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姣似是有意搅乱他的心绪,不停的变换出更多的幻形环绕住他,时进时退,逼得倪荒方寸大乱的乱打一气,巨大的五指掌印拍在地上溅出一片片的尘嚣,一时四目朦胧,辨不清东西。
只是金姣知道,倪荒一会儿就会想明白过来,所以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如果硬碰硬,拥有“帝王之契”的他,自己根本奈何不了半分。
终于,倪荒大怒之下,一掌猛袭,地面塌陷成一片,赤红的焰液从地下喷涌而出。
金姣不得不张开火色结界,滚烫的液体冲击上结界,发出刺耳的滋滋声,遇上阻挡又喷薄而回,所过之处,徒留焦灼一片。
倪荒大喘着气,神志似是慢慢回笼,他慢慢静下心来,逼迫自己换上笑容,咬牙道,“怎么磨磨唧唧的还不动手?朱雀帝君不是一向心狠手辣的么,现下这是做什么?怕了?”
金姣不言不语,只冷冷的看他。
倪荒抽搐着嘴角,笑容挂不下去了,“高高在上的朱雀帝君现在只能躲在龟壳里做缩头乌龟了么?”
“你不用想激怒本殿先动手。”金姣淡淡道,若是单打独斗,倪荒的本事连他们一个小手指头都接不住,只是现下“帝王之契”的能力是“反噬”,若是金姣只一味的躲不出手的话,倪荒也奈何他不了。
“做乌龟的本事,本殿怎么比得上你,半人不妖还活得下去。”仍是淡淡的口气,只是加了一丝不屑,这是灵犀最为熟悉的小满式毒舌。
果然,这话似是掐到倪荒的痛脚,他大吼一声叫道,“若不是你废我仙籍,剔我仙骨,我怎么会人不人鬼不鬼!”他永远忘不了那生不如死的残忍酷刑,三千三百三十三刀,一刀一刀将仙骨挑断,仙骨为仙家命脉,断了之后会马上再生,再生再断,再断再生,那种痛不欲生的刑罚只因为见了面前之人没有跪拜?!
多少日风雨飘摇,天雷阵阵,他被绑在刑柱上受众人耻笑。
他好恨,好恨!
之后,他苟延残喘,卑躬屈膝,即便被剔了仙骨依然在天界奴颜媚骨的勉强存活着,只为了有一天要将这人踩在脚下碾踏成泥!
金姣清亮的大眼中利光闪过,神色暗了下来,“本殿为什么剔你仙骨?你存了些什么龌龊心思你自个儿心里明白。”
倪荒一怔,竟有些惊慌的看了眼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无烟,继而愤然道,“最无资格说这话的就是你!你以为你同我有什么不一样!?”
倪荒终于成功了,这句话显然将金姣面上的淡漠狠狠撕去,他紧抿了唇,眉目一片肃厉,“哗”的从袖中窜出一条游蛇般的长物,向倪荒抽去。
那长物色泽金红,熠熠发光,竟是一条灵活的长鞭。
28.打来打去打来打去
金红色的长鞭灵蛇一般从金姣袖中向倪荒处飞窜而去,与此同时,四面八方也出现了成百上千的长鞭,速度奇快无比,摩擦着空气燃起了金红色的火焰,仿若一条条离弦之箭,眨眼般就穿透了倪荒的四肢和肩膀。
金姣袖摆轻扬,微微往后一扯,鞭上瞬时长出数不清的倒刺,牢牢嵌进倪荒的血肉中,火舌舔上皮肤的滋滋声,令人毛骨悚然。
虽然被火灼的伤口不断在愈合,但倪荒还是痛苦的奋力挣动着。
金姣纹丝不动的立于原地,相比于雪尘只余下一成的法力,此刻的金姣破坏力自然远远高于雪尘,一个出手,便可以让倪荒生不如死。
可是灵犀却透过结界看向金姣挺直的背影,小满似乎不像表面看上去的若无其事,虽然金红色的锦衣从外看不出任何不同,只是灵犀就是觉得,一种隐约的湿气仿佛慢慢浸透其中。
金姣手下一重,又一道荆棘般的长鞭穿透倪荒的肋下和小腿,倪荒一个趔趄,终于不支的跪倒在地。
他望着金姣面不改色的面容,心下迟疑道,为何帝王之契没有反噬?
可是下一刻,他就牢牢的放下了心。
金姣袖中的指尖已经泛青,他痛苦的稳住身形,又放出数道长鞭将倪荒几乎捆成一个粽子。
倪荒却嘲他嘿嘿一笑,在一片得色中看着金姣慢慢软下的影子。
鲜艳的红色从金姣倒下的地方一点一点流淌出来,他勉强撑起身子,面目仍是一片孤傲,眉目间的冷意变成一种不耐的燥气。
颤颤巍巍的站起,“唰”一下,长鞭全部收回了袖中,下一刻,一声响彻天际的凤鸣声,长长的徘徊在上空。
灵犀抬头,惊恐的看着一只巨大无比的红羽鸟慢慢扑闪着翅膀盘旋在上,火焰一般的色泽,几乎遮蔽了整个天空的羽翼,每次煽动,都流泻出耀目的光华。
好美好美的鸟……
好熟悉……
在哪里见过呢?
灵犀看的目瞪口呆,是凤凰么……
忽然灵光一闪,小满!
那天小满被箭射中之后,他恍惚间听到一声悲泣,像是鸟类孤哀的鸣叫声,然后便看见血红色的天空中,划过一道虹影。
就是这只鸟……!
看着大鸟缓慢的向低地靠近,赤红色的羽翎像最珍贵的宝石一般熠熠生光,倪荒忽而哈哈大笑起来,“朱雀神鸟……?!怎么?朱雀帝君也终于要拿出杀手!了么……”
神鸟啊……
灵犀觉得,自己的见识在短时内已经无限膨胀到饱和了……,他努力告诉自己,别大惊小怪别惊恐万状!
然后现实总是与所想所愿背道而驰。他依然维持着一副目瞪口呆魂不附体状……
一旁的雪尘看着天空,气短道,“金姣……别……”
金姣却轻轻斜倚着身子,微抬着下颚看着前方,身后曳地的长袍拖出一片刺红。
下一刻,一阵飓风卷过,扬起他如缎的墨发,天空中金红色的鸟儿忽的燃起烈火,焦灼的高温似要融化一切般的侵袭而来,笔直向倪荒俯冲而去。
倪荒巨大的身形在朱雀神鸟的覆盖之下,才不过它金爪的指甲盖大小,它慢慢栖近的瞬间,熊熊火焰就将倪荒所立之处包围成赤红色的火海。
朱雀神鸟一声长鸣,火中紧跟着传来倪荒痛苦的嘶叫声。
三界之中,谁不知朱雀帝君的真火可以烧灭世间所有物象,所有,神、鬼、人、魔……一切一切……
所以,当金姣的衣袂卷起金红色的火舌时,灵犀终于忍不住趴在结界上大吼,“小满……!”
猎猎的火光映红了金姣绝美的脸庞,他没有回头,丝毫不顾自己顺着袍角蔓延而上的火焰,只是一瞬不瞬的看着火中那翻滚的人影,眼中一片狠利之色。
上天入地,从未有人可以挑战朱雀帝君的忍耐力,从未!
冷眼看待一切的无烟,终于轻轻的叹了口气。
下一刻,金姣不支的缓缓倒下,却落入了一个等待中的冰冷怀抱──
金姣心下重重一跳,鼻尖充盈着熟悉的冰雪味道,他紧蹙着眉,似是要挣扎,却不知,眉目间的紧绷在无意中已慢慢褪去,身形也无力的软倒了下来。
灵犀看着环抱住金姣那猛然间出现的人影,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什么人……?
这……什么时候……出现的……人?!
四处还燃着迅猛的火势,然而灵犀却有种想要止不住的打起颤来的感觉……,怎么有点冷……
长长的墨绿色的头发,长长的青绿色的锦袍,长长的清俊的背影。
来人用宽袍长袖掩住了怀中的金姣,灵犀暗暗的伸长脖子,都看不到那人的正面。只感觉此人身上散发的阵阵寒意。
抖……
只是还未待他搞个明白,四周忽然流光一片,唰唰的此起彼伏眼花缭乱星辰四散流光溢彩……闪的灵犀眼都花的找不着北。
再等他可以目视,眼前竟然已乌压压的站满了人。
不对,该说是,站满了美人……
此刻,灵犀已不能用言语去表明所发生的一切带给他多大的震撼和冲击,硬是将他活生生的从先头你来我往战斗正酣中拖入双眼呆滞的境地,他心里此刻竟有为曾经那个不学无术的李败家惋惜的念头,怎会为了那些个残花败柳醉生梦死。
若是他这样不着调的念想被周围这几位听见,成千上万个小叶奴才也不够这些大爷剥皮拆骨的了。
灵犀眼尖的发现,有个人还挺眼熟的,仔细想了半晌,才记起,那人似乎前一阵来找过天屏,雪尘好像叫他月什么来着的。
金姣气息减弱,对面的火势也稍缓了下来,绿衣人袖摆轻扬,一阵劲风扫过,只留下一片弥漫烟尘,和其中蜷曲在地的倪荒。
倪荒一边痛苦的喘气,一边斜眼看向这里,嘴角咧成一片的笑着。
看看那些高高在上的人,那些曾经连一眼都不屑于赏给他的人,现在一个个的拿他怎般的莫可奈何。
哈哈哈哈,你们气吧,你们怒吧。
“朱雀七君,白虎七君,青龙七君,九曜星君,五!真君,五斗星君,三十二天帝,十二宫神……”倪荒焦灰的眉眼一点点的扫过众人,一字一句的念出那些超脱凡俗,高高在上的名号。“三十六天将……、七十二地煞星……”
“哈哈哈哈……,都来了……竟然都来了……”
他狂妄邪肆的狞笑着,一边诡笑,灼黑的面容扭曲一片。
“一起受死……,一起……一起……哈哈哈哈”
看着他疯癫的痴态,被搀扶起身的雪尘眼中一瞬间有些恍然,半刻,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涌起一股对卑贱之人本能的厌恶感。
时辰似乎差不多了吧……早完早了吧,这戏也该收场了。
这世间万物,总有相生相克,才得以存在。
“帝王之契”,主在“帝”、“王”二字之上,自然是只有帝王可以拥有。
若是你既非“帝”,又非“王”,得了这魂契,连了帝王的命盘,茅草房铺了个金瓦片,照样砸的你满头窟窿,哭爹喊娘。
怎么解?其实很简单。
叭啦狗就算蹲死了墙头,都成不了坐地虎。
不就是成倍反噬攻去的法力么,那你的法力高到他成倍再成倍也可抵挡不就行了。当你的攻击远快于他的愈合,当你的法力远超于他反噬的速度,“帝王之契”就可以破了。
可是,说来容易,方才看雪尘和金姣的吃力程度就知道,这样的速度,是不可能的。
说了半天,其实都是废话。
那就简单点说,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破“帝王之契”者,法力要高于对方成倍,却不可能全身而退。
那就是,找一位法力高强者,不停的攻击,打的他愈合不了,在不停的反噬中挺住,就算结果自己这方魂飞魄散,也要等他死了才行。
其实就是,两败俱伤,玉石俱损,同归于尽。
而显然刚才金姣在怒火中烧时,就有了这个打算。
这是个下下下下策。
倪荒虽说已是半仙不鬼的状态,可他毕竟身染仙气许久,要想破了他的“帝王之契”,一般的散仙下仙也还真挡不住他,也只有上仙,也许还是二十八天之上,三界之外的上仙才能有些把握。
而三界之外的这些上仙,掰掰指头,每一位都是跺一脚天地都要震一震的人,数千万年修成的正果,一朝魂飞魄散,道行尽丧,永生永世再翻不得身,若非万般不得已,怎会轻易用这计呢。
用了,成了,也就罢了。若是万一不成……还要搭上一个又一个……
九天少一个上仙,天界的壁垒结界就要薄一层,如果……当固若金汤的天界壁出现疏漏,这样的代价所带来的后果,却不是他们任何一位可以随意预估的。
一边的灵犀转着眼珠看着这些一个个矜贵的人,莫非他们想用车轮战对付那巨人?
虽有些胜之不武,但请别再像一桩桩的木头杵着了,这要打就快些吧,他好难受啊……
正在心里悲愤的呼喊时,却对上了无烟突然望向他的眼神。
是平和中带着些微凉的眼神,灵犀不由得一怔。
29.还是打来打去
无烟转过身来,灵犀看着他慢慢走向自己。
所经之处,那些先前还高高在上的人竟都微微垂下头作出谦卑的姿态让出一条道来。
隔着淡红色的结界,无烟的面容有些模糊,眼神却又那么清晰。
灵犀趴伏在结界壁上,无烟在他三步开外停了脚步。他抬起手,沿着结界的边沿轻轻划过,像是直接抚摸在灵犀的脸庞。
摔得狼狈不堪的脸上仿佛感觉的到无烟的指尖。灵犀嘴巴开开合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无烟看着他,微微眯起眼,下一瞬,一直裹在灵犀周围的结界壁像个水泡一般“啪”的破了,扑面而来的热气烧的灵犀根本睁不开眼。
此时却感觉有一道冰凉轻轻摩挲在脸颊处,他挣扎着张开眼睛,看到的是无烟收回的手和略微有些灰迹的袖口。
无烟半俯着身平视灵犀的面容,灵犀看到他星辰般的眼中依然平静无波,只缓缓垂下眼睫,片刻复又抬起。
“灵犀……”无烟终于开口。
“啊……”灵犀直觉的应道。
“你愿不愿意替我做件事?”
灵犀眨眨眼,没有点头。
无烟微微一笑,将手放在耳际,再拿到灵犀面前,手心已躺着一枚晶莹通透的石头。
是里头有无烟名字的小石头……
忽的眼前一花,无烟手中握着的已经变成了一把通体透明的长剑。
仔细看去,剑身处仿佛细细流过荧蓝和金色的微光,配着其隐约可见的繁复图腾,竟让人有种不敢窥视的光华精绝。
无烟将剑举到他面前,灵犀只能愣愣的看着。
无烟拿过他的手,把剑轻轻放在他的手中,灵犀只觉触手滑腻似水,沁凉入心,惶惶然间一个冷战,仿佛有一股冰流沿着经脉骨血全身走了一遭,将方才的痛苦和不适去了个一干二净,遍体舒爽。
幽幽的回过神来,灵犀还有些朦朦的找不着北,他低头看着手心的长剑,又看看无烟,再看看长剑,再看看无烟。
这是……做什么……?
可是下一刻,他好像有些明白了。
他僵硬着脑袋慢慢向四处看去,发现周围那一张张美丽的容颜上都布满了凝重的肃穆望向这里,有些人欲言又止,有些人犹疑不定,却都似是迫于什么,而无人敢站出来说不一声,不妥。
灵犀的目光落在小满脸上,尽管有些虚弱,却似是已无大碍,小满娇艳的面容一片冰冷,那看着无烟的眼中却有深深的担忧和深掩在其下的热切。
感受到灵犀的注视,小满缓缓转过头来,灵犀发现,小满眼中的神色变成了一种不满,甚至于夹杂着一丝怨恨。向着自己的怨恨。
灵犀心下一颤,一抹可以称之为委屈的感觉凝聚在胸口。
无烟看着他眉间的暗淡,开口道,
“有人用法术,将我的命盘和他的连在了一起,我现在没有法力,而我能帮我的人因为同我有契约,他们伤不了我,自然也伤不了他,如果不想两败俱伤,就只有用这一个办法。
灵犀,你能帮我么……?”
灵犀垂下头,将面目都隐在一片阴影之中,没有说话。
无烟的手轻抚过他的头顶,拿下他脑袋上乱蓬蓬的草屑,手指穿过发间细细的慢慢梳理下来,一层一层的滑过,灵犀可以隐约的感觉到无烟的指尖擦过自己的头皮,软软的,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