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吹灭了灯,这荒郊野外也没个长明灯,一黑下来就等于睁眼瞎。搁别的客栈里,黑就黑了,可向大官人说了,这是家黑店。
在黑店里两眼一抹黑,岂不就是等死一样。
可要是不灭灯,屋内在明,外头在暗,想要搞个偷袭再简单没有,想躲也没处躲。而且……小赵看看两扇苗条的门。这个厚度,估计挨不住络腮胡子两拳。
正发愁着,便听轻轻两下敲门声,赵定春一紧张,去看向怀风,他还是老僧入定般坐着。
少时,又是“笃笃”两下。
应该不是店小二,小二每次都不敲门,直接在外头喊话,捂着耳朵都能听得见。
赵定春只好问:“谁啊?”
回答他的仍是两下轻响——“笃笃”。
阅片无数的赵定春开始幻想门外面各种恐怖镜头。
向怀风终于发话了:“去开门。”
“……是。”
斧头也好,利爪也好,不要大意地来吧来吧来吧!老子顶多穿回去!啊哈哈哈哈哈……呜呜呜呜……
抱着必死的决心打开门,赵定春却呆住了。
顾盼生辉啊,有木有,美目传情啊,有木有,他觉得自己酥了一半。
赵定春第一眼觉得对方是个少年郎,可是仔细看看才发现,这个人似乎已经不算很年轻了,只是因为风情万种的笑容和暗含秋波的眼神,再加上屋外黑暗才叫人觉得惊艳不可方物。
对方手放在小赵胸前,若有若无地靠过来,问道:“小兄弟不让我进屋?”
赵定春虽酥了一半,却不是傻了一半,美人再美也影响不了屋里那位掌握着他生死大权这个事实,所以听到这话,他先转头征询老板的意见。
向怀风笑道:“请进。”
请你个鸡鸡!
赵定春对这种见了美人就把持不住的行为深表鄙视。
他的手刚从门上放下,美人就闪进了屋,巧笑道:“客官,山里头一到夜里可冻得很,不要人陪么?”
被无视的某人把门关上,心道:难道老子不是人?老子不是一直陪着么?
赵定春以前经常听说住店会有特别的“客房服务”,可是自己每年都出去旅行,怎么就从来没接到过“要不要按摩”的电话。他就纳闷了,自己的“基”气场就真的生猛到小姐们隔着电话线也闻得到?
没想到今天住在黑店里倒叫他遇上一回,还是个男的!
好吧,完美腐世界……很好很强大!
美人忽闪着眼睛等回答,向怀风却只是挂着坏笑看着他,于是只好转而对赵定春道:“小兄弟不给我倒杯茶么?”
赵定春想了想,虽然是特种行业,好歹来者是客么,买卖不成情意在,便给他倒茶去。
美人喝茶也喝得比常人好看,小赵此时却想到了一个关键性问题,因为生怕向怀风真的要留他下来,便赶紧问:“这位……这位……您怎么称呼?”
那人欠了欠身,道:“在下艳郎。”
“好吧,野狼公子……您那个……算在那一两银子里头不?”这可是个重要问题,先收货再议价,很容易被宰一刀的哟亲!
艳郎的脸抽搐了两下,笑容差点没绷住。
向怀风闷哼几声,听着有点像在笑。
赵小厮不屈不饶道:“那一两银子的房费实在贵了点儿,不过要是搭上您,这价又好像有点贱了。所以……您算在那一两银子里头么?”
当初落在盛老板手里时,小赵也顺带着把皮肉生意的行情粗略地了解了一下。就他观察,客人们来去给的小费也有二三两,给盛老板的银子就更不用说,不过那儿一看就挺华丽,算是个高档娱乐场所?所以那边的价钱肯定和山里面的不一样。
艳郎脸上阴晴转换,沉默了好久才面对向怀风挤出一个笑,道:“艳郎值多少,就看官人您怎么估摸了。”说着,柳条儿般地摇过去。
摇到床边,他半倚着向怀风坐下,转头道:“小兄弟,你还杵在这儿作甚?”
赵定春被他看得鸡皮疙瘩一身,料想接下来是少儿不宜的画面,眼睛盯着地板,就想要出去。
“慢着。”向大官人发话了,“乖乖坐着,别动。”
赵定春和艳郎同时瞪眼。
向怀风邪笑:“好好看,学着点儿。”
学……学你妹啊!
赵定春知道自己一定脸红了。
艳郎的眼神在主仆二人身上来回转了一圈,咯咯笑道:“原来小兄弟是喝醋了。罢,罢,那我还是走罢。”
向怀风拉住他胳膊,轻轻一扯将他带入怀中,抬着他的下巴道:“来了还想走?”
艳郎指指赵定春:“小兄弟看着,官人就不觉着不自在?”
向怀风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反问:“怎么了,你觉着不自在?”
艳郎咯咯轻笑,嗔怪道:“可不是有些怪呢。”
向怀风嘴角一扯,帅得是五迷三道:“过会儿你就没功夫想怪不怪了。”说罢,翻身将艳郎压在底下。
赵定春心里突地一刺,瞪着墙壁暗想:好一对狗男男。
艳郎的双手被向怀风一手压住,撑在头顶,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往下褪。
向怀风动作粗鲁,惹得艳郎轻呼:“官人轻些,弄痛我了。”向大官人很快将他剥得赤裸,坏笑道:“有你疼的。”
“哎呀!”艳郎又叫。
他叫得实在太过女气,赵定春有些受不了地搓搓胳膊。
向怀风跨坐在艳郎身上,空出来的那只手老实不客气地在他身上游走。
赵定春回过头偷偷地瞧,心下黯然。自己被他压着时,或许也是这样的。想到这个,他不由闷闷,两眼酸涩起来,连忙别过脸去看墙。
竹制的床突然发出两下沉重的“咯吱”声,赵定春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能把脸再扭过去些,两手捂住耳朵。
墙上忽然有道黑影飞过,小赵以为自己眼花,还来不及揉眼睛自己看,就听一声闷响,什么东西重重摔了出去。
向怀风从床上走下来,拢了拢衣襟。
赵定春愕然又惊悚地看到艳郎被一支钢钉钉在墙上,已然是断气了。
“躲着。”
向怀风发话,小赵从来都如奉圣旨,而这次执行得尤其迅速,一猫腰,便躲在了桌下,抱着头,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只球。
屋子里砰砰咚咚响了一阵,赵定春窝在桌下,看到墙居然逐渐裂开,泥土和石灰悉悉索索地剥落,一排尖牙似的铁针刺过来。
还不等他又什么想法,桌子被一掌劈开,向怀风拉着他飞快地朝后退。
屋顶上又一个巨大的黑影降下,赵定春扭头,发现钉着艳郎的那面墙似乎也在移动。
他一直以为黑店就是用迷药和美人害人性命谋人钱财,今天居然见着机关设计得和牢笼一样的黑店,顿时觉得以往电影里看到的黑店都太没想象力了。可是……
如果不是自己被困该有多好!
赵定春被向怀风拎在手里,像个陀螺般跟着他转。
四周的墙都在抖动着逼近,而且速度还不慢,向怀风没有戴兵器,若是有他那把削铁如泥的乘风在,这样的铁板,只要五成力就能切开。
偏偏手边没有称手的兵器,只能看着墙扎过来。
赵定春完全被这个景象吓蒙了,瘫坐在地上,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向怀风却很沉着,想也不想地将艳郎尸体上的那枚钢钉拔出,血溅在身上也不顾了。
他大喝一声,手持钢钉在地板上划了一道坑,然后气沉丹田,脚下用力,整块地板齐齐断开,轰隆之间,他们便从二楼摔到了一楼。
冲鼻而来的血腥气令赵定春窒息,借着月光,只见眼前横七竖八地躺着住店的客人,满地是血,全都死了。
“往外跑!”
向怀风的声音再没有比此刻更加惊心动魄,赵定春连滚带爬地往门外跑。
才出大堂,只见络腮胡子迎面走来,手里抡着一柄大斧,见到赵定春,他嘴一咧,扬起斧子便砍将过来。
求生的本能让赵定春猛然一跃,看着斧子落下的轨迹堪堪躲开,只是这一躲,他已重重跌坐在地,再来一下,他必死无疑。
店小二大叫:“小厮不会武,稍后杀他不迟,莫坏了大事!”
络腮胡子吐口唾沫,一眨眼已经不见人影。
赵定春知道自己在抖,全身都在抖,冷汗从耳鬓滚落的感觉令他觉得后背阵阵发寒。
大堂里只有一地尸体。
掌柜的,店小二,络腮胡子……他们不在,向怀风也不在。
之前的话还在耳边,往外跑……跑!赵定春木然地移动四肢,从死人身上爬过去。
他要跑,跑出去才能活,跑出去才有命。
第十六章:往事当年
七年前,江湖上有个帮派,名叫金刀派。
帮派里连掌门人、一位副掌门,加两位护法,一共四个人。
他们其实就是四个结拜兄弟,没有弟子,自己就是弟子。
金刀派的四个人都练就了一手好刀法,尤其是掌门人,在当时的江湖上,用刀的人里面只怕他得坐第一把交椅。另外的三个把兄弟虽然不及他,但在一流好手中,功夫也是占先的。
四个人的门派,在江湖中实在不多见。因为只有四个人的话,叫什么金刀派呢,叫江南四壮汉、江北四光头、江东四把刀……或者浪上四条鱼、沙里四只蝎……叫什么不都比叫“派”强么?
行走江湖时介绍说,这是金刀派,这位是掌门人,这是副掌门,这两位是左右护法……下面呢?下面没有了。
啧啧,听起来都寒碜得慌。
可是金刀派的四位大侠不在乎,凭什么清越楼里的小娘们聚在一起都算个江湖门派,他们四个使刀的高手就不能算呢?于是他们就去别的门派里问:你们说,金刀派是不是一个响当当的门派?
回答是的,一起喝杯酒,交个朋友。回答不是的,一人吃一刀,从百会穴往下砍,把脸上的穴道都对称着切开,能照着鼻子切开的就是长得正的,不能照着鼻子均匀切开的就是长歪了。
起初只是吓唬吓唬他们,叫他们不敢小瞧了金刀派,可是切着切着,他们就忘记到底为什么要切人了。只切着玩儿,看各大门派的弟子哇哇惨叫,一边切一边数:逍遥派的弟子长得周正的多,崆峒派的弟子长得歪的多,那什么派,男弟子长得歪,女弟子长得正,还有那什么什么派,正好是反过来……
金刀派四人全然不拘束什么江湖道义,去清剿他们的高手,几乎都死于各种各样的下作手段,各大门派敢怒而不敢言,只得去向少林武当这样的大门派求救。
武当先出手,一下子损失两名大弟子,少林寺都还未动,金刀派就已先杀了几个少林小和尚作警告。两派虽说是武林中的大门派,可也有许多丝毫不会武功的僧人与道士,一时之间,却拿他们无可奈何。
金刀派便很是耀武扬威了一阵子。
七年前,江南向家的怀风公子要行戴冠礼,向家广发请帖,把江湖上几大门派的掌门人都请到了。
金刀派也得到了消息,自以为大名鼎鼎的金刀派掌门必在受邀之列,得意洋洋地等向家的人送请帖来。
等了七天不到,等了半个月不到,等了一个月还不到。眼见离戴冠礼只剩下三日,金刀派掌门暴跳如雷。
格老子的!向家算个鸟,老子一刀一个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金刀派赶到向家时,正好是戴冠礼开始前一个时辰。他们本是提着刀去的,却见一个小厮彬彬有礼上前问道:“可是金刀派的四位?”
掌门人道:“正是老子!”
小厮便点头道:“四位请。”
掌门人跟着小厮进去,乐了。
就说他们怎么可能不在受邀之列,一定是向家的下人们忙晕了,忘记将他们的请帖送来。
四个人便大摇大摆地入了门。
江东向家,莫说武林中,全天下就连皇帝老子都知道江东有个向家很是不得了,黑白两道、哪怕是官府也要买他们几分面子。
这样的家业,自然配得起豪宅。
金刀派掌门人在花园池塘中绕得眼花缭乱,心里咚咚作响。
向家现在是向老爷子当家,半只脚进棺材的老头只要一刀。老爷子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女儿都嫁出去了不算,但听说两个儿子的功夫都很不错,那么就每人多花一刀,四刀。至于第三辈,毛都还没长齐,一刀杀两个都嫌多。
只要将向家的人都杀光,这些家业这些财产,难道还愁抢不过来?!
金刀派四人坐在离礼台最近的地方,掌门人回头看看少林武当峨眉华山……哈哈大笑。
他们算根毛,他想,老子一刀一个一刀一个!
羊皮鼓咚咚地敲起来,场上顿时肃静。
向老爷子给孙子戴上发冠,臭小子背对众人向着爷爷抱怨:“沉。”
怎么不沉,金子做的,红宝石尽挑大的镶,这还不沉什么沉?
戴上发冠,这个已经很有名的怀风少爷便从少年成为了青年。
他正了正发冠转过头,看到首席上的四个人,心情很好。
“诸位。”他只是随便开口,却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到他的声音。这样的本事虽然许多人都有,但二十岁的孩子能练就如此内力……各大掌门都在想:向家果然深不可测。
向怀风道:“多谢各位长辈厚爱,不远千里赶来,晚辈不胜惶恐,实在无以为报。”各大门派送来的贺礼专门腾了一间屋子来放,按向家的财力当然不可能“无以为报”,但要一个一个报答,那也太费力了,所以向怀风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今日,恰好金刀派的四个蠢材坐在这里,晚辈不才,便奉上他们四只首级,望长辈们笑纳。”
向老爷子在台下连连咳嗽,当着众人说什么蠢材,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金刀派的两个护法“哇呀”大叫,齐齐跳上礼台。副掌门强自按捺下,对着掌门人直喊:“大哥!大哥!”
两位护法使的是鸳鸯刀法。鸳鸯刀法顾名思义,要两人施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生是同生,死是共死。
向怀风用的是剑,乘风剑,他五岁生辰时父亲送的,削铁如泥。自从十五岁那年杀了齐豁后,乘风就再没饮过生血。爷爷说了,久不饮血,剑也是要死的。向怀风只好答应,戴冠礼这天一定叫乘风饱饱得喝个够。
鸳鸯刀法极是凶猛,有攻有守,攻守互补,无论是手脚还是胸腹,只要有空档,刀子便像长了眼睛一样咬过来,一旦受伤,就是猛兽齿下的猎物。
向怀风笑眯眯的,鸳鸯刀法虽然快,虽然凶,但是和父亲暴跳如雷时揍他的速度比可差得远了。他只是不停地躲,不停地躲,跳来跳去,就是不接招。等到他找准了时机,便一剑把人杀了。就是这样。
向怀风最不明白要杀人的时候还过招干嘛,过招是平常闲着无聊玩儿的,杀人时还要过招,翻来滚去累不累。
金刀派副掌门前一刻还在笑黄毛小儿胆小如鼠,只知闪躲,下一刻便怒吼着冲上了台。
向怀风则照旧,躲着,避着。
反正对方只要出手就会露出破绽,有破绽就一切好说。
金刀派掌门人是在听到副掌门最后那句“大哥!”才醒了过来,双眼赤红,眼眶眦裂,一步一顿地走上礼台。
向老爷子见掌门人登台,便对孙子喊:“把外袍脱了!”
向怀风嬉皮笑脸:“不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