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奴听不大明白,追着问:“石公子是谁,孙公子又是谁?”
燕双飞抱着他不理睬他,挑开帘子看着外头,说:“那个贼人也不知道是谁,当真是吓坏我了。”
她抚着胸口,似乎依旧惊魂未定的样子。冬奴见他姐姐不肯理睬他,就不老实的扭动了起来。燕双飞笑了出来,说:“老实些,别乱动。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些桃花?刚才你真跑出去了?”
冬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所幸燕双飞的整颗心都沉浸在刚才与石坚的回忆里头去了,便也无心再问下去,只有赶马车的小厮心里头惴惴不安,心想也不知道冬奴在跑出去的一路上,到底有没有被旁的人看见。
路的那一头,石坚与孙达都在急匆匆的往京城外的一个寺庙赶去,石坚的义父正住在那里,他们此行是为了朝廷的招安诏令而来。孙达犹自不住的回头看着,石坚笑了出来,说:“确实是个美人儿。”
“也不知道咱们还能不能见到她……”
“见到有什么用,你小子别再痴心妄想了,燕家的小姐,将来不是入宫就是嫁给皇亲国戚,你我这样的人不用想了。”
孙达粗犷的脸庞微微露出了一丝红,说:“我……我是在替大哥想呢,咱们连州城里的十个头牌,也比不上这位燕小姐,要是能娶了她,为奴为婢也值了!大哥如今正好就缺一个正宫夫人,老寨主也忧心着呢,要是能娶了她,咱们跟朝廷关系不是更稳固了么,燕相可是这京城里权势熏天的人呢。”
石坚笑了出来,说:“公府里头出来的小姐,都是个木头美人,有什么意思,还不如青楼里的姑娘活泼柔顺呢。”
孙达听他这么说,便沉默着不再言语了,石坚笑了笑,说:“这天底下的美人多了去了,你是见得少,才觉得燕小姐美貌,其实女子的容貌还在其次,想要长久的生活,重要的还是性情。”
他们两个一路到了寺里头,石坚见了他义父出来,路上却碰见了寺里的觉远师傅,那个觉远一看见他便笑了出来,说:“施主印堂隐隐泛着桃花色,看来今日已经遇见了命中注定的姻缘。”
他说罢便微微一笑,便去了佛堂里面。石坚微微一笑,还以为他在开玩笑,便没有放在心上,只愣了一下,朝着觉远师傅的背影看过去,却只看见佛祖慈祥庄严的面容,似喜非喜,似悲非悲,静静的似乎在瞧着他。
然而燕双飞的美貌,确实给了他很深的印象,这京都第一美人的声名,毕竟不是杜撰出来的。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忽然又想起了觉远师傅说的话来,默默地想,他今日遇见的看得上的女子,也就只有一个而已,命中注定的姻缘,想来便是白日里遇见的那个燕小姐了。
他又想起孙达说过的那些话,心里头便沉沉的翻滚了起来。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在桃花林旁边遇见的那个小小的,粉雕玉琢一般的娇娇少年,想起他捂着自己的脸威胁要揍他时的样子,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谁家的小少爷,竟然像个女孩子一样娇贵,那么好看的容颜,却偏偏不许外头的人看他一眼。这样的男孩子,看来家里头也是非富即贵,小小年纪就这样刁蛮,等他长大了,还不知道是怎样恼人的性子呢。
第四章 乱情
自从那一日见到之后,虽然经历了一番波折,燕双飞终于还是在第二年如愿以偿,嫁给了她最想嫁的男人,连州城新任的都督石坚。
她出嫁的那一天,燕夫人哭得死去活来,她穿着新衣去拜别她的母亲,燕夫人却背对着她,摇摇手说:“你去吧,只当没有我这个母亲。”
燕双飞也是很伤心的,嫁给了她父母不喜欢的人,她孝顺了十几年,终于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还是拂了她父母的意。出了燕府,她看见前来迎接她的却是一个很熟悉的人,那人面目粗犷硬朗,温柔地瞧着她,却是孙达,说:“我大哥在连州布置着新房,派我来接小姐。”
她点点头,最后一次回头看她从小长大的地方,那一天的天气阴霾,路上的第二天就下了雨,天上乌云密布,似乎预兆了她的婚姻,已经注定是灰色阴霾。
新婚的头半年,他们过的也算恩爱。石坚是这天地间的伟丈夫,也是她梦寐以求的夫君,她婚姻的初期,是活在美梦里的,直到有一天,府里头传出了风言风语,说是石坚有了一个新宠,那新宠是连州城里头有名的美人儿,唤作宋良儿。
当时的达官贵人,有一两个新宠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燕双飞是怎么样的心性儿,她自认为自己才貌都比寻常的人家出色许多,早已经过惯了众星捧月的生活,她又是一心一意地爱着石坚,自然便希望石坚也是真心实意地爱着她。这样的风言风语她也觉得无法忍受,便循着风声去了那个宋良儿住的青楼,她许多年后依然记得那一天,她推开门,看见石坚弓着虎狼一样的腰腹,在和那个同样淫荡的宋良儿做着抵死缠绵。
她的美梦在那一刹那心碎了,石坚也是愧疚的,也说了许多的好话,可是她厌弃了他,她想,男人原来都是一样的,吃着碗里,还要看着锅里。她燕双飞再孤高自诩,也只是这万万千千女人当中的一个。
她也是在那个时候知道了,原来石坚娶她,除了她的美貌以外,还为了她母家的权位,那忘川的那么多贼寇,能够顺利归顺朝廷,与朝廷和平共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们的首领做了燕家的女婿,那比她撞见石坚在外头有了新宠更不能忍受,她不相信她燕双飞这样的才貌,却没有得到一个男人的心。
她那样恼恨他,不愿意再与他同床共枕,石坚不比京城里头的那些富家少爷,若是新婚妻子闹了脾气,还会温言暖语的讨好求饶。他自幼是个土匪,虽然也读了书通了文墨,却还是粗汉子一个,后来也觉得燕双飞那样没意思了,索性放开了风流,他们两个的关系不到一年便冷到了极点。
兰格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哭着劝说:“小姐,如今小姐已经嫁过来了,这已经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小姐想要悔婚已经不可能,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小姐好歹有个孩子,也算和姑父生分了,以后日子也有个盼头。”
兰格的一席话点醒了燕双飞,她才蓦然发现,她与石坚的关系,已经冰到了极点,数天也难得见上一面,即使见了面,也是淡淡的,她到底是公家出来的小姐,秉性放在哪里,叫她开口屈服,她怎么能甘心呢,他们夫妻两个就这样越来越疏离了,石坚仗着相貌权位,什么样的美人找不到,他不缺她这一个。这没有感情的婚姻,或许一开始便是错的。
那一日她喝了许多的酒,一个人趴在窗前休憩,迷迷糊糊中,有人轻轻抱住了她,那样宽厚和结实的怀抱,曾经给过她多少的美梦与快乐,她微微睁开了眼睛,在朦胧的夜色里头轻声抽泣,说:“我那样喜欢你,你不能喜欢别的人。”
朦胧的醉意里头,她听见抱着她的那个人说:“我不喜欢别人,我只喜欢你,一辈子只喜欢你。”
急切的喘息和缠绵点燃起了漫天欲火,她爱死了石坚在床第间疯狂野蛮的行径,她也趁着酒意毫不保留地奉献出了自己,她想石坚喜欢那个宋良儿,不过是喜欢她的放荡,她自己其实也可以做到,她疯狂地扭摆着自己的身体,给予了男人最大的快乐,她仿佛又找到了新婚第一次的热情,她身上的男人仿佛一头饥渴的野兽,疯狂地纠缠着她。
只是第二日昏昏沉沉醒过来,她却蓦然发现她身边躺着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孙达。
她又惊又羞,刚想要起身,谁知道男人根本就没有从她体内拔出的物件就又难耐地抽送了起来,她挣不过那人的力气,那人紧紧抱着她,说:“小姐,小姐,我为你命都可以不要……”
她在那一瞬间突然变了主意,刀子或许是太恨她的丈夫了,她恨他为什么有了她还可以再要别人,又或者,她只是一个贪图于肉欲的女人,她抵抗不住那种魂肉情欲的快乐,她抵抗不住有个男人,这样痴情地爱着她,她终于放弃了挣扎,沉沦入紫醉金迷里面。
从此以后,她竟然贪恋上这种偷情的刺激与报复的快感,只要石坚出去找了别的女人,她便会将孙达叫过来。孙达在床上完全不比石坚差,给了她不逊于新婚时的快乐与满足,她在羞耻与悔恨中越陷越深,直到他们的事情传到了石坚的耳朵里。
石坚说:“我知道是我冷落了你,但你到底是我的妻子,两想要乱来,也要顾及我的面子。”
只是这样无情无义的一句话,孙达便从此消失在了石府里头,他们名为夫妻,却再也没有同床共枕过,他是彻底嫌弃了她。
燕双飞也知道石坚是嫌自己脏了,她也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当中,那些年她哀求过,抗争过,可石坚对她,依旧只是表面夫妻。
他对她,或许一开始就没有爱情,他娶她,只是基于政治上的考虑,她这样的美人,与他而言,只是美貌,他喜欢的并不是这样的人。他喜欢的是那种风流的,活泼的,他看重灵魂甚于美貌。
燕双飞人生最好的那几年,都是一个人度过的,她像一朵没有人浇灌的花儿,很快就枯萎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曾想过,如果她当初听从了父母的建议,嫁给了那个为她剃度出家的徐鸣,她的人生会不会有所不一样。她或许已经儿女成群,享受着这世上女人最得意的事情,她是京都的风水养大的,适合她盛开的土壤,其实只是京都而已。
她当年嫁给了石坚,已经注定了她婚姻的悲剧,不只是石坚,她家给连州城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得到幸福,她只适合王公贵族的生活,这是她在后来几年最深的领悟。
但是又能怎么样呢?因为她,连州已经与她们燕家连上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她们如今已经连为一体,不可分离。
她却从未想过孙达,那个粗犷而又痴情的男人,或许真的只是她报复石坚的一个工具,他在她的身边时她会想着他,他一离开,她便彻底淡忘了他。只有每年海滨花盛开的时候,她偶尔会想到他,转瞬即逝。因为他们曾经鱼水交融的时候,他曾亲吻着她的背,低喃说:“你身上怎么这么香?”
她眯着眼睛,抓紧了向下的云丝被,外头的海棠花开的正艳,她便随口说:“那是海棠的香……”
孙达那个粗人,竟然就这样相信了她,以后每次进到她屋里来,都会深深地吸上一口,说:“你身上有很浓的海棠花香。”
她便得意地笑,那笑容里头有轻蔑,也有温柔在里头。她有时候想告诉他,海棠其实是没有香的。
这世间的花那么多,大的小的,素的艳的,都有香气,唯独海棠花没有。
海棠无香,开的却分外艳丽,就像她自己。花有形而无香,就像人美却没有灵魂,终究是没有意趣。
她便低声地喘息,濡湿的嘴唇凑上去,呢喃说:“你个粗人,只有你……喜欢海棠香……”
就在她坠入云雾当中的时候,遥远的千里之外,京都的燕府,燕怀德领着自己的小儿子在院子里玩耍,院子里许多花都开了,散着淡淡的香气。他笑着看向燕夫人,说:“看来双飞的眼光也不差,那个石坚,确实有些本事。”
正在花丛里头揪花辫子少年一听,却立即抬起头来,问:“石坚是谁?”
他已经揪掉了许多的花辫,手指头上都染上了花的颜色,粉雕玉琢的少年,生的比那花朵还要娇艳,燕夫人疼爱地抱着他,笑道:“石坚可不是你能叫的,那是你姐夫。”
少年蹙起了眉头,说:“我最讨厌我姐夫了,他把我姐姐拐跑了!等他来了,我要找人揍他。”
第五章 宿命
他却没能揍成他姐夫,他姐夫陪着他姐姐回来省亲的那一天,他不在家,去了佛寺里面。陪他一块去的,是他爹燕怀德的一个小妾,名字叫做阮妙音。
这位阮妙音他爹似乎很宠爱,因为旁的几位小妾,冬奴都是不理睬她们的,她们也和这府里的大丫鬟没什么两样,只是偶尔陪着燕怀德睡个觉,那也是极少极少的,他爹跟他娘非常恩爱。只是这位阮妙音却很不一样,她娘要他叫她阮姨娘,说对她要敬重,不能怠慢了她。
可是冬奴还是很不喜欢那个阮姨娘,他觉得她生的太美了,和他娘一个样子,这样的美人他爹怎么会不喜欢。他虽然年纪很小,却还是怕他爹太喜欢这个姨娘了,他娘会暗地里伤心。
于是他便经常捉弄她,可是这位阮姨娘脾气倒很好,平常里也不大说话。只是这一回他们去了佛寺里头,刀子的话似乎比平常多了很多,告诉他,他们这次之所以到佛寺里头来,是因为他的外婆病了,有一个算卦的先生说,她那病是带了魔性,要她的子孙都到寺里头为她念念经才好。
冬奴已经四岁了,记事却很不好,除了调皮些,学什么都是我当了很笨拙,可是他还是知道的,他昨天还见了他的母舅来府里看他娘,怎么都没提及他外婆生病的事情。可是他也没有细问,反正他难得一趟出来,他前年生了一场大病,自从病好之后出门都得戴个面具,自此以后就很难再出来玩了,这样子呆在寺庙里头透透气也好。
谁知道他这样在寺庙里头呆了十多天,第十一天的时候,阮姨娘回去帮他取东西,却没有再回来。回到府里才知道,说阮姨娘犯了错,被他爹撵到后园子里头去了。撵走了也好,反正他也不喜欢她。
只是叫他郁闷的是,原来在他在寺庙里头的这些日子,他姐夫和姐姐回来了,昨天才刚刚走,居然没有人提醒他回来,他真是气坏了。
这样错过了一次,谁知道就这样,他竟然再也没有机会见过他姐夫,以后的每一次回来省亲,都是他姐姐一个人过来,他早听说过他姐夫的英雄名声,真的很想见上一面,因为他的姐姐燕双飞说,他的姐夫跟他在京都里头遇见的男人都不一样,那是一个真正的顶天立地的男儿。他期盼的多了,年年都落了空,便对他姐夫失去了希望,而且他渐渐地长大了,也听说他姐夫对他姐姐并不好,他姐姐只是一厢情愿地喜欢着,在连州城也不知道受了多少的委屈。他对他姐夫的感情,便变了模糊,他不再敬慕他,反而希望有一天能替他的姐姐出口恶气。
府里头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突然有了流言蜚语,说关到后园子里头的那个阮姨娘,其实才是他的生身母亲,他自然是不信的,每次听说有谁在背地里嚼舌根子了,他就教人狠狠地打他一顿。
十岁的那年,府里头新的一批丫鬟到了,老夫人领着他去挑人,说他也大了,如今一个人住在凤凰台里头,得有几个称心如意的丫头伺候着才好。
结果冬奴一眼相中了桃良和嘉平,觉得那两个丫头生的很喜气,眼睛子滴溜溜水汪汪的,很合他的心意。他又去挑了几个守卫来,原本他是只挑了关信的,因为关槐太木讷了,一看就是木头人一样,墨守陈规的像他爹爹燕怀德。可是关信却不依了,也是年纪轻的缘故,初生牛犊不怕虎,说要他也得要他哥哥,他不能跟他哥哥分开。
那领头的管事一听就要上来揍他,还是冬奴拦住了,他觉得这样的下人才合他的心意呢,于是,挥挥手说:“他哥哥也留下来。”
关信和关槐兄弟就这样都留在了他的凤凰台。凤凰台风景迷人,尤其是到了春夏,简直像一座天然的凉宫一样,里头种满了花,尤其是菊花最多,冬奴喜欢闻那个香气,似有若无,似香若苦,闻起来连灵魂也觉得舒坦。
菊花开的时候,又到了他的生辰。他的生辰过了之后,便是老夫人的了,燕双飞又千里迢迢从连州而来,冬奴已经会骑马了,他身子骨不好,骑马射箭却很喜欢,学的也快,他就骑着马去西山门去接他姐姐,结果不出意料地,他的姐夫又没有来,燕双飞安慰他说:“你姐夫身子不好,不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