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哭声越来越近,贺镜西大惊:那是自己的儿子!
“宝宝!宝宝!爹爹在这里,快出来!”贺镜西嘶声叫着,眼泪直流。
孩童模糊的影子跌跌撞撞地走过来,贺镜西要冲上去抱起孩子,却一动也动不了。心急如焚地看见孩子一跤连一跤地跑过来,贺镜西伸出手臂,哭喊道:“宝宝好样的,到爹爹这来!”
就里自己不到五步之遥时,孩子重重跌了一跤,再也怕不起来,只用娇娇的声音哭道:“爹爹,宝宝疼……呜呜呜,爹爹,要抱抱~~~”
贺镜西拔腿过去,却痛得全身抽搐。“宝宝!”贺镜西从未这般绝望过,与亲生骨肉近在咫尺却不得接近。父子连心的冥冥之感告诉他,这次不抱住孩子便永远没有机会了。贺镜西伸着手臂朝孩子爬过去,边哭边喊:“宝宝,等等爹爹……等等……”
到不了,总也到不了。贺镜西用尽全力,也爬不过那五步之遥。
锦帐间贺镜西满头满脸的汗水和泪水,从未有过的狼狈。显是被魇住了,人都坐起来了还醒不过来。
凝碧、洗翠哭着要上前,也知现在不论如何也不能叫醒梦魇之人。
一袭白衣的景弘带着寒气走近床前,一手抱住贺镜西,一手在他头上背部来回安抚。“绍卿,别哭。那都是梦,宝宝现在和咱们一起在回家的路上呢。他冷了,咱么给他穿衣;他怕黑,咱们把所有的灯都点上。宝宝很乖,没有哭,没有闹……绍卿,别哭……”
凝碧、洗翠被景弘的声音惊到,景弘的声音温柔含情不假。可从没有过如此宠溺却无奈的声音对人说过话,就是哄无忧时都没有。而且就连呼吸都这样轻、这样缓,像对着一片羽毛,生怕呼吸一重,羽毛就不见了。
贺镜西手里触到温软有形的实物,放心不少。停了哭泣,揽着景弘的腰喃喃念道:“爹爹的好宝宝,回家,回家……”
景弘仰头看着描金绘凤的屋顶,因为,一个低头,便是泪如雨下。
绍卿,我萧延便是拼却半生,也要还你欢颜。
五月十三,帝卿省亲楼船抵达皇都码头。
48、来者可追(一)
不同于离开时的仓猝低调,帝卿回京的迎接仪式非常隆重。今上和帝卿间的风雨普通百姓是不知道的,善良朴实的皇都百姓五月十三日一早就焚香捧花的守在皇都码头遥盼帝卿的楼船。
贺镜西当了十二年的帝卿,虽然没有堪比开国贤后的美名,却因其容貌和气度征服了南华百姓。是了,堪当国后的人,只要有美貌和气度,管理的后宫没有太大的乱子。很容易就得到百姓的倾慕和崇拜。
之前两次省亲回京,景弘都没有特意到皇都码头亲自迎接。所以当身着苍色龙袍的景弘出现在江岸上,原本就激动的人群霎时沸腾起来。
巨大瑰丽的楼船靠岸后,贺镜西没有立刻下船。一袭霜色的素袍,衬得贺镜西白得几近透明。在场的官员不会像百姓那般以为帝、卿二人是有志一同地着同色衣装以示默契,这对最尊贵的夫妻同时穿着丧服。帝卿是为文清侯服孝无可厚非,但今上着白又是为哪般?帝卿怀着小皇子,今上这样可是不吉利的。
贺镜西在湿润的南风中朝船下人群颔首致意,脸上的微笑虽然勉强,但美人一笑还是令众人赏心悦目的。
看到了景弘,原本就瘦削的帝王也是形销骨立。贺镜西自嘲一笑,甩掉脑海里的梨院和箫声。要顾大局,提醒自己后,贺镜西对景弘点点头。隔得远,贺镜西没有看到景弘眼底的波动。
旋梯打开,贺镜西缓步下船。一直低头注意着脚下,踏上武凌的地界,抬头便是景弘伸出的手。
谦谦君子,儒雅自持。白皙却有力的手翻覆着天下,他的眼中映着自己。只是十二年,嫁纱变为丧服。
贺镜西垂下眼,心太重手就抬不起了。身后是流水更是光阴,身处相同的地方,面对同一个人,自己却再也没有年少时的勇气了。上一次,握住你的手,我以为没有爱情,只要相互扶持也能过一生。可如今,再也没信心去“以为”了。
“绍卿~”景弘叹气,几分哀切几分痛悔。
贺镜西当下就眼眶发烫,告诫自己是见了风见了风,自己的眼泪不会为这个人流。
这时,萧从瑜突然出现,上前扶住贺镜西,关切道:“帝卿一路辛苦,速速回宫歇息罢。”
贺镜西有些惊讶,对这样的萧从瑜感到十分陌生。但看少年的神色又不似作假,想到少年的身份,心里便开始千回百转。驳了景弘的面子,再对萧从瑜不假辞色自己便过分了。皇室是百姓的表率,全城百姓面前还是“和乐融融”些好。
对于儿子帮自己解围,景弘感激地看了萧从瑜,眼中欣慰且宠爱。贺镜西不经意看到,心底一片酸疼。
回握住萧从瑜的手,贺镜西温柔笑道:“东宫懂事了。”
萧从瑜偕了贺镜西朝凤撵行去,东宫和帝卿不睦的传言不攻自破。百姓纷纷夸赞东宫明事理,尽孝道,有如此储君是南华的福气。随时随地,轻而易举地收拢人心,争取民意,萧从瑜年纪虽小,手段却纯熟老辣。
路过程倾涵身边,萧从瑜不露声色地朝自己的少傅做了个鬼脸,小孩子似的得意。贺镜西的消瘦苍白对比着萧从瑜的容光焕发,程倾涵又是感伤又是好笑,心情倒是复杂。
到了凤撵前,只剩列队的近卫军了。贺镜西从萧从瑜的臂弯中抽出手,苦涩地笑了笑:“都没人了,别演了。”
萧从瑜有些羞恼地要发作,可看到贺镜西眼下的情状,竟第一次生出难受的感觉。瞥眼嘟囔着:“帝卿让父皇下不来台不好吧?”
贺镜西掀起嘴角:“今上还真没疼错人,父慈子孝,在今上和东宫身上难得不是反语。”
萧从瑜看了眼贺镜西平下去的小腹,对他的话倒没甚在意,只是别扭地说了声:“文清侯和皇弟的事,你别太难过,节哀顺变罢。”
贺镜西掩下惊诧,轻轻点了点头上了凤撵。
话说程敛之、贺镜南待贺镜西下船后悄悄上了程府的马车,脚下不停地赶回府里。闻得兄长离世的噩耗,程夫人当即就病倒了。
贺镜南亟亟跑到程夫人床前:“娘,我们回来了。”
程夫人看到下巴尖尖的贺镜南,想到兄长,心里一痛,可儿子媳妇回了,又高兴。长叹一声,握着贺镜南的手:“阿南,有身子的人了,可不敢乱跑。”
贺镜南看着鼓鼓的小肚子,点头。把脸贴到程夫人掌心,细细摩挲。程敛之立在一旁,暗暗握拳。在这间屋里,自己是儿子,是丈夫,不久后还会是父亲。自己最最重要的人都在这里了,自己一点要变得强大,好好守护他们。
贺镜南回府第二日慕容就腆着肚子来看他了,贺镜南看着慕容大了一圈的肚子呵呵傻笑。慕容见他心情尚好,便不提平州的事。只夸张讲着自己终于摆脱了孕吐,每天敞着肚皮吃得极爽。贺镜西听了为好友高兴,但想到慕容之前生小虎子的“惨状”,便现学现卖起来:“呀,慕容,你可别图着痛快吃太多,孩子大了可不好生。你忘了上次生小虎子,你叫得跟那啥一样。”
慕容脸一红,很快指着满桌的点心水果扳回一城:“你还说我!你看你这满桌的吃食,都能开店了!”
贺镜南一想也是,这些天自己哪天的饭餐少过五顿的 讷讷地小声道:“我不怕,我吃的都长到自己身上了,孩子不会太大了。”
慕容一看——可不,除了下巴尖尖的,贺镜南露在外面的手臂可粗了一圈,软软白白的,都是肉。
“是哦,阿南,你长胖好多。肚子却还好,你只比我晚个把月吧,怎么肚子小这么多?”慕容郁闷地看了自己的肚子一眼,又圆又鼓,真没看相!
其实慕容哪知道贺镜南的担忧,嘴上说着怕孩子大了不好生。其实看着肉都长自己身上去了,孩子长得慢,贺镜南正埋怨着自己抢了儿子的营养呢!
慕容在程府用过晚膳才回去,夜了,程敛之回房看到的便是贺镜南穿着里衣站在落地镜前前后左右地比着,时而从侧面挺挺肚子,时而捏着腰肉摇头叹气。总之情态百变,可让程敛之饱了眼福。
49、来者可追(二)
“嗯咳~”程敛之憋笑咳了声,贺镜南一扭头瞬间脸红得像蒸虾。撅着嘴不满地看了眼程敛之,贺镜南气哼哼地窝到床上了。
“怎么,生气了?”程敛之在贺镜南耳边呵着气,小孕夫抱着肚子往里挪挪,不理人。
“唉,既然你睡这么早,我就去书房看公文了,本想今晚好好陪陪你和宝宝的。”程敛之一副遗憾的口气,抬腿要走。
贺镜南拉住程敛之的衣袖,声音埋在被子里:“表走……”
被人从身后环住,程敛之的大手小心地在贺镜南滚圆的小肚子上游走。“儿子今晚怎么这么乖?都不动的。”
一提起宝宝,贺镜南便忘了尴尬。“夜了,他睡了嘛。”
“嗯。阿南,你刚在干嘛呢?”
“……敛之,你说实话,我是不是胖了很多?”
程敛之抽了抽嘴角,要讲实话么?去年这个时候,阿南瘦得像竹竿。现如今,把怀里的人紧了紧,额,一身肉,是只大煎包了。可嘴上哪敢说:“还好啊,你如今怀着宝宝。怀宝宝都要变胖的,你算很瘦了。你看,慕容不比你胖很多?”
贺镜南一听安心不少,心想慕容是比自己要胖来的。可是阿南啊阿南,人慕容比你高好伐,不好比的
隐约猜到贺镜南的想法,程敛之吻着妻子露在外面的小香肩,认真道:“阿南,莫多想。在我心目中,你是最美的,跟你胖不胖瘦不瘦没有一点儿关系。听到了不?”
贺镜南心里那个感动哟,转过身子和程敛之面对面:“敛之~”软软地叫着,叫得禁欲许久的某人心里又麻又痒。
克制,再克制。程敛之警告自己,哑着声音应:“嗯?”
“我不是怕胖,我是担心精气营养都长到我自己身上去了,让宝宝长不好。你看,都四个多月了,宝宝才这么点儿大。”
程敛之眼睛有点酸,心里有点甜。“哦,原来阿南是担心宝宝不大啊。我觉得挺好啊,宝宝长太好了,你生的时候受罪。我可舍不得,就这样,蛮好。”
“呜呜呜,敛之,我怎么对我这么好诶~”贺镜南感动地奉上香吻,程敛之居然偏头要躲。
贺镜南不解,睁着湿漉漉的杏眼,让程敛之彻底放弃抵抗。“阿南,你再这样我要做坏事了。”
贺镜南脸红,扭捏:“那个,把灯熄了呗……”
进了六月,贺镜南肚子明显了许多,坐下去身前就是好大的一团。而且下巴也圆了,整张脸圆嘟嘟的,皮肤粉嫩得能掐出水来。
贺镜南身子重了许多,腿又不好,走起路来摇摆得像只小肥鹅。觉得走路姿势难看,又怕摔着伤了孩子,贺镜南便借口天热整天窝着不愿动弹。
程夫人劝过几次,让贺镜南多走动走动,无果。程敛之也哄,贺镜南心情挺复杂的,居然对着程敛之小小地发了几次脾气。大夫说了,多运动利产。程敛之着急之下,搬慕容来做说客。
贺镜南和慕容有小半月没见面,慕容甫一看贺镜南的肚子吓了一跳:“阿南,你的肉终于朝肚子上转移了。这腰身,长了一圈不止啊!”
贺镜南也不在意,小口吃着西瓜:“这说明我儿子长得好;诺,吃瓜,刚切的。”
慕容拿了片瓜:“这天一热,虎子出汗多瘦了不少,我娘可心疼了。唉,他刚生出来时多肉乎啊!”
贺镜南点头:“可不,不然你也吃不了那多苦,孩子大了是不好生。”
“虎子是胖了些,我原以为我当时受老罪了。其实啊,后来听大夫说,我头胎那样已经算容易的了。还好我一直有练武,活动得多,那天又一直在走动。所以孩子下来得挺快的,没太让我吃苦。所以说啊,咱眼下每天多走动走动挺好的。”
贺镜南捶了捶自己的右腿,苦笑:“我也想啊,可现下身子重了,这腿又不好,走路都不稳。要是摔着孩子怎么办?”而且,我不要敛之看到那么难看的自己。
慕容拍拍贺镜南的肩膀:“为了宝宝,有什么槛是过不了的?你不知道敛之担心你,嘴都起泡了。你怕摔着宝宝,让留白他们扶着你走呗。每天坚持一个时辰,保你生的时候要轻松不少。”
贺镜南犹豫着点头,慕容见说服成功,还是“加强”了下效果:“前儿,我在孙大夫那儿给虎子买药碰见敛之。孙大夫说你不走动,孩子又长得大,到时候会很危险。敛之当时急得眼都红了,半晌才硬着声音说‘要是到时候难产,定是要保大弃小的’。唉~”
果然,贺镜南双眼通红,咬着唇抚着肚子不做声。慕容心里舒了口气,敛之兄啊,我总算不负所托了。其实那天在回春堂真有这番对话,不过不是慕容亲耳听到的,而是孙大夫去武馆给他诊脉时聊家常提起的。不光孙大夫讲得一脸感动,萧家老太太也是听得只抹眼泪。
从这天起,每日早晚贺镜南都要在小院里走上半个时辰。午休后,也会要留白给自己的腰腹按摩一番。程敛之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看着贺镜南越来越好的气色,让人脸红心跳的情话时不时就蹦出口了。
夜了,贺镜南用药粉泡着脚。肚子突长起来后,腿也开始肿了。卓逸然来看过几次,配了特制的药粉给泡脚,说是有消肿之小。贺镜南泡了十来天,效果果然不错,脚虽然还是肿的,但不会像之前一摁会有小坑。
贺镜南泡得昏昏欲睡,有人用布巾给他擦脚,也不睁眼:“留白,让点墨给敛之送碗莲子羹去,他也看了小半夜的公文了。”
那人对着贺镜南的脚板吹了口气,贺镜南睁眼,见是程敛之,甜甜一笑,慵懒醉人:“忙完了?”
程敛之不答,抱起贺镜南,亲亲他软软的唇角,慨叹:“真好,温香软玉抱满怀。”
“今日去程府看了,念卿和孩子都好罢?”贺镜西玩着珐琅大花盆里的睡莲,眼睛倒是盯着卓逸然。
卓逸然拱手答道:“小公子的气色很好,胎像也十分稳健。照眼下的方子继续调理,小公子安产无虞。”
贺镜西淡淡笑了,一方仪态让卓逸然心跳不止。“这就好,少什么药材就管城外的别院要。别院没有,就直接给文清侯写信,让他从关外买。”
说到文清侯三字贺镜西心下闪过一丝黯然,月前贺镜东袭文清侯爵位,赏赐惊人,秋后是要进京谢恩的。如今武凌的门阀贵族们说起文清侯,不再是那个神秘清冷的背影,而是俊美富有、意气风发的“平州贺郎”贺镜东。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啊!
卓逸然应着,心下叹息:帝卿和今上都到如今这步了!从平州回来后,宫里每月发的俸历,帝卿一文钱也不花。平日里短什么东西,竟直接上贺府在武凌的别院拿。今上四处寻得的珍宝,巴巴(卓太医,好大滴胆哟,这么不给你老板面子)地送到重华宫,帝卿拆都不拆就放府库里了。看帝卿这架势,可不就是民间说的“分家过日子”么?
50、来者可追(三)
当无忧告诉贺镜西她要去乞巧时,贺镜西怔楞了半天。但看小公主巧笑娇颜,贺镜西心下又甜又哭。光阴如水,女儿转眼就十一岁了,粉嫩美好得像带着晨露的花瓣。这样好的容貌,又生在皇家,过两年就要嫁出去了罢。小小少女是真的长大了,晓得去乞巧讨姻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