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光颤抖着手打开信,看到那熟悉的笔迹和熟悉的话语,眼睛立刻便酸了。他强忍住情绪,走到小孩面前蹲下去,尽量
和蔼地问到:“你是谁家的孩子啊?是谁让你送信来的?”
小孩还在抽泣着,说不出话。
云之光耐着性子说:“你别怕,这个叔叔是不是弄疼你哪里了?小安,给孩子那点糖果来。”
安远抓了一把糖果塞到小孩手里,小孩渐渐不哭了。云之光又问:“你还记得让你送信的人是什么样子?说了些什么吗?
”
小孩看云之光态度友善,加之糖果吸引,便结结巴巴地说:“早上我在我家门口玩,有个叔叔对我说让我帮他在晚饭后把
这封信送到这里来,就说是梅胜云送给云之光的信。他说一定要晚饭后送,因为那个叫云之光的晚饭后才在家,一定要送
到他手里。他说他有急事来不及等,但这封信很重要,他送给我一个非常漂亮的风筝还有好多好吃的,还说因为我助人为
乐,云之光也会给我奖励。可是这个叔叔这么凶~~拽得我胳膊好痛!”
云之光哄着孩子说: “这个叔叔手劲大,他不是故意的,你原谅他。我就是云之光,谢谢你送信给我。小安,给孩子多
拿些糖果点心。老五,你送孩子回家吧。”
早上见到孩子晚上才让孩子送信,那么这个人应该早已悠悠哉离开了,但云之光还是让老五再去寻寻有什么线索没有。他
派人唤来黄修思和梅志翔吩咐道:“志翔,你负责排查昨日和今晨出入的行旅,要将每个人的行踪全部掌握,凡是不知所
踪的,立刻控制其担保人。修思,传我紫卫令,丹州以北各州府每州抽调~~至少二百人在各自管段进大庆山,搜山!”
黄修思说:“二百人太少了。”
“我也知道太少,但不敢抽调太多,各州现在人手都很紧张。这样,我再写封书信,看能否请常青将军派些军队,这次有
确切消息,我也敢张这个口。”云之光手中虽然有皇上赐予梅胜云的如朕亲临金牌可以用来要求军队做一些配合,但他不
敢用,必会犯皇上大忌。他只能凭私交请常青帮忙,实在不行再拿出也不迟。
等正事安排完,安远焦急地问:“是公子的信吗?公子说什么了?”
“是他的信,他还好,他被囚在山里。”
“他有没有写在那座山?”
云之光苦笑到:“他若写藏身之地,尚云行能让人送这信吗?小安你也用用脑子啊!”
小安嘟囔着问:“那您怎么知道他在山里?”
“我自然知道。”云之光阴沉着脸进入内堂。
定是他对尚云行虚与委蛇,尚云行想讨他欢心,才肯派人冒险帮他送信,那么他应该是没什么生命危险。云啊,皇上的旨
意迟迟不来,我完全束手无策,我真没用啊!真想能私下跟尚云行商量,只要他送你回来,让我做什么都行。云,你是在
劝我稍安勿躁啊,这也是我们命中的劫数吗?
云之光将梅胜云的信放在桌上定定地盯着看,他甚至不敢拿在手中,怕自己太激动会弄皱甚至毁损了这薄薄的纸张。
安远站在云之光身后探着脑袋看,这两句话是京都家里墙上那幅画上的题词,对了,那幅画是在一座大山里,难怪云大人
说公子在山里。云大人盯着看了这么久了,难道这两句话里还另有玄机?他看到云之光突然拳头紧握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不禁心也揪起来,莫非大人又看出什么不好的消息了?
老五去翏州好长一段时间不肯回来,安远心里明白他是无颜面对云大人,但云大人很多事情需要他去办,他又只得回来,
他们俩之间一直硬梆梆地梗着,梗得安远夹在中间跟着难受,直到那天两人大吵了一架以后反倒好了些,都是自家人,就
该把话说开说明了。
那天不知说起何事云大人突然猛拍了一下桌子,然后桌子便散架了,安远听到动静连忙进去,看见云大人对着老五怒吼:
“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能说的老五从未隐瞒。”
“什么是不能说的?就是你的自以为是害了胜云。”云之光悲愤地说。
老五脸色立刻变了,他垂下头过了好久才说:“老五跟随公子太久,动情知义,犯了龙卫大忌,铸成大错,大人无论如何
责罚老五都甘心服罪。但有些事情涉及龙卫机密,大人莫忘记老五虽然派与公子,但龙卫永远是皇上的龙卫,皇上还并未
将老五从龙卫中除名。”
云之光的暴怒渐渐平息了些,他叹口气坐下。老五又接着说:“老五能理解大人的心情,贴身之人却不是完完全全自己的
人。老五对大人发自内心的敬重,也愿意追随大人一生,但皇上未下旨,老五便不是自由之身。皇上只是让老五保护公子
,但老五也愿意为云大人挡刀挡箭,誓死卫护。”老五看了云之光一眼,目光凄然。“老五猜测待公子平安回来,皇上便
会下旨永远将老五从龙卫中驱除。若公子回不来,老五辜负皇上重托,愧对公子与大人信任,唯有以死谢罪。”
云之光的嘴角抽了抽,恨恨地说:“他一定会回来!他若真有三长两短,咱们先去将那尚云行粉身碎骨,再一起去陪他。
”
安远听得再也按捺不住,哭出声来。云之光的眼前也是一片迷蒙,他安慰安远说:“小安,胜云把你跟老五当作家人,我
们会一直照顾你,家人就应该永远在一起,活在一起,死在一起。”
老五叹道:“我还是认为尚云行不会加害公子性命,如果有人对公子起歹心,只怕他还会拼命救护。我就是担心他带着公
子隐匿起来,天下之大,无处可寻。”
云之光摇摇头:“他绑架胜云并非仅仅为私,为了谋求更多利益,也许他还会拿胜云与咱们做交易。”
安远说:“这人言而无信,他若真跟咱们谈判,咱们全部假装应允,等他放公子回来,咱们再反悔,也算以其人之道还治
其人之身。”
云之光苦笑:“连小安都会使阴谋诡计了。”
老五撇撇嘴说:“宫里的哪个不会使点阴招,小安是命好,从小跟着公子,不用费那心思。”
从这之后云之光跟老五似乎真的抛弃了嫌隙,老五的脸没那么阴了,安远觉得宅子里也没那么压抑了。公子丢了四十多天
,突然送来一封报平安的信,却又把大家的伤心都勾起来了。
“小安,我是不是很没用?”云之光突然的一句话打断了安远的思绪。
“大人很厉害,文武双全,小安打心底里敬佩仰慕。大人提出的行旅具名登记和担保人制度多厉害,让那些不法之徒和北
胡探子无机可乘。”
梅胜云被绑架后,云之光在丹州几乎把城翻了个过儿,想找出尚云行的同谋眼线,但是收效甚微,他冥思苦想几日,制定
出一套亡羊补牢的方案。所有百姓需要出入城者,必须持有效户籍证明在当地官府办理登记,并且要有可靠担保人才能获
得出入证。出入证在出入城门、住客栈时都要登记,尚云行的人进丹州送信,他必然也持有某城开出的出入证。南正各州
基本是百里一城,送信人离开丹州,若不出现在丹州周围任何一城,则可确定其应是遁入山中,他虽然跑了,但由他的出
入证追根溯源仍可查到线索。
云之光不惜血本,出入证的制作模仿了银票的防伪措施,造假的难度极大。这个出入证制度非常有效,抓住一大批北胡、
东盟的探子和流窜的匪盗之徒。
夏洰一开始不同意帮梅胜云送信,就是因为这个出入证制度。他在南正经营多年,有不少属下已根深蒂固于市井之中,但
此非常时期都不敢轻举妄动。平日他的人也常常要在各州之间穿梭,但他们都很谨慎,绝不引起官府注意。可是这信一送
,必定掀起轩然大波,丹州附近的州府会多日不得安宁。按照夏洰的吩咐,送信人并没有离开丹州,一般人的思路会认为
他送完信立刻跑路,但他却留下来小心观察着局势,只等风声渐弱再设法离开。
这日,夏洰不解地问梅胜云:“云之光为何突然派人搜山?你如何传的信息?”
梅胜云淡淡一笑。“在你看来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是很常见的秋日景象,但这两句诗是题在我家一幅画上的,正是一
幅山水画。”
“该死!”夏洰恼怒地说。虽然他们的隐匿之地非常隐蔽,藏于深山之中匪夷所思的绝壁上,但他们需要经常与外界来往
,这一搜山,出入变得非常危险,他们随时有可能与搜山的队伍遭遇,尤其这次搜山的主力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196 那夜
搜山的队伍越来越深入,夏洰没法不担心,这几个月他们的出入对周围的植被造成了一些影响,有经验的搜索者或许会发
现一些异常。他们储备有足够三个月的食物,但取水还必须到不远处的山泉,平日里他们连说话的声音都尽量压低。
这日梅胜云正在屋中闷坐,突然夏洰奔进来不由分说便点了他的穴位令他不能动弹、说话,然后紧紧抱住他。梅胜云心里
非常恼怒,这些日子他们相处得已经颇为平和,夏洰很少会有过激的令他反感的行为了。今日这又是抽什么风?难道南正
打了大胜仗了?
过了许久,有人进来做了一个手势,夏洰才吁了一口气说到:“你们的人搜到崖下了。”
哦?梅胜云有些失望,小光一定没在这只队伍里,否则他一定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已经距离这么近!
“这下安心了,等他们来搜等得真心焦啊。秋,失望吗?”夏洰解开梅胜云的穴道,看到他立刻挣出自己的怀抱,不禁笑
了。
“失望?你刚才非常紧张,似乎随时准备与我玉石俱焚。”梅胜云轻蔑地说。
夏洰淡然一笑。“我紧张并非因为怕死,而是怕真被发现了,我便不得不与你离别。我会让你回到你朝思暮想的怀抱,但
绝不能是这种方式。”
“你现在的情形已经糟透了,我也不敢肯定你现在收手还是否来得及。那日我的建议,你不妨再考虑考虑。”
“乘船出海再不回来?只怕我现在想离开这座大山都难。你的云大人搞得那个出入证挺麻烦,我这么多人想撤回去不太容
易。”
“出入证?”
“我把你带来之后,云之光疯了一般,不惜血本搞了个出入证,虽然花费人力物力极大,但不得不说,很管用。”说着夏
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梅胜云。“看,搞得跟银票一样,没这个在整个西北部寸步难行。”
梅胜云接过来看了一看,是由丹州城核发的,一个叫做王明的人,这名字真普通,估计人应该也是非常普通,绝不引人注
意的模样。
夏洰解释说:“真是麻烦啊,每次我要进丹州,王明就得先出城,然后藏起来,我扮作他的模样以他的身份在丹州办事,
办完之后再换他回去。说起来我在带你来之前,在丹州以王明的身份待了许久呢,好容易等到天赐良机。”
“那你便让王明去东海吧,等这边战局了结,我再设法安排。”
“秋,你对我真好,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我自有打算,我要离开还是有办法的。”
“你若真的放弃了,你的人也许还能多保住一些,那些没有被发现的便永远沉寂下去,做一个普通良民。”
夏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背对着梅胜云说:“真无趣啊!一个一点都不好玩的游戏!或许游戏该结束了。”
梅胜云亦站起来厉声说:“夏洰,我给你指的这条路你若不走,到时别怪我不救你。”
夏洰回头笑了笑:“怎么?你也想安排我的命运?这里是我做主,还轮不到你安排什么。我先礼后兵郑重告知你,你的人
令我很生气,后果便是由你来承担我的愤怒。晚饭我再过来。”夏洰说完施施然出去。
大规模的搜山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终于撤除了,夏洰的人小心翼翼地开始跟山外来往,带回来许多消息,于他们是坏消息,
于梅胜云以及南正与北胡的百姓则是好消息。交战双方决定退兵,目前已进入实质性谈判阶段。而南正提出的条件之一,
便是要北胡交出梅胜云和尚云行。
卡丹召集群臣议事,有大臣谏到:“王,咱们得设法诱夏洰前来。”
卡丹不屑地说:“夏洰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上当,南正不过是拿这个当说辞讨些颜面罢了。不过咱们也得做些面子功夫,
把夏洰的通缉令发下去吧。”
云之光冷笑着对黄修思说:“看来卡丹对尚云行还挺有情义,发通缉令实际上便是给他示警。”
黄修思问:“卡丹会不会做表面文章,暗地里庇护尚云行?”
云之光摇摇头。“我估计不会。卡丹对自己父兄都那么无情,又怎么会对一个不相干的人冒险。尚云行,我一定要让你死
无葬身之地!”他咬牙切齿地说。
梅胜云默默地在屋中听着外面急促忙乱的人声。最近夏洰的人来往非常密集,大概是又要谋划什么行动了。他已经走火入
魔了,没救了!梅胜云心底暗叹。
熟悉的脚步声在屋外骤然停住,梅胜云静静等着,夏洰却迟迟没有进来。等了许久,梅胜云心里莫名烦躁,他猛地站起来
,却发现夏洰已经站在他的面前。“跟我出去一趟。”夏洰不由分说拉着他便走。
梅胜云任由夏洰揽着他飞纵跳跃,最后夏洰停住脚步,手却依然紧紧搂着他的腰。
“放手。”梅胜云轻声斥责。
“不能放。知道咱们在哪里?在那块悬崖边的石头上,万一我放手你不小心掉下去就粉身碎骨了。”
那块悬崖边的石头?梅胜云忍不住四下打量。天上星光灿烂,但周遭却是无比深邃的黑暗,除了对面这人亮晶晶的眸子和
朦胧的脸庞,其他什么也看不见。凭借白天的记忆梅胜云记得那块石头并不大,而且所处的位置的确非常危险,他不由得
腰背僵硬起来。
“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掉下去。要掉下去也是咱们一起掉,然后一起摔碎,分不清哪块骨头是你的,哪块是我的。”夏洰
轻笑着说。
“还是找一个稍微舒服的地方吧,站久了不累吗?”
“累!很累!可是有你在怀中就不觉得了!秋啊~~”夏洰轻念着,唇不断在梅胜云脸颊脖颈间吮吸。梅胜云直直地站着
,一动不动。
“站这么直,我的秋会很累!换个舒服点的地方。”夏洰喃喃自语,在黑暗中移动着,最后在某处坐下。“这里是一块非
常巨大的石头,躺着也足够了。”他笑着说。
梅胜云坐稳后便想推开夏洰,被他紧紧扣着胳膊。“别动!让我抱着!明天送你走,今晚是我们的最后一夜。”
梅胜云怔住了。
夏洰将头贴在梅胜云胸前。“激动吗?让我听听你的心怎么说?咦!为何你如此平静?”
“你又要做什么傻事!”
“我不甘心,给他们捣捣乱,怕到时忙得顾不上你,先把你送回去,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后顾之忧!梅胜云被这个词震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