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逸辰猛地转过头去看他,“……我以为,她被警方带走了。”
“哦,”袁叔微微地点了一下头,“每个大家族背后都有一些不能放在明面上的东西,显而易见地,您还并没有掌握住这
股力量……不过,您只需要知道,我所说的就是最直接的意思就好了。”
电梯平稳地停了下来,邵逸辰在走出电梯后停下了脚步。
他觉得,有些事情应该放在即将踏入的病房外面去讲——他一点都不想在邵钧哲面前说一些别的、其他的、与双方都无关
的话题。
“房书平这个人,”他有些突兀地开口问道,“你了解得多吗?”
“不太多,”袁叔想了想说,“但是夫人很信任他。”
“这样啊。”邵逸辰缓缓地舒出了一口气,不再说些什么。
袁叔察言观色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我会在今天晚上和他打一下交道,然后约他明天上午跟您碰个面,您看如何?
”
正要反射性地对此拒绝,邵逸辰却在走进病房门的那一刻,想到了杜卓阳那句话。
——他说,“去找房书平。”
于是,原本拒绝的话语就变成了一个简单的“好。”
和负责医师交谈了之后,邵逸辰微皱着眉头走到了病床前。
被各种医学仪器包围着的男人苍白地躺在病床上,只有床边的监护仪上不断跳动的心电图才能为他增加多一点的生命迹象
。
他慢慢地坐下去,拉过男人的手握在双手间——微凉的、干燥的、熟悉的……
是的,熟悉的。
他曾经无数次地和这双手交握在一起,也曾无数次地被这双手拥抱。手腕的力度、掌心的温度、指节的形状甚至是指尖上
的指纹,都已经熟悉到几乎到了用灵魂记忆的深度。
他们彼此相爱过,彼此争吵过,彼此伤害过……彼此有过相伴一生的奢望,又彼此疏远着步步远离。
一个人一生的感情其实并不算十分丰富,有些记忆有些情感已经耗尽了很多的热情,然后固执地存在在脑海中,成为了像
是纪念碑或者勋章一样的东西……被固化成了坚硬的实体,难以磨灭。
曾经沧海和物是人非……到了现在,其实一直紧抓着不愿意放弃和坚持着过往的,其实只有病床上的这个男人而已。
邵逸辰想,有时候“背叛”这个词语真的很难给出公允的定义。比如,他和邵钧哲之间,究竟是谁背叛了这段感情。
他甚至想到,如果是自己先看到了冯凌嘉,会不会想都不想地就愿意用身子为对方遮挡枪击?
他甚至想到,在去年五月里的那个夏夜里,如果邵钧哲还陪在自己身边,会不会也会像这样说着“别怕”,拿自己的生命
来换自己的安全?
他不能确认,但是却情愿相信。
医生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
“病人需要尽快的清醒过来,否则就需要做最坏的打算了……如果他有什么最为挂念的人,可以尝试着进行一下‘唤醒’
。坦白地讲,这种时候,其实就是病人意志力和伤势的一场拉锯战了。”
邵逸辰把男人的手慢慢地拉到自己唇侧,唇瓣和皮肤的摩擦非但不能带来安慰,反而会有一种莫大的恐慌。
他看着男人紧闭的双眼,双手的力道就渐渐地握紧了起来。
男人的手在自己的手心中渐渐地捂暖,然而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邵逸辰把自己的眼睛埋在男人的手中,低低地轻声说
道,“……我很怕……”
——我怕自己无法带好A.E,我怕自己会把你和邵夫人费劲了心血而留下的这一切,都全部搞糟……
——我怕你会放弃和我之间的所有,我怕你会无法醒来……
——我怕这样一别就是永远,过往的现在的以后的所有日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回忆……
——我……我甚至怕你醒来后,却换了另一个灵魂,就像是我一样……原来,熟悉的陌生人是这样一种感觉……
——说到底,我原来最怕的还是“失去你”……
所以,所以你既然对我说了“别怕”,那么……
好歹也在行动上表示一下啊!
五十章:第一场雪
“管家”这个词语来自于法国,在经过英伦成套的老派宫廷礼仪规范后,成为了一些大家族的有力襄助。
他们能够分辨出不同年份的佳酿的细微差别,能够游刃有余地组织好一场大型宴会活动,能够完美地接待着家族的外来访
客,能够知晓着如何管理佣人、如何养护房屋、如何处理主人的私人关系、如何选购奢侈品和艺术品、如何让宅子中的每
一个人包括宠物在内都做到各司其职……他们比master们更清楚和适应所谓的贵族间的游戏规则,而在新旧任的主人更迭
过程中,又往往充当着指引者和引导者的职责。
比如说,邵逸辰不过觉得自己刚刚坐下一小会,时间短暂得甚至都无法让心情得到完全的平复,袁叔就已经悄无声息地走
了进来,然后在他耳边小声而又恭敬地说道,“少爷,房少表示他希望在稍后能和您有一个会谈,您看在什么地点比较方
便?”
“就在这里,”邵逸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这么多天了,他也该来探视一下朋友了……还有,袁叔,你去请Amelia过来
。”
.
房书平来的时候仍然架了他那副烟晶墨镜,雅白色打底的浅灰色云纹大衣、同色系的羊绒围巾,再加上一双小羊皮手套…
…整个人都骚包到不行。
邵逸辰看了他一眼,“你这是来探望病人的?”
“是,”男人摘掉了自己的墨镜,镜片后的眼睛有着锐利的黑色,“只是来得有些匆忙所以没来得及换衣服……耿老爷子
家的公子今儿在北郊玩儿聚众赌马,我是直接从那里过来的。”
纨绔子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说成“玩酷”子弟。
要想在这个充满了二世祖和高干子弟们圈子中混得如鱼得水,除了要有自家老子的官阶军衔作为支撑,还得会玩、敢玩、
能玩出各种千奇百怪的花样来。
在这两条所谓的标准中,房书平无疑都是其间的佼佼者。
小羊皮手套被摘下来放置在了一旁,大衣也被随意地甩下扔给一旁的袁叔,穿着白色暗花衬衫的男人多少总算有了点儿“
靠谱”的影子。
他走到病床前看着床上的好友,十分不着调地感慨道,“……我认识他这么多年,头一回见他这么狼狈。放心吧,他不会
有事的。”
“你在以为你是医生吗?”早已看不惯他这一番作态的邵逸辰不无讽刺地反问道。
“不是,”房书平笑了笑,此人的脸皮已经厚到了对他人的冷嘲热讽毫不动容的地步,“我只是在事情有可能变好也有可
能变坏的时候,坚信它会往好的那一方面发展——事实上,它们的确会变得越来越好的。”
他边这样说着,边伸手拍了拍邵逸辰的肩膀,在得到了后者明显的躲避回应后,仍然矢志不渝地继续拍了上去,还一连拍
了三下,“……我说,你没必要对我有这么大的戒心的,我是钧哲这一国的。”
“除了看上去不太可靠。”邵逸辰毫不客气地说。
——看起来,似乎当伴侣出了什么意外的时候,另一方的烦躁易怒好像是一种通病?
“你不用担心,”房书平有些无奈地耸了一下肩,“……听着,你可能还不知道,但是干妈是知道的,我手下的‘天一基
金’里,有钧哲至少40%的份额。所以,在资金上你不用太担心,我随时都能为你抽调出来这个数。”
男人比出来了一个天文数字,然后勾着唇角带出来了痞子一样的笑,“至于公司事务,我想钧哲那小子应该不是很乐意我
插手进去。所以,你尽管放手大胆地去干吧!反正赔多赔少、赚多赚少,都算钧哲的。”
邵逸辰想,杜卓阳到底为什么让他来找房书平?难道是来听他废话的吗?……好吧,至少他说的话中,还有一句有用的话
。
就在他想要“送客”的时候,本该早点到来的Amelia才推门进来,“少爷,房少……”
她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明显带过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怎么了?”邵逸辰站了起来,“到外面谈吧,别打扰到钧哲。”
“搞不好说到他公司他会醒来诶,”房书平笑着说,“要是他还醒不过来的话,也许唤醒睡美人的方式可以拿来试试?”
病房附带了一个极小的会客室,但是隔音效果很好。
“是这样的,”Amelia一手摊开了资料夹,一手急急地在其中寻找着相关文件,“按照原定计划,今天美国时间的上午十
时应该是和Starlight签订合约的时间:邵总会亲往洛杉矶和合作人共同召开新闻发布会。但是,邵总出了意外之后,这
项协议的签订就暂时搁浅了下来。可是,我刚刚得到了消息,Starlight已经和边氏启动了私下谈判……极有可能的是,
Starlight会拿着我们开出的价码跟新艺城谈条件,然后再拿着对方给出的条件要求我们让退原本已经谈好的分配利益。
”
邵逸辰皱了皱眉,伸手去接Amelia递过来的资料。
然后,却在半道上被房书平按在了桌子上。
“让他们去谈,”房书平用手指弹了弹被自己拦下的资料,“谈出来的条件越高越好。”
男人脸上的笑容变得不怀好意起来,“早在钧哲和那帮子美国佬谈合作的时候,鬼佬们就已经找上了边氏,现在不过是更
加明目张胆了起来。”
Amelia先是睁大了漂亮的眼睛,随后便小声惊呼了起来,“房少,难道说您……”
“你这丫头,”房书平凑近了过去,伸出手指轻佻地挑了挑她的下巴,“这些年来还真没白跟着钧哲。”
“这桩合作案其实是您在负责吧!”因为猜对了真相而兴奋不已的女助理并没有发现自己被占去了小便宜,“不……这其
实是一桩合并案吧?跟三年前那次差不多对吗?”
“太聪明了,”房书平大为感慨,“你说你,跟着钧哲还真是便宜他了!不如到哥哥我这儿来跳槽怎么样?我……”
邵逸辰沉着脸,随手抓起旁边的青瓷方口茶杯重重地磕在了面前的大理石桌面上——“咔嚓”一声,从杯子底部慢慢裂开
了一条肉眼可见的缝隙,然后迅速地爬满了整个杯壁。
房间里,瞬间安静了很多。
Amelia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二少对不起对不起……那个,我毕业后就一直在A.E做,邵总一直对我照顾很多所以我是
不会受那个不靠谱男的挑拨做出什么对不起公司对不起邵总的事情的!”
房书平的唇角抽了一下,干笑着说,“Amelia,你先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去,既然知道我在负责这个合并案,而且你三年前
还跟着我做过一次,那么就应该知道自己该去准备些什么……你家少爷这边,由我来解释好了。”
看着连连鞠躬道歉的女助理离开了会客厅,房书平不禁在心中连连摇头:
……太不经逗了真是的!这才哪儿到哪儿就已经翻脸了?跟杜少爷还真是没得可比……
邵逸辰把右腿翘在左腿上,仰靠在身后柔软的桌椅上,眼神冰冷地几乎能让室内的气温连降10个摄氏度。
“解释。”他简短地说。
“简单地来说,这是一起蓄谋已久的合并案,或者说吞并案也好。”房书平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舒服地把自己陷进沙
发的靠背中去,“你应该知道的,好莱坞五大娱乐公司中的Washburn是由意大利黑手党控制的——电影这个东西,能洗钱
,能滚钱,能制造舆论,能输出文化……好东西。所以,我们想拿下Starlight。卓阳、我、钧哲我们三个,差不多从大
半年前就开始着手做这件事情了,而卓阳那边已经拿到了在美华人社团的全力支持。所以,如果钧哲不出这个意外的话,
差不多两个小时后,他和Starlight那边的谈判就会宣告全盘破裂;接着Starlight的股票就会在纳斯达克来一次大跳水,
弄得全盘飘红、红到发黑;然后,卓阳会在尽量不触动洛杉矶那边所有既得利益集团的情况下,吃掉Starlight。军火、
娱乐、金融……”他伸手在空中划出了一个三角型,“这以后,就是我们的。”
“现在,”男人单手摸着自己的下巴,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思考着,“虽然情况出现了一些小变化……但是,基本上不影响
大局。”
“我还以为,”邵逸辰并没有因为他这一大段的解释就变得和颜悦色了起来,“房少您是过来游手好闲地观光旅游来了…
…”
“啊哈哈……”房书平打起了哈哈,“这只是你的偏见……偏见,绝对的。”
“是吗?”邵逸辰也笑了一下,只是紧绷着的唇角明显表示这并不是一个缓和气氛的微笑,“‘你尽管放手大胆地去干吧
’、‘反正赔多赔少赚多赚少都算钧哲的’……说出这种话的人,怎么可能让人放心地去信任?”
房书平轻笑了起来,“你啊……这个脾气还真让我想起来一位故人了。是这样的,逸辰。经营公司这档子事儿,靠我教你
或者我指导你是学不来。你必须要在不断的成功和不断的失败中一点点吃透了这里面所有的经验……你还年轻,没有经验
,但是有资本去犯错误和在错误中学习——我是指时间上的资本和金钱上的资本。所以,在处理公司事务上,你尽管放手
大胆地去干。”
男人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后,又说道,“在金融领域里,提起我房书平,恐怕很少有人没有听过我的名字。但是我在17
岁做第一笔投资的时候,我老爹整整给了我一千万,并且对我说:‘什么时候赔干净了,什么时候算你懂得了一点点规则
’。幸运的是,我比他期待得聪明那么一点点,而且运气好了那么一点点:在几乎赔干净的时候,我遇到了钧哲。我这样
说的意思是,我可以给你拿出一个一千万、两个一千万……甚至更多的一千万给你赔。而你,只要放手大胆地去干就好了
。”
“不是你为我拿出,而是这本来就是钧哲的钱吧?”邵逸辰毫不给面子地打破了房书平的自我美化,“……而且,经营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