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我凭什么要改?”离火恶意地眯起眼睛,“还有,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与我对抗的若不是你这半片老不死的灵魂,又还能是什么东西,那个你的后继,窝囊到连个‘不’字都不敢说的唐奈吗?”
狐岳淡淡瞧着他,漂亮的瞳仁里有几分打量和戏谑,“谁说不是呢?你以为无论是谁都能唤醒沉睡在那最后一片灵魂深处的我吗?”
“真有意思,难道你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角色?”
狐岳也不生气,毫不介意地微笑着说:“我是不是这样的角色,你的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
离火:“……”
狐岳道:“想要唤醒我,需要的是他的勇气和必死的决心,当他和你决斗时,这种勇气和决心一直蔓延进心底,在魔界地宫,我消失之前最后给了他一个法咒,并告诉他只有在生命危急之时才能默念那个咒术,方才他照着我所说的做,于是我出现了。”
离火沉默片刻,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眼底是冷冷的色彩:“很好,那么你出现是为了什么?替你的后生当打手?”
狐岳平平摊开掌心,脸上带着笑:“你不是要取我最后一片灵魂吗?如果你有这个本事便来取吧。”
“我有没有这个本事?!”离火冷笑,突然抬起手,一柄血红色的陌刀灼灼在他掌心浮现,后半句话与凌厉的攻击一并瞬间扑至狐岳身前,“你知道我有没有这个本事!!”
狐岳脸上带着的温和的笑容在瞬间收拢,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罕见的严肃和警敏,他漂亮的眼珠一转,一瞥之下见到离火攻击的破绽,规避而后徒手击点离火的胳膊,瞬即指尖又窜起一道浅淡的幽光,狐岳以极快的速度沿着离火的手臂划了一道,离火所化的灵刃在他的化解下被凝冻了数秒,离火自然不会在原处等着灵刃重新恢复,他果断放弃了灵刃,手一松以法咒直接将刀刃击碎,紧接着身体一个空翻,翻至一半时几道迅疾的光镖蓦然从袖间爆射出来,狐岳掌心平摊而旋,圆弧形的光辉从掌心间抽离出来,迅速在他面前矗立起一道蓝色的幻墙,墙体格挡下离火的武器。
比起刚才和真正的唐奈对抗时,几乎全是法系的拆招,离火和狐岳的招数虽然也招招有法系的抗衡,但更加炫目的却是格斗上的你来我往,相拆相抗。
这两位虽然都不再是当初道法无边的众神之神了,然而他们的力量却仍然强悍的惊人,如果说唐奈和离火斗抗时旁边的众妖魔还能招架抵挡住逼人的灵气,但换作这两位主打起来,加之旁边火凤与莫邪的相抗,不消片刻旁者就纷纷无法招架,几乎都踉跄着要往后滑下去。
狐岳目光一沉,单手往后打出一个结界,顷刻间有个足球场大小的光阵从他和离火脚下化散开,托着他们以及莫邪与火凤腾至结界之上。
“你是想保护那帮渣滓?”离火侧头看了一眼将他们已经完全封闭的结界,冷笑,“为了保护他们,竟然自行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你还真是个兢兢业业的尊主,嗯?”
第66章
“过奖了。”狐岳微微一笑,“既然他们叫过我一声尊主,我就该做一辈子尊主该做的事情,否则我还有什么颜面,自称为妖界之王呢?”
离火冷笑:“你倒是有情有义!”
“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好坏与否,你看看自己现在的下场就该清楚!”
狐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似乎是真在认真思量自己这番宅心仁厚是对是错,末了抬起头,视线平平落在离火身上:“我的下场便是消失,如今留有一片灵魂也全属侥幸……”
顿了顿,他说:“但是你呢,离火,你也不是如我一样,神力几乎散尽,只能寄宿于他人体内,在这千年后的世界上残喘一朝一夕……”
他这番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离火厉声打断:“你说的那是你自己!残喘一朝一夕?当初若不是在你这里出了岔子,没有吸干你的魂魄,我又怎会受此千年的煎熬!你以为这一次,我还会像当初那样,被你所蒙骗,以致功亏一篑,法术尽毁?”
狐岳沉默了片刻,然后道:“你觉得你沦落至此,都是我害的吗?”
离火没想到他会问这样一个似乎是很愚蠢的问题,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他们俩就那样面对面的站着,方才华光迭起电火相撞的交战停下了,封闭的结界内弥漫着冰不合时宜的平静,仿佛本该硝烟四起的战场没有了鼓角争鸣,狼烟四起的边关不见刀光血影。
最后打破沉默的是狐岳,狐岳的目光越过离火,落到远处在和莫邪酣斗的火凤,停了几秒,又重新回到离火身上来,微微移下,落到离火手中所握的权杖上。
“……这么说,你是想取我最后一片魂魄,完成你千年之前就想完成的真正的永生吗?”
离火说道:“是又如何?”
狐岳摇了摇头,微微苦笑:“我早知你并不会甘心。”
“那你还不惜幻化成形,与我为抗?”
狐岳却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而似乎是有些感兴趣地微微侧过脸,问离火:“那重生之后呢,你是唯一的众神之神了,你打算做什么?”
“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狐岳笑了:“你还记得当初我是为何把我的灵魂交给你的吗?因为你说,若是我把生命给你,换你永存于世不再面临死亡,你便停止残害其他神祉的后嗣,还世间一片宁静,你的那番话让我觉得我死得其所,于是我答应了你,可是你做到了吗?”
离火不作答了,犹记与狐岳的最后一战,他带着无启族民来到妖洲,以炼制的菖蒲膏泥封死妖物口鼻,此乃妖族软肋,虽然身为妖尊的狐岳与离火斗的不相上下,但众妖却不能与之相敌,惨重伤亡之下,狐岳答应了把灵魂交给离火,而所提出去的唯一要求便是——放过诸神子嗣。
“你最终,并未兑现这个承诺。”狐岳的目光忽然冷冽起来,那些个嬉笑怒骂统统隐没进瞳水的最深处,“现在呢?若是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再问你,我死之后,作为最后的众神之神,你会做什么,你又该如何答我?”
离火缄默片刻,抬起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狐岳叹息道:“我的陆压道君啊,你我都是早不该存于世间的存在了,你虽然有所执念,欲与天地同寿,我却并非有这等想法。这最后一片灵魂游离于世,即便是你不取,七日后也将自行消散,即使与你,也并非不可……”
离火长眉一簇:“哈,说的倒是挺好听,那你还在这里负隅顽抗些什么?”
“我想求一个答案。”狐岳平静的,却一字一顿地说,“一个你为何要追求永生的答案。”
“你不怕我再骗你?”
狐岳摊开手,表情似笑非笑,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离火,却什么也不说。
他这神情离火见过无数次,每次狐岳这样都意味着这个问题他懒得去想,不愿计较,或者是无所谓答案。
离火眸色一沉,冷冷对狐岳道:“千年前我求永生,只是为了远离死亡,看尽江山昼夜,但是这次,我告诉你,我所求永生,便是要雪耻仇恨,把我这些年所受的苦痛,十倍二十倍加在六界众身之上!”
狐岳:“……”
“你既然把话和我摊开说了,我也不屑再与你说谎!这一次,你的灵魂不必自愿给我——”离火说道这里,眼底陡然弥起一道杀机,“我自己会取!!”
就在这须臾之间,前一刻还是古井无波的言词相对,却突然图穷匕见,刀锋乍出,离火鬼魅般的攻击如同昙花瞬世,在睫羽相交间兵戈骤起,速度快到几乎令人怀疑他之前对狐岳的侃侃而谈全是为了这一格杀而所作的声东击西之法。
狐岳显然是没料到他会毫无征兆地回到武斗上来,离火逼近身前时才勉强格挡,离火幻化的利刃重重砍在狐岳所做的手盾上,摩擦出剧烈灼人的强烈火花串子。
离火英俊而略显邪气的冷笑在明灭的火光之后显得很危险却也很漂亮,他薄唇轻轻启合,眼底的光彩如同猎豹在扑食时一般模样。
“即使只剩一片魂魄,你的功夫底子却是丝毫没落下,竟能挡得下来!”
狐岳加重了手上的法咒力量,说道:“承蒙过奖。”
“你少得意……”离火眸色里忽然掠过一道血红,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向上牵扬,露出了一丝令狐岳心感不妙的狡黠笑意。
便是在这时,狐岳陡然意识到离火眼里所掠的血红是什么,那并不是他的幻觉,而是对方的瞳水在一瞬间映出了自己身后的东西——
神凤双生!
这四个字撞进脑海的同时,火凤的利爪已然抓住唐奈的身体,紧接着他感到身躯一轻,依附于唐奈的魂体被神凤狠狠拖拽出来,残破的灵魂在强大的灵气之前无法具化成形,只见的唐奈的身躯往前软绵绵的跪倒摔去,而被强行拽出的狐岳灵体在凤凰利爪下逐渐凝成一团琉璃球大小的金色光圈!!
一瞬一息,竟是尘埃落定。
离火盯着那光圈半晌,犹如猎豹般紧绷的身子终于慢慢的,慢慢的放松下来。
他走到光圈前,手中刀刃逐渐隐去,然后他接过光圈,将它托在自己掌心,狐岳最后一片灵魂的光芒照亮了离火英俊的脸,可奇怪的是离火的脸上却并无一丝笑意,他注视着它,瞳水深深不能见底。
那一瞬间,离火究竟在想什么,却是任何人都无法猜透的了。
“……我还以为你能陪我多玩上一时片刻的。”最后离火用无比讽刺的语气对掌心里的灵魂说,然而不知为何,脸上却并没有一丝得意,“你太让我失望了,狐岳。”
话说完了,他默念起这世上除了他大概再也无谁知道的禁咒,轻盈的灵风慢慢从结界内生起,狐岳打下的结界退去了,神凤的真身与幻影合二为一盘旋在离火脚下。
法咒启动,便再没有谁能够接近他,莫邪以魔咒缓下唐奈坠落的身躯,和唐奈一起落在隐村废墟的上方,仰头看着正在施咒的离火。
那金色的光芒从离火胸膛中间夷漫开来,那光芒越来越纯粹,越来越耀眼,它包裹着离火,吞噬着离火,它缓慢而坚定地向四面八方吞涌过去,直到把整个隐村上方都染成那刺目的流金之色。
那金色明明只是光芒,却又像是一种液体,在它的笼罩下一切都好像变得宁静起来,耳膜仿佛被什么东西隔住,听不到吵闹,万籁俱寂。时间和动作好像都在这金色中变得凝滞而漫长起来,唯一灵动着的只有那只巨大的洪荒火凤,它像一尾红色的锦鲤,在流金水域中摇曳生姿,它的啼鸣在金光中变得朦胧而悠长,那是凤凰的歌声……
紧接着,几乎是大家都能感觉到的,在这歌声中,身体好像变得如同初生时那样轻盈干净,然后伤痕被抹平,疼痛的疮疤以奇妙的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生出新的肌肤。躺在地上的唐奈皱起眉头,原本已经冰冷的手指忽然轻轻动了起来,不仅是他,那些似乎都已经回天乏术的妖魔们都在这金色的光芒和动人的凤凰歌声中重新有了生命的迹象——
这是重生,真正的重生,给予每一个生命的,光芒一般沐浴着每具身体的重生之法,那么温暖,那么纯粹……
沉浸在这种力量中的他们此时谁都没有想到,为什么离火那具有复仇性的重生会带给他人这样的福泽。
直到,金光散尽,火凤隐于权杖之内。
那股净化身躯洗涤灵魂的神奇力量消失了,他们茫然地睁大眼睛,环顾着四周的景致。
方才那耀眼的金光把一切都包裹进去,他们什么都无法看清,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而此时此刻,他们却惊奇地发现结界消失了,那攀藤着的古槐也消失了,他们落在无启族的隐村广场之上,这个村子看起来仿佛从未被毁去,它看上去很宁静,很祥和。只是那些灰飞烟灭的无启族民却再也没有回来……
“大家小心!离火在那里!!”忽然有谁高喊了一声,如同石子入湖,打破了那金光所带来的仍然未散的宁和。
所有的目光都突然变得戒备,齐刷刷地落在了在隐村广场中间的大祭坛上。
重生之咒所带来的效果让这个破旧坍圮的祭坛宛如新建而成,无启族人精妙至极的工匠技术呈现在他们面前。而在那极其精致庄严的祭坛之上,离火安静地站在那里,然而令人不解的是他的脸上并没有了之前的杀伐与傲慢,却也没有顾陵的冷漠与孤高,他的神情是柔和的,平静的,漂亮的凤眸里带着令人费解的慰藉与情深。
他看着祭坛下那些紧张地盯着他的面庞,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很温和很端庄,没有先前让人觉得芒刺在背的犀锐感。
他的目光逡巡一圈,在仍然没有苏醒,而被莫邪扶着的唐奈脸上顿了几秒,最后视线偏过去一点点,落在莫邪身上,不动了。
仿佛金色光芒带来的寂静在延续,一时间诺大广阔的广场上并没有一点声音。直到离火往前走了一步——那效果几乎是喜剧性的,大家都不由自主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除了莫邪。
莫邪紧盯着离火,刀刻般的脸上此时笼着一层很复杂的神色,他紧咬着自己的下唇,咬出血了却依然不曾觉察,他的目光倒不似其他妖魔一般敌意满满,然而却全是怀疑,还有那种拼命想按捺下去,却明显按捺失败了的隐隐的希望。
这样的神情一直持续到离火开口,然后离火说了第一句话,那努力紧绷的镇定终于瓦解。
离火朝他走来,在他面前单膝跪下,低下头轻声道了句:“……我王。”
这一刻莫邪忽然觉得荒谬,那荒谬却似乎不知为何而生,仿佛是为了那一声恍若隔世的我王,又仿佛是因为难以理解先前离火伪装凌宿时,明明是那么拙劣的表演,却依旧骗过了他的眼睛。
是因为实在太久没有见到,没有听到了吗?就连凌宿停放在紫晶棺材里的尸身都因为他的疏忽而在很早很早之前不翼而飞,他不知从何时起竟然不再能那样清晰地记起他睫毛翘起的弧度,他眼底温和的色彩,那个人就像他做的一场很美好很漫长的梦,梦醒了,后来他再也想不起梦里的人是什么模样。
然而这个人现在却跪在他面前,和每个夜深之处所梦见的他一样,丝毫不差的长相,丝毫不差的神情举止。
莫邪张了张嘴,可是喉咙发干说不出话来,他闭上眼睛,咽喉作了吞咽,似乎是想把那阻塞在喉间堵着挤着不知好歹的让他说不出话来的痛苦酸涩咽下去。
然后他听到有个沙哑到令人惊讶的嗓音,嘶嘶的像是千疮百孔的风箱,后来他模糊意识到那个声音好像属于自己,他说:“凌宿……”
凌宿低下头,漂亮的脖颈弯曲的弧度很优美,向苍白宽松的衣领之下蔓延,让人忍不住顺着他皮肤下微微突起的脊骨痕迹捉摸下去,却不得不被衣领阻断那窥伺的视线。
凌宿没有起来,四周谁都没有说话,凌宿的声音很轻,但却是这广场上唯一的。
他说:“我王,凌宿是来向您辞别的。”
“辞别?!”仿佛一击闷棍击擂在胸口,莫邪只觉得眼前有些发黑发晕,口唇更是干燥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他下意识地舔着干裂的嘴唇,几秒死寂之后像是忽然明白了凌宿在说什么,猛地醒悟过来,“辞别?!你要辞别?你……你开什么玩笑,你才刚刚出现,我找了你这么久——你才刚刚出现,你就要和我说辞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