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翌站在门口打量了一圈,拿起哨子吹了一个刺耳急促的哨音,没解释,罚全排抄军队守则一遍。
部队守则发放下来已经四天了,这次罚抄之后大部分人才恍然大悟的发现,原来守则上清清楚楚的写着,非就寝时间,士兵不允许躺卧在床上。
确实,守则上清清楚楚的写着,挨罚,怪不了任何人。
只是,当方恒抄着守则的时候,古怪的看了岳梓桐一眼,作为军队干部子女,岳梓桐没理由不知道这些规矩,为什么也跟着来?还有,他就不信了,整个新兵连就一个干部子女,怎么都低调的闷头不提醒?
后来方恒去问了才知道,新兵连的下马威谁都躲不掉,不管你表现的多好,任何苦都得吃一遍,所以何苦来的说那么多话?免得还让战友们觉得多管闲事。
最后,方恒给岳梓桐下了个评语,这小子就是个努力想要低调的高调人。
第二天,排长们开始上手段了。
早上队列训练,还是前一天的那样儿,站在太阳底下暖洋洋的,收腹挺胸,中指放在腿侧的裤缝上,目不斜视。
杨翌在队伍里走来走去,看了圈,站在了一个哥们儿面前,沉声问道,“脖子怎么回事?”
“?”
“不知道?”
摇头。
杨翌抬手抚上他的脑袋,稍微施加压力,扶正,然后松开,静静的看着他,大约过了10秒,那哥们儿的头又偏回去了。
后面的人‘噗’一下笑了,原来是个歪脖子。
杨翌看了后面那人一眼,从包里掏出一根针小心的别在了那哥们儿的衣领上,说道,“这毛病必须得改,这玩意儿别一周就好。”
“嗯。”小伙子点头,克制着自己别往那边偏,结果还是歪脖子,只是歪到另外一边了。
后面的人全部忍着笑,开始抖。
杨翌像是看不见一样,又在另外一边衣领上别了一根针,拍着他的肩膀特诚挚的说,“坚持。”
小伙子面色血红,牙根紧咬,再次重重点头。
杨翌走到下一排,看着这一排的小伙子们,掏出一叠扑克每人发了三张,左右手各一张,膝盖中间一张。
包括了几个没笑的全有,侯珏也在里面,再次被连坐。
每个人发完,杨翌后退了一步,目光灼灼的从每个人脸上扫过,“什么叫集体荣誉感,自己好好想想!一个小时军姿,牌掉了的就再站半个小时!”
一扭头,前面三排的新兵全部回了头,杨翌眉心一拧,“都羡慕是吧!?两副扑克,够你们用了!”
杨翌给人的第一印象太过温柔,就算这两天被带着训练也没人把他当回事,所以这一厉喝还真没人当一回事。
直到所有人都被上了三张扑克,这才知道玩真的了,这人就算再随和亲切,也是三排的排长,他们的教官。
站军姿是个辛苦活儿,枯燥,僵直。
不说这么硬邦邦的站一个小时,就算是躺在床上,长时间用一个姿势也不舒服,没过一会儿,有人就开始扭扭捏捏的难受。
方恒觉得身体里有亿万只蚂蚁在爬,到处都痒,脖子、脸、后背、胸口、脚底板,就没一处舒服的,恨不得用指尖使劲儿的挠,出了血才舒服。
这种感觉是不在意无所谓,一在意就更难受,方恒盯着队伍前面的杨翌,终于还是忍不住挠了起来。
杨翌一个跨步就站在了方恒的面前,目光锐利如剑,恶狠狠的瞪着他,“谁准你动了?”
方恒早就恢复了姿势,目不斜视,就当没听见一样。
杨翌深深的看着他,然后弯腰,目光顺着手臂下滑,落到了方恒的指甲。
“你留这玩意儿干什么?打架!?”
“?”
“回头把指甲剪了!”
“……”
杨翌绕到身后拍了拍他屁股,“绷紧了!显摆你屁股大是不是?”
“……”
“绷紧了吗?”
方恒迟疑了两秒,淡声开口,“嗯……”
下一秒,腿窝被大力撞击,方恒一个踉跄,直接扑在了地上,他翻过身瞪着杨翌。
“绷紧了!?你这叫绷紧了??一撞就散!!你面条做的是不是??牌掉了,罚站半个小时,起来继续!!”杨翌声色俱厉的看着他,居高临下。
方恒咬紧了嘴唇,血色从脸上炸开,危险的眯起了眼。
杨翌第一次见到方恒这种恼怒的表情,就连侯珏这种见惯了的都不习惯,何况是完全没有心里准备的杨翌,心里当即就‘咯噔’了一下,琢磨着这小子不会哭吧?怎么这破德行!?
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一个男人,吼上两句就哭,跟没断奶似的,靠着家里有点钱有点门路就来部队,把招兵程序当成摆设不说,到了部队还觉得是自家开的,要不刺头挑衅,要不就是哭爹喊娘,怎得地球都围着他家转一样。
醒了下嗓子,语气又重了几分,“发什么呆你?回去站好!”
方恒爬起来,蹲着拣起了散落的三张牌,一点点的站起身,脑袋里嗡嗡的响,怒气在胸口鼓动着。
杨翌从他手里拿过牌,分别放好,什么都不说的就走开了。
也得亏杨翌没有再继续说话,否则方恒绝对一拳招呼了过去,一下丢这么大的脸,要不是因为军队这地方他还看不清情况,这次的事情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再说了!这种落差感真的要命!临时改了剧本都不提醒一下!就在大家都以为排长是个好人什么的时候,突然就黑了脸,简直就跟逗着人玩一样!!
杨翌之后在队伍里又绕了两圈,时不时的踢一下腿窝,或许方恒那一下给排里的新兵提了醒,再没有人倒下。
杀鸡儆猴这一招,用对了。
到了点,扑克没掉的全部就地解散休息,挨罚的就四个,有两个天生有些O型腿,夹不稳,剩下的一个和方恒一样,也是被杨翌给撞掉了牌,当然,也就是双腿弯了一下,没有方恒那么丢脸。
方恒摇摇晃晃的站着,视线恍惚的看着杨翌在前面教他们稍息、整齐、停止间转法等等军事动作,一个细节一个细节的教,方恒站得磨牙,尤其是杨翌时不时扫过来目光里带着玩味,挑衅般的告诉他,有本事你就动个看看!
方恒的面色越来越黑,就在实在忍不住的时候……
“哔——”三声尖锐的哨响划破长空,接二连三的响起。
“起立!”
100多名新兵‘唰’的一下站了起来,行注目礼。
三名新兵排长小跑过去,敬礼,“连长!”
方恒转着生硬的脖子,扭头看了过去……
新兵连宿舍的大门口走进来两名军官,有一名军官,身形高大英武,穿着笔挺的军装,像是踏着朝阳的光辉,英姿飒爽的走进视野。
方恒眨了眨眼,眯起了眼睛,不由感叹一声,气场果然不一样啊。
那是一种狗堆里面走进来头狼,猫窝出现了只豹子的强烈差距感,从头到脚透析出一种硬朗的线条,步伐迈动间却行云如流水,流畅无比。
两名上尉,他们的连长和指导员。
就像岳梓桐说的,他们这些新兵连的新兵们归红七连管,由连队连长兼任新兵连的连长,负责整个新兵连的运转情况。
至于新兵连里面的排长和班长是由老兵担任,通常会被选来新兵连带兵的老兵,都是表现很好的兵,有提干的可能性。
不过,有些部队不同,也有一些特殊情况,方恒所在的新兵连位属于作战部队,通常新兵连的班长会从新兵们选出来,是一种鼓励机制。
晚上开会的时候,杨翌曾经讲过他们所在的这个军的大概情况。
重庆13军,位属于成都军区。
下有三个师,而方恒现在就在37快反师。
37师再往下分,就是三个军团,有装甲团,电子通信团和步兵团,下有六个营,十二个连队。
具体分到哪个连队,就要等新兵连出来才知道。
不过大概可以确认的是,他们这个部队不是装甲营。
因为三名新兵排长都不是从装甲营出来的,而是野战陆军,也就是所谓的步兵。
昨天的晚会,杨翌曾介绍过他们的所在营地的几个连长和营长,人名很多,职务也复杂,正副营、连长,指导员,教导员,主任,洋洋洒洒20来个人名,记得方恒头晕脑胀。
不过,总有那么一个记忆深刻的人名,一名藏族军官,名字四个字,珠穆朗玛?
呃……
好像不是……
方恒望天……
珠什么来着?
8.众怒
“报告连长,新兵连正在训练,需要整队吗?”杨翌礼毕,看向其中一名连长。
吉珠嘎玛干练帅气的一个回礼,“列队。”
“是!”
吉珠嘎玛刚来这个师半年,是从藏区同级调任过来,这是他带的第一批新兵,作为一名刚从单兵兵王升到带兵连长的男人,他对新兵的存在远比任何连长都要热情。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当他和他的指导员搭档乐正东走过来的时候,他想,在他眼前的这些小伙子们就像是一只只的狼崽子,刚刚生下来,眼睛都还没张开的那种,看着脆弱无比,但是早晚会成长成一头头在大草原上奔驰狩猎的猛兽。
所以,他热切的看着新兵们,一种期待的目光。
首长检阅,惩罚也被迫停止,方恒趁着大家列队的时候赶快动了动脚,但是站过军姿的人都知道,时间一旦长了,最初活动的时候得一点点的动,从松动肌肉开始,原地动动手脚和脖子,才能迈步。
问题都是些新兵蛋子,谁知道啊!?
就连杨翌这边也还没到提醒的时候。
就这么的,那边急着列队,这边‘啪’一下倒下去三个人。
后面的还好,问题方恒站在第一排,特别的显眼,这一摔,直接吸引了首长的眼球。
杨翌视线的余光看了吉珠嘎玛一眼,快跑了两步扶人,语气轻柔的问,“怎么样?别太他妈给我丢脸!”后面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杨翌依旧笑容满面,好像说了多么体贴入微的话。
方恒瞪圆眼,愣住,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杨翌挑眉,嘴角的笑愈加的浓郁,目光里带着警告,意思是你小子还不快站起来?蹭什么蹭呢!?
方恒移开视线,落在连长那边,反手扶住了杨翌的手臂,手掌用力,紧紧的捏着,嘴唇嘟起,眼底刷上一层水雾,可怜兮兮的说,“排长……脚麻……”
杨翌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臂,被方恒捏着的地方生生作痛,而且大力的往下压,甚至有把自己往那边拉的趋势,倒是有趣了,这小子……
“脚麻啊……”杨翌嘴角的笑更浓,如春风拂面,柔和温煦,“要休息一会不?”
方恒怯怯的看了连长一眼,摇头,“不用。”手上的力气再次加大,就是不让杨翌把自己拉起来,这腹黑伪善的混蛋,你不是要争表现吗?我偏偏就不配合!
两人拉扯了几秒,杨翌终于浅眯了眼,温柔威胁,“真要起不来,我可以抱你。”
方恒嘴角抿紧,撑着杨翌的肩膀站了起来,一低头,就看到杨翌满意的脸,眉头一蹙,有些不甘自己就这么退让了,早知道让他抱就是了,还能少块肉?到时候两个人一起丢脸。
杨翌扶着膝盖站起身,嘴角的笑就一直没下去过,微微弯腰和方恒目光持平,抬手揉了揉他的头顶,鼓励道,“坚持。”
方恒回了个笑,皮笑肉不笑。
杨翌笑了笑,不强求,走到队伍前面开始喊口令。
不得不说,首长的存在还是很有效果,虽然没训练出什么东西来,但是大家都努力做到自己最好的程度。
于是,杨翌把握机会教他们各种军事动作,吉珠嘎玛他们就一直远远的站着,看着这一百多名新兵的训练情况,没有说话,但是存在感强烈。
这是一种很古怪的感觉,明明穿着就是简单的军装常服,明明距离很远,但是每个人都有一种被打量的不自在,连长的目光就是像是一把尺子,一寸寸的量,从头到脚,滴水不漏。
“太早了。”10分钟后,乐正东下了第一句评语。
“是。”吉珠嘎玛也必须承认,这种情况下很难看出优劣来。
“还看吗?”
“再等等。”吉珠嘎玛的眼落在几个新兵的脸上,仔细的打量着他们的眼。
眼是人类的心灵之窗,一双眼可以不自觉的露出一个人的真实内里,这批新兵有几个人很在意自己,非常的在意,那种目光像是个钩子一样,勾着自己必须看向过去,像是一种展示。
但是……还是太少了,能够给出的信息太少,有表现欲,要强,固然好,但是,这并不代表真实的水平。
五分钟,吉珠嘎玛开口,“走吧。”
乐正东低头笑了笑,莫名的说了一句话,“璞玉好?还是玉石好?”
“都好。”吉珠嘎玛转头看他,笑开了白亮的牙齿,“我都喜欢。”
与来时不同,连长们悄无声息的离开,队伍还在继续训练,只有少数的人看到了他们的身影。
在转身的一瞬间,方恒微微蹙起了眉。
好年轻的连长,却目光透析深刻,像是把人剥筋去骨的打量,明明有那么多人,分担到每个人的身上都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他却有一种被看了个明白的感觉。
而且,这个连长他见过,不止一次见过,才来军队的时候,那个站在操场上,士兵的中间,最夺目的那个人,食堂里和指导员说话,总是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他们的男人,印象意料外的深刻。
或许来自漂亮到夺目的五官,或许来自那种昂扬的气质,让人无法忽视的连长,珠玛连长。
训练结束,在食堂里,果然又看到了珠玛连长,身边依旧四五个人,笑容很灿烂,视线扫过来,却又透露出一种凌厉的感觉。
方恒急忙低下头吃饭,无法对视,第一次发现这世界上还有一句话都没说过,就让自己害怕的人,那眼神,犀利、霸道的像是能夺取空气。
食不知味的吃了几口,方恒还是忍不住看了过去,却发现对方也在往这边看,方恒的目光霎时间散乱,脸上开始发热。
一天的时间,侯珏的眼皮子一直在跳,最终入了夜,还是忍不住把方恒拉了出去,开门见山的问,“白天的事你不会记着呢吧?”
方恒挑眉,眼底看不清神色,过了两秒才说道,“就这事?”
侯珏心里当即就‘咯噔’了一声,就冲着他们俩这关系,方恒说这话的意思他就能猜的八九不离十,很明显这事没完。
侯珏左右看了一眼,把方恒拉到了更偏僻的地方,刚想开口,方恒却抢先道,“你想多了。”就像侯珏了解自己一样,方恒也一样了解他,“这里的规矩我懂,虽然对部队没什么兴趣,但是我也不能回去。”
“你知道就行。”
“但是他下次再拿我开刀,就没这么好说话。”
“……那你就不能好好表现?”
“不乐意,不想。”
“……活该,自己找来受。”
“操,杨翌把屁股卖你了?你帮他说话?”
“你会不会说话呢?”侯珏当即蹙眉,黑暗里朦胧的眉眼棱角锐利,有些怒了!
“我会不会说话你不知道?”方恒把侯珏推了出去,转身往外走。
侯珏瞪着方恒的背影直到消失,这才暗自叹了一口气,他知道方恒不愿意往部队走,但是真没想到有这么大的怨气,一点事就能点出火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