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子胥,”萧弋有气无力地抬了下手臂,子胥立刻将他的手握住。
“我在这,在这里,不要再说话了……”
“萧弋的心永远在大王那里,只要大王好,萧弋就安心……”
待最后一个字的吐出,萧弋的手从子胥的掌中无力地垂下。
美目缓缓闭上,如同沉睡一般。
第九章:暗渡九兹
“弋儿,弋儿……”子胥色变,他将萧弋从床上扶起,疯狂地摇动着萧弋的身体。
双目紧闭,面无血色,头垂落右肩上,任子胥的摇动。
子胥突然停止了摇晃,下意识地将两指移到了萧弋的鼻下。
良久,都没有暖热气体触摸手指的柔感。
子胥的心像是被斧锤敲碎了一般。他最后的心理防线破灭了;他最后的幻想破灭了;他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弋儿!!!”子胥像是穷尽了力气一般大喊着萧弋的名字,他将萧弋还暖热着的身体紧紧搂在了怀中,他要感知,这暖热会渐渐退去温度,他要留下弋儿的余温。
一两滴潮湿慢慢地从子胥年轻而有沧桑的面庞上滑下,落到了已去之人的脸上。
子胥,一代君王,驰骋沙场,受伤流血不在少数。若说肌肤之痛,那也早已是家常便饭。
他自生下来以后就是流血不流泪。
如果说子胥的眼泪能够起死回生,就是让他哭瞎双目那也是愿意的。
可是眼泪终究只是眼泪。
“我知道,你还是有心愿的,我这就带你去琼华池。”子胥脑里没有了其他。
子胥将萧弋打横抱起,慢慢步出了房间的门槛。
“大王?丞相这是……”萧弋的随身侍卫问道。
子胥没有理他。
“大王,万万不可将丞相带出!”那个青云城最好的大夫突然制止道,“丞相既去,尸身很快便会糜烂,倒是遭殃的可是众多百姓啊,望大王节哀,尽快将丞相下葬!”
“什么?丞相他……”在场的众人皆瞠目结舌,纷纷不敢相信。
子胥还是无神地一直向门口走去。
“大王!”大夫干脆跪在地上,随着子胥的步子爬行,“丞相的尸身很快便会变黑,散发腐臭之气,到时怕是丞相府里的人都要中毒啊!”大夫嚎叫着。
“不好了,丞相的手已经变黑了!”萧弋的侍卫发现说道。
“我绝不能让一众无辜之人死去!”那个大夫突然从地上起来,就要去抢萧弋的尸体。
子胥何等的机警,就在大夫扑上来的时刻,子胥一脚将他踢趴下。
“大王要以龙体为重,要以大局为重啊!”大夫挣扎着支撑起身体,“丞相也一定不愿看到大王如此啊!”
子胥怔住了。
“我死后,要速速将我埋葬”
“大王难道想让萧弋连走都不能安心吗?”
“萧弋的心永远在大王那里,只要大王好,萧弋就安心……”
一句句遗言如同针尖,扎在子胥已经支离破碎的心上。
“我要,亲自葬了他。”子胥终于开了口。
因时间仓促,墓地就选在了丞相府的后园。
府里的下人们都拿起了锄头和铁锹,一最快的速度挖好了一块坑地。
怀中的人儿真的只是睡着了,子胥将他抱入了坑地中。
“这里虽不是你真正的家,但它是我赐给你的,你在这里安睡,一定是愿意的。”子胥对着静躺着的萧弋说道。
子胥手捧着泥土,一点一点覆盖在萧弋的身上,从脚再至头,只为了,多看他一眼。
新坟立罢,子胥突然头也不回地冲向了门外,骑上马,往王宫的方向奔去。
琼华池,景色不甚改。只是,那五朵生机蓬勃的菡萏竟在一夜之间凋了个精光。
“难道,这一切都是天意么?老天注定要你再也见不到所爱之物,死后也不可以?”
哀人自绝。
“子胥,你混蛋!要是当初你没心软答应他,他怎会落得如此下场!你就应该时刻陪在他身边,确保他不会受到一丝伤害,而不是派个侍卫跟着!”子胥自骂道。
等等!
子胥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一样。
“大王召小人前来有何吩咐?”萧弋的侍卫被子胥召进了宫。
“丞相探查命案之时,你可相陪?”子胥问道。
“小人一直跟随丞相左右,万不敢怠慢。”侍卫答道。
“可是寸步不离?”
“小人就跟在丞相身边,恨不能贴上丞相,未敢离开半步。”
“那他可有捂住口鼻?”
“确实照大王吩咐,捂住了口鼻。”
“那你可有捂住口鼻?”
“小人是贱民出身,什么怪味没闻过,何须捂住口鼻?”
子胥沉默了一会儿。
“大王可是怪罪小人护丞相不周?也确如此,小人愿领罪。”侍卫说道。
“你们都出来。”子胥拍了拍掌,只见一干在萧弋弥留之时前去把脉的太医鱼贯而出。
“去,帮他看看。”
太医们一个个地轮流为侍卫把脉,最后得出了一致结论。
“大王,他并无病状。”
子胥忽然从宝座上站起,指着侍卫道:“你和我回丞相府。”
至丞相府后园,引入眼帘的,便是那刚立的新坟。
“你给我把那坟挖开。”子胥命令侍卫。
“这……丞相尸骨未寒啊”侍卫犹豫了。
“无须多问,让你挖便挖。”子胥的语气很是强硬。
无奈,侍卫只得找来铁锹,遵王令,挖坟。
挖了甚久,挖出的土堆积起来都有原来的坟两三座那么高了,还是什么都没挖着。
“别挖了,”子胥说道,“那个大夫当真是青云城最好的大夫?”
“是的,青云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侍卫说。
“你到他府上请的?”
“小人前去他府上,正遇上他出诊归来,便把他拉来。”
子胥不语。
“大王,大王”子胥身边的传事太监突然跑来,“大王让奴才查的事奴才都办好了,青云城是有一位全城最好的大夫,只是那街坊说大夫数日之前便出城巡诊了,至今未归。”
“看来,那个大夫有些问题啊。”子胥一脸的严肃,继而转身“逛”了“逛”丞相府。
当他来到萧弋的书房时,发现桌上全是一些下部呈的公文。
子胥随意翻看了几折,笑道:“你还真是忧国忧民。”
漫不经心地瞟着公文,却发现一份公文后有四行鲜亮的红字,像是故意叫人发现一样。
勿念凡世一眼梦,
去留自定御闲云。
寻得花明疑柳暗,
我当问柳不问君。
“你真是傻,”子胥喃喃道,“写首藏头诗,句句皆是你的借口,以为这样我就不会去找你、不会找到你了吗?”
秋日之寂,天地一片肃杀,饱含凉意的秋风卷起了王者的誓言,飘出窗外,飘出城外。
睡在船上的萧弋突然醒来,像是听到了子胥的话惊醒的。
“弋儿,你醒了,看来是这假死药的药力过了。”
“多谢舅舅为弋儿做的一切。”萧弋好似还没睡醒,眼神朦胧。
“这只是一个臣子对未来君主所做的应该做的事。”孙云说道。
萧弋下了床,走出船舱,望向前方,是一片水茫茫;他不由自主地向行驶的反方向看,也早已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刚才,好像听到了大王的声音……”萧弋低声说,小得似乎连自己都听不见,不过他马上又猛地摇了摇头,笑道:“一定是我睡久睡糊涂了,这里怎么会有大王的声音呢。”
萧弋走到船的边缘,低头望着船划开的江水发呆。
“弋儿,前面那片地,就是九兹的国土了。”
第十章:九兹太子
直至船身像是触碰到了什么一般,摇了几下不再晃荡,萧弋便知是到了九兹了。
“弋儿,快出来,看,这才是你的国家。”孙云迫不及待地说道。
四周尽是些高耸入云的山峰,瘦骨嶙峋的山石也布满了九兹的土地,山脚之下是密密麻麻的丛林,地上、石缝间也生长着各色各样的花朵与药草,有许多竟是叫不上名来的。这里的天要比青瑜的天颜色更加深沉,近乎紫色,团团乌色浓云聚集在山峰顶端,不知是否会突然劈下一道闪电,不知不觉中给人增添了一种莫名的不安与恐惧。
“走吧,等到了县城,我们就可以暂时歇歇脚,第二天就可以前往永安,这里有我的人。”
永安,九兹国的王城。
入夜,萧弋在县城里的一家普通的客栈落脚,兼程赶路,不胜疲惫。
床榻上,萧弋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似有什么烦心事在困扰着他。
只要一闭上眼,脑子里全都是某个人的身影。
“大王此时必定正派人寻我。”萧弋自言自语道,“就算我给他留了那四行字。”
而且我知道,你一定会找到我的。
萧弋攥紧了拳头,“到时候,你我会怎样遇见,而我,又该如何面对你?”
萧弋猛地将眼闭上。罢了,想他又有何用?
次日一大早,孙云就让他暗中的手下引来了一辆稍稍破旧的马车。他对萧弋说:“上车吧,虽然有些破旧,坐起来也不甚舒服,但是今晚必定能到王宫。”
萧弋点了点头。作为一个九兹的诸侯都欲杀之而后快的“太子”,当然要低调点。
上了马车,马夫驱车。与在东云做丞相时的奢华马车相比,简直是一种如同原始状态的运输,与后来在青瑜为相时子胥赐予的车辇更是不能相比的。小城近山,路途崎岖而远,一路上的颠簸太厉害,岂是萧弋这种生而为贵的人容易忍受的,颠地萧弋胃直翻腾。
残日渐落,地平线上的晚霞由朱红渐暗,至深红,再黑去。
萧弋他们走的是近路,而那些小道近路都不是那么好走的,但一为尽早到王宫,二为避人耳目,也只得忍受一番。
孙云在车中让萧弋换上了一套宫人的衣物,自己则着上了平日里华丽的便装。孙云在九兹是何等举足轻重的人物,所以从王宫大门一直到九兹王的寝殿,一路上顺通无阻。
“臣参见大王,参见王后。”孙云跪地行礼,萧弋也跪在他身后。
“爱卿不必多礼,快快起身,咳咳……”九兹王斜靠在床榻上。
‘“大王应当保重身体才是啊,”孙云关切地问了一句,“臣今日为陛下带来一件礼物。”
“哦?寡人倒是好奇了,咳咳……究竟是什么样的礼物要将军你连夜送来,咳咳……”
孙云侧过脸,向身后的“宫人”使了个颜色,示意他上前。
宫人把帽子摘下,把脸抬起,走上前去。
“弋儿?!”王后喊了出来。
虽然九年没再相见,但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母子连心,加之这俊美的外形便是从小就有的,与病榻上的九兹王的几分相似,王后一眼就认了出来。
“母后……”萧弋的心也脆弱,经不住母亲的一声呼喊。
“弋儿,我的儿子……”王后上前抱住了萧弋,泪涌而出,“九年了,都长得一表人才了。”边说边抚摸着萧弋的同样挂满泪水的脸庞,两人相视而笑。
“弋儿,快,来见你父王。”王后将萧弋拉到九兹王的床前,“快叫父王!”
“父,父王。”萧弋有些生涩地叫了出来。
看着眼前这个美颜秀气、一表人才的与自己有几分相像的少年,九兹王瞪大了眼睛,像是欣喜,又像是不相信。他望向王后,问道:“我,我们的孩子?”
“是啊,大王,我们的儿子回来了,弋儿回来了。”王后在一旁喜极而泣。
“好,咳咳……好啊!哈哈”九兹王龙颜大悦,发出了久违的爽朗笑声。他看着萧弋,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寡人有儿子!寡人后继有人了!九兹后继有人了!你是我萧远的儿子萧弋,是我九兹的太子萧弋!”
原来自己真的姓萧,原来这都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
翌日,久病不朝的九兹王竟出奇地上了朝,身边除了王后,还有一位面貌俊美,但甚是眼生的少年。
在接受了众臣的朝拜之后,萧远从龙座上站起,牵着萧弋的手,往前走了几步,离群臣更近了些。萧远对众人道:“他就是寡人失散多年的儿子,也就是九兹以后的太子。”
话音未落,台阶之下已经是一片沸腾。
“大王,王嗣于江山至关紧要,不可儿戏,大王如何知道此人是大王的儿子?”
“大王临政多年,我等从未闻得大王有个儿子,如今这出实难服众。”
“是啊,难以服众。”
“此人名唤萧弋,是王后落难东云时在东云生下的,为保其性命,特留在东云抚养。”
“啊?这,恕臣直言。”一位大臣说道,“人人皆知,王后曾为东云王后,其中因缘我等不得而知,大王如何断定王后的儿子一定是大王的?”
“你是怀疑王后对寡人的忠贞?”萧远有些不悦,“那好,寡人就让你们心服口服。来人!把东西拿上来。”
大臣们面面相觑,不知接下来会有什么事发生。
只见一宫人端了个盘子,盘子里盛着一碗清水,旁边是一把金刀。
萧远褪去了金刀的刀鞘,伸出一根手指,划出了一道血痕。
一滴鲜红沉入水中。
萧弋接过了萧远手中的刀,对着指腹也是那么一划。
两粒红珠瞬间凝为一体。
萧远眉心舒展,他向众臣问道:“诸位爱卿可还有异议?“
众臣不语。
“如此,寡人特封萧弋为我九兹第七代储君,七日后册封”萧远就这样立了太子。
“太子千岁,臣定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孙云带头发表了忠君宣言。
“太子千岁,臣定肝脑涂地,死而后已。”一群趋炎附势的家伙也学着孙云说话,渐渐地,说这话的人越来越多,直至满朝堂都在回响着这句话。
萧弋,终究还是逃过了一劫,当上了九兹的太子。
很快,九兹王立太子一事穿得沸沸扬扬,萧远索性在九兹大街小巷张榜公告。
连远在千里之外的青瑜也“不能幸免”。
齐元将军向子胥进谏:“眼看九兹王即将大去却后继无人,那些地方的诸侯势必要争夺那宝座,所以他们内部必会斗得几败俱伤,本想着到时我们在他们最无力反击的时候来个瓮中之鳖,将他们一网打尽,一举攻破他们的王城,便可实现我青瑜一统天下。如今半路杀出了个九兹太子,也不知那边的隐忍势力会作何打算,万一那太子登基之后确实是治国之才,转而对我青瑜虎视眈眈,却也不是不可能啊。”
“所以,”子胥说道,“将军想让本王借着外交的名头去九兹恭贺储君大封,保持着两国近些年较为平和的关系,同时也好打探一下那九兹太子的底细,再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