了,咱俩那叫一个男才郎貌。”慕北驰听着玩笑话,虚咳了两声,正想说点什么揭过去,就看洛云息不咸不淡瞅了季南游一眼,慢悠悠地开口:“行啊,我也觉得你长得不错。嫁过来吧。”

“……”这是被反被调戏了?!

李幸捂嘴偷笑。季南游搓着他两只小耳朵泄愤,“笑什么笑,小白眼狼!乐得你。”

“哎呦季叔叔,我没笑你,那是口水呛着了。”

“那你快说季叔叔英明神武潇洒不凡……”

李忘在屋里听得笑起来,小曦交的朋友一个跳脱随意,一个端方稳妥。亏得能凑成伴儿。

等他们闹够了,洛云息插口问:“南游,你有吃的吗?”季南游搜刮了全身,“只有根灶糖,怎么了?”“厨子走了,街上铺子还没开。我头晕,不知道是不是饿的。”慕北驰无语,把他推到一边坐着,“我来帮你。南游去揉面。”

“……我不会啊。”

“有力气就行,你摸索着。”

两个大男人,热火朝天地忙开了。旁边还有个鼓劲的,“季叔叔加油,再来下再来下!慕叔叔你把面皮儿擀方了!”洛云息看慕北驰和面皮较上了劲,眉毛快拧成结了,不由用指尖蘸面粉点了下,看他先是怔愣后是开怀,弯了唇角。

饺子出锅装盘,姿态万千奇形怪状,几人也顾不得了,蘸醋吃得香。慕北驰用膳很耐看,咀嚼得细致,竹箸碰着碟盏没有丁点声音,嘴里有东西的时候绝不说话,每口用食精准的像称量过。七分饱就落箸离席了。洛云息和李幸吃的少,李忘吃得也不多,剩下全被季南游填了肚子。

“哎你别说,虽然样子扭曲了点,味道还挺正!”季南游满意地晃头。“吃那么多,小心腹胀。”慕北驰笑言。“没事儿,多转悠几圈就消食儿了。我是没你那定性,吃什么都慢条斯理。儿时家里穷,有上顿没下顿,逮着一口是一口。多年也改不过来。”

“季叔叔小时候也过苦日子?”

“是啊。兄弟多,后来闹灾荒,都不在了。我流落在外,被师傅拣了去,教我诗书武艺。”

“再回来呢?”李幸睁着大眼睛问。

“再后来?唔,没有了,师傅过世了,我下了山,四处游历,遇见了北驰,一拍即合,和他狼狈为奸,祸害人间。”

“噗!”慕北驰一口茶水呛出来,挽回道:“你季叔叔说的是,我们一见如故,彼此惺惺相惜,行侠仗义。”

李幸又开始捂嘴笑。

“差不多嘛,一个意思。云息呢,之前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季南游光明正大的问出来。

“我在淮丰长大。”

“小曦……”

“没关系,士哥,这没外人。”洛云息拍着他的手背道。李忘点头不再多言。季南游听得很受用,慕北驰温和的望着他,示意他继续。“小时候跟在老夫人……祖母身边。她每日吃斋念佛,也不拘我。四岁学文习武,十五岁大烨和熙陆国战,参了军。十七岁大烨战败,侥幸生还。之后……”洛云息阖眼片刻,“十七岁之后,成了洛云息。”

二十七年漫漫光阴,几句话收了尾,平淡无奇。

“六叔,你不和爹爹住块?”

“你爹爹在京都。我四岁前多亏他照拂,此后只有年关的时候才能见着个把月。书信倒是没断过。”

“你为什么不和爹爹在一起呢,不想他吗?”

“当然想。六叔是庶出,当年被赶出了家,多亏老夫人宽仁,才有了安身之所。本想挣了军功,堂堂正正的回来,”他自嘲的笑笑,“却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啊。”

“六叔,”李幸认真道:“以后这也是你家,你想什么时候来都行,留到什么时候都行,我和爹爹永远都不赶你。”

“哎云息,你不用自轻。英雄不论出处,你御过敌立过功,是我和北驰的朋友,没什么可丢脸的。”

“是啊,能和季公子论友,的确值得骄傲。”慕北驰调侃。

“六叔真厉害,还上过战场。那是什么样子的,给幸儿讲讲吧。”

哎呦,小祖宗,你是专来搅场子的吗!季南游胃都抽了,他们竭力避免让洛云息想起战事,万一把北驰认出来可玩大条了。这可是国仇家恨,不得分外眼红啊。慕北驰也有点不自然,虽说各为其主,保家卫国是他的责任,可想到给眼前的青年带来的磨难,遗憾、疼惜、愧疚,齐涌心头。

“吉祥日子咱们不说血腥事哈。”季南游急忙阻止。

“嗯,等偷空六叔私下讲给幸儿。”

……私下还不知道你撬出什么来呢!孩子的好奇心太强是多么苦恼的事,季南游总算明白了。

“别别,我也想听。就当消消食儿。云息说说呗。”

“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流血流汗、你死我活。熙陆的兵力不及大烨,又有北方蛮族趁火打劫,国内新皇初登大宝,天灾频发,很不稳定。可他们偏偏赢了。”

“定是神灵相助。”李幸天真道。

“求神不如求己。”洛云息神色端重,“幸儿,不要把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神鬼上。生死存亡之刻,神灵有可能会抛弃你。你只能依靠自己所持有的东西。”

“我明白了,六叔。你接着说,他们是怎么赢得?”

“熙陆尚武,又占据了大义,全民皆兵,连皇子都派上了战场。虽一直示弱却久攻不下。大烨主帅……冒进,中了埋伏,又被敌方绕道界城山,烧了粮草,后方大乱。几路夹击,再无反手之力。”洛云息忽想起个人,“他们有位神秘的将领,出战时都带着青铜面具遮住半脸。”

“六叔,那是什么人?”除了李忘,三人都开始紧张。

“是个……很复杂的人。他很有耐心和胆识,心也足够狠,六万人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犹如屠杀。但是他又放了我,为什么会心软,我到现在也不明白。”

“憎恨他吗?”慕北驰问道。

洛云息茫然的想了会,点头又摇头,“不知道。”他转头看向李忘,“士哥,对不起。”几人均疑惑,闹不清歉意缘何而来。李忘心下了然,轻叹道:“不是你的错。你毋须向任何人抱歉。”

出了力吃了饭听了故事,慕北驰两人告辞。约好上元节去看灯。洛云息本不欲凑热闹,耐不住李幸抱着大腿撒娇,答应下来。惯坏了孩子熬苦了爹娘,就是这么个理儿。

43、薄暮,围炉促膝,煨芋魁

初九。降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推开门,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洛璟言近酉时风风火火的回来了。“四叔!太好了,你在家。我还怕你又出门了呢。冷死了,耳朵要掉了。”洛云息吩咐人熬了姜汤给他驱寒,备了热水给他擦手,责怪道:“没个分寸,路滑你就不知道多等天。”“等不及。二叔过几天也来,我走在前面。”洛璟言把头拱到洛云息肩上蹭,

“在家里快闷死了,拜完年祭完祖就没事了,整天看父亲的石板脸,太没劲了。”“你父亲还好吗?”“好的很,中气十足的例行训了我一通。二叔在边上偷着乐,也不帮个腔。三叔狡猾,还没开始就找借口溜了。大哥负责点头,吭都不吭声。主母又捧给我堆姑娘画像……”倒豆子般稀里哗啦发泄着不满。眼睛又弯又亮,喜气洋洋的看着人。

“好了好了,你父亲也是疼爱你才如此。想吃什么?”洛云息拍拍他的后背问道。“我想吃芋头,热热软软的。啊,糟了,李妈还没到,他们马车要慢一天。”“咱们自己弄。这两天总吃外面的饭菜,厌了。”洛云息让人在院中扫出块空地,支了个红泥小火炉,叔侄俩闻着芋香烤火,听洛璟言聊起洛云启新认祖的儿子,“比我长半年,精明的不得了,说话绕着弯,和二叔不像……”“二哥高兴吗?”“嗯,看着挺高兴的。四叔你不知道……”

此刻,江湖和庙堂都是遥远虚幻的存在。只有眼前侃侃而谈的少年和炭火里飘香的食物是真实的。现世安稳,岁月静好。洛云息沉静地笑了笑,手往火边拢了拢。

“四叔,咱们这就是‘薄暮,围炉促膝,煨芋魁’。”

“好兴致。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门外漾着笑意的声音接到。

“慕大哥!季大哥也来啦。正巧,东西快熟了。”

“呦,小璟言回来了!精神不少嘛。小爷专门赶着饭点的,就等着蹭顿饭呢。”

“璟言,家里都还好吗?”

“多谢慕大哥挂念,都很好。”

“可以吃了,过来坐。”下人有眼色的摆好了两个墩子,悄声退下去。

“不忙。云息,我们刚从李幸那边回来,让你这两天别过去,天寒路不好走。”

“劳你专门跑了趟。”洛云息诚恳道。

“别介,客气什么啊,这不是正管你要吃的嘛。”专程跑趟是为了把岚疏调好的药送去。季南游觉得自己是把绳索给了个想悬梁的人,说不出啥滋味。洛璟言像是什么都没听到,只顾着埋头扒皮儿,两耳不闻身边事。填饱肚子,哈欠连连的沐浴去了。慕北驰二人跟着去了书房。

“云息,实不相瞒,今天来还有其他事相商。我想知道关于鬼斧营更细的消息。”

“十年前他们大概有三十几个人。都是有资历的能工巧匠。当家叫冯天,如今年龄应过五旬,擅做连射弩匣。”他顿了顿,颇为惋惜道:“其实他也很擅长雕花木,就是鸟兽不大行。总少了点神韵。北驰,当初你给我看的那机括就是出自他的手。”

“光看鸟纹都能认出来?”季南游奇道。

“你要是看熟了一种剑法,从它劈开的痕迹上就能认出来。我见过他,确切地说他曾是我师傅,教过我。”

“现下效力于谁?”慕北驰问。

“不知道。很重要?你找的是他还是他身后的人?”

“很重要。我找他身后的人。”

“以我对此人的了解,最有可能是刑部或兵部的官员。兵部尚书姓什么?”

“姓顾。”

“那不是兵部,他们的旧主人和顾老儿有旧怨。你们顺着刑部这条线查查看。刑部尚书、侍郎、少卿,再往下不太可能。”

“可刑部侍郎也姓顾。”

“叫什么。”

“顾瑜瑾。”

洛云息摇摇头,表情没什么波动。不认识?慕北驰诧异。估摸着他和辰霄早就失了音讯,彼此都已改名换姓,再无联系。勾起嘴角,顾瑜瑾也罢辰霄也罢,对“洛云息”来说都只是陌生人。而自己,却能在十几年后得以重新认识他,贴近他。命运呵,可不就是分分合合百转千回?有些人天生就被神灵眷顾,真庆幸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北驰,你是不是有危险?”洛云息盯着他问。

“目前没什么好担忧的。”

就是说以后会有?有人威胁到他?是谁……北驰不是大烨人,初来乍到就被袭击……熙陆,最有可能是熙陆人做的。异国人却能拿着鬼斧营的机括……洛云息脸色刷的变了,不愿想下去,隐约觉得知道太多绝不会是好事。北驰是什么人,为什么来大烨,全都不想知道。

“云息,想什么呢!出不了事,大不了小爷跟着北驰回熙陆去耍耍,一样吃得开。”

“你们要走吗?”再也见不到了吗?又要告别了吗?

慕北驰忽然握住他的手腕,一字一顿地问:“云息,要一起来吗?”

一如炎城骤雨初歇的夜晚,慕北驰俯身问他愿不愿意离开这里。

“离开大烨,重新开始。新的身份,新的生活。不必再深居简出,不必在隐姓埋名。尽兴而活。书也好药材也好,无论你需要什么,我都帮你办到。”

“呵……你要养我?”

“我没有轻侮的意思。你如果做什么营生,之前的筹备交给我,有了收益再还上。”

“北驰。谢谢。”洛云息截住他的话,“我还有心愿未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成。”慕北驰被再次婉拒也不恼,望着人清浅而笑,承诺般郑重道:“没关系。我可以等。”

44、明月逐人来

十五,上元节。日沉,京都的街道上张罗着挂上了花灯。形形色色的图纹和造型晃花人眼。熙攘行人三五成群的驻足观赏、说闹,等着看入夜后灯火齐燃的壮景。季南游刚把李幸接来,洛璟言也回来了。“洛……洛少……”“叫璟言哥哥。”“璟言哥哥!”洛云息深深看了洛璟言一眼,伸手拍拍他的肩头。

“小璟言,换身衣服,待会咱们看灯去。”

“哎?!我,我,呃……”他犯了难,和凌哥约好的事怎么说呢?四叔向来是不凑这个热闹的,早知道他会去就不应别人了。要是能一起就好了。可他们根本就不认识,四叔又不喜官府中人……

“怎么了?”洛云息看他为难,问道:“约了别人?”

“嗯,之前和朋友约好了。”“那你去吧。不可失信于人。说不定还能遇上。”劝解了两句,待他换好衣服,帮他理了理袖角,遣他快走,别让人久候。

到了铺子,顾瑜瑾已经在等了,身边站了个小团子,粉雕玉琢的。“洛叔叔,父亲大人答应带我出来了。”顾怀辰一手拉着一个,欢天喜地地往前走。顾瑜瑾有点不习惯,孩子嫩嫩小小的手攥着他,旁边的少年喜笑颜开说着话,不由心下柔软,把顾怀辰的手包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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