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把水,训斥道。
“什么嘛,如果不是你昨晚……”小柔双颊涨红,声音生气地提高了一个八度,然而未等说完张大的嘴已然又被人伸掌捂
住了。
“愿赌服输,死小孩在这里嚷什么,待会整个南山院都以为我刻薄你了!”
“你就是,你本来就是!呜——”
强弱悬殊的一场争执被拖远解决。陌归云在水房中洗漱完毕,与另外几个南山院的少年走出过道。
洛东篱随后从水房里出来,行到大院正中间。南山院稀稀落落的少年皆已到齐,你倚我斜的,聚在大院四周。洛东篱微笑
,手一抬,声音提高了许多,罕有地露出主事的严肃,宣道:“又是每月一日的练武之时,相信大家也清楚,断风庄终究
是江湖之地,虽然我们不是护院,但也有保卫庄内安全的职责。”
洛东篱一顿,又笑了笑:“更何况,即使各位不保卫断风庄,也得有自保的能力吧?希望各位积极一些,不然一会总管责
罚下来,我也是保不住各位周全的。若然明白,便自行到后院中等候吧。”
话音方落,院里零散的八九名少年便各自叹气,跃过栏杆,往外头去了。洛东篱走到陌归云身边,一拍陌归云肩膀:“我
们也走吧。”
前头依稀还能听见兰君与小柔你争我吵的打闹声,陌归云侧头向洛东篱道:“大家似乎都不是很情愿呢。”
洛东篱苦笑:“都是些白吃饭的闲人,该让他们去折腾一下了。也不过是一月一日而已,每回都像推他们上刑场般艰难。
”
“很辛苦么?”陌归云忍不住问。
洛东篱摇头:“比断风庄里的护院和紫竹林那边正规的弟子训练不知轻松了多少。是南山院里的人身体本来就都比较羸弱
,也无心功夫,自然吃不消。”
说罢,又担心地拍了陌归云一把:“一会你若然不舒服就跟我说,你是新来的,总管应该可以体谅。”
想起以前在山间不分昼夜的练功,陌归云轻松一笑;“我看东篱还是照顾好自己便可以了。”
“怎么看都是弱不禁风的,还逞强?”洛东篱不信,眉一皱,掐了陌归云肩膀一把。
“待会是谁先挺不住,便等着瞧吧。”陌归云悠然。
“好!那你可别向我求饶了。”洛东篱呵呵一笑,带着陌归云穿过了东南北三院,绕到后院中。
说是后院,与南山院等青藤墨瓦的地方却是截然不同,此处后院,不太像院子,而更像是一处小型的练武场。大片的空地
,地上积着高高的细沙,一直延绵到围墙下才有那么丝久违的绿意。却似乎也是敌不过这漫天的沙尘,绿藤挂在远方围墙
上,显得有些许的伶仃,无花无果。
沙地上是许多的木柱与兵器架,扎根极深,走上前去使劲摇晃几下,仍是丝毫不动。往前看去,还有几间草舍在沙地隔壁
,简陋的茅草与断风庄内精致淡雅的景色格格不入。
洛东篱凑唇至陌归云耳边:“你待会若是表现不好被总管挑出来了,今夜便在这茅舍反思吧。”
陌归云回以一笑:“那东篱你可要小心,不然今夜我便一个人回南山院了。”
见陌归云自信如此,洛东篱也只好笑着多掐了陌归云肩膀一把。一回头时,恰好有人从另一边厢往沙地处行来,脚步声远
远踢踏着。
走到跟前一看,却是个生面孔。来人腰间系着一条锦玉腰带,虽然不是什么上好的碧玉,但比起在场仅着布衣的各人自是
奢华了许多。来人直腰一提衣领,倒八字眉斜挑,眼珠子骨碌,扫视过在场众人。那人的眼珠子虽然灵巧,却很是有些小
,一副四白眼的相,愣是给人几分鼠头獐目的感觉。
“倚慕总管身体不适,今日让我来监督各位练武。谁想少受些鞭子的话,就乖乖给我表现好了——”那人声音拉得老长,
从腰间嚣张一摸,一条乌红的皮鞭执在手中,刷刷在空气间甩过两下,眼看谁要是遭到,必得皮开肉绽。
“‘白眼狼’严贵,跟于鸿一样,是仅次于总管的主管。”洛东篱低低在陌归云耳边介绍着来者。
“先蹲马步,看你们南山院每回站不到一盏茶就有人叫晕,我便网开一面,只让你们蹲一个时辰吧——表现好的话中途休
息一刻,不然就给我蹲整一个时辰。谁敢给我动一下,可别怪鞭子不长眼!”严贵将手中鞭子摇了一个圈,鞭子一端捆在
手腕上,看见眼前众人一副苦巴巴的模样,鞭子在沙地上啪啪又抽过两下,直直掀起一阵风沙。
站得最近的少年被风沙呛得连连咳嗽,却也是不敢再起争执,右腿往旁一迈,双腿间离着约莫三足的距离,缓缓下蹲,双
手成拳握在腰两侧,深吸一口气。
严贵总算满意了些,还不忘伸手又往少年肩膀处按去,叫道:“低些,再低些!叫你们来练功,不是来休息的!”
其余人便也自觉在沙地上立开了横排,似模似样的蹲下去,免得成为严贵鞭子的祭品。陌归云微微一笑,拂衣深蹲下。
十九.
陌归云左边立的是洛东篱,右边是洛兰君。洛兰君仅浅浅稍蹲了些,扭头瞥见陌归云的认真,一撇嘴道:“那么老实干什
么,一会熬不过一个时辰要受的罪更多。”
陌归云淡淡笑问道:“兰君你每回蹲到后头恐怕都是眼冒金星,气喘如牛吧?……这般蹲一会,歇一会,实则比深蹲更难
受许多,还不如老实一些,也少受几分累。”
洛兰君还待争执,另一边洛东篱不禁叹气:“你们两个与其有力气在这里吵,还不如多留几分力,待会舒坦些。”
交谈正欢,严贵已从另一边巡查过来,伸脚便狠狠往洛兰君左腿踢去:“以为老子聋了瞎了?还是你今天不想回南山院了
?!”
洛兰君咬唇,认命深蹲下去。听到隔壁陌归云偷笑的声音,不禁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奈何严贵尚未走远,破口大骂
倒也是不敢的。
凝神而立,气聚丹田。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另一头果然已有人忍不住连声呻吟,陌归云却还是稳若雕像,丝毫不曾一动
,双目轻合,借机憩息。
……还记得,第一次被义父抓去蹲马步大概是四岁、还是五岁。那时的自己也是像如今那些人般,到不了半刻便哭闹着唤
痛。记得那时义父只淡淡抛下了一句“欲有所得,必有所弃”,然后就在隔壁守着自己整整几天,一日扎不好马步,一日
不准离去。
那时自是不明白,便一味的怨恨义父残忍,如今终于释然。武学一事,本就应开始于年少之时,年纪越增,筋骨也是越发
的生硬。小时候觉得练武无用,等到现在真正步进了江湖,才知道武功处处皆是用途。如洛东篱所言,即使不能保卫些什
么,也得有自保的能力。
虽然练就一身功夫下山,第一件事便是来此作小厮,的确是埋没了些……不过,“欲有所得,必有所弃”,自己既然要知
道过去的一切,也就必须用足够的牺牲,去换得。
爹……
神思飞到了九重天外,肩膀突然被人掐了一把,睁开眼,是满脸苦不堪言的洛兰君:“可以休息一刻了,你还要继续站下
去么?”
“啊,可以休息了?还真是快。”陌归云收腿,良久没蹲马步,腿上有些许的酸痛。
一旁的洛兰君早已累得没有力气叫嚷,恨恨推了陌归云一把。喘气道:“快?最好你帮我把我那份也站掉!”
陌归云扶着摇摇欲坠的洛兰君在沙地上坐下:“兰君你就歇歇吧,待会尚有半个时辰。”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我!”洛兰君气愤,一回头,刚好迎上也是一脸哭相的小柔倒过来,嘟囔道:“兰君,我好累,借
我靠一下。”
洛兰君拍了小柔一把,可也是没有力气再将人推开,只好相互依偎着,倒在沙地面喘气。
洛东篱从隔壁走近,递过一个牛皮水囊给陌归云:“来,喝一口。”
躺在沙地上的人眯眼:“东篱你越发的偏心,下回见到紫竹妹妹,我就告诉她,她的好哥哥如今和别人同床共寝,不要她
了。”
洛东篱苦笑:“兰君你的嘴要是能收敛些,太阳恐怕得从西边出来。”
陌归云接过水囊一笑,抛给地下的人:“给你和小柔,我不用。”
倒在洛兰君怀里的小柔连忙抢过水囊,咕哝哝就喝下几大口,满足后才塞回给正扯着自己头发的洛兰君。
洛东篱叹气转身:“归云你就纵着他吧,我不管了。”
“都是一个院子里的人,哪有什么纵不纵的。”陌归云笑道。
洛兰君将牛皮水囊仰头喝过,抛回给洛东篱:“里头还有水,你自己也喝点。”
洛东篱应声接过,细细喝下,眼看另一边严贵已又在鞭策着人起来继续,不由一叹:“真不明白,强身健体就不能找些比
蹲马步轻松些的么。”
“蹲马步的确是强身健体的基本功,无论是对气血流通还是凝神聚意都有很好的帮助。长期而往,必能体格强健,五脏六
腑更耐抗打,功夫亦是自然上升。”陌归云在一旁解释道。
洛兰君重新蹲下了马步,翻白眼冷哼道:“更耐抗打?早早做好被人打的准备么?”
话音未落,洛兰君突地“哎哟”一声惨呼。
原是严贵不知何时又走了过来,这次给的就不是脚,直接是一记破风的鞭子了。一鞭卷上洛兰君脚腕,直教洛兰君含恨抿
唇。
严贵走远,陌归云侧头,关切道:“兰君,没事吧?”
洛兰君一仰头,脚抖了抖,强自道:“鞭子我受的多,一下半下能算什么!”
陌归云浅浅笑着摇摇头,凝神定气,闭目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
总算把蹲马步这一项完全消磨过去,休息不到片刻,正是严贵又欲催促众人之时,一把低幽的男音缓缓飘近:“严贵,今
日是南山院的人么?”
未见来者,严贵已然弯腰献媚道:“禀告总管,属下刚刚监督完南山院的人蹲马步,一切表现良好。”
“嗯。”来者踏入沙地,暗紫长衣轻拂,双履镶有碎珠银铃,每一步,皆是铃声清脆,薄唇微微一翘,道:“前两个月教
会各位的逢虎拳,不知道各位练习得如何?”
平日在南山院里都是嘻哈玩乐,哪里有人去练什么拳法,一个个不由得把头垂得极低,连一向傲然的洛兰君也是深深埋下
头,不愿被总管挑选出来。严贵回头,把鞭子狠狠往地一抽:“总管问你们话,都哑了么?!”
“左数,第四个。”洛倚慕柔声唤道。
众人目光便刷地往左边望去,却是比一众人都要矮小的小柔。小柔紧张一抬头,又低头尴尬扯着了隔壁人衣角,低声问:
“兰君,你还记得么?”
洛兰君眉头打结,硬着头皮想要帮小柔解围,支吾道:“总管——”
“出来吧。”显然没有让对头人继续拉扯的意思,洛倚慕望向小柔,淡淡命令道。
人便被抓了出来示众,小柔虽然有十二三的年纪,却生得格外的瘦削,此时站在人群前,更是低着头,不敢抬起来,墨绿
的衣袖交叠在一起,抿唇不语。
“嗯?”洛倚慕微微蹙眉。
小柔便慌忙两脚一张,强行喝了几声,出掌在空中一阵上下乱抓,杂无章法。怯怯瞥见洛倚慕不语,脚又在空中翻踢了几
下,只实在是毫无气势,就连南山院众人,也不好替其说情。
“莫说逢着老虎,似你这般便是遇着老鼠,恐怕输的也是你。”洛倚慕蹙起的眉不松,叹道。
一旁站着的严贵便立刻反应过来,乌红的鞭子直往小柔身上抽去,先是一记甩在手臂上,另一记眼看便要落在背处。
众人皆是低头不忍心去看,洛兰君双拳一紧,往前一步便要冲上去挡住那鞭子,却被隔壁人伸手一把挡了去路。
下一霎,人影一闪,乌红长鞭已然抓在那人手中。
“归云!”洛东篱回过神,惊呼道。
鞭势凌厉,陌归云以手抢鞭,掌间已然见血,却是丝毫不觉痛般,借着力猛地把那鞭沉沉夺下了。严贵大失颜面,当堂暴
喝一声,使力想要夺回长鞭,手几下往前疾冲,却皆是抓了个空,被陌归云轻巧侧身避去。怒火中烧,想到洛倚慕还在隔
壁看着,严贵一时也不顾得鞭子了,手一握成拳,便要和对头人拼起拳脚功夫来。
洛倚慕往后退去两步,没有出手的意思,反是微微一笑,观察起那个突然闪出的少年身手来了。
陌归云也不正面出招,左手持着抢过来卷作一团的长鞭,仅靠右手应对严贵招数,以掌化拳,以柔克刚,数招过去,任严
贵从沙地东侧逼到了西侧,愣是占不上一分的便宜。
严贵旋风腿一扫,便要绊倒陌归云,却见陌归云身如轻燕,纵身从严贵扫过来的腿上一点,借力跃出几步开外。只余严贵
立于当地,哑忍脚上的伤。
“胜负已分,到此为止吧。”洛倚慕拍掌,走上前两步,伸手抚过陌归云束在身后的乌发,笑道:“小乞丐,我果然没看
错,你现在收拾干净了,比当日更是俊秀百倍,好一个小美人。”
陌归云连忙转身,向洛倚慕一低腰:“多谢总管大人当日收留之恩。”
“那时见你,没有如今的俊秀,更没有如今的灵巧……”洛倚慕赞叹,话锋一转,又悠悠问:“听于鸿说,你是山村间长
大的孩子,父母都染病死了,我有记错么?”
“没有,没有。”陌归云冷汗直冒,方才逞一时之快救下了小柔,顺便教训一顿不可一世的严贵,却没料到察人入微的总
管已隐隐动了怀疑之心,连忙圆谎道:“我小时候在山村里曾经偶遇过一个世外高人,他见我身体羸弱,便指点了我几招
武功强身健体。方才是严主管承让,小人侥幸。”
“小小年纪,谦和善良,身手不凡,果然是块不错的料。”话似嘉奖,却没有多少欣悦的意思。陌归云一时摸不着虚实,
不敢再言。
仿佛看透了陌归云的紧张,洛倚慕优雅一笑:“你放心,断风庄不会亏待有能力的人。”
不等陌归云反应,洛倚慕又绕到陌归云身后,轻轻在那人青丝上一嗅,伸指一抚:“你的头发,很香。我喜欢。”
话毕,又如烟般转眼消失在远方,翩然而至,翩然而去。
只余呆立在原地的陌归云,与不远处脸黑如炭的严贵,那双四眼白的珠子,越发的阴森。
二十.
……
之后的日子便一直如水飞逝。
庄内的杂务不是太多,经常是今日打扫落叶积雪,明日清理阁楼门扉,更多的时间坐在南山院里,看兰君与小柔打闹,听
东篱吟那些晦涩难懂的诗篇,还有其他年龄相若的少年,彼此欢聚一堂,说笑度日。
闲暇时也会去暮秋园里听完颜东堂的琵琶,去的次数多了,便是连完颜东堂那边的下人也相熟得很。本以为在暮秋园里总
能碰见奚仲隐,谁知道奚仲隐实在是高傲,要见完颜东堂都是直接唤去的——更坦白些说,基本是入夜了才唤去侍寝,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