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这女子……是妖怪?
“你这是什么眼神啊?!”联珠不耐地敲了下翊的脑袋,“你把本姑娘当成什么啦?”
“怎、怎会……这、这是?”翊结结巴巴,捏着刚才触及波动的手不知所措。
“笨蛋,难道你从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生的么?”
“出生?”翊费着脑筋思考着,师父好像说过……翊回神,一本正经道,“小孩,不就是母亲生的嘛。”
“那你知道小孩在没出生前在哪儿呆着的吗?”
“哪儿?”翊鹦鹉学舌道。
“这儿。”联珠冲自己隆起的小腹骄傲地努了努嘴,“他在这儿,在成长,在活动,总有一天,他会出世。”
“……真的?”
“骗你干嘛?”
“好,奇妙。”结结巴巴,翊不可思议道。
联珠狡黠一笑道:“我可告诉你,有身孕的女人可是最脆弱的女人,因为孩儿还没长好,根本碰不起,如果你不乖乖配合
我,害我掉了孩儿,我非跟你拼命不可。”
一语惊掉翊的下巴,来不及做些反驳,披在肩上的内衣又被撩开,翊慌乱一躲,面犯潮红道,“你、你干嘛?”
“替你看伤啊。”联珠一本正经道。
“不、不用了,”翊一脸狼狈的红,咬牙道,“如果你和我扯上关系,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怎么说?”
疑问没有得到回复,翊一声不吭地攥紧衣衫,莲儿苍白的头颅、淌着血泪的空洞眼窝变成一幅幅可怕的画面不住回闪,心
头好像扎进倒刺生生得疼。他不害人,别人却因他而死,这种悔恨难以言喻,说什么翊也不愿再经历一遍,所以任联珠苦
口婆心劝得口干舌燥,他还是不愿让联珠接近自己半寸。天知道那个鬼魅式的君王会何时出现,面露阴鹜,轻而易举地毁
掉一个人。
“那个小丫头的事你还过意不去吗?”
翊错愕抬脸,怔怔问:“你怎么……知道?”
“我到这儿来的第一刻起,那位尊贵无比的君王就婉言警告我谨言慎行,不然,我的下场就是如此。”
“……可你不是他的亲人吗?”
联珠痴痴发笑,眼角闪出讽刺的光,“呆在那个位置上都是六亲不认的人,懂吗?”
“那你……”翊语塞。
“我也是个囚徒,不过,是被囚来看着你的,了解否?”
“……”
“现在,你能让我看你的伤了么?”
沉寂过后,一阵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响算是做了回答。
18.
往牵忆·谷雨
自那日匆匆道别,令狐上弦全心全意打探着联珠的消息,好不容易,从唐秋手下当差的小太监里得到联珠的音讯,没有耽
搁,一夜未眠的令狐上弦再次踏进那座蓝灵王府。走下马车,上弦抬望苍穹,不住抿紧薄唇。
黑云浓密,天无丽妍,平日冷清的府邸也显得越发沉寂,今日,恐有大雨。
整顿衣装,上弦敲开府邸的大门,应门的是王伯,问过宗浚的行踪,他马不停蹄,朝后院走去。
傍湖而立的丁字亭,蓝衫孤影斜倚在赤红圆柱旁,面如死水,心似死灰。昔日那双澄澈的眸子覆着阴霾,直直望向那幽红
城墙,风萧萧,路迢迢,咫尺之距也是天涯。心之所系,偏偏被锁在了那道城墙后,见不得,碰不得,纵然日思夜想也是
徒然。停伫默立的上弦抽紧了下巴,浑然不觉风声呼啸,只觉心头又是一阵抹不平的灼痛。
“辕望……”走进小亭,走近他身边,对着那无表情的脸孔,上弦唤着宗浚的旧名。
“有消息么?”
“……有。”听得宗浚的声音,上弦微微怔忡,原以为千呼万唤也得不来他一声回应,没想到,这次竟如此容易,只是,
嘴上作答的他不曾回眸,一眼都没有。
“我得到联珠的消息了,她在机关城。”
“机关城?”呆滞的目光顿了下,上弦总算对上他的眼睛,“他把联珠弄到机关城里去干什么?!”
“辕望,你稍安勿躁听我慢慢说,”上弦牢牢按住他拼命打颤的肩膀继续道,“联珠只是被软禁在机关城里,和当日那个
被抓来的人一起。”
“抓来的人?什么人?”宗浚一脸困惑。
“那日在城门外你屈尊跪地扮囚犯,你忘了么,”上弦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鹜,“云息的徒弟。”
“他?”宗浚错愕地张开了嘴。
他没有忘,他没那么容易忘,那个面露绝望的男子。明明当时自己也是如此无能为力,但宗浚却突发奇想想要助他一臂之
力,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或许是因为没人比宗浚更能了解,那坠入深渊般露出的表情所富含的意义。
“那个人没事吗?”
“至少死不了。”上弦冷哼了声。
“那联珠呢,也平安么?”
上弦沉吟道:“她也无事,只是不知辕朔在想些什么,竟然让她照顾那个男人!简直把她当成丫鬟使唤。”
“是吗……”嗫嚅声,宗浚倾身贴上阑干。阑干无生气,却不及他手指来得冰凉。风陡然变大,吹乱了他散落在两鬓的碎
发,迷乱双眼。亭下水面,涟漪连连,搅了他波澜不惊的容颜。
“辕望,你为何不生气?”上弦诧异道。
“生气?生什么气?”宗浚幽幽反问,擦过嘴角的冷风,宛若嘲讽的轻笑。
上弦义愤填膺,捶打圆柱道:“辕朔这样贬低联珠,分明是故意贬低你!”
“那又如何?他是帝王,他想怎样就能怎样,我能说什么。”就算说了也是自寻死路。宗浚缓慢撇过头,垂目瞥见映在水
面的自己,一张哭笑不得的脸。
“就是你这般逆来顺受,所以辕朔才会越发嚣张!”上弦怒其不争道,“辕望,你该反抗。”
“抗,如何抗?”打断身后愈发激动的言辞,宗浚冷冷道,“冲到金銮大殿之上指着他的鼻子指责他的不是,还是依仗兄
长的身份与他对峙?你想让我走出这道门就变成一缕孤魂么?”
自知失言,上弦急忙辩解道:“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上弦,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是此事你不宜插手。归根究底,这只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
说到底,当下震慑八方的还是他的亲兄弟,纵然相煎太急也是无奈。
“辕望……”
“时候不早了,还请上弦将军早些回去吧,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意味深长一声低吟,宗浚仰脸向天,黑云密布,直
抵胸臆的沉闷加倍浓厚。紧蹙眉,宗浚掐紧阵阵空响的胸口,苍天即雨,他却欲哭无力。
又唤了宗浚几声,上弦再也得不到任何回音,好似坐在面前的人已经化为顽石,不肯点头。上弦知道,这是宗浚在下逐客
令,而他上弦,拿这沉默的逐客令没有办法,他会听从,但不敢苟同,自相识之日起就是如此了。
忍住叹气,上弦拱手朗声,似宣誓道:“辕望,我会走,但我还会来,至于日后的路走不走得了,恕上弦大胆,这个问题
恐怕不是辕望你说了算,上弦自有主张……告辞。”
比欲来的风雨走得更急,上弦的背影消失在弯曲石路的尽头。空望徒留疾风扫荡的院落,宗浚咬牙喃喃,“猖狂,上弦你
为何要如此猖狂……”为何非要和辕朔争个你死我活?你究竟是在以我之名行事,还是为了自己的野心……
不等心间得出确凿的答案,杂音聚拢耳畔,回神间骤雨突降,顷刻水帘遍布雾气弥漫,丁字亭四角边檐落下零星雨珠,一
串连着一串,笔直落进池中,一刻不得平静。
好久没见这么大的雨了。宗浚伸手出亭外,雨水滴答滴答落在他手上、腕处,沾湿衣袖,须臾,露在亭外的手臂分外沉重
,蚀骨幽凉顺着透湿的手传遍全身,他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王爷!”王伯撑着把油纸伞急匆匆跑进亭来,肩膀湿了大半,他忙不迭拽回宗浚冷得像冰的手,心疼道,“王爷你这是
何苦,受冻着凉苦得还不是自己,若要让夫人知道必定要责怪老奴的,王爷,还是快些回屋去吧。”
犹如纠正冥顽不灵的劣徒,王伯搀住如脱线木偶般木讷的宗浚压到伞下,一路护送至卧房。
19.
雨气迷蒙,穆色深沉的紫微城比往日更森然阴冷了几分。唐秋一路小跑躲到檐下,青石板铺成的平坦走道也印上深邃的颜
色,一不留神就会滑跤。身形立定,唐秋呼哧呼哧喘着气,狼狈地擦拭脸上的水迹,衣摆湿透,就连靴子也进了水,每走
一步仿佛都像鸭子在嘎嘎乱叫。即使形象烂到无以复加,唐秋还是得硬着头皮推开虚掩的书房大门,菱形窗棱上映着的身
影骤然清晰,连带那摄人气势一同迸发,唐秋打了个哆嗦,不光是被冻的。
“陛下。”跪倒在地,唐秋遵守着不窥探天颜的规则,紧张兮兮地等着国主辕朔的命令。
辕朔的脾气阴晴不定是宫人皆知的,但每到雨季,他的脾气就越发古怪却不是人人都知晓的了,除了随驾伺候的唐秋,唐
秋自然不可能傻不愣登地去摸辕朔的逆鳞,但他不敢不代表别人不敢,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大有人在。
记得机关城城主云息还未来到紫微城之前,辕朔身边有个极其宠爱的妃子寰,她是邻国送来的“礼物”,美若天仙能歌善
舞,那时,敢躺在辕朔怀里撒娇耍赖的只有她,后宫嫔妃艳羡她,文人墨客垂青她,溜须拍马的更少不了捧她。连唐秋都
天真地以为,辕朔对她是格外开恩的,哪怕她犯了天大的错误,辕朔也是不会见怪的。
然而,蹊跷就发生在雨季。
清明已过,谷雨将至,日日阴霾,连绵细雨,难见明媚天际。
那整个一段时期,辕朔不曾呆在自己的寝宫休憩,所有的休息时光全部耗在了寰妃所住的清许殿,宫墙内院,喜欢搬弄是
非舌头生花的宫人还来不及说得毒咒、嫉妒的话来,那位颇得宠幸的寰妃却轰然暴毙。说暴毙只是欲盖弥彰,那有恃无恐
的寰妃正是死在辕朔的手里。
那一日,唐秋记得清清楚楚,天明雨止,难得艳阳了一会儿,临近正午,却又突降暴雨。雨势之大,仿佛缩在密不透风的
卧房也能察觉到冷丝丝的水气。唐秋就在这样一个日子里得到噩耗,不得打伞,慌慌张张从东宫六院跑到西宫六殿,面见
到那芳容尽毁的一张脸。昔日自鸣得意的艳美女子成了冰冷的尸体,面目全非,唐秋为此吐了一夜,缩水掉了几公斤花白
的肉,现在想来,胃里仍是一阵翻腾。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那妃子香消玉殒后,每个雨季就成了唐秋最战兢的时段,精明的他总是想方设法打发手下人打理辕朔
的日常起居,事实证明,他的决策是正确的,但凡谷雨前夕屁颠屁颠跑去伺候的太监和宫女,没有一个没挨打受罚,差别
只是施行的分量上罢了。
实在到了不可推三阻四的时候,唐秋只能这能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喘地等着龙谕,不敢怠慢。
然而,正襟危坐的辕朔丝毫没有留意到跪在殿下的奴才,自眼跟前的那扇折门敞开的时刻起,视线就定格在那不断坠落的
天水上,眼皮为之痛得弹跳不止,那密密麻麻的雨丝好似一根根毫针扎进眼球,疼痛难捱。
“咯哒──”朱笔滚落至案沿,弄脏了朝臣送上来的奏章,触目惊红。或许唐秋应该庆幸自己没有好奇地抬起头,如若此
时面见辕朔的这张脸,必会恐惧到终生难忘。
自十岁起,辕朔就恨透了雨季,恨透了这个时节。
每逢雨大到辨不清景物时,茫茫单色间他总能看见一个跪在雨中的身影,弓背驼腰,垂头不语,戏谑的雨将他刷成苍白羸
弱的静物,细细的颤抖被巨大的雨势磨灭,但却能清晰得看见血色从那两片嘴唇上一点点消失。眨眼功夫,纤细的身躯倾
倒而下,犹如一根毫无支柱的木棍颓然倒地,水花溅起,雨声依旧漫耳。
“王兄──”
一声惊呼,辕朔冷不防站起身来,过大的动静让跪在地上的唐秋吓得差点缩成了团,捏紧拳头不知该不该开口。
极少见到陛下这般失神落魄的表情,更难得听到陛下失声的呐喊,看到陛下真性情的流露,唐秋才不认为是荣幸,知道越
多命就越薄,犹如在刀刃上讨生活,指不定下一刻那锋利的光就在自己脖子上划出道口子,想死,太容易了。唉,只求陛
下快点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吧。跪到双腿发麻的唐秋欲哭无泪。
跌回王座,辕朔惊觉自己又落入多年来难以摆脱的梦魇,紧紧掐住抽痛的太阳穴,他不由自主叹了口气,吐尽浑浊,心情
还是难以畅快。
“宁叫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辕朔把这奉为座右铭,用以磨灭十岁那年的错误。
年少顽劣,他闯进父王的书房大肆捣乱,砸坏奇珍异宝无数不说,还毁了几十册父王平日最喜爱研读的书卷,酿下大错时
他仍不知悔改,父王雷霆震怒,决定杖责他这个不听话的孩子。杖责二十,对一个年仅十岁的孩童来说不仅仅是皮开肉绽
的程度而已,搞不好,他会当场昏死。母后柔肠寸断,拼命求饶但不得宽待,眼见平日被自己整治的小太监抱着又长又粗
的红杖站在自己面前时,他才开始慌乱,哭着求父王开恩。
最终,父王开了恩,但代价不轻。
辕朔哭得眼睛发痛时,父王绷紧的嘴角还是没动,最后,是辕望跑出来求情,十五岁的他不哭不闹,他朝父王一拜正色道
:“王弟年幼,请父王宽恕,至于王弟顽劣,全是我平日教导无方的责任,今日,就让我代替王弟受罚吧。”说完,辕望
就跑出了书房,跪下。
那日,似上天有意考验他的决心,倾盆大雨,毫不容情。
父王绷着脸不言语,一炷香的功夫,他放了仍在抽噎的儿子辕朔,却不曾叫侍卫唤回自己另一个儿子辕望,直到他昏倒在
雨中,但那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辕望大病一场,个把月都没痊愈,更糟糕的是,还落下了病根。几乎同日起,辕朔也得了心病。他有负辕望,他未报哥哥
救命之恩,他不是薄情寡义之人,他曾一度想好好补偿,却不敌宫廷剧变。
好不容易,他在纷争中扳倒众多同胞手足处于优势,还来不及将这个好消息与自己最亲最亲的哥哥辕望分享,他愕然发觉
,当日甘愿为自己牺牲性命相救的哥哥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生疏,见面称臣,低垂眼眉不敢正视,毕恭毕敬得犹如跪在雨
中思过的“负罪之人”。
这样的王兄不是他的王兄,为何变得这样快呢?辕朔不曾自省,那场巨变中究竟自己又变了多少,但他把责任全部归咎到
了辕望的身上。是他不义,是他无情,既然如此,休怪自己奉天行事了。
一纸诏书,他把辕望赶出了紫微城,软禁在王府,一切来得如此之快,天下人尽知,当今陛下是个铁面无情的人,连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