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一夫的情绪终于平缓下来,在他头顶上落下亲吻。
“总觉得你跟我在一起之后,就没遇到过什么好事。如果你不是遇到我,也许可以找到更好的人,有时候就会想我是不是害了你。”
关景祺前段时间也曾有这种想法,没想到苏一夫竟然跟自己不谋而合,果然不论是谁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都觉得自己不够好吗?
“说的真对呢!我第一次遇到你的那天,想跑过去坐你旁边,结果踩到了便便。之后在酒吧附近遇到你又被勒索三百块钱。我暑假的时候对你那么好,总请你吃冰糕,结果上了大学就把我忘了。坐了那么长时间火车去见你,你还故意气我,什么地方都不领我去,整天把我关在寝室里猥亵,真过分。”
提起年少时的往事,总是觉得特别有趣。苏一夫似乎也想起了那时候的事,在他背后笑了起来。
“你上大学的时候最讨人厌了,好几个月也不给我打一次电话,每次我给你打电话你的态度都特别臭屁。你说实话,那个时候有没有背着我跟别人交往?”
“交往倒没有,不过当时跟一个女同学有点暧昧,不过最后不了了之了,再也没联系过。”
“你这混蛋!”关景祺生气地在他手上拍了一下,“我怀疑你的时候你居然还那么理直气壮!”
“心虚嘛。”
他回头看了一眼苏一夫赔笑的脸,狠狠地捏了一下。
“我在这边有那么多人追我,我可是连看都不看一眼。你这家伙根本就是个花心大萝卜。”
“我见不到你就寂寞啊,一见到你就把别人都抛到脑后了。”
“是借口吧?”
苏一夫点了点头,在他耳边低语道:“是借口。”
“看吧,你就是花心。”
若是以前,关景祺知道这件事的话,非气得再次离家出走不可。不过现在,他已经不想再去计较那些。只是通过后背感受着他的呼吸,这样紧紧握着他的手就已经觉得是无上的幸福了。嘴上明明数落着他的不是,心里却像被蜜糖浸过一样甜蜜。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啊,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邋遢的人。”
关景祺扭头抗议,结果却被夺去了嘴唇。
“我第一次来你家的时候,真是被吓了一跳,垃圾场都比你家干净。盒饭放在桌子上都发霉了才扔掉,家里还到处扔的都是脏衣服。你房间里的垃圾桶都生虫子了,我都没好意思告诉你。”
即使不愿意承认,那些也都是事实,关景祺心虚地笑了。
“而且,你床底下还藏着那种碟片吧。你不知道突然看到那种东西对我当时幼小的心灵有多大冲击。没想到你表面上一本正经的,居然看那种东西。”
“那种东西是男人都会看的吧?”关景祺气急败坏地反驳,“再说你翻我床底下干嘛?”
苏一夫吃吃地笑了一阵,才恶作剧式地说:“我可不光是偷偷翻了你的床底下,你整个房间我都翻了一遍。谁让你自己睡得像个死人似的,我在你家里走来走去你一点都不知道。你这家伙就是防备心太弱了。”
“明明是到别人家乱翻东西的你的不对。”
“我还偷偷亲你了呢,你也不知道吧。”
“哈?”
那天关景祺一觉醒来时,苏一夫已经离开了。这些事他还真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看来自己的防备心的确是有点弱。
“不过这都要怪你在床底下藏那种东西,我看了之后当然会浮想联翩。看见你的嘴唇就忍不住想试试是什么感觉,结果一发不可收拾,嘴唇啊,眼睛啊,脸啊,脖子啊,都被我亲了个遍,你居然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当时关景祺酒量还没有现在这么好,那天猛灌了几口波旁,醉得相当厉害。
“你还干了什么坏事,今天一并说清吧!”
“我还看了你的日记,那个才真的有趣呢!”
“日记?”
关景祺疑惑地回头看着苏一夫,他一点都想不起来自己曾经写过日记。
“是啊,高一的时候班主任要求写的那个。你的日记恐怕是这世界上最无聊的了,我看了差点没笑死。”苏一夫学起小学生读作文的语气,开始复述他记得的内容,“今天早上吃了三个包子,一个肉馅的,两个胡萝卜馅的。肉馅的好吃,胡萝卜馅的超难吃,下次还是吃肉馅的好了。但是妈妈给的钱只够买两个肉馅的包子,这样吃不饱。哦,再吃个馒头好了,我可真聪明。”
这么一说好像还真写过这件事,关景祺还记得那时住在很小的平房里,卖包子的就在他上学时必经的路上,那个胡萝卜馅的包子还真是难吃。
“整本日记几乎都是这种内容,你这个人是有多无聊啊。上学的时候看你经常不说话支着脑袋看着墙,我还以为你在思考什么深刻的事。不过看了你的日记以后我觉得你八成是在想第二天早上吃什么。”
关景祺想起自己高中的时候好像的确是个很无聊的人,但是由于肚子上的伤口,想笑又不敢笑,只好一直憋着。
“你这个人长得这么漂亮,不过做的事可完全配不上你的脸。”
“你觉得我长得漂亮?”
这还是苏一夫第一次夸他的长相,虽然用“漂亮”这个词总觉得别别扭扭,但是他还是觉得又惊又喜。
“是啊,我当然觉得你长得漂亮。不光是我,你记得你来我学校的时候碰到的那个何明吧,他也这么认为。还好几次跟我追问你的事呢。”
“他知道我们的事吗?”
“我想可能知道了吧。你叫的那么大声,整个楼层都能听见,你以为他是聋子吗?不过重点不在这里,重点在你做的事糟蹋了你的脸。吃相又差、又邋遢不讲卫生,还喜欢闹别扭,动不动就说要跟我分手,还在我最忙的时候把我叫回来。”
“我可不是闹别扭,而是真的下定决心跟你分手。你都不知道我流了多少眼泪,到头来得到甜头的却是你。”
当时觉得放弃一段持续了三年多的感情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可是现在仔细想想,三年之中,两个人仅仅见了十天面,就连电话也不是经常打。关景祺对于自己当时那股执着感到惊讶,那果然是只有纯情的少年才能做到的事。
“那就是你闹别扭的代价。我在你家楼下怎么都等不到你的时候,肺都快气炸了,还以为你跟什么别的男人在一起连家都不回。可是看到你哭成一团又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就忍不住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单纯的人。在乱七八糟地地方工作了五年,居然连怎么做都不知道。难道没人跟你说过很明显的下流话吗?”
“几乎每天都有人跟我说,可是我以为那只是为了让话听起来更恶心而已,没往深处想。”
如果苏一夫不提,他自己都忘了自己还曾经有那么单纯的时候,不过说的难听一点恐怕就是迟钝了吧。
“可是你现在变得好色。只要摸摸你的耳朵,你就自己迎过来了。如果亲亲你,眼睛就立刻湿湿的,一脸想要的样子。做的时候就更不用说了,脸蛋从这里到这里马上就变得红扑扑的。”
苏一夫的手指从他一侧的脸颊出发,越过鼻梁停止在另一侧。他害羞地打掉了苏一夫的手。
“也不想想是谁把我变成这样的。”
“我很高兴那个人是我。”
苏一夫撩开他的头发,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这样心平气和地回忆过去,感觉好像老夫老妻一样。本来只是想让苏一夫平静下来,但是渐渐的关景祺也沉浸到回忆往事的乐趣中。两个人一起做过的傻事、吵过的架,现在都好像包了一层蜜糖一样。所谓人生,其实不过是这些细碎的记忆而已。与苏一夫共同度过的时光,以这种形式深深地刻进身体里。这些共同的记忆,便是他与苏一夫之间永远无法斩断的羁绊。
42.Diary(5)
“我回家一趟。”
面无血色地放下电话,苏一夫无可奈何地说。
“你妈妈她——怎么样?”
一提起苏一夫的母亲,关景祺就感觉伤口好像更痛了。
“她说要去自首。”
“那就快去啊,别让她做傻事!”
关景祺已经在问话的时候撒了谎,隐瞒了苏一夫母亲才是刺伤自己的真凶的事实。苏一夫的母亲如果去自首的话,自己会不会被追究刑事责任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苏一夫感染艾滋的事会曝光。这个社会对艾滋病毒携带者的宽容有多少不难猜测,那些赤裸裸的毫不掩饰恶意的目光不可能是令人愉快的存在。
披上外套以后,苏一夫匆匆出了门。大概一个小时左右以后,家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我告诉她你没有死,可是她怎么都不相信,你可不可以跟她说两句?”
“当然。”
虽然嘴上痛快地答应了,可是关景祺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他跟苏一夫的母亲从来都没有正常地谈过一次话,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鉴于苏一夫母亲以前的所作所为,关景祺现在听到她的声音都觉得害怕。
“伯母,你好。”
听到苏一夫把电话交给他母亲以后,关景祺勉强挤出了这四个字。电话那边沉默着,但是他听得到苏一夫母亲的呼吸。
“为什么?”
正当面对着尴尬到让人只想挂断电话的沉默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苏一夫的母亲终于开了口。可是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关景祺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小声地问了一句“什么”。
“为什么你没有感染,却传染给我儿子?”
这句话让关景祺的心凉了半截。自己的付出没有得到这个女人的一丝响应,她仍然固执己见地认为是自己害了苏一夫。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中只有自己和儿子的女人好可怜,妄想这个女人能够理解自己,不,哪怕只是能够明白自己是爱着苏一夫,更是可怜。
这个问题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告诉她因为你儿子随便跟人发生关系被传染?她听了大概会当场发疯,说不定会在电话里责怪自己没有吸引力,害得她儿子要出去找别人。
“我说过了不关他的事!”
“怎么不关他的事?就是这个人把你引上邪路的,是他勾引你,让你变成现在这样的。如果你不是认识他,你现在都结婚有孩子了,根本就不会得这种病!”
苏一夫跟他母亲的争吵关景祺本来不想多听,然而听到她说自己的坏话,他又不想放下话筒。苏一夫会在他母亲面前说自己什么,他会不会为自己辩解,这些问题在他盘旋在他的脑海之中,令他屏着呼吸害怕错过苏一夫的任何一个字。
“是我勾引他的!你的儿子自从青春期开始就喜欢男人,才不是什么‘被人引上邪路’,我从来就没在‘正路’上呆过。”
“是他让你这么说的吧?”
“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相信。妈妈,你觉得我喜欢男人就不配当你儿子吧?你觉得现在的我很肮脏吧?自从我告诉你我的病以后,你就连碰都不碰我,上次我走了以后你就给屋子消毒了对不对?一进门我就闻到一股消毒水味,我碰过的东西,坐过的沙发你都消毒了吧?但是差点就被你杀掉那个人,从来都没有嫌过我脏,他愿意让我枕在腿上帮我按摩,愿意每天帮我检查皮肤,愿意收拾我难受时吐出来的东西。妈妈,如果现在我吐在你面前,你愿意碰那些东西吗?”
苏一夫的母亲因为他患病的事而嫌弃他的事,关景祺这才头一次听说。那个曾经想要占有苏一夫全部的人,现在居然连碰都不愿意碰他。艾滋病的可怕之处,关景祺不是不了解。但也正是因为了解,所以他不害怕。需要注意的地方他不会马虎,但是那些没有必要的隔离他不会去做。多余的恐惧是出于无知,而由于那恐惧给别人带来伤害就是自私了。她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和她想象中的儿子。
“那是他应该的,是他的责任!”
“什么是他应该的?他不亏我的不欠我的,为什么那些是他的责任?我是你儿子,你都不愿意照顾我,人家凭什么必须照顾我?”
“是他把你那种脏病传染给你的!”
关景祺放下了电话。听到这里已经不需要再听下去,知道苏一夫愿意在他母亲面前维护自己就已经足够了。至于他母亲能不能听得进去,关景祺并不关心。
晚上苏一夫才回到家里,一看到他面色苍白的样子关景祺就知道他这一天并不轻松。苏一夫跟他母亲的争吵始终没有结果,不过最后还是带着她去了精神科检查。
“她以后不会再伤害你了。”
关景祺不知道苏一夫是怎样得到这个保证的,不过肯定是费了一番心血。关景祺觉得苏一夫的母亲并不是真的疯了以至于无法理解苏一夫的话,而是她根本不愿意接受。面对冰冷残酷的现实,她的愤怒与悲哀必须要找到一个出口,结果自己成了这个替罪羔羊。人若是无法面对现实,除了逃进自己的幻想里别无他法。
他的伤痊愈得很快,本来就没有伤及内脏,苏一夫又每天给他补充营养,第十天的时候伤口就基本愈合了。只是肚子上留下了难看的伤疤,就像时刻提醒他那时的恐惧一样。
当关景祺第四次从噩梦中惊醒时,他才发现事情不想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身体的伤很容易痊愈,然而失去知觉以前那种以为自己即将死去的恐惧以及不甘,深深地印刻在他的心里。清醒之时尚可用理智去压抑,去缓解,但是一旦进入睡眠,它就会从意识的底层漂浮上来。每次满身大汗地从噩梦中醒来时,腹部的伤口都像那天刚刚被刺伤时一样疼痛。
他悄悄地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发现镜子中的自己眼睛周围已经有了淡淡的黑眼圈。回到卧室时,苏一夫已经坐起身来等着他,看来是被自己一不小心吵醒了。
“做噩梦了吗?”
“没有,我睡觉之前水喝多了而已。”
不想让苏一夫担心自己,他随便撒了个谎。
“第四次了吧?不用再瞒我了,每次我都知道。”
“还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你的法眼呢!”
笑着打趣了一句,关景祺爬上床,躺在苏一夫身边。
“别睡啊,我有好东西。”苏一夫说着走出卧室,拿了一瓶药和一杯水进来,“失眠的时候大夫给我开了褪黑素,吃了以后睡眠就好多了,你也试试吧。”
关景祺照着指示吞下两片药丸,顺势躺在了苏一夫的怀里。刚刚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温度有点低,钻进被窝以后立刻暖和了起来。
“那件事你还很害怕吧?”
“一点点。不过那个时候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好害怕再也见不到你。”
被苏一夫温热的手掌轻轻摩挲着后背,关景祺感到非常安心,倦意也渐渐袭来。
“你唯一不用害怕的就是这件事,我是不会让你一个人独自离开的。”
“可别干傻事!”
他当然不希望苏一夫做这种事,可是心里却隐隐觉得一丝安心。当一个人承诺不会让你孤独离开的时候,大概对于死亡的恐惧也会减半吧。
“如果我死了,你就赶快把我忘了,然后找个比我好的人。能答应我吗?”
“那你能答应我如果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着吗?”
关景祺反问道。
“答应不了。”
苏一夫想都没想就回答了。
“我也答应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