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 自荐枕席
夜风习习,黯蓝的天空上,几点星光若有似无。
叶白正安静的呆在飞云城主院的一角,是隔了湖和主院房舍相望的一角。
没有月的夜晚,连湖水都是暗沉沉黑黝黝的,不见半分白日的清澄。然而炼神巅峰的武者,又怎么会没有基本的黑暗视物
能力?
叶白只是站着,站在视线的死角里,清楚的看见对面临湖凉亭中,有一个少年点了香,殷勤的为闲敲棋子的闻人君披上了
衣服,既然又放下凉亭上挂着的帐子。
叶白没有再注意那少年是不是坐回了闻人君身边。他只是转身离开,悄无声息一如来时。
——只要保证了一定的距离,炼神巅峰的修为,足以瞒过世上所有武者的灵觉。
——哪怕对方已至反虚之境。
放下帐子的红瞳少年回到了闻人君身边:“城主,时候也不早了,是不是准备歇息了?”
闻人君轻敲下了手中的棋子,却不立刻回答,而是先不经意的望了湖对岸一眼,方才微微点头。
“那……夏锦服侍城主歇息?”红瞳少年轻声细语,声音依旧酥媚,只是脸上却悄悄的染了红晕,纤长若葱的手指也不由
自主的掐了掐手心,显出几分青涩来。
闻人君的视线落到了少年身上。
少年已经换下了来时的那件青布衣衫,而改穿大红色云纹对襟长袍,白皙的肤色在大红的衬映下,越发显得细腻光滑。
说出了这句话的少年似乎有些紧张,还没有发育完全的小巧喉结不时上下轻动,粉嫩如花瓣的嘴唇稍稍抿着,绯红的眼睛
虽没有躲闪,其中却也透着些害怕和期待……
闻人君忽然不想再看下去了。
敛目片刻,他道:“夏锦是你以前的名字?”
没有想到对方是这么一句话,正等着回答的夏锦怔了一怔,继而才微微点头:“是,城主。”
闻人君应了一声,继而起身,拿下身上的外披,抖手披在了夏锦身上,并仔细竖起衣服领子,遮住了对方裸|露在外的脖
颈。随后,他温言道:
“夜了,你先回去休息罢。”
这个世上,显然不只有寒冷能让人瑟缩。
为忽然罩到身上的厚重和暖和轻颤了一下,夏锦刚刚扬起脸准备说话,便见闻人君走到了一旁,扬声道:“来人,送锦公
子回叠翠苑。”
夏锦只得随人离去。
但只刚刚走出了主院没两步,墨大先生就缓行而来,挥退了领路的下人。
“夏公子?”墨大先生开了口。
夏锦心中有些不安,却什么也没法做,只得略带拘束的笑着:“墨大先生,我还没有谢谢你之前帮忙……”
“我没有帮你。”墨大先生打断了夏锦的话。继而,他顿了顿,道,“夜了,夏公子让老朽送你一段如何?”
虽说对方用的是问句,但如果自己日后还想过得好一些,是显然不能拒绝了。夏锦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乖乖的点了头:“
麻烦墨大先生了。”
墨大先生领着夏锦向叠翠苑走去。
时间已经不早了,叠翠苑虽距离主院不远,但位置却有些偏僻,因此一路上并未遇见侍女护卫,只有暗鸦鸦的草木一片连
着一片,颇显阴森。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弄来我年轻时候送出去的牌子的。”墨大先生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语调不高不低,却如一记锤子
,砸在了夏锦的心头。
夏锦笑着,脸色有些泛白:“墨大先生,我说了,是一次机缘,从一个……”
“我说了,认牌不认人。”墨大先生依旧向前走着,神色平板,没有喜怒,“不论是谁,拿了我的牌子就能找我办一件事
。至于你是骗,是偷,是抢还是被人赠与,都和我没有关系。”
夏锦垂了头,半晌才低低应了一声是。
听着那不比猫叫好一点的声音,墨大先生没再开口。只是却不由自主得想起了已经离开的闻人寻。
虽说那人也是和城主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并且不论之前之后的,显然都不怎么识抬举,但好歹后来的那一个还颇有上进心
和能力,总是好过眼下的……
果真叫货怕比货,人怕比人?墨大先生木着脸,忍不住想到。
叠翠苑的灯火已经远远可见了。
墨大先生的脚步缓下。
夏锦自然也跟着停了下来。
“你拿着我的牌子,求我让你见城主一面,并设法让城主留你下来,我做了前一件。”墨大先生缓缓道。
夏锦陪着笑:“夏锦记得,一定不忘大先生的扶助之恩。”
“扶助什么?我只是让城主见了你。”墨大先生的语气依旧冷淡,“凭着你那张脸,只消随意去城主面前晃上一圈,哪里
还用得着我?”
夏锦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越发努力的撑着笑容。
终归闻人君现在没有意思要再收养一个侄子,墨大先生也就懒得再失望了,只简单道:“你既然拿了我的牌子来,我也不
会这样子占你便宜。你记好了,这院子里本来还有一个少爷,是城主收养的侄子,叫闻人寻。”
夏锦从善如流道:“是寻……”
最后两个‘少爷’还没出口,墨大先生就接着说下去,语气淡淡:
“和你一样的。”
夏锦睁大了眼睛,绯红色的瞳孔在黑夜中尤为醒目。
墨大先生不看那双眼:“城主之前对寻少爷不错,之后,对你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你可以记着,你是来这里当少爷的,不
是下人,不是侍卫,”说到这里,墨大先生扫了一眼夏锦的脸和外披之下露出的在这个季节明显单薄了些的衣服,“也不
是旁的东西。”
夏锦的脸腾一下红了。
墨大先生的口气依旧淡淡:“只是既然先前有他寻少爷,现在有你锦公子,日后总不会没有第三个少爷第四个公子,这些
事,想必不用我说你也能醒得。”
夏锦语带感激:“不,多谢墨大先生提醒了。”
墨大先生不理会夏锦的话:“那块牌子留在你手里,日后可以再找我一次——只要你不做不该做的事情。”
最后一句,墨大先生微微眯眼,语气里已然夹杂肃杀之意。
“我明白,我真的没有旁的——”夏锦连忙表态。
墨大先生却已经转身离去。
……
……
飞云城 酒楼
独孤惊飞临窗坐着,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哈欠。
他其实有些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巴巴的跟着送人回家——为朋友之义?对方可是个武功比自己还高的大男人;因武功
之奇?那未免就真有些下作了……
这么想着,独孤惊飞喝了一口酒,再叹了一口气。
其实么,这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去妓馆找个水灵的姑娘,喝两口小花酒也是颇为不错的嘛……
“独孤少爷?”略有惊讶的声音忽然响起。
自知有一个好爹,兼且自己也名头不弱的独孤惊飞早已习惯被打扰了。故而,听到声音时他毫不意外,一边慢吞吞的转头
一边思索着拿什么来打发了对方。
不过这个念头只残留到了独孤惊飞看清对方的那一刻之前。
“原来是齐少爷?”脸上一下子就露出了笑意,独孤惊飞站起身道,“缘分缘分,齐少爷不介意一起喝一杯吧?”
齐傲一下子提高了警惕。面上却半分不变,只笑道:“独孤少爷都开了尊口,还有谁会不给面子?”
分宾主坐下后,独孤惊飞招来小二,让对方再摆上一桌酒菜,这才作漫不经心的态度开始打探:“你们飞云城的少爷是不
是回来了?——前两日我听人提起道。”
“寻少爷回来了?”齐傲奇道,“我怎么没听过?”
独孤惊飞当即一怔。
去的时候是还是下午,从大正门走的话,没道理齐傲会不知道……总不成回个家还要飞檐走壁的吧?在心里这么琢磨着,
独孤惊飞总觉得有些不对,正待开口再打探打探,就听齐傲似乎恍然的笑了起来:
“独孤少爷是不是听岔了?城主府里这两天倒是多了一个少爷。”
多了一个少爷?独孤惊飞又是一怔:“怎么说?”
齐傲笑了笑:“是前两日的事情了。前两日,有一个十五六的少年来找城主,城主不知怎么的就喜欢上了,不止收拾了叠
翠苑给人住,还让下人叫对方‘公子’,虽然目前还是以贵宾礼来款待,但日后……”
独孤惊飞心中一突:“我记得当初闻人寻也……”
也像这样。
独孤惊飞没有把话说完。
因为齐傲已经低下头喝起了酒来。
这是人家的事情,齐傲都已经表态了,自己显然也不应该再多问什么。独孤惊飞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也端起了酒杯。
酒味有些辛辣。
独孤惊飞喝了两口,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夜色浓浓。
虽已经过了后半夜,但独孤惊飞依旧没有留在飞云城过夜的意思,而只出了城,向自己停放马车的地方走去——在那里过
夜,虽不会有住在客栈里的舒服,却也不会有呆在飞云城里的难受。
月依旧没有出来。
喝了些酒,已经微醺的独孤惊飞远远的似乎看见了一个人形轮廓。
以为自己看错了,独孤惊飞并没有在意。然而等他再走两步发现那人形轮廓并没有消失之后,他的脚步虽依旧散碎,手却
不动声色的移到了自己腰间的长剑上。
独孤惊飞又向马车走了一段路。
然后,他看清了一个腰背直挺的身影。
按在长剑上的手指几不可查的颤了一下,独孤惊飞顿时松了一口气,几步走到那人背后,伸手就要拍对方的肩膀:“阿寻
?知道我来了怎么也不出声?”
背对着独孤惊飞的叶白转身,恰好让过了对方的拍击:“等你。”
“等我做什么?”独孤惊飞奇道。
“帮我查一件事。”叶白简单道。
“什么事?”独孤惊飞眨巴了眼。
“和飞云城作对的势力。”叶白回答。
然后,独孤惊飞就呆住了。
“你……”好半晌,回过神来的独孤惊飞看叶白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块开了花的石头,“你打算去找他们,”他顿了顿,
尾音扬起,“自己一个人?”
“那要几个?”叶白想了想。
独孤惊飞忍不住苦笑:“就算你自己可以,飞云城又不是没钱没人,用得着……”
说到这里,独孤惊飞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下去。
叶白没有知晓独孤惊飞犹豫什么的欲望,他只是道:“你帮我查消息,我替东海杀人。”
还不是替他,而是替东海杀人?独孤惊飞忍不住微笑,笑容里并没有恶意:“我们东海养着自己的人,不需要……”
独孤惊飞的声音慢慢消失了,他看见叶白随手朝林子挥了一剑。
然后,他看见被剑气划过的整整一排成人合抱的大树从中段分离,然后迅速龟裂,继而散成小块,再继而化为靡粉,飞散
而逝。
独孤惊飞瞪大了眼。
——炼神巅峰?!
○二六 名动天下
飞云城内,告别了独孤惊飞的齐傲不再如先前的打算那般去药房巡检,而是直接转身回了府。
府内,齐阎还没有就寝。
“怎么了?”见齐傲挥开下人的阻拦匆匆走了进来,齐阎放下了手中的书册,皱眉问道。接着又挥了挥手,让没拦住只得
跟着进来的下人退出去。
“我今天遇到独孤惊飞了。”齐傲也没废话,直奔主题。
“东海小龙王?”齐阎有些奇怪,“他来这里做什么?”
“是为闻人寻的事情来的。”齐傲道。
简单的一句话让齐阎认真起来了。坐直身子,他曲起手指敲了敲椅柄,道:“你把事情给具体说一说。”
齐傲就将晚上的事情重复了一遍。末了,他微微冷笑道:“一个东海小龙王而已,未免也太不起飞云城了,真道他半路和
闻人寻接触还陪对方走了一段的事情传不过来?”
齐阎眯了眼:“你的意思是……”
齐傲坐了下来:“爹,飞云城现在的情况特殊,如果再往后发展,难保日后独孤惊飞或者独孤离恨不会借闻人寻的身份插
手飞云城内事物……”
齐阎沉默片刻,忽而道:“知道当初闻人寻之所以会刚刚离开就恰巧被人在飞云峰山道上埋伏,是谁泄露的消息么?”
齐傲一怔,继而摇头:“不清楚,不过……”他皱了眉,“不过当初我是和萧破天一起见到闻人寻出来的,后来一起走的
时候他也曾离开过一会,恐怕是他。”
齐阎点了头,淡淡道:“自然是他。这事他做得不利索,虽然没人有办法指认是他做的,可如果老城主还在,哪里需要什
么证据?寻个理由或杀了或派他去送死,也不是什么难事。”
齐傲安慰道:“现在城主的脾气颇像白道的那些人,所以才忍了萧破天吧。”
齐阎沉默,继而叹了一口气:“我们都错了。”
“错了什么?”齐傲没明白过来。
“你说萧厉在飞云城里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城主也不是苛责之人,有清福不享,临了老还弄这番动作是为了什
么?”齐阎道。
“萧破天吧,儿子闯了祸当然老子收拾。”齐傲忍不住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儿子闯了祸当然老子收拾,”齐阎点了头,“萧厉早些年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大人物,刀剑临身眉头都不兴皱一下的
。不过江湖这东西……”齐阎笑了笑,“萧厉是厉害,一双铁掌开山裂石,打遍两河无敌手,可得罪的人多了,总是要遭
报应的。人家打不过萧厉,还不能找他家人的晦气?一夜之间,全家上下五十多口被人屠灭,而萧厉本人的妻子爹娘,更
是被碎尸成了肉块,鲜血肉沫涂的满地都是……只有一个被预先藏好了的独苗留下来,就是萧破天。”
齐阎叹了一口气:“差不多用萧家全部血肉才留下来的萧破天……你说,有这样的经历之后,萧厉哪里可能看自己世上这
最后一点骨血再有哪怕一丁点的事情?”
齐傲倒不觉得这事有多惨烈,只若有所思:“萧伯父是后头才加入飞云城的,所以才毫无犹豫的说动手就动手?”
“嗯。”齐阎点了头。
“萧伯父是为了萧破天……那爹你说他错了什么?”齐傲问。
齐阎一晒:“萧厉其实只是要保住萧破天——可是城主哪里有表面那么重视闻人寻?”
齐傲眉头一动:“现在那个红眼睛兔子?”
齐阎慢慢点了头:“闻人寻和现在的夏锦在城主眼中,大抵都是见了就养起来,丢了也不可惜的东西。若是做得不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