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涛看不下去了,“后面厨房正大扫除呢,你过去添把手。”
徐悠枕着胳膊冲他翻了个白眼,“就我这身价……能干打杂的活儿么?再说你个老抠,一杯啤酒都不给我打折,我干嘛要帮你白干活儿?”
“我就看不惯你这副懒洋洋的派头,伤春悲秋,小文艺青年似的。”黄海涛很是不屑地撇了撇嘴,“就是闲的。干点儿活儿,把你身上那根懒筋抻一抻,什么毛病都治好了。”
徐悠趴着没动。
黄海涛扫了他一眼,“你现在不是休假吗?也不知道打扮得骚包一点儿。今天晚上安排了特别节目呢,肯定人多。你可以趁机找找春天什么的。”
得,这找春天都成他们的口头禅了……
徐悠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什么节目?”
“请了个小乐队来演出。”黄海涛歪着头琢磨了一会儿,“据说他们现在红的很,还有唱片公司要签他们呢。”
“哦,”徐悠一听只是乐队,便兴致缺缺地又趴了回去,“乐队啊。”
黄海涛举着擦好的酒杯看了看,小心翼翼地放回架子上,“最近你一直忙着没过来晃悠,我这里又多了几个新客人。嗯,有两个长得还不错,回头你好好看看,要是相中了……”
徐悠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黄海涛恼羞成怒,举起手里的酒杯就要往他脑袋上敲,徐悠连忙从椅子上跳下来,嘴里不住讨饶,“哎,哎,我错了,我错了。当心你的杯子啊,那可都是高级货……”
黄海涛忿忿,“好心当成驴肝肺。”
“是,是,”徐悠哪敢不领情,忙不迭地替自己辩白,“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真的。我刚才笑……那是激动的……”
黄海涛转过身开始擦架子上的酒瓶,懒得搭理他的胡说八道。
“我一定不辜负你的好意,真的。”徐悠继续表衷心,“我就在这儿等着,他们只要来,我一定扑过去主动勾搭……”
黄海涛神情复杂地扫了他一眼,心说就数勾搭最容易了。勾搭完了左右不过是个一夜情,再怎么亲亲热热,天一亮还不是拍拍屁股各回各家?那有个屁的意思?老子又不是真替他拉皮条来的。
徐悠对他这个眼神心领神会,“你放心,我已经打算要从良了,从此再不搞随随便便那套把戏了。真的。”
他一说真的,黄海涛就知道他是在随口敷衍,瞪过去的眼神里多少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我说你就可劲儿折腾吧,爱咋咋地,我还能管你一辈子啊。”说完捧着几块抹布气鼓鼓地去了后厨。
徐悠望着他的背影,眯了眯眼睛,无声地笑了。
随着夜幕降临,客人们陆陆续续上来了。“征服者”不是G吧,客人中自然是男男女女都有。徐悠靠在吧台上,看着几个装束热辣的年轻女孩子在舞池里扭来扭去,心里忽然有种意兴索然的感觉。
“老子应该去泡正宗的G吧,”徐悠扫了一眼气氛渐渐热烈起来的酒吧,喃喃念道:“没事儿就跟一帮异性相吸的家伙混着,能有什么前途?”
徐悠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岛城的G吧,正琢磨着该上哪里去消磨掉一个无聊的夜晚,就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凑到他耳边说:“哎,看那边,帅哥啊。”
徐悠回过头瞟了一眼趴在他肩膀上,一脸花痴状的赵晓琪,没好气地说:“你怎么来了?”
“海涛说有活动,我就过来看热闹了呗。”赵晓琪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看角落里的那张桌子,“你看那边,那个男的,帅吧。眼睛还是绿色的。”
徐悠一听眼睛是绿色的,心里就咯噔一声响,暗想该不会那么倒霉,冤家路窄在这里碰上庄少卿庄少然兄弟俩吧。在装置上他没少驳他们的面子,这要是在外面碰上了,庄少卿那个笑面虎不好说,庄少然那个标准的少爷派头是绝对不会对徐悠客气的。
徐悠装出不在意的样子朝着赵晓琪示意的方向瞟了一眼。最初他只看见一桌红男绿女热热闹闹地拼酒,片刻之后,才从两个子女孩子之间的缝隙里看到了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孔。这人已经有了几分酒意,头发和衣服都微微有些凌乱,一双漂亮的绿眼睛里神色迷蒙。只不过他们兄弟长得一模一样,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光线又不是十分明亮,徐悠一时间还真分不清这人到底是庄少卿还是庄少然。
“冤家路窄啊这是,”徐悠无意识地撇了撇嘴,“这都能碰上……”
“怎么了?”赵晓琪不明就里,一边替他拽了几张面巾纸擦手,一边饶有兴趣地八卦,“不会是看人家长得帅,一见倾心了吧?”
徐悠简直想翻白眼了,“得了吧,我再饥渴也不会去招惹这位大少爷。”
赵晓琪的眼睛立刻瞪了起来,“你认识?”
徐悠点点头,“不光认识,还有过摩擦。算是得罪过的人吧。”
赵晓琪有点儿失望,“得罪过呀,那还有发展JQ的希望么?”
“我的奶茶都凉了,”徐悠不满地把杯子推到她面前,“我说你们给不给客人续杯啊?麦当劳都续杯。”
赵晓琪斜了他一眼,“装穷也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徐悠愣了一下,趴在吧台上捶桌大笑,“什么叫夫妻相?啊?这就叫夫妻相啊,这神态,这语气,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的门啊。”
“神经。”赵晓琪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拿着他的杯子去后厨给他换热饮。
其实看见那个不知是庄少卿还是庄少然的大少爷在酒吧里泡着,徐悠已经没有了继续混下去的兴致了。不论是他们当中的哪一个都不会对自己抱有什么友好的感情。徐悠是来找乐子的,可不是触霉头来的。再说他还没吃晚饭呢,下午起床就只垫了一块面包,本想来黄海涛这里吃点儿什么,没想到说了一会儿话,客人们居然陆陆续续地来了。坐在吧台边上举杯独酌是一副挺勾人的画面,但是埋头吃面条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徐悠脸皮再厚也做不出这样的事儿来。
徐悠正琢磨着上哪儿吃点儿东西,两条胳膊就从背后环了过来,将他搂进了怀里。一个男人的声音笑微微地说道:“忙什么呢?好久没见你了。”
徐悠叹了口气,“韩斌,你再跟我腻腻歪歪的,你那个小情人又要吃醋了。”
“这话说的真扫兴。”韩斌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喝点儿什么?”
徐悠摇摇头,“不喝了,我正打算出门找点儿东西吃呢。你自己来的?”
韩斌有些失笑地看着他,“怎么每次遇见你你都饿着肚子?这也太不会照顾自己了。”
这句话一说出来,两个人都沉默了。当初两个人住在一起,都是韩斌负责买菜做饭,小徐工最多在下班路上买点儿鸡翅膀鸭脖子拎回家去添道菜。韩斌一走,徐悠原本就不甚规律的作息立时大乱,日夜颠倒是常事,更别说一日三餐了。
韩斌轻声叹了口气,“身体还是要爱惜的。我留在餐桌下面的那两瓶复合维生素你还在坚持吃吗?”
徐悠挠挠头,“前天好像吃了……”
“走吧,”韩斌摇摇头,放下了手里的酒杯,“我载你出去找个地方填填肚子。”
徐悠犹豫了一下,“我自己去就行,你玩吧。”
“还矫情上了?”韩斌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我家那位这几天外派了,不在岛城,再说我跟你现在的交情也就是个饭友,我都不当回事儿,你也别想那么多了。”
难道真是想得太多了?
徐悠琢磨了一会儿,摇摇头略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老了,做什么事都瞻前顾后的。那这样,等他回来你好好跟他解释解释,别因为这个有什么误会才好。”
韩斌也笑了,“真啰嗦。”
第二十五章:茧
庄少东可以向上天发誓,他只是在红灯停车的间隙里偶尔向路边瞥了一眼,只是随随便便的一瞥,就让他看到了足令他气血逆转的一幕:一个面目不清的男人,正把他的胳膊搭在徐悠的肩膀上,摇摇晃晃地从一家酒吧的大门里走出来。徐悠松松垮垮地靠着他身上正说着什么,微微扬起的脸上带着一个模糊的笑容。
他的肢体语言呈现出来的是一个明显带着暧昧的味道、然而却十分放松的姿势,就好像缩在那个人的臂弯里,让徐悠感觉到十分的……自在。
红灯转绿,庄少东着了魔似的跟了上去。
人行道上的两个男人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跟着一双莫名其妙的眼睛,继续保持着一个勾肩搭背的姿势,说说笑笑地走过了两条街,最后走进了街道拐弯处一家快要打烊了的川菜馆。
庄少东把车停在路边,眼神追逐着那个挺拔的身影,看着他跟着服务员来到靠窗的座位上坐下,看着他把菜单递给对面那个面目温和的男人。那个男人翻着菜单说了一句什么,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庄少东伏在方向盘上,心里忽然间有点儿不是滋味。
他自然看得出这个男人和徐悠之间必然不是普通的朋友关系,或者曾经有过那种超越界限的亲密关系。因为徐悠并不抗拒那个男人肢体上仿佛不经意似的触碰,而且那个男人在注视着徐悠的时候,眼神中仍带着几分缱绻的味道,那么明显,连庄少东这样的旁观者也看得出他心中所隐藏的温柔的感情。
庄少东把视线重新投注在徐悠的身上。前一段时间的忙碌让他消瘦了不少,低着头的时候,下颌尖尖的轮廓显得格外分明,仿佛捏一把就能捏碎似的,隐隐带着脆弱的味道。
庄少东忽然觉得心疼。
他看着坐在徐悠对面的男人热心地替他夹菜,看着他们俩偶尔交换一个视线,神态熟稔,无比自然,心头那点儿模糊的疼痛慢慢的像火苗似的烧了起来。
疼痛,以及……莫名的焦躁。
庄少东觉得自己仿佛被罩在了一个柔软的罩子里。这个罩子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可是它确确实实包裹在自己的周围,柔韧又富有弹性,一拳打过去便会顶起一个拳头的形状来。这种诡异的感觉,就好像自己被裹在了一枚茧里,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无法从中挣扎出来。
庄少东明白,这一层罩子还有一个别名。
那个别名就是:往事。
现在的徐悠见了他还会点点头,客气而生疏地喊他一声“庄总”。可是一旦他向前走近一步,就会触碰到这层罩子,然后报警系统被触发,那些沉睡的往事会被瞬间激活。于是,徐悠会重新想起那些记挂在他名下的恶行,然后带着怨恨的神色再度后退。
他没有什么动作还好些,一旦有了什么表示,和徐悠之间那点儿微不足道的交情立刻就会倒退回冰川时代去。
怎样做都不对。
庄少东被自己困住了手脚,束手无策。
有些事,做了第一回就会有第二回。
比如偷窥。
人行道的对面就是那家说中档还有余,说高级还不足的名叫征服者的酒吧。这条街上类似的娱乐场所还有几家,征服者夹在里面并不如何出色,经营上也没有什么特色,酒水还特别贵。庄少东慢慢才发现徐悠之所以经常泡在这里,跟这家酒吧的经营者有着莫大的关系。其中一个叫黄海涛的老板跟徐悠似乎很有交情,调酒师和侍应生见了徐悠也都是一副老熟人的架势,偶尔还会有个身材高挑的漂亮女人跑来打打杂,并且还在打杂的间隙里对徐悠动手动脚——就好像现在这样,搂着徐悠的胳膊,整个人都靠在了他身上。
对于这种情况,庄少东感觉特别无力。他甚至想去问问徐悠:又是男人又是女人的,徐悠你到底想干什么呢?他想起记忆中那个眼神倔强的青年,想起他眼底那一抹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的清澈的水光,心头闷涨得几乎发痛。
这些天神差鬼使一般守在酒吧门口,庄少东看到了出现在徐悠身边的很多人:高的、矮的、眉眼英俊的、相貌平庸的。这些人当中大多数是男人,而且无一例外都是眼神温和的类型。庄少东看着他们勾肩搭背地从酒吧里走出来,或者走进附近的酒店,或者坐进出租车里驶向夜色深处,不知所踪,隐隐觉得徐悠也陷入了一个有些病态的行为模式当中:他似乎正在这一群带有明显相似的特性的男人身上一遍一遍地重温自己已然逝去的记忆。
似乎,他也被自己困在了一个茧子里,挣扎不出,于是只能沉沦。
就像被梦靥靥住的人,无论怎么喊叫挣扎,都无法真正醒来。
庄少东手脚摊开地躺回驾驶座里,头痛欲裂。
车窗开着,外面的水泥路面上已经横七竖八地丢了一地的烟头。
庄少东觉得自己大约是疯了。
徐悠推开挂在他脖子上已经半醉了的小男生,略有些疑惑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手机扔在嗡嗡地震动着,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本地的。徐悠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挤出闹哄哄的人群,推开酒吧的玻璃门,踉踉跄跄地在花坛边上坐了下来。
夏天的夜晚还带着未及消退的暑热,夜风和草丛中嘤嘤的虫鸣却给这夜晚增添了几分静谧的味道。
夜色如醉。
徐悠恍然间觉得这里是另外的一个世界:真实、生动,却也充满了算计和伤害,让人疲惫不堪却又无处可躲。
徐悠疲倦的把脸埋进掌心里揉了揉。直到掌心里的手机再一次嗡嗡地震动了起来,他才恍然间意识到自己出来就是为了要接这个电话。
电话接通,对面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女孩子的声音,“喂?是悠悠哥哥吗?”
徐悠一怔,满心的醉意豁然惊醒,“谁?”
“悠悠哥哥,”对面的女孩子从他的声音里得到了某种确认,顿时变得兴高采烈起来,“是我啊,我是英子,你忘了我啦?”
“英子?”徐悠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名字搅扰得方寸大乱。说话的女孩是他舅舅家的孩子,他唯一的一个表妹。这么些年不联系,他差不多连她长什么样儿都记不清了,“英子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
对面的女孩子嘻嘻笑了起来,“你猜猜。”
徐悠慢慢地冷静了一些,“你在岛城?旅游?”
“我就知道你猜不出来。”电话里的女孩子不满地哼了一声,“我是来报到的呀,我已经收到录取通知书了,悠悠哥哥,我现在跟你是校友啦。”
徐悠又惊又喜,“是今年高考?我怎么记得是明年……”
小女孩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一准把我忘啦。”
“怎么会,”徐悠简直语无伦次了,“不会的……”
虽然说当初徐悠被徐家逐出宗族与母亲一族没什么关系,但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和母亲一族的亲戚也都断了联系。没想到几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当年只知道跟他抢零食吃的小女孩竟然已经长大了。
最重要的是,在亲戚们都知道了他被逐出宗族的原因之后,这个小妹妹竟然还是这样一副亲密无间的态度。就好像他们之间不存在几年的别离,就好像……当年那惨痛的一幕从来就不曾发生过。
徐悠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肩膀竟然一直在微微发抖。
“我提前来报到了,因为想让你带我在岛城玩玩呀,”霍英笑嘻嘻地说:“我都好几年没见过你了,再见面的时候,我打赌你一定认不出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