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弟弟一向最爱面子,不管何时何地都一副全然的谦和温顺,像极了金光闪闪的圣母玛利亚……现在说出这种话
来,也许真的是自己刚才的口气过分了一点?……
车子再次被发动,邵钧哲深吸了一口气后又慢慢吐出,“……我是你哥哥,怎么会讽刺你?……最近太累,口不择言。”
苏慕彦“嗯”了一声,又听得他说道,“……这个角色真的不适合你,你要是想玩玩偶像,享受一下被追捧的感觉,我给
你量身搭一个班子,半年内保你窜红。”
尽管两个人都没提到《迷航》,但是却都心知肚明彼此间是在说什么。
“……这部戏是公司投了大制作进去的戏,本来是想要靠它来拿今年的票房第一。”邵钧哲淡淡地说,“你要试镜的简昱
,是慕彦全凭了自己的实力角逐到的角色,连我都没能在其中给他说上什么通融话……”他说到这里,自觉失言,于是轻
咳了一声,硬生生地转移了话题,“……现在妈虽然逼着辛导给了你这个机会,但是在试镜的时候,辛老一定不会再给妈
留什么面子的……与其那个时候被涮下来丢脸,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去掺合这个事儿……妈真是宠你宠到没一点原则了。”
苏慕彦听着男人的话,声音里的淡淡疲惫和转瞬即逝的哀伤都听得那么分明……他低下头,握紧的指尖在掌心上留下微弱
的疼痛。
再抬起头来,却是微笑着说,“……我还是想去试一试……这部电影,我看了剧本后,也很是喜欢的。”
邵钧哲心里一震,差点失误到猛踩刹车……
——在几个月前的一个夜晚,提前从自己手里拿到了剧本的慕彦穿了一件纯白色的睡衣,冲着自己摇晃着手里的剧本,笑
着说,“……这个剧本,我看了以后,还真是喜欢。”
……然后,他就安排了经纪人调整通告档期,一连推掉了好几个片约,一遍遍地看剧本,揣摩人物性格和语言,向几个导
演数次自荐……
慕彦,我……
一时间,竟是找不出什么话再去拒绝了。
苏慕彦见男人不再说话,也不去找什么话题延续着聊天的继续。
两个人太过熟悉,熟悉到连肉体和灵魂都曾经彼此拥有……一夕之间却陌生远离,身体和身体距离得那么近,却仍有着一
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其中……
车子行到望北路上时,苏慕彦才又开口道,“下个路口左拐好像有一家宠物商店,车子停一下,我去买点东西。”
邵钧哲虽然对他的要求不以为然,也并未开口应声,但还是依言把车子停靠在了路边,摆明了一副“快去快回、耽误不等
”的态度。
苏慕彦急匆匆地冲了过去,动作尽快地挑选了一些幼犬喜爱吃的肉制零食,又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地
知道,并深切地领会过:等在车里的那个男人有着怎样的急躁脾气——即便是自己还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好言相劝对
方才会勉强压制。
邵钧哲看着他拎了一大堆东西上来,一等他刚刚坐稳关好了车门后,就立刻发动了车子,还很是不耐地说,“不就一只狗
吗?至于这么着急着火地上心?还非得专门拐了道地给它买东西……别妈对那畜生有点什么好脸色,你这边就已经凑上去
跟风了……掉价不掉价啊?”
苏慕彦当即就冷下了脸,“跟人相比,狗这种动物有良心多了。不过是给它两口吃的,陪它玩上一小会,便能得到全部的
忠诚。搁你你行么?……我怎样做是我的事情,这和妈有什么关系?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冲?”
兄弟间的谈话又一次地没能走向和谐的氛围……
本着“做哥哥的要让弟弟”这种心理上的大度,邵钧哲闭上了嘴不再多说什么。他眯起了眼睛去看眼前的道路,放置在方
向盘上的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敲击着……
——上次见到这个弟弟,是两年前还是三年前?……是在洛杉矶还是在Z市?……自己有和他说过话吗?……都说了些什
么?……
黑色的莲花车从立交桥上驶了下去,混在来来往往的车流中一点都不显得扎眼……再转过一个弯,驶向辅路后调头向南,
行驶个5、6分钟,便能到邵氏老宅了。
感谢这次在艺训班大楼前的偶遇,它使得邵钧哲终于再一次地跨入了邵家的大门——这是他两个月来的第五次。
两个完美地演绎着“貌合神离”和“形同陌路”的男人刚走入客厅,就发现他们的母亲已经在家里了。
坐在客厅里的单人沙发上的邵夫人,看着一前一后踏进门来儿子们,漂亮的凤眼就微微眯起来了,“呦……稀客啊,大少
爷。”
邵钧哲皮笑肉不笑地轻哼了一声,拿手里的车钥匙指了指身后的弟弟,“正好遇见了,顺便送他回来。”
“他是谁啊?我可没给逸辰起名字叫‘邵他’。”邵夫人伸手顺了顺怀里的波宝儿,眼睛里的笑意有点亮也有点冷,“…
…也正好,厨房里还没做饭,大少爷在家里顺便吃顿便饭,怎么样?”
苏慕彦把手里拎着的一大袋子宠物零食递给一旁等着接的女佣,还不忘抽出来一袋牛肉干。他刚进门就看到邵夫人怀里的
波宝儿一见他就半立起了身子,一边呼噜呼噜地哼哼着,一边抬高了缠了厚厚白纱布的前爪子摇摇晃晃地要东西吃。
邵钧哲看着自己的弟弟先是拍了拍那狗的脑袋,再低声问旁边的管家伤势如何,脸上的表情便有点不以为然了。
“人啊……”邵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突然说道,“钧哲你也不用做出这种表情。虽然你不说,但是心里肯定对我的偏心
一直忿然不平……不过,你想过没有:你弟弟不过是电话里听说波宝儿伤了爪子,便能想到给它顺道买回些吃的哄哄;而
你十天半个月的,都不回家和我们吃个饭……怎么我杜睿养儿子,偏偏养得越来越刻薄了呢?”
“您这可不是在把自个儿跟狗比?多没劲啊……”邵钧哲笑了笑,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一旁早有人候着给他接,并且
不等邵夫人安排,就把大少爷留家吃饭这事通传给了厨房里。
邵夫人轻笑了一下,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来,却也不再跟邵钧哲说什么话,而是转头和半蹲在自己面前的小儿子低声交
谈着,问他下午过得怎么样,艺训班里的课实用不实用,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没有……
苏慕彦一一地进行了回答,非但没有任何的不耐烦,反而聊得很是融洽。
他上辈子被一些娱媒形容为“脾气糟糕、睚眦必报”,而那些娱记们不知道的是:对于苏慕彦而言,不管是“滴水之恩”
还是“一箭之仇”,他还之于的都是十倍的分量。
而且他出身于单亲家庭,母亲在他的演艺事业刚刚起步的时候便逝于病疾——插一句地说,这给了当时的邵家大少很大的
可乘之机——自从再次醒来,邵夫人对他的所做所考虑,无不是出自于一个母亲对儿子最大限度的爱意。
为人子女,当以父母为奉先。
邵钧哲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和弟弟相处得其乐融融——这种景象不是他第一次见到了,当然……
极轻微地耸了一下肩,他打算去二楼的电视间坐一坐,多少也能消磨一点到开饭的时间。
但是,刚刚转过身去,还没迈出一步,就被邵夫人喊住了。
“钧哲,我听说,你最近把很大一部分精力放在了苏慕彦的纪念宣传上去了?还打算出一部以此为主题的纪录片?”她问
出的话淡淡的,既没什么否定的意思也没什么赞扬的意味。
“有这么回事儿,”邵钧哲没有停下迈动的步伐,一直走到楼梯第一阶上,才停下了脚步,半转过了身子后,声音里便有
了一种涩意,“……慕彦他在A.E那么多年……怎么?”
“没什么。”邵夫人慢慢地长出了一口气,“这件事,你放手去干。”
邵钧哲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就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嗯。”
然后,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渐渐远去。
苏慕彦低着头逗那只波音达,额前的碎发垂散下去遮挡住了他的表情……直到被突然兴奋起来的小猎犬一口咬住了食指,
哼哼唧唧地继续讨要吃的,他才作势要弹鼻子吓走了这只笨狗。
“得了,”邵夫人一指头弹在了儿子脑门上,“心里有什么话想说就说……你从小心里就不会藏事。”
“没什么,”苏慕彦说出了和邵夫人刚才一样的话,顿了顿后才说,“……看来,哥哥他的确很……”
“很怎样?”邵夫人接过了他的话,浑然不在意地直接说道,“很爱那个男人?”
苏慕彦笑了笑,脸上的尴尬和不好意思一闪而逝,恰到好处地让自己的母亲心情大好。
邵夫人伸出手指按在儿子额上,食指上的蔻丹从他的眉间滑到鼻尖,指尖干燥而又微凉,“阿辰,你要记得……”她慢慢
地说道,一个字一个字地都很低声但是清晰,“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能让人肆无忌惮地去爱他……”
蜷在苏慕彦怀里的波宝儿被靠近的距离碰到了伤处,于是嘹亮地吠了一声,“……汪呜——!”
第八章:长眠与现世
有种说法是:成功的定律是30%的天赋加70%的努力。
但是总有一些人是在这个定律之外的。
第二十三期艺训班共有27名培训生,班导是人称“编剧鬼才”的徐凯新。此人在台词的编排上极有才气,但却仅仅将“编
剧”这个职业作为自己的业余爱好,兴趣来了便是再没有名气的导演也愿意和对方搭班子……而在A.E,此人的另一个身
份是人事部副经理。故而,艺训班的班导一向是由他来兼任的。
“……如果说一般能够成功的人,天赋占三,努力占七的话,”徐凯新和走在自己身前的女人始终保持着半步的距离,彬
彬有礼的态度丝毫不见他在教训学员们时的严厉苛责,“那么,Ivan就是天赋占到了七……他悟性很高,一点就透。比如
在上表演课的时候,他总是站在不远不近的一边,还默不作声地很是安静;但是轮到他上去表演的时候,往往表现最好的
又是非他莫属。”
这番话极大地愉悦到了邵夫人,她勾起的唇角精致而又优美,笑着说,“徐经理,你可不要因为阿辰是我的儿子,才故意
这么逢迎我哦~”
徐凯新哈哈大笑,“夫人您这么说可有些不恰当……呐,如果除掉他是您儿子这个因素的话,Ivan是天赋占到了五……毕
竟,家庭背景也算得上是天赋技能不是?”
“把你这点儿小心思专心地用到剧本上来,你早是我邵氏的金牌编剧了。”邵夫人停下了脚步,“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
是想去看看阿辰上课时的样子了……现在过去看看?”
“那您应该早来十分钟,”徐凯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这位邵氏的前总裁继续前行,“杜家的那位小太子比您早
到了十五分钟,用了五分钟的蛮不讲理,成功地拐走了我班里这位资质出众的学生翘课去了。夫人,这事儿您可得管管。
”
“卓阳又在胡闹了。”邵夫人轻轻地摇了摇头,“这孩子,从小就爱逗阿辰,就没个消停劲儿……哪天要让二哥好好说道
说道他。”
“所以,您不如先去看看艺训班里的其他学员,鼓励一下一直以来勤奋刻苦的大家?”徐凯新快走了两步,轻轻推开右手
边的门,礼貌地把邵夫人让进去了以后,才对着房间里正对着镜子做形体训练的26名培训生拍了拍手,“各位,请允许我
来为各位带来一份surprise:这位是我们A.E的大姐大——杜睿女士……来来来,鲜花掌声闪光灯都不要吝啬地给过来…
…”
.
车子已经驶出了市区,苏慕彦看了一眼车窗外因为急速后退而呈现出模糊一线的景色,有些略带无奈地问身边坐着的男人
,“请问,我现在可以知道被‘劫持’的目的地了吗?”
“NO~NO~NO~”杜卓阳夸张地摇晃着食指,洋洋得意的样子十分地欠揍,“礼物要在该拆封的时候解开彩带,树上的小
果实不能在青涩的时候采摘……还不到时间呢。”
苏慕彦看着自己名义上的表哥,觉得满头的黑线都不能衬托出他此刻心情的无奈,“……多谢好意提醒。不过你如果在说
到‘青涩的果实’的时候,眼神、手势和语气都稍微少那么一点点猥琐,会更有说服力的。”
“请相信我,”杜卓阳正色道,“不为人知的猥琐是闷骚,无伤大雅的猥琐是情调。”
苏慕彦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继而继续把目光投放到车窗外——应对这种摆明了的逗弄和恶作剧,最行之有效的不是与之据
理力争或者反唇相讥,置之不理和无视态度要来得更加有效一些。
微微俯身从两个座椅之间的车载冰箱中取出来一瓶冰镇啤酒,杜卓阳咬着瓶盖若有所思地看着邵逸辰,“……喂,你在防
备着谁?”
“什么?”苏慕彦转身过来,眼明手快地接过迎面砸来的一瓶鲜榨果汁。
一连灌了两大口冰啤酒后,杜卓阳才像是漫不经心地说道,“自从你回国以来,虽然只是和我见了两次面……但是总觉得
你在戒备着什么……”
男人突然前倾过了身子,拿过冰镇啤酒的手指冰凉而且潮湿,抚在下巴上的时候会让人没由来地想起没有温度的冷血动物
,突然低下来的声音像极了在最浓重的黑夜里悄然绽放的大朵丝质花瓣,“……你能让我感受到:你的身体里……连皮肤
上的毛孔,都丝毫没有在放松……你在紧张着什么?……”
苏慕彦想要避开他的手指,却被他整个人地倾压上来。于是,便只是冷静地回视着对方的眼睛,黑色的夜幕一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