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秋赋 第四卷 归去——语秋【有前部连接】

梅胜云又仔细看了看两个婴儿，越看越喜，笑着对皇上说：“她们真是一模一样，皇上，将来你会不会分不清她们？”

皇上哈哈大笑。“是啊，她们娘一定能分清的。走吧，让云妃好好休息。”

梅胜云依依不舍地又看了几眼姐妹俩，向云妃告辞离开。出了屋子后他说：“皇上，希望您将来自己也能分得清她们姐妹

俩，请您替胜云多疼爱她们。”

“你这么喜欢云妃的孩子？”

“怎么总说是云妃的孩子呢，也是皇上您的孩子啊。”

“以前没见你对皇后以及其他娘娘的孩子这么喜欢，朕看还是跟当娘的有关。”

“那时胜云自己还是孩子呢，不懂事。”

“朕刚才看你喜欢的模样，心里竟然想，若是你能给朕生孩子多好。”

“皇上金口怎么能吐出这种胡言！”梅胜云不满地斜了皇上一眼，惹得皇上大笑不已。

回到清正宫，两人相对而坐，彼此无言。梅胜云觉得自己该告辞了，他踌躇着如何将就此辞别的话说出口，如此思忖着突

然心里便酸涩起来。思前想后终于下定决心，他抬起头唤了一声“皇上”。

皇上温和地望着他说：“朕刚才很欢喜，很久没有如此欢喜了，但是也很难过。你要跟朕辞行了吗？”

梅胜云立刻觉得自己刚才在肚子里思虑再三的话语说不出口了，他怔怔地望着皇上向自己走来，然后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

。

“朕知道你为何如此喜欢这两个孩子，朕听说你曾劝云妃为朕生孩子，还说可惜你没这本事。去年你离宫之后，朕因为思

念你，经常去云妃那里听她抚琴，因而才会有这两个孩子。朕会把她们当作你留给朕的孩子，她们会得到天大的宠爱。”

“别把她们宠坏了！”梅胜云喃喃地说。

“秋，你这么喜欢孩子，可以想个法子啊。”皇上遗憾地说。

梅胜云摇摇头。“我早就想过了，怎么处置孩子的母亲？怎么跟孩子解释我跟之光的关系？我甚至连收养一个孤儿也不行

，孩子一定要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里成长，他才会有一个完整的人生。我以后的人生是我自己选择的，的确不是完美的人生

，这缺陷是我需要付出的代价，没有什么是可以不付出代价而得到的。我无怨无悔、心甘情愿。”

“那么你经常回来看她们吧，小丫头长得很快。”皇上叹口气无奈地说。

“会！”

“想朕就回来看朕，别死要颜面。”

“好！”

“那么～～走吧。”

“那么～～走了。”

两人嘴里说着，一个没有放开怀抱，一个也没打算离开怀抱。

做完所有的交代与交接，数日后梅胜云、云之光、安远、老五四人悄不声张地离开了京都。老五驾车，安远坐在他身后突

然说：“老五，今后你大概要成为专职马夫了。”

老五反诘：“你也要成为专职马童了。”

安远说：“才不会，每到一个地方，我要立刻服侍公子和大人，喂马啊、打扫马车之类的事情肯定是你做。公子极爱洁净

，你可得认真点，不能偷懒。”

老五不想跟安远斗嘴，只是微微一笑，轻轻抽打了一下马儿，马儿得了指示，跑得更欢了。

云之光让老五和安远不要再叫他大人，改叫云爷。安远叫了声“爷”，又叫了声“公子”，然后嬉笑着说：“感觉在叫父

子俩似的。”

云之光扬手做打，安远吐了吐舌头躲到梅胜云身后，他只得无奈地说：“你快管管你的人，竟说出这么没规没矩的话。”

梅胜云笑着说：“咱俩尽做些没规没矩的事，还指望身边人讲什么规矩么？”

老五在旁边帮腔说：“叫您爷，叫公子公子，一听您就是一家之主。”

这话云之光听得舒服，他本来也是故意逗安远的，便不再计较，转而问老五：“老五，你不是龙卫了，可以恢复真实姓名

了，你真名叫什么？”

“真名？”老五迟疑了片刻，那个几乎忘记，曾认为永远不再属于自己的名字，对自己还有什么意义吗？

梅胜云看出他的内心矛盾，便说：“名字不过是一个称谓，你看我名字改来改去的，反正只是我，我觉得叫老五很好，亲

切。”

老五点点头说：“公子说的是。老五也习惯自己叫老五，猛地一下子说原名还有些说不出口。”

“你的原名很拗口吗？”安远好奇地问。

“不拗口，很好讲，但是不知怎的刚才一下子卡住了，竟没说出口。”

“到底叫啥嘛！”安远更好奇了。

“叫～～郑直。”

“郑直，这名字不错。”梅胜云赞道。“老五，你真不打算去看看家人？我向皇上讨到了你家人的讯息。”

“多谢公子挂心，老五相信皇上对家人安置得一定非常好，他们一定过着很好的生活。自从加入龙卫，老五已经在情感上

彻底割舍了家人，如今他们与老五已经形同路人。”

梅胜云明白他不想徒添烦恼，便不再坚持。根据从皇上那里得来的讯息，老五现在已经是做祖父的人。他的儿子成亲两年

，娶的媳妇出身书香门第，貌美贤淑，今年刚生下一个儿子。他家现在四世同堂，父母身体都很康健，生活颇为富裕。当

年他离开时妻子还很年轻，孩子也还小，为了孩子他妻子一直不肯改嫁，将公婆当亲生父母一样相待，后来两位老人心疼

儿媳，对她讲他们愿当她为女儿，让她重新找一个好男人做女婿。开始他妻子并不同意，但两位老人四处为她张罗安排，

有一名在当地做生意的异乡年轻人倾慕她的善良，愿做上门女婿，自此这个家庭又成为一个完整的家庭。

梅胜云怀疑那个所谓的异乡人也是皇上的安排，在当时看来这样的安排实在是尽善尽美，然而谁能想到老五有脱离龙卫的

一天呢？看看眼前的三人，自己实在是最幸运的一个啊！他有家，有父母兄妹，有至爱之人，有忠心之仆，他这一生夫复

何求！

202 争执

一行四人来到杭州岫园，云福带着一大队人迎接出来。云启自杀之后，云之光便派云福前去料理岫园，胜云喜欢这个园子

，不能有一点荒废。

看到包括杭州云记各位掌柜在内这么多人出迎，梅胜云微微蹙眉。云之光随便寒暄了几句，之说旅途劳顿，让众人暂且散

去。众人离开后他不悦地问云福：“我不是吩咐过不要惊动大家吗？”

云福委屈地说：“属下怎敢违背庄主之命，只是庄主的马车云记哪个不识，这一路早有消息传来。”

进入内堂，云福立刻安排为两位庄主沐浴更衣，之后奉上精致酒菜，饭后又端上糖水甜点。看到荷花糕和荷叶羹，梅胜云

怔住了。云之光解释说：“你那时不是问云启要了烹制方法，因为园子里的人全换了，我便抄了一份给云福带来，让咱们

的厨子照着试做，你尝尝味道如何？”

“园子里原先的所有人都～～”梅胜云黯然地问。

云之光点了点头。

“当时还不如尽数散了他们，或许还保得性命。尚云行曾说，他特地让云启留下，是希望我能看在他情面上照顾云启，让

他在此养老。谁知他心念一动，这么多人便为之送命。”梅胜云放下荷花羹，倦倦地说：“我累了。”

云之光忙站起来说：“我陪你回去休息。”

梅胜云嘴里说累，却并不回屋躺着。岫园外有大湖十面风荷，园内还有小湖，亦是盛开着半湖荷花。梅胜云走进专为赏荷

延伸入湖心而建的小亭，趴在栏杆上俯下身玩弄着荷叶上的水珠。

“云，不是说累了？躺我怀里歇着。”云之光伸手去拉他。

“大热天的！”梅胜云头也没回，继续玩荷叶。

“热？”云之光跳起来从背后满满地抱住梅胜云。“热吗？”他施展九天神功发出一阵寒气，梅胜云连打几个哆嗦，扭头

笑着说：“别闹！”

“就要闹！”云之光张口去咬梅胜云的耳朵，两人厮缠了一会，梅胜云便躺在他的怀里了。

“小光的怀抱总是这么舒服。”梅胜云哼哼着。

“那刚才还嫌冷嫌热的？”

“刚才我嫌冷嫌热了？”梅胜云竟是一脸茫然。

“云！”云之光欲言又止，胜云他似乎完全心不在焉啊。

“光，我刚才说什么了？”

“没什么，你说你累了。要回屋休息吗？”

“不要，这样很舒服，很好。”梅胜云闭上双眼。周围的声音突然清晰了许多，两朵荷花在风中摇曳着相遇，一只青蛙突

然从荷叶上跳下去，一枚花瓣悄然落下惊得小鱼儿迅速游离。

“云，我恨尚云行！”云之光充满愤懑的话语突然响起，打破了这片宁静。“他害我们分离那么久，害你受那么多苦。云

，你不要姑息他！他不值得你牵挂！”

梅胜云睁开眼，拉起云之光的一只手放在胸前，幽幽地说：“光，我有点～～恨不起来他！于公于私，我都该恨他，可是

我恨不起来。”

“不恨便不恨，忘了他。”

“也有点～～忘不了。”梅胜云的声音几不可闻。

云之光将手抽出，推开梅胜云站起来，默默地望着一湖荷花。一阵莫名的风突然旋起，无数荷花纷纷凋落。

“光！花是无辜的！”梅胜云叹息地说。

“我不是小气，也不是吃醋！我就是不能原谅他！你太让我为难了！我做不到！”云之光愤愤地一扬手，修长硕大的荷花

花瓣升腾起来，片片碎裂，变成一团粉雾。他伸手一揽，粉雾尽数飞入他的双掌，待掌心打开，霍然又是一朵盛放如莲花

宝座般完美的荷花。

“还给你！你的荷花！”他恼怒地将荷花置于梅胜云手中，然而以他真气凝结的花朵，离开他手掌的瞬间便化成一堆齑粉

。

梅胜云将花粉撒入湖中，两人各自望着湖水一时无言。

“对不起，光！”终于是梅胜云先打破沉默。“我只是不忍心～～我不想看到他那样的结局。那不全是他的错！光，帮帮

他！别恨他，他不值得你恨，他是个可怜人！”梅胜云伸出双臂抱住云之光，恳求地望着他。“光，你说过什么都听我的

，再听我一次好吗？以后我再也不会这般任性了，只此一次。求你！”

“你为他求我？你可以直接命令我！命令我做你要求我做的任何事！我绝不会违抗你的命令。”云之光心头一阵揪痛，声

音也变得嘶哑了。

“光！其实我不见得真能为他做什么，我们没有遮天蔽日翻云覆雨的能力。但是我想尽力为他做点什么，这样将来我心里

不会有悔憾。”梅胜云依然是恳求的语调。“光，他救过我的命，要是没他，哪有咱们今日。这是你曾经说过的话，你忘

记了？你也说过要报答他，就算是我们对他的报答，好吗？”

“你也说过虽然他救过你，但他若是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你不会姑息他。”云之光扭过头，避开梅胜云的视线。

梅胜云缓缓松开手离开云之光的身体，哀伤地说：“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求你，会为了另外一个男人求你，我也从来没有

想过你会拒绝我的请求。光，我回屋了，真的很累了。”

梅胜云踏上通往岸边的曲桥，云之光伸出手想拉住他，却又停住了，看着他憔悴的身影在两侧荷叶的掩映中渐行渐远。

老五担心地唤了一声“公子”，梅胜云抬起头漠然地问：“你会帮我吗？”

他二人的对话老五自然早已听在耳中。老五低下头轻声说：“请公子三思。”

“你也不帮我？是啊，你们都不帮我，我便只能眼睁睁看着，束手无策。我已经没用到这个地步了！我全心依赖你们，因

而失去了自己所有的力量。我仰仗着你们的慈悲，却自以为高高在上。”梅胜云一脸悲凄。

老五猛地跪下决然说到：“老五只是请公子三思，但得公子一声令下，刀山火海老五在所不辞。”

梅胜云凄然一笑。“谢谢你，但只是你我二人没什么用处。”

老五想了想又说：“云爷也是希望公子冷静思考，若公子心意已决，云爷又怎会袖手旁观。”

梅胜云回头看了一眼湖心亭，云之光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是太难为他了吗？难道不应该毫不犹豫地为所爱之人做一

切吗？这三个月与尚云行的相处令他不能忍受吗？他会觉得这是自己对他感情的背离吗？

梅胜云呆呆地望着亭中人，拿不定主意是走还是等他。老五在一旁看得着急，心里直呼：云爷，您快点过来啊，别傻站着

了。

云之光突然动了，而梅胜云也似突然清醒，甩下老五朝居所方向走去。刚走了几步，云之光倏地出现在他眼前，一把拦住

他。“云，不是我不愿意帮你，是你这事情做得不对。”

“我不管对错，我不管后果，我就是不要将来后悔。”

“你这样做怎么对得起皇上！”

“我那时为你出宫便对得起皇上？”

“那是两码事！”

“他已经不可能再有什么威胁，我只是想保他的命！”

“云，你这样做真的是错的，大错特错！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做错事而不阻拦你。”

梅胜云咬牙说：“你要怕被牵连，就离开我，离我远远的！”

梅胜云说完绕开云之光的身体便往前走，云之光一把拽住他，怒喝道：“你怎么能跟我说这种话！你怎么能叫我离开！”

梅胜云亦怒道：“那怎么办！我要犯弥天大错了，怎么能牵连你这位忠君为国的大英雄豪杰！你应该大义灭亲才对，更能

流芳百世！”

云之光还从来没有对梅胜云有过这么强硬的态度，只喊了那么一句自己先软了下来，他无奈地叹口气，揽住梅胜云的双肩

柔声说：“云，忠君为国是你教我的啊！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也是你教我的啊！难道是我错了？再着，你觉得我们谈的事

情这样在园子里扯着嗓子喊合适吗？”

“我没有说你错，我承认是我错。但我明知是错，我还要去做。”梅胜云此时也收敛了怒气控制住情绪，疲倦地说：“我

不想跟你吵架，光，我们从来没有吵过，这是我们第一次吵架。”

“不是！我们不是吵架，只是对某件事的看法发生了些争执！我们怎么会吵架？”云之光连连摇头。

“发生争执怎么解决？”

“当然还是你说了算！”云之光闷闷地说。

“我的光啊！”梅胜云拥住云之光的腰，靠在他怀中心满意足。

云之光长长叹了口气。“我后悔死了。”

“怎么了？”

“我不如一早便痛痛快快地就答应了，又显得自己大度，又不会气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