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路连一句话也没想全,意识便沉入了黑暗中。
诺厄还未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不过他的身上已经没有尸毒的黑色了。知他已脱离了危险,萝西娅便把其他人劝出了房间。
“这次真是多亏了那个孩子。”
家主夫人格罗瑞娅,应该归于莱夏口中“对尸毒的危害性认识不足的人群”中,不过就普通人对尸毒的认知来看,她对诺厄的担心应该说是超额了。最小的孙子总是最受宠的,而且诺厄天真活泼的性格更能引起长辈的保护欲,如果中毒的是莱夏,家里人恐怕连担心这种情绪都不会有吧。不是他们不疼他,实在是莱夏太自立,自立到就连家里的大人都会产生“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的错误想法。就这点来说,莱夏喜欢往外公家跑不是没道理的,至少劳加是把他当小孩子看待,虽说有些……太把他当小孩子了。
“斯科拉空岛的治疗师,长的可爱气质又好,跟莱夏很配啊。”埃德加评价。身为施纳贝尔的长子、德厄塞父亲的他因为工作的缘故长期在外,这次是因为临近新年才回家探亲的。
“老爸你也看见血冥了?”德厄塞咧嘴。不愧是他老爸,反应跟他一模一样。当时他看到伊路脖子上的血冥时也以为莱夏是那个意思来着。
“那么明显,当然看到了。”埃德加仰望苍天,语气中有种“我果然老了吗”的沧桑感,“只是没想到莱夏他……”弟弟的儿子、缪拉家第三代中性格最严肃认真的莱夏居然做出这种出人意表的事来,他唏嘘不已。
施纳贝尔一言不发的坐着,脸色发黑。
“诺厄说莱夏前不久回家了一次,是来特意取什么东西的。”没有注意到父亲的情绪,埃德加继续分析,“现在看来,那个东西就是血冥了。”
觉得身下的沙发动了一下,格罗瑞娅转头望去——施纳贝尔背着手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严肃到简直有些凶狠了。
“怎么了,老头子?”
“我出去走走。”沙场战将施纳贝尔平时说话的声音就很低沉,现在更是阴森的有些恐怖了。绷着脸大步离开,他的脚步沉的能把地上踏出坑来。
“爷爷怎么了?”德厄塞奇怪。
“老顽固脑筋转不过弯来,不要管他。”德厄塞的奶奶、家主夫人格罗瑞娅慈祥的笑着,“那个孩子很可爱呢,是斯科拉空岛的人吧!校庆的时候你有见过他吗,德厄塞?”
“见是见过的。”德厄塞挠头,“见了一面,就是莱夏生日的那天。”
“那个时侯他戴着血冥吗?”
“戴着的,我就是因为这个才记住他的。后来还特意问了莱夏……”
“回来这么久,你怎么从来没说过?”埃德加打断,“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都不提呢?”
“我才回来二天而已,老爸。”德厄塞抗议,“而且莱夏说他们之间没什么,只是因为那孩子身体不好才把血冥送给他的。”
“只因为身体不好就把血冥送出去?莱夏是那么博爱的人么?”拉高尾音,埃德加恨铁不成钢的摇头,“居然这样就信了,你还太嫩了,儿子!”
“但是莱夏不是在说谎……”这个他还是判断得出来的。
“我没说他说谎……”
想表达的思想太多组织不好语言,埃德加放弃的扭过头——
“母亲大人,您跟他说吧。”
“德厄塞的阅历还不够,看不透也是没办法的事。”跟施纳贝尔充满压迫感的语气不同,格罗瑞娅说话的腔调带着老人特有的舒缓,听起来很舒服,“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莱夏也许只是还没有察觉自己的心意,或者说,他对那孩子有好感,但还没有到达爱的程度。这个很正常,他们毕竟还小,不过总有一天他会醒悟的。”
“奶奶好像认定莱夏一定会喜欢上伊路?”
“这个我可确定不了。”格罗瑞娅笑着摇头,“不过我对那个孩子的第一印象很好,叫做伊路是吗?伊路这孩子要是能像修若去莱夏外公家似的——有事没事来逛逛,那就好了。”
“奶奶真的很喜欢他啊。”
“嗯,一看就喜欢。”
看了看窗外密集的雨幕,格罗瑞娅按铃招来了女佣。
“你们有谁知道莱夏去哪里了吗?”
“似乎是去园子里了,夫人。”女佣毕恭毕敬的低着头,“少爷带来的那个小客人也在一起。”
“这么大的雨,他们居然跑到外面去?”德厄塞皱眉,“我去找他们回来。”他说着就要起身。
“不用了。”格罗瑞娅拦住了他,“你爷爷不是已经去了吗?”
“爷爷他……”
“你以为那个老头子是为什么要‘出去走走’?”格罗瑞娅笑道,“放心吧,就算不同意,他也不会失了礼数的。”
硬是用真气挡下雨滴,施纳贝尔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湿滑的庭院。莱夏居然喜欢上了同性,这个事实对他来说过于震撼了。如果不是看到血冥,他是死也不会相信的。
莱夏一向是个懂事的孩子,唯一的叛逆也就是小时候去加斯克鲁伊的那一次。没有武学资质——这只不过是施纳贝尔一气之下说出的戏言,没想到人们却就此传开了。殊不知,莱夏的真实情况可与那个传言大相径庭。
魔武双修,刚进入加斯克鲁伊就被梅因破格录取(雏窟毕业时的邀请莱夏拒绝了,这一次是他主动找上门去的),修炼也完全不用大人督促,每天早起晚睡,刺激得德厄塞年纪小小就离校到社会上历练去了,诺厄也是为了赶上哥哥才这样拼命努力。
“不是魔法师,没有武学资质,现在在外地上学”,即使披着这样平凡的外衣,追他的人还是络绎不绝,这个十四岁的孩子就是优秀至此。他怎么会喜欢上一个男孩子呢?莱夏不是一向眼高于顶,就连贵族公主也看不上眼的吗?
让一个男孩子当自己的孙媳妇,即使这个孩子再漂亮再能干,施纳贝尔也难以接受。莱夏的妻子必须是女生,就算没有那个冰蓝发色的孩子漂亮,但总归是能传宗接代啊!一个男孩子……这……成何体统!
大雨倾盆,施纳贝尔凝神注意着周围的环境。他是来找那两个孩子的,不管怎么说,那个冰蓝发色的小鬼毕竟救了诺厄,尸毒的危险他是知道的,这件事怎么谢他也不为过。但是功归功,还是要想办法让他跟莱夏分开。
——先从莱夏着手,必须要跟他好好谈谈。
莱夏只是被那孩子过分漂亮的容貌迷住了而已,只要让他认识到这一点的话……
穿过狭窄的石子小路,前面就是广阔的观景湖了。跨湖的石桥上方雨落得很奇怪,好像被什么无形的罩子挡住了似的。看到结界里面的情景,施纳贝尔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重重的迈着步子,施纳贝尔这回是真的在地面上踏出坑来了。被真气灼出的脚印一步一步的延伸到了结界外面。
“莱夏,你给我出来!”
第一百九十九章
“莱夏,你给我出来!”
看到结界里依偎着的两个人,施纳贝尔不禁恶声恶气起来。莱夏喜欢上男生,这点儿暂且不提,可就算对方是个女孩子也不行啊,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这成何体统!
“爷爷!”
听到喊声,莱夏惊讶的抬起了头。因为隔着一层雨幕,结界外的施纳贝尔显的有些朦胧,但他愤怒的语气可不是雨水遮得住的。不明所以的在结界上开了个小口,施纳贝尔立刻走了进来。
“爷爷,有什么事吗?”怕吵醒伊路,莱夏小心的捂住了他的耳朵。
“你们在做什么?”施纳贝尔吹胡子瞪眼。看到莱夏的小动作,他心上的大石更重了。瞧瞧,还怕他吵着人家!这小子对别人什么时候这么体贴过?
“做什么……”莱夏不明所以的看看怀里的伊路,“我们没做什么啊!爷爷,您坐下说话吧。”抱着伊路无法起身,可是坐着跟长辈说话又实在不合礼数,莱夏在自己对面变出了一把舒服的靠背椅。
“哼!”施纳贝尔松开背在身后的手,没好气的坐下了,“别以为一把椅子就能怎么样了!我是问你,你抱着他干什么?”
“嘘!小声点儿,爷爷!”察觉到怀里的人儿不安的动了动,莱夏连忙提醒,“伊路好不容易才能休息一会儿,您别把他吵醒。”
“伊路?”施纳贝尔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这么说他就是你新任的那个搭档了?”
“嗯,就是他。”莱夏点头。他并不奇怪施纳贝尔知道伊路的事。有关搭档的一切,上次回来拿血冥时施纳贝尔问过他的。
“怪不得你上次那么夸他……”想起莱夏对这孩子的夸赞,施纳贝尔的音调不知不觉高了起来。
“爷爷!”莱夏不悦的喝止,“伊路已经忙了两天的任务,今天刚刚休息就被我叫来给诺厄解毒。他真的很累了!爷爷,拜托小声点儿,让他歇歇吧。”
“忙任务?什么任务?”莱夏还从来没有用这种谴责似的语气跟他说过话,施纳贝尔心里很不是滋味。只是为了让那个孩子歇一歇,平时这么乖的莱夏居然就跟他顶起嘴来了。这样下去还得了!要是事情再严重些,他岂不是要跟他这个当爷爷的打起来!
“机密。”莱夏知道伊路在进行什么研究,不过他没有说出来,“总之是很重要的任务。”他一边说一边哄小孩儿似的拍着伊路的背。要是他被吵到了,这样拍一拍不容易醒过来。
本就不赞成他们的事,莱夏的动作在施纳贝尔眼里近乎挑衅了,不过他这回没有再强硬的横加阻止,而是语重心长的劝道——
“莱夏,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这样是不行的,你明白吗?”
“啊?”莱夏不明所以的抬起头,“您在说什么啊?什么开始?”
“还问什么开始,你都把血冥给这孩子了,以为我没看出来吗?”施纳贝尔冷哼,“告诉你,莱夏,你记住了!我的孙媳妇必须是女孩儿,这个孩子我是不会承认的!”
孙媳妇?
莱夏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对了,因为伊路戴着血冥所以……校庆时德厄塞就误会了,没想到回来后施纳贝尔又……
“爷爷。”斟酌了一下语句,莱夏试图解释,“我们只是……”
“你先别辩解!”施纳贝尔不由分说的打断了他,“莱夏,你听我说!你还小,走走弯路锻炼一下也无所谓,但这条路你绝对不能踏上!你以后是要传宗接代的,跟一个男孩子……你自己想想吧!”
“我……”莱夏真是苦笑不得。
什么弯路?什么想想?他们之间根本就没什么。
“爷爷,我……”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莱夏想要这么说。但他刚开口,就又被施纳贝尔打断了。
“莱夏你要明白,你不是喜欢上他,你只是被这小子媚住了!”施纳贝尔阴沉着嗓音,散发出来的压迫感似乎比平时更重了,“这孩子是长的很漂亮不错,可我告诉你,长得漂亮的人都是祸水,你绝对不能被这样一只媚妖迷住!”
媚妖?
莱夏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儿。也许是因为睡姿的问题,或者是由于过于劳累,即使是在睡梦中,伊路的眉头也紧锁着,这副脆弱的样子的确很容易引起别人的保护欲,但保护欲归保护欲……媚妖,这又从何说起?
“冰蓝色的头发,这孩子跟修若是同族吧。”以为莱夏在考虑自己说的话,施纳贝尔趁热打铁,“冰蓝色,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只有奥斯安家的人拥有这种发色,可是他又不姓奥斯安……”
“不姓奥斯安又如何?我说了伊路不是奥斯安家的人!”莱夏辩解,“只是凑巧发色是冰蓝色而已,这也没什么。”
“太天真了,莱夏。”施纳贝尔摇头,“他并不是‘不是’奥斯安家的人,在我看来,他恐怕是被奥斯安家族驱除的人。”
“什么?”怀疑伊路跟奥斯安家有关系的人不少,但这种说法倒是第一次听说,莱夏皱眉,“爷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阅历还是不够。”因为实在太想让这两个不该是恋人的恋人分开,施纳贝尔的思想不由自主的向最坏的方向滑去,“冰蓝发色是有奥斯安血统的证明,但不入宗族就说明他的来历不正当。”
不正当?
听到这里时,莱夏颇为惊讶。他还以为施纳贝尔是猜出了伊路父母私奔的事,可他万万没想要,自己一向敬重的爷爷接下来竟然——
“这孩子的父母一定有一方有问题,不是出轨,就是根本是与娼妓……”
“够了!”
不用再听下去了,施纳贝尔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了。莱夏紧紧的抓着身下的长椅,紧到那细密的木料都漫出了蛛网般的细纹。他简直不敢相信,这种话居然是从他爷爷口中说出来的!娼妓?好!他可以忍受爷爷误会伊路的父母,毕竟施纳贝尔不知道实情。但是他无法原谅施纳贝尔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这孩子的母亲既然是娼妓,那么自己又会是……
混蛋!他连想这句话都觉得是对伊路的侮辱!所以才说他是媚妖?所以才说他被魅惑了?开什么玩笑!
“爷爷,现在伊路还没醒,您道个歉,这句话我就当做没听过。”莱夏的声音冷冰冰的,颤抖的声线说明他正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愤怒,“请您务必收回那句话,爷爷!”
“怎么,我说错了吗?”施纳贝尔认为快刀斩乱麻就要下猛药,所以明知自己的说法的确过分了,他也死不悔改,“我只是提出一个可能,总之你不能跟他在一起,知道吗?”
可能?是假设就可以这么侮辱人吗?莱夏不得不在伊路耳边设下隔音结界——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音量了。
“我跟谁在一起与你无关,爷爷。”莱夏气得连敬称都不用了,“你没资格来插手我的感情!”
“你说什么?”莱夏的语气证实了施纳贝尔的猜想,他如临大敌的站了起来。
“你没资格来插手我的感情!”莱夏一字一句、不卑不亢的说,“我也没兴趣为缪拉家传宗接代。要想把家族延续下去的话,德厄塞或是诺厄,随你找谁。对了,提起诺厄我倒想起来了。爷爷你在说那些失礼的话前有没有想过,要是没有伊路的话,诺厄现在早就死了!”
将伊路打横抱起,莱夏用极其讽刺的语调留下了最后一句——
“爷爷小心点儿吧,我一离开,这个结界就会自动散开了。还有那把椅子,它还能维持五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