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孕妇可追不上他呀。”联珠眨了眨眼睛,半真半假道。
调侃的语气激得辕朔双唇抿成直线,色沈如墨,嗜血的红光通过视线一遍遍凌迟联珠孱弱而笨重的身躯。明知他已经恨之
入骨巴不得把自己碎尸万段,联珠还是高昂的头颅毫不畏惧他责难的视线,嘴角扬起的弧度照例带着轻嘲。
只听一声重重的冷哼,辕朔撇过头去喝道:“孤要找到他,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暴风骤雨般的执念令人胆寒,众人寂静无声,就连联珠的心也漏跳了拍。最后还是跟随辕朔许久的唐秋得了机灵,立刻散
去守城侍卫一寸土一寸土找起翊来。
29.
联珠被送回了南苑,大门一关又是软禁。门外不时掠过忽大忽小的人影,手扶佩刀匆匆急行,天色也不觉黯淡下来,直到
其他宫人为联珠送来饭菜时翊还是没有任何音讯。
“请问……喂!”联珠试探着向那宫人打听消息,岂料那人专注着将饭菜摆上桌并不曾理会她,联珠心一横,拽住他的手
臂摇了摇,这才让那宫人抬起迷惑的眼睛。
“有消息了么?”
宫人摇摇头,指了指自己张开的嘴,望见里头空洞的景象,联珠忍不住干呕。这宫人的舌头已经被割断,伤口留有火烙的
痕迹,难怪咿咿呀呀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次,辕朔真是泯灭天良做绝了。
“对不起,为难你了,你走吧。”放开那宫人,联珠虚弱微笑。
宫人朝她微微作揖,夹着空木盘退出了房门,前脚刚走后脚门又急不可耐地关了个严实。联珠双手抱肘忍不住啐了口,呸
,什么玩意儿,有必要防人防得如此小心谨慎么?说到底,她联珠不过是个喜欢逞口舌之快、实则虚弱缺血的大肚婆,跑
不快走不动的,能溜到哪儿去啊。
嗤笑声,联珠拿起竹箸夹起菜来,刚送到嘴边却又放下了。想起辕朔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张扬的脸,联珠就想笑,可她却笑
不出来。翊生死未卜,这才是令她心神不宁的元凶。
照理说翊跟着宫人前去那库房不会出差错才是,辕朔抓得到那宫人怎会找不到翊呢?难不成翊在库房内发生了什么不得了
事,是生是死?是好是坏?联珠费着脑筋想不出许多,让孕妇动脑是个非常伤身体的功课,腹里的胎儿早耐不住性子乱踢
乱蹬起来了。
“好了好了,别闹了,现在就喂饱你还不成么?”联珠叹息着轻抚小腹里的宝贝,重拾起竹箸朝嘴里送食。
一箸又一箸,时间尽然有序在缓慢的咀嚼声中度过。背朝卧室坐在小厅堂里的联珠丝毫没留意到床榻后方发出的“呲呲”
轻响,正当她准备试一试今日的汤是何味道时,一个黑影闪出卧室拍了下她的肩膀。
汤匙应声落地,“!当”一声脆响,立在门外的侍卫不由侧目,隔门而问:“殿下,出什么事了?”
“没事,手一滑摔了汤匙而已,收拾收拾就好。”
“需要属下帮忙吗?”
“不用,我有孕不代表我无能,这点小事不用你们插手。”
“是,那请殿下小心为好。”
“嗯……”一声应允的低吟结束了隔门而始的对话,联珠连忙按住躁动的胸口,因为刚才那阵惊吓,她的寿命好像又因此
短了许多。待事件平息,一道厉光自联珠双目中射出,笔直投向那罪魁祸首:灰头土脸的翊。
暂且离开饭桌,联珠拉着翊回到卧室,虚掩上门,她扯下搁在架上的布帕在水里绸了绸,拧干,返身走向翊,虎着脸擦着
他沾了烟灰的鼻子。
“你搞什么!”联珠压低声音道,“现在机关城鸡犬不宁,都是你害的。”
“我怎么了?”摸了摸被扯红的鼻子,翊委屈地嘟囔。
“跑到库房去的事儿露馅了,那宫人被抓了,但是你却不见踪影,辕朔气得不轻,下令正到处找你呢。”联珠擦干净翊的
脸,好奇道,“你到底钻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怎么都成煤球了?”
翊抿嘴一笑,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联珠大为好奇,看见实物时却又失了兴趣,翊手中拿着的乃是本深色封面
的书册,压根不是什么宝贝。
“什么呀……”联珠不屑地哼了声。
翊露齿一笑,信心满满道:“这是磁书,看着。”语罢,他伸手置于书下轻轻拨弄了番,书册骤然自动翻开,一只形状简
约的机械龙骨赫然出现在中央,联珠不住低呼,差点忘了捂住自己的嘴。
“这是什么?”
“在库房里头找到的,都是师父留下的。”翊的脸上洋溢起几日来不曾见到过的欣喜和愉悦,“有了这个,就可以游走机
关地下城了。”
“咦?”
“来。”翊朝联珠挥挥手,指引她走到床榻后边。
顺着翊手指过去的方向,联珠根本无法发觉那入口所在,当翊将那镶嵌龙骨的书册扣在墙上,手指在书册背面上的“百”
字划了一半后,三道浅色分界线沿着书沿悄然出现,后退格无声平移开,露出条狭小灯火却通明的通道。
“好神奇!”联珠忍不住拍手赞道,“这是你师父设计的么?”
“我不知道,但如今知道这条地道存在的恐怕只有师父一人了。”说起师父,翊的脸上不隐瞒任何溢美之色。
“你是通过地道从库房里头过来的?”
“嗯。”
“真好,我也要试试。”
不等翊阻拦,联珠跃跃欲试起来,可惜地道空气浑浊,入口又容不下她日渐隆起的小腹,虽挤得进去但行走想必非常困难
,加上容易让人眩晕的恶劣通风,联珠立马放弃了。
“算了算了,这种玩意儿不适合我这等淑女,还是留给你自己慢慢探索吧。”联珠瘫坐在床上大度道。
“谢谢。”翊甜甜一笑,缓慢道,“其实,里头有很多更为精妙的机关兽,我想,大概是师父故意藏在里头的。”
联珠也笑了,“你师父大概没想到,发现这些东西的有缘人结果还是自己的徒弟吧。”
会么……怎么可能……没有拂逆联珠的话,翊只是淡淡的笑,藏匿深邃中发觉出来的宝物,已经够他兴奋很久了,他又怎
会在意这些东西是不是特意为自己备下的?
“翊,既然你说里头有很多更精妙的机关兽……我不贪心,你挑那些机关兽里的一个做一只给我,算是给我孩儿的见面礼
,可好?”联珠心血来潮道。
翊自然没有拒绝,他点头刚想答应,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联珠噗哧一笑,“嘿,抹黑作业那么久肚子也饿了吧,正好送来了饭菜,一块吃吧。”
“好。”翊赧然点点头。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联珠起身摸着下巴喃喃:“嗯……顺便谈一些事。”
“什么?”
联珠狡黠眨眼道:“当然是商讨糊弄辕朔,让你的鲁莽行径顺利过关的事哪~”
30.
机关城内纷纷扰扰,从不见如此尘土飞扬的日子,若是外人见了八成以为墨国又要和邻国动粗了,他们哪儿知道,如此大
费周章完全只是为了一个人。辕朔端坐在云息所住屋子的厅堂里,捏着酒杯,发狠似的一杯杯灌下肚。
垂头而立的唐秋冲着门外的夕阳鼻子发痒,他很想打个喷嚏,可又因站在主子身旁不敢妄动,何况今个儿主子的脸色不太
对。要找形容词形容辕朔,对唐秋来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儿,阴晴不定是其一,刚愎自用是其二,自命不凡是其三,打死
唐秋也不敢相信,自己的主子会因心神不宁而握着酒坛子不松手!他可是滴酒不沾之人哪!
唐秋的脑袋往哪儿搁都不是,只得瞧着鞋面听着肚子咕噜噜唱着“空城计”,从晌午开始,唐秋滴水未进,都在这儿陪着
主子耗了。侍卫前前后后地跑,脸上的茫然就像沁出的汗水,只见增多不见减少。兴许他们和辕朔一样纳闷,好端端一个
人怎么说消失就消失了呢。
斜睨了眼沉寂下来的天色唐秋觉得不妥,上次因为如姬的不知趣,陛下撂下狠话让太后大为不满,虽说太后不再派遣妃子
过去侍寝,自己却拖着把老骨头一日不差前来探望辕朔,其意明显,就是监视。碍着太后的颜面,辕朔不能发作,只得任
太后陪坐在书房直至夜深。
再过时辰太后就会去陛下的书房了吧,唐秋心急如焚,好容易相安无事几天,怎么能因为这种小事再出争端呢!唐秋自认
为辕朔着想,他弯腰凑近辕朔耳旁,低语道:“陛下,时候不早了,还是回宫吧。”
“要回去你自己回去……”口齿还算清楚,唐秋却不敢保证主子的神智也一样清楚。
“可是,要是太后发觉您不在……”唐秋极其不愿提起太后的名讳,可现在这情形不提不行啊。
“……出去。”失焦的视线一扫而过,唐秋还是觉察到了寒意。
“陛下。”
“我叫你出去!”
“哢嚓──”酒罐粉碎声从门内传出,候在外头的小太监提高了警惕,须臾,一声高过一声的咆哮震痛耳膜,听不真切意
思,但确实能感受到强烈的怒气。唐秋抱头鼠窜,逃跑时不幸被门坎绊倒,摔了个狗啃泥。
“公公──”小太监纷纷上前搀起面如土色的唐秋,刚站稳,唐秋立马拂开他们的手,冷哼声,“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
人心。”
“公公,你说谁呢?”小太监纷纷望着他问。
“你管我说谁呢?小心你自己的脑袋!”唐秋尖细着嗓门骂道,声响竟比屋里头的哭号更刺耳。
“公公,你听听,陛下出事了,好吓人哪!”胆小的太监拉住唐秋,跟倒钩似的拽得死紧。
气归气,唐秋还是摆脱不了给主子跑腿的命运。听得小太监的惊呼,他随即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这样的陛下在他最初升格
在陛下身边当差时碰到过,太医言这是心疾所致,不过这病在遇到寰妃后一度好转,寰妃死后狂躁之症转变成梦游之症,
再次康复就是云息到达这机关城的时间了吧……
“公公,公公──”唐秋回忆地出神,几个小太监吓得脸色蜡黄,拼命找他拿主意,“别想心事了,怎么办呐!”
“砰──”不知又有什么东西毁于一旦,屋内的噪音更大了。
唐秋推搡了小太监一把,骂道:“没用的东西,还不快去请太医,就说陛下的旧疾又犯了。”
“哎,是!”得令之下,小太监撒开两腿跑了出去,唯恐会被屋里人传染上疯病似的。
这群靠不牢的东西!拨一拨动一动,有事还得我来顶着!唉,还得我去找太后请罪,倒霉催的──
唐秋抚着胸口哀叹了声,他急忙把房门关上,唤两名侍卫守住门,立刻马不停蹄地找太后讨救兵去了。
******
天涯无边,围墙有边,化作一个圆,圈住往外探索的脚步。
宗浚围绕着后院最低矮的一堵石墙旁来回踱步,时不时拾起两块平整的石头叠在地上,伸手扶住墙边,他试着踩上石块攀
上长满爬山虎的墙头。碧影重叠,沁鼻草香灌入心脾,他深吸一口气奋力爬了上去。
“辕望──”
如激荡在波涛中的一叶扁舟剧烈晃了起来,宗浚只觉身体下坠,不怪上弦这一声惊呼,要怪就怪自己体力不济罢。
“你做什么?不要命了?”令狐上弦心漏跳了一拍,他哪会想到过来探看辕望竟会看见他这么愚蠢的举动。
“你们小时候爬树攀墙就是调皮,我爬墙就是不要命了?”宗浚试着淡淡微笑,可惜,气还没喘定,脸也发白了。
“你身子不好,不要闹了。”熟悉的香味就在鼻尖旋转,上弦的手指忍不住纠缠起他的秀发。
“我没闹,”宗浚挣扎着从他怀里站起来,晃了又晃,站定道,“我要出府。”
“你担心联珠是吗?你放心,联珠无事,孩儿也安康。你可以安心了。”
“我要出府。”宗浚的手又抓上绿油油的爬山虎藤,绿光衬得他的手越发青白。
上弦忙不迭拦住他道:“辕望你听我说,联珠绝不会有事,我已经禀明太后,她会接联珠回宫照顾,你不要担心。”
“我要出府。”宗浚没有笑,没有理会上弦的宽慰,嗫嚅着这句话继续踩上那摇摇晃晃的石块,不稳地攀上墙。
“辕望?!”上弦咬下唇,伸臂横抱住他的腰,硬把他拖下来,双手交叠环住他的身子,不敢放手。
“我不要呆在这里……”宗浚无助地摇头,无助地倒在他怀里细细颤抖。
“辕望?出什么事了?”上弦不懂地问,“王伯待你不好吗?还是府里什么丫鬟下人对你不敬了?”
宗浚摇着头,抬眼深望这深宅院落,别人艳羡不来的府邸,眼晃了……
这府邸格局像清许殿,品字形,三口相叠,不分不离……
这地方比从小到大居住的地方大了一倍,不过再大也是笼子,好大的一个……
宗浚被动靠上上弦胸膛,双眸微阖如线,薄唇轻启,低语念叨:“你不懂,你不会懂的……”
柳絮飘飞,漫如飞雪,回去的,是那纯白颜色的季节……
31.
屋内暖炉大开,混着檀香的热度在阴冷殿内嬉戏腾飞,裹着狐裘的少年手握书卷,一手握拳抵在唇边,时不时传出一两声
清咳。门外雪自成堆,宫人推着铁锹来回铲雪,扯出一条灰白相间的过道,另一个更为年幼的少年顺着这通道一路狂奔,
不顾身后气喘吁吁追赶的宫人。
小少年跳进房门直接拐进了卧房,手中鸟笼“啪嗒──”落地,他一个飞扑落进身披狐裘少年的怀里,雪的气息满满当当
沁进少年的肌肤。
“哇──”小少年哭闹起来。
“辕朔,你又怎么了?”少年苦笑着摸着他的脑袋,满是宠溺。
“王兄──王兄──”小少年埋在哥哥怀里使劲蹭着脑袋,不肯撒手。
“出什么事了?”少年耐着性子,宽慰地抚着他的头。
“飞……飞走了……”小少年委屈地咬起粉唇,晶亮的眼睛边上闪出了泪花。
“什么飞走了?”少年诧异地问。
“王兄送给我的雀儿飞走了!”小少年拔高了嗓门,一半撒泼一半撒娇。
“就这事啊。”少年松了口气,“等到开春,为兄再给你要一只来。”
“我不要!我就要那只雀儿,我好喜欢它,天天喂它精米,天天差人送小虫,为什么它还是飞走了呢……”
“兴许,是那雀儿不喜欢住在笼子里吧。”少年若有所思地说。
“可是,可是我想它陪我玩,不要它飞走啊!”不懂事的小少年握拳捶着软榻,忿忿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