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吗?”陈陌放下手中的小说,眯起眼看着湛蓝的天,深深呼吸着,“还是你觉得,我天生就该活在悲惨里,任你欺辱吗?”
男人有一瞬间的沉默,但很快又笑了起来,将他放在这里果然没有做错,虽然陈陌对他还是一脸不对付的样子,可他突然觉得这样和陈陌说说话也是好的,看他一脸轻松的捧着书坐在院里读,连自己都会有一种舒服安宁的感觉。这要是以前,他们两个人碰在一起,不是在各自伤害就是在不停的做。
正顾自想着心事的时候,忽然眉间一凉,修抬起头,正见着陈陌笑意吟吟挑着眉,阳光透过落叶被切割成细小的很多碎片,一缕缕漏尽他眼睑中,有一瞬间,修为那丝灼光蛊惑,情不自禁的凑上去吻在那眼睑上。
陈陌一怔,却也没有拒绝,他只是笑着,淡淡问,“莫邪有消息了是不是?”
他问的太过平静,连带着让修体内的热意也降了下去,他抿嘴看了片刻,才嗤笑了声,缓缓说道,“果然只有他才能让你提起星点兴趣,是么?”
陈陌笑笑,失了消息这么久的人,会突然出现必定是因为有事,而修深知现在能让自己还有点感觉的,怕是只有莫邪的死活。
无论是死是活,总要知道了,才能安心。莫邪的生死就像是一根刺,梗在人心头,让人寝食难安。
最终没什么犹豫的跟着修走了,陈陌在脑海中设想过很多种可能,他甚至连这或许是修想要得到自己的又一次诡异的念头都冒了出来,但马上他便嗤笑着否决了,像修这种骄傲自负的人自然会为了得不到的东西费尽心机,可这样的人又往往爱的只是他自己,当意识到自身处在危险之中,又怎会放任自己入险境;更何况,谁会看上一个残废?
那么修,他是真的知道莫邪的下落了。
被修连人带轮椅的搬上车时,他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修立刻察觉到了,似笑非笑的挑眉,看不出情绪的眼在他身上扫过,又刻意的停在他的双 腿上,慢慢问道,“怎么了?”
陈陌越过他,视线落在医院一个偏僻的角落,拜能够自由闲逛所赐,他知道那里有条落满花瓣的小径,每天的一定时间会有两个人结伴来这里看书聊天,有时候陈陌也会加进去,通过闲聊他知道他们都是命不久矣的绝症患者,可他们却像正常人那般笑着,过着他们剩下的幸福的时光。
刚刚意识到自己双腿可能要就此废掉的时候,他有过要结束一切的念头,甚至觉得就算有人此刻将莫邪的头颅捧到自己跟前都只能让自己发出悲然而又苦涩的笑,而不是像他们那样,对生活充满热爱幸福肆意的笑。
在那段像是被人刻意忽视的日子里,他只有与黑夜和无聊为友,而那两个人对生活的认真,让他渐渐明白过来,如果这世上,连自己都放弃自己了,那么,你还期望谁来对你好?曾经一度的想要报仇,一度的拼尽所有,也不过是自暴自弃的表现而已。
修难得见他这样失神的模样,本想要嘲笑几句,可最终是不忍心,或许陈陌不承认,可他自认若按了解陈陌来说,他认了第二没人敢认第一,这个人肯定在想有莫邪的前车之鉴自己肯定会聪明的放手,可有些东西沾染上了,已经容不得你大脑控制了。
动作不由得轻柔了几分,他顺着陈陌的视线望过去,看到的是花丛中两个相依着说笑的身影,那般美好,他心下一动,埋首在他颈间,低低的,带着几分温柔说道,“不用羡慕他们,我们以后也可以这样。”
陈陌看了他一眼,不觉勾起了嘴角,低低的笑,“你想多了吧,我只是在想如果莫邪看到我这么个惨样,不知道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再不受控制的哈哈大笑起来,手抓着修的袖子几乎抓出痕迹,“他肯定在想,‘瞧啊,不管你是姓柳还是姓陈,都一样斗不过我,永远都比我惨’……”
“你放心。”陈陌的话音忽然戛然而止,几近痉挛的手指也被修握在手心,一根根更加用力的箍着,像是惩罚般狠狠捏了捏,才悄然放开少许,陈陌似笑非笑的看着修脸上又露出残酷的笑容,那双眼睛里全都是慑人的冷意,他听到他带着几分平静的语调说,“这一次,他绝对比你惨。”
如果说前一刻陈陌还没明白出这个惨到底惨在哪里,那么等见到莫邪的这一刻,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曾经那个儒雅温柔的男人如今紧紧缩在一个阴冷的小屋子里,那么大个人偏像个孩子般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条缝,那张曾经迷惑了多少人的俊脸此刻没有半分笑意有着的只是懵懂和茫然,还有那一丝丝隐隐有迹可循的癫狂。
是的,癫狂。
他手里捧着一大块泡沫板子,正一下 又一下大力的掰着,双眼直直的盯着一个地方再不移动,嘴里更是振振有词,一会说喜欢,一会又说恨,有时候突然之间会尖叫着想喊一个人的名字,可那个时候,他的脖子像是被人掐住了般,什么都发不出,只能有类似于窒息时的挣扎声传出。
“他被送来好几天了。”院长有些尴尬的搓着手,用英文说道,“他手里一定要无时不刻的抓着东西让他撕扯,一旦手里没东西了,他会变得很有攻击性。”似乎是吃过这样的亏,院长悄悄后退了一步,对着修和陈陌说道,“他上次抓着一个义工,直接咬上了人家的脖子,扯下好大一块肉来,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直抱着那个义工哭,现在那人还在医院躺着,受的惊吓可不小。”
意识到这个院长有继续发牢骚的可能,修使了个眼色,院长便被人礼貌的请了出去,等这里安静了些,修才蹲了下来,双眼注视着陈陌,淡淡说道,“现在,消气了吗?”
陈陌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似的,只一味的盯着小屋子里的莫邪看。
或许是再怕他伤人,他的双脚都被人用铁索锁着,连手都是,每次用手撕扯着泡沫,往往随之响起的就是铁链叮铛的声响,他像个孩子般无比认真的举着一块碎末,低低说着什么然后用唇吻一下,然而对着另一块时,那眼神都染了凶戾,愤怒痛苦的用牙去啃咬着,发出如同野兽的悲鸣。
陈陌忽然不忍再看,手撑在轮椅上,惊惶的想逃离这里。只是修却不让他如意,一手止住了轮椅,低叫了声陈陌,想强迫他面对。
小屋里的男人似是对这一声不算大的声音极为敏感,突然之间他所有动作都停了下来。眼珠子微微转着,突然慢慢笑了起来,喃喃道,“我恨的是柳昱,爱的是陈陌……”这一刻他像是完全清醒般,将脸转了过来,咯咯的笑,头如小鸡啄米般不停的点,“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陈陌脸色终于如同死灰般惨白,手指抠着扶手,连手指抠的都要出了血,他呆呆的看着这样的莫邪,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大仇的报的畅快,什么恩怨了时的轻松都没有了,有着的只是无尽的恐慌,那人撕扯着泡沫的声音像是来自地狱恶魔的诱惑,不断的像他伸出手,令他恐惧的全身都在颤抖。他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连灵魂都在恐惧的时刻,莫邪疯了,可是马上要疯了的那个人,或许将会是自己!
如果是这样的结果,他还不如躺在病床上去设想莫邪福大命大被人所救然后卷土重来,也好过如今这样。
手臂上忽然传来一阵钝痛,他茫然的瞪大眼转过脸,一张完全阴沉下来的俊脸已经占据了他所有的视线,耳边是修冷漠讥讽而又复杂的笑,“ 所以我才说你这个人狠。”
他突然动了怒,狠狠抽出手臂,疯了似得朝来时路划着轮椅,所有的面具似乎都要崩裂,“那你怎么不滚,滚啊,滚!”
修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脸上依旧是他那惯有的冷酷和残忍,只是那眼中有难以被抹灭的酸涩,“陈陌,我们重新开始。”
这个一贯高高在上的男人,连恳求别人也带着那么些许命令味道。
陈陌当即冷笑出声,只是随后男人的话语让他去势稍缓,脸色发白。
“一朝被蛇咬,你就十年怕井绳!”男人的口气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味道,“江陵是一样,我也是一样,陈陌你不敢爱,你心里永远留着被人背叛的阴影,你是个只躲在暗处的胆小鬼,连试一试都不敢。”
陈陌的动作猛地一停,是,说对了,说的很对,他是不再相信人了,连自己都不敢再信的人,怎么去信别人?
背对着修的脸上露出讥讽的冷笑,静默了片刻,他才猛地拔高了声,“不怕变成第二个莫邪?”微微上扬的音调有着往日里没有的颤意,曾经想要莫邪死是一回事,亲手做到让他这么惨是另一回事,他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人,纵然只是报仇,只是报仇……其实这才是真正的他。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陈陌大口的呼吸着空气,刚刚的激动已经慢慢平复下来,然后他听到自己冷静的声音响起,“如果可以重来,我还是会这么做。”
至此之后,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也没有动作,时间像是静止了般流淌着不动。
许久之后,是修率先打破了这个局面,随意的将手插入裤兜,他像是回味般眯了眯眼,低笑道,“无论你变得怎么样,我也依旧会要你。”
将轮椅转着面对这男人,陈陌微歪着头,面无表情的问,“一个时时刻刻想着要害你,一个不能在床上满足你的残废,你也要?”
“生活是需要激情的,偶尔猫捉老鼠下你不觉得是情趣吗?”修挑挑眉,目光肆意的在陈陌身上游走,情色的像是用目光为剑,早已把他的衣衫剥离殆尽,“至于满足不满足的问题,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去床上解决吗?”
对男人那样放肆的目光不为所动,陈陌像是在很认真的思考着。
修笑着,带着几分狡黠和几分势在必得,以及那分隐藏在很深处的患得患失。他突然觉得,如果面前这个人能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对他说需要他喂饱,那么无论眼前这个人变成什么样,他都会义无反顾的扑上去。
可最终陈陌也没有笑,更没有说出什么要他喂饱这样露骨放荡的话,他只是轻轻的抬起头,以一种挑剔而又妩媚的眼神,斜睨了他某个部位一眼,然后转身划着轮椅离开。
修被那一眼撩拨的邪火难耐,纵然明白这人会这样恐怕心里打着他自己的小算盘,可他还是眼巴巴的凑上去咬住了那鱼饵。
眼中飞快的闪过一抹灼光,他想陈陌甚至都不用重新适应,很多事情,他们以前都做的不要太熟练,除了一颗确定是爱着他的心,其他嘛……该好好疼爱的地方,他必然不会偷懒。那个人的身体他处处都已经摸索了很多遍,该怎么让他又哭又叫,该怎么狠狠和他做爱,他只要脑子一热,就能很快想起来。
至于江陵那个小子……
他嘴角略略勾起一个不怀好意又有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弧度,从胸腔处都开始涌着闷闷的笑声。
两人下电梯时,一直是相安无事,只是临出电梯时,修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弯下腰,板起陈陌的脸,将唇印了上去,凶猛的啃咬舔噬着,待陈陌反应过来想要反抗时,他才放开了他,温柔的替他理了理并未乱掉的衣领,柔声道,“瞧你,烧成这样还不肯歇。”
“你……”陈陌恼恨的瞪他,苍白的脸上因为刚才的挣扎有了丝血色,看的修心里痒痒的,眼角余光似是瞥到了什么,他邪气的挑眉,干脆也不怕挨打了,冲着陈陌嘴角狠狠咬下来,又恶意的一吸,恨恨道,“终有一天,拆你的皮,啃你的肉,喝你的……”
话音未落,肚子上立刻挨了一拳,陈陌冷冷的擦去嘴角被咬出来的血,连眼角都透着丝丝绯红,他的眼明亮如星,他的脸绯红如桃,“还想继续做梦的话,左转上楼第三个房间,谢谢。”说着,再不理人,施施然划着轮椅离去。
修下意识摸了摸下巴,茫茫然想起那个地方,貌似是厕所,还是女厕所……然后他的目光又一动,定在电梯停靠的楼层,不正是他们刚下来的地方?想起刚才上去的两人,他的目光似乎都要沉静起来,凝成一股浓重的墨色。
第70章
电梯里江陵有些心神不宁,好几次皱着眉去看紧闭的电梯门,心头那股焦躁之感怎么赶都赶不去。
琳娜在旁边看的好笑,咯咯笑着,“喂,莫邪疯了是好事,怎么你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的样子。”
江陵下意识皱紧眉,烦躁的扯了扯衣领,“找不到陈陌,你让我怎么高兴的起来。”他会来这也只是存了丝侥幸,期望能从莫邪口中得知陈陌的消息。想到陈陌,他本就烦躁的心更是添了慌乱,他还从来没有过这种翻乱了天地却苦寻不到那人一丝踪迹的无奈和焦躁。
“修那里有什么消息?”移了下脚步,他的眸光蓦地一沉,伸手去按壁上的按钮,琳娜看的奇怪,“你怎么了?”
她只当江陵心里难受,忍不住宽慰他,“修那里也没什么消息,但你想,没消息总比有消息好,陈陌出事,我也担心,我……”
江陵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是跟疯魔了似的不停按着键,当电梯终于得以停下时,他又极快的按了个一楼,琳娜本来踏出去的脚跟着缩回来,陪着这个人疯。
等两人重又回到一楼,哪还有什么人的影子。
“你到底是怎么了?”琳娜抓紧手里的包,忍着气问。
“刚才好像看到修和……”江陵迟疑了一下,没有说出陈陌的名字,但琳娜却懂了,她的眼睛一亮,紧紧抿了抿嘴,道,“我去查查这儿的出入……”
“不必了。”江陵阻止她,匆匆丢下一句让她自己看着办,就顾自出了大楼。琳娜不知他想干什么,只好耸耸肩,脸上浮出一个精致的笑,她倒是要看看,疯了的莫邪是怎么样的,至于陈陌那里她倒是不怎么担心。
疯了的人自然是没什么看头的,甚至很多人见着了都会觉得恐惧,只是琳娜蹲在屋子前看着被关着的莫邪,脸上的笑容是带着得意和一丝难以捉摸的兴奋。
“他这样子有多少天了?”
“从送进来就这样了,不过……”陪着过来的工作人员俯着身体,眼睛看着屋子里的莫邪,有些不安的说道,“刚才那两位客人来过之后,我总觉得他变得更加古怪。”
联想前后,琳娜大概猜到来过的人应该是修他们,她无趣的瘪瘪嘴,想不到莫邪还真成这样了,她本来还想着这只是莫邪的权宜之计,只是数据什么的骗不了人,更何况凭着修的手段,莫邪就是想玩花样也玩不出来。
她和莫邪并没有什么私怨,她本来犯不着来这里幸灾乐祸,只是想到了那个爱莫邪爱的要死的柳昱,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自己。他们只是努力的爱着人而已,却要受如此多的伤害。所幸自己比柳昱幸运,他爱的那个人想着要置他于死地,而自己喜欢着的那个,只是拼命装作不知道,想要推开她而已。
勾起的嘴角上露出个自嘲的弧度,琳娜站起身,深深看了眼焦躁不安的莫邪,转身离开。
进电梯的时候,手机忽然震动起来,等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来时,那来电早因信号问题断了,看着来电上那个熟悉到有些陌生的名字,她的脸在刹那间显得有些狰狞,忽然就觉得累了,她慢慢闭上了眼,摁了关机。
楼下有人等着,见她出来立刻笑呵呵的凑上去。
琳娜踏出电梯看到来人时还是怔了怔,瞪了来人一眼,她眼里却含了笑意,“怎么找到这来的?”
“江陵哥哥让人接我过来的。”小辉笑着搀住琳娜,目光游弋着,似是在找寻着什么,他犹豫了一会,脸上的笑容慢慢垮下来,“哥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