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风凌竹

虽是初春万物复苏时节，苏府却萧条得一如寒冬。

苏印行的床边围着他的所有亲信。

而救治了琉璃的那名医师正跪在门外，被他身前的一名华服锦衣的男子严厉地训斥着。

“小笙，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你怎可以拿我弟弟的性命开玩笑？！”

“对不起，大老爷！是小的自不量力，请您责罚！”

“你就在这里好好地给我跪着！阿行一日不醒，你一日就不得起来！”

“是！”

初春的朝阳照在这人的身上，晕出一片金黄的光晕，微暖了寒晨。

第四十四折：寸草之心报春晖

本来以为到了苏府能够见到苏印行，没想到接待琉璃竟是苏家的族长、苏印行的哥哥。

苏府大厅内，威严的苏家族长坐于上座，两边各坐了数名苏家的长老。

琉璃颤颤巍巍地提着包裹立在大厅之中。

“你就是阿行当宝贝似的那名男宠？”苏家长老不无轻蔑地盘问琉璃，其中不乏难以化解的怒气。

这个相貌平平的男人究竟是哪来的本事把自己的弟弟弄得这般魂不守舍？

又是怎么教自己的弟弟为了他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是的，大老爷。”进门前已经听管家说了这人的身份，琉璃卑恭地躬身回答。

“哼！我们家阿行已经不要你了，你怎的又巴巴地贴上来了呢？”

“小的只想见一面印……老爷，是去是留便由他决定。”坚定的说完这番话，琉璃鼓起勇气直视苏家族长，向他表明自己的决心。

“呵~你倒是自信哪。”依旧是讽刺了他一句后，苏家族长轻笑，“见面倒不是不可以，只是……”拖长了尾音，却偏偏未把话说完整。

“请大老爷明示！只要琉璃能够做到的，大老爷大可以让小的来做！”立下誓言的同时，琉璃已是跪下身子叩首情愿。

“呵呵~~~话倒是说得轻巧哪！”苏家族长嗤笑一声，目光犀利地望向琉璃的头顶，复又道，“本家我只得了这么个弟弟，你非但不爱惜，还把他害到这般田地，身为哥哥的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除非你也承受了我弟弟那般痛苦后，我才会考虑让你们见上一面！”

“好！”没有犹豫地，琉璃高声应道。

瞧到这里，苏家族长倒是有些佩服这孩子的勇气了，望向琉璃的目光不由地放软，嘴角也挂着淡淡的宠溺的笑。

“很好。那么就拿出你的诚意吧。”

苏府正屋的房门前围着一圈人，正是方才大厅里的几位长老。

而房门正对的院子里，琉璃赤足跪在雪地之上，单薄的衣衫被晨风吹得一鼓一鼓，他却是仿若未见，将背挺得正且直。

他身后手执木棍的两名苏家弟子瞧着他单薄的后背心有不忍。

才要开口替琉璃说说情，却听房内苏家族长威严的声音响起：“执刑！两棍！”

“是！”手上喝一口气，两名弟子无奈交错着向琉璃的背上打去。

“啪~”

“啪~”

木棍击打背脊的声音在安静的晨间分外清晰而刺耳。

其实执刑的两名弟子却是悄悄地放了水，虽然响亮，实则并非太痛。

而屋内，苏家族长却是立在昏迷着的苏印行床头冷酷地说道：“阿行，你要是再不醒来，我不介意把那个小贱人打死，下去陪你。”

等了片刻未见苏印行有所动静，苏家族长目光一寒，沈声斥责道：“没用的东西！真是苏家的耻辱！”

后，他又朗声道：“外面的那两个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么点力气，是想我先在你们身上示范一下吗？给我继续！要是给我轻了，过会儿十倍在你们身上讨回！”

真不愧是苏家的族长，话语中的冰寒直教外面众人打了个寒颤。

执刑的两名弟子也不管这族长有没有看见，慌忙跪下请罪：“弟子知错！”

然而，在琉璃耳边小声地道歉：“抱歉了！”

待二人再次执刑的时候，果真不再留情。

“啪~~~”

“啪~~~”

……

一棍一棍地下去，不但响亮刺耳，更是让受刑者痛苦不堪，琉璃身上才愈合的伤口也因此而裂开了。

这新伤加上旧伤，不过十滚，两层的布衫就映出了血。

众人瞧着皆是不忍，却无人敢替他求情。

族长的威严，苏家任何人都不敢忤逆了去。

待到打了十二棍后，咬牙硬挺着的琉璃再也无法忍受地痛苦呻吟了起来。

“啊~~~唔~~~”

他的心中却是苦涩万分，印行他已是对我失望透顶了吧，是以即便知道我为了见他一面挨打，也不愿出来见我一面。

进府以来，无人告知他苏印行的情况，是以他一直以为是苏印行在躲着自己。

这两声呻吟虽是弱不可闻，又混合了木棍的击打声，听在屋内的苏家族长耳中尚不清楚，苏印行却偏偏在这呻吟之后，手指动了动。

时刻关注着他的境况的苏家族长自是看得清楚。

“阿行，你还是给我快点睁开眼来，你的宝贝可是撑不到二十棍哦。”

苏家族长嘴角挂着恶意的笑，语气也是冰冷无比，偏偏眼中却是满满的心痛。

他的这一声警告果然有效，话音才落却听苏印行嘶哑着声音断断续续地恳求道：“不……不要……放过……伤……”

虽然还未睁开眼，神智已是清醒了。

苏家族长如释重负地轻叹一口气。

第四十五折：吾以吾心荐明月

“停手吧！”

苏家族长的这一声命令，众人如蒙大赦，紧绷的神经纷纷松懈了下来，为琉璃执刑的两名弟子丢下手中的木棍便要上前扶起琉璃的身子。

一直以为苏印行不愿见自己的琉璃硬气地不愿二人扶起，强撑着依旧跪在雪地里。

今日里即使拼尽了最后一口气，他也一定要向苏印行问出那句话来。

而苏印行自从开口恳求后，便也是勉强自己打开自己那双重愈千斤的眼来。

好不容易等到苏印行醒来，苏家族长忙上前去扶他的身子，却被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至一旁。

“我要见琉璃！”

强硬地传达了自己的意志后，苏印行便要挥开被子，不顾虚弱的身体去见琉璃。

“你给我躺好！”略带怒气地将苏印行推回床里后，苏家族长软下语气道，“我叫他进来吧。”

诧异地望了自家哥哥一眼，苏印行点点头应道：“嗯。”

“让那个人进来！”

这时的琉璃摇摇欲坠，已如强弩之末。

一直立在琉璃身后的那两名弟子慌忙接住他的身子，轻轻地将之扶起。

一立直身子后，琉璃便推开这二人，独自晃晃悠悠地走向房内。

本以为苏印行该是在外间候在他，没想到进了门却见不到人，琉璃只得继续往里面行去。

待到他看到了内室中虚弱地斜靠在床头的苏印行时，琉璃眼中一酸，不顾得什么便扑了上去。

苏家族长识趣地退开身子。

“你、你这是怎么了？”琉璃激动地上下查探对方的身子。

“没、没什么。倒是你，还是快点去上药吧。”为琉璃的关心而心中微暖，苏印行却还是不想对方知道自己的情况，只关切地查看琉璃的伤势。

“你不想见到我吗？”琉璃别扭地不肯离去。

“怎么可能！”苏印行未多想，便立马否定了。

“哼！那么告诉我，你究竟如何了，我便乖乖听话！”琉璃语气中多了几分强硬。

苏印行迟疑着不愿开口，他舍不得琉璃愧疚，更是不想要琉璃因愧疚而回到他身边。

苏家族长在一旁看得直叹气，自己这个弟弟，有时候脑筋真是不能转弯，商场上精明得很，生活上、感情上却跟个白痴一样，又别扭得很。

“将自己一瓣心喂了你，差点醒不来了呗。”苏家族长凉凉地插嘴道。

“大哥你……”苏印行想要阻止他已是来不及。

“咳咳~~~我给你们两个病患找大夫去。你们慢慢聊。”将目光飘到远处，假意的咳嗽两声后，苏家族长迅速逃离现场。

开什么玩笑，要是自己继续待下去，今年的岁钱估计不用问自己的弟弟要了。

族中事务虽然是自己这个族长在处理，可是各房的开支可都是这位据说是全国首富的弟弟在出的诶！

苏家族长一离开，二人间的气氛即刻变得有些拘束。

二人都不知如何开口。

最后还是琉璃打破了这古怪的气氛：“别以为你给了我一掰心，我就原谅了你曾对我所做的那些！”

没想到自己的一片真心还是换不回对方的原谅，苏印行脸上一黯，失魂落魄地垂下头去，诺诺地开口：“对不起，我……”

“你都欠了我这么多了，估计怎么都还不了吧。”琉璃面上无动于衷，继续打击苏印行。

苏印行的头垂得更低，连道歉的话语都说不出了。

“我这人很好说话的，只要你把你这辈子还给我，我就原谅你。”琉璃狡黠一笑，心中吃吃的得意，嘻嘻~~~我多厉害哦！以前坑蒙拐骗得了个弟弟，现在这招看你如何抵挡？

“诶？”苏印行一呆，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是第一个让我体味到世间温暖的人，是第一个教会我原来我这样身份的人也可以去爱人的人，也是第一个让我体会到心碎的人。没有你，也没有现在这个琉璃。即使心中多么怨恨你，我却依旧放不开你。”

“说我贪心也好，说我朝三暮四也好。我依旧贪恋着你给予的温暖。虽然不如爱得小宝那般深，我却不得不承认，我的心中依然有你。”

“如果你不介意这样的我，可不可以给我继续呆在你身边的机会？”

羞涩、担忧、期盼、坚定，琉璃直直地望着苏印行，希望通过目光的交汇将自己的心意传达入对方心中。

第四十六折：一心何以分两半

自从被废了储君之位，许多平日里就与李郁文交恶的官员和皇族亲戚皆趁机落井下石，一直以来对于党派之争无动于衷的皇帝这回破天荒地出面为李郁文纾解矛盾。

有了父皇的帮助，李郁文只花了一天的时间便处理好了洛阳的事务，将迁府的事宜一并交与管家后，他片刻未待地骑了千里良驹赶往苍幽城。

琉璃的情况一直是他心心念念的事情。

与其说是关心琉璃的伤势，不如说他更担忧心中的另一件事。

自四日前离开苍幽城，那件事已经让他神情恍惚至今为止。

一直没有亲口听到琉璃说爱自己，一直都是自己用温柔的手段将人强留在身边，只因琉璃最无法抵挡的便是别人的温柔，李郁文的心中无时无刻都是忐忑不安，生怕何时琉璃说出不要他的话来。

现在，他曾经爱过的人与他朝夕相处着，李郁文真的很怕琉璃对那人旧情复燃，又回到了那人的身边。

一想到这种情况，李郁文便深信自己定会疯了的。

不！

绝对不可以！

即使琉璃说出不要自己的话来！即使琉璃依旧爱着那个人！

他依旧不愿放手！

而苍幽城中的苏府内。

自从琉璃说出那番话后，二人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琉璃一心等着苏印行的答复，而苏印行心中却是踌躇了起来。

自己爱的那个人，总希望是对方被自己全身心的拥有。可是琉璃却告诉自己，他的心中还有一个人，那个人的地位比自己还高。这样坦白的话语，要他如何不难过？

可是，自己爱了那么久的人，让自己放手呢？

这次一旦放手，这个人便永远都不可能回到自己身边了吧？

“呵~~~”苦笑一声，苏印行终是开口道，“我会试着接受你心中有着另一个人的事实。”

“谢谢！谢谢你能够接受这样的我！”忐忑的心终于放下，琉璃喜极而泣，开心地扑到苏印行的怀中。

“哎！”反拥住琉璃，苏印行心中无奈地叹息，看来真是上辈子欠了你。

苏印行不愧为大唐首富，府里什么珍贵药材都有，短短两日，琉璃身上的伤都结了疤，用不了多少天就可以痊愈。

而苏印行本就是因为胸口动了刀子而身体虚弱，两日下来吃了不少补药，差不多都补回来了。

已化了积雪的院子里，二人相互搀扶着漫步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

小径的两侧，密集的树开始长出树叶，稀稀疏疏的小草开始冒起新芽。

春意悄然到来。

“印行，小笙（替苏印行医治的那位炮灰医师）还没有找出克制你身上狂症的方法和药物来吗？”琉璃担忧地问向苏印行。

不久前得知苏印行因为少了那一瓣心而每月十五要发狂，琉璃便是心疼担忧不已。

“哎！哪里要这么快哦！其实无所谓啦！我又不会因此而死去。你可不能因为我发狂的时候样子丑而嫌弃我哦。”苏印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这人！遇到你之后，我就没有碰到好事过！你是存心想我担心死吗？”琉璃嗔怒。

“哎！不逗你了。”将堵着气的琉璃好言劝着，并轻轻拥入怀中，感慨道，“只要我的琉璃安好，受这么点苦，我倒真是无所谓。”

把脸往苏印行怀中蹭了蹭，琉璃闷声道：“你这家伙，为什么老是对我这么好呢？”

“呵呵~~~因为你是我心爱的琉璃啊！”毫不害臊地说完情话后，苏印行犹豫着开口，“我刚刚得到消息，李郁文大概明天一早到这里。”

琉璃身子一僵，故作镇定地应道：“嗯。知道了。”

他的内心却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他可以毫不迟疑地与苏印行说出让他接受一心分两半的自己，只因苏印行的顾忌很少，只有苏印行愿不愿意接受自己的问题，不会有让苏印行顾忌的人阻碍二人在一起。

这一点，自他认识苏印行开始，他便清楚。

可是，李郁文乃堂堂大唐二皇子，又是大唐的储君，地位崇高无比，即使他愿意接受自己，他的父皇能够接受自己的儿子同一个男人在一起为皇家蒙羞吗？那些朝臣能够接受他们的未来皇帝娶个男妃吗？那些欲置他死地的人不会趁机打压他吗？大唐的百姓又如何能接受得来他们未来国君有个男性伴侣？

向来大胆地走着自己的路的琉璃前所未有地踟蹰了起来。

苏印行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虽然有点暗爽，但是关系到琉璃的幸福，他又不得不开口劝慰：“李郁文是个有担当的人，你应当相信他。”

“谢谢你，印行。”琉璃踮起脚尖，将自己的谢意用自己的唇传达给苏印行。

晨曦照耀在二人周身，形成一圈绚烂的光晕。

第四十七折：相思无解情牵心

相拥了片刻，苏印行忽地问道：“琉璃，今日是什么时候？”

“嗯……”琉璃稍稍蹙眉，答道，“十五。”

答完后，他猛地惊醒：“今日是……”

“呵~到时离我远点吧！我怕伤到你。”

“嗯。”淡淡地应了声后，琉璃靠在苏印行的肩膀上，不再言语。

今夜的苏府异常安静。

早在太阳落山前，府中之人都被苏印行安置在府外。

他身上的狂症谁都没有见识过，苏印行只怕自己一旦发作起来会伤到无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