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话还是同小时侯一般。只认错不讨饶。”敬文帝见他还跪在地上,不由得苦笑。“起来吧,过来陪朕说说话。”
他当真只提从前旧事,半字不提眼前局势。破军忍着百般心事,低声应和。
敬文帝久病,虽然满怀振奋激昂之情,到底精神不济,未说几句就显困顿。
破军侍他睡沉,这才悄悄退出来,唤过张公公守在殿中。自已去张罗些吃食。
殿内耳房专门设有一处小厨,厨子却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这殿中寻不着人,破军也不原去别处找厨子来。好在米面柴火俱全。好在清粥小菜还难不住他。升起炉火熬了一锅小米粥。
厨中备的是上等雪栎树的木炭,淡而无烟,且有异香,十斤炭几乎抵得上寻常一匹布的价钱。用来熬粥最是清香适口。
破军拣着细小的木炭往炉子中放,一边淡淡的想,燕淄侯易缜曾说过,泽国只知侈华享乐,当真不错。文臣只知清谈,武将无人可用,当真不错。泽国只知依托凤凰庇护而固步自封,早晚有今日,当真不错。
就是这几个不错,如磐石一般,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陛下虽有与国共存亡的决心,但陛下大约没想过。绝对的强权面前,仅有再大的决心,并不能求百姓家国于水深火热。而这片家园。他无法逞一已之私,眼看着滚滚铁骑,将百姓血肉和作嫣红山河。
正如他无法只为全个人的忠义,而眼看着无辜妇童成为无谓的陪葬。纵然那代价沉重到让他背负不起。
想到为能为力之处,竟如同置身洪沪,烧得心肺间一片滚烫炽热。
他起身跌跌撞撞去舀水。却端着碗出了会神,从衣服夹层里摸出一粒蜡卦的小丸。殿中只有他们三人,而青岚守在院外,况且别人未必肯信他,而他一时也辩不出究竟谁人可放心交托。
怔了一会,再不犹疑,捏开蜡封和着碗中凉水一口吞下。
第23章
他既是下着孤注一掷的狠心,反而越发沉静如常,也就瞧不出如何的伤心难过。将食盒放在桌上,朝那太监张德轻声道:“公公下去休息吧,陛下这儿有我看着。”
张公公对他的冷静略有些惊讶,瞧了瞧他,叹息着低声答应:“老奴就在外头侯着,有时叫唤一声就可。”
破军恭送他出去,一边道:“这一夜有我照应,公公也够辛苦,就不用伺候着,回去安心睡一觉吧。”
敬文帝醒来时,只看见破军一人在灯下出神。这边才略略一翻身,他立即惊觉,走过来服侍敬文帝起身,此时也讲究不了那许多,捧来湿巾供敬文帝简单擦过手脸。又将食盒当中温着的酒水等物取出来。
敬文帝此时略长些精神,在床沿坐好,一面絮絮道:“……朕已派人混出城去,只需坚持到驰援一至,虽不能力换狂澜,却能尽情同晋军抵死一战……”
秦疏从城外来,知道附近几个城镇全在晋军掌控之中。别处的情形想必也好不到那里去。先不要各地是否有勤王的能力,纵然有,又如何能在数万精兵中突入京城。情知陛下的这番心愿虽慷慨,实则过于天真。
他心下酸楚,却不忍明说。低着头将饭菜摆好,不接皇帝的话头:“公公说皇止都没怎么吃过东西。将就着吃些吧。”
“也好。”敬文帝倒不忍拂他的心意,微微苦笑道。“说起来朕也真有些饿了。”一面招呼他:“你也坐下,陪着朕吃些。”
秦疏并不推辞,就在一旁坐下。桌上摆的是寻常的清粥小菜,竟难得的还配了一小瓶酒。他也不动筷箸,拿过酒杯给自己倒上一杯,仰头就喝干,一连三杯,都是如此一气饮尽。
敬文帝久病,纵是偶有好转之时,也不喜饮酒。他未见过秦疏饮酒,也从来不知道秦疏有好酒量。转念一想,这个穷途未路的时候喝点酒,倒也应景。心下自嘲,不由得微微莞尔,并不劝责。只是见他喝得急,这才道:“小疏,慢些。”
秦疏点头,仍旧喝得不慢。瓶子本就不大,几杯就见了底。见实在倒不出来,他将瓶子丢在一旁,却紧抓着杯子不放。那酒并非宫中佳酿,不过是寻常做菜用的黄酒,聊聊尽个意思。
秦疏扶着桌子发了会儿怔,多少也有些酒意,脸上洇起淡淡一抹桃红,神志却反而分外清醒的样子,见敬文帝的粥碗渐空,伸手要接,语气格外的清醒:“皇上再用点儿?”
敬文帝从没见过他醉酒之态,此时虽有心事,也不禁微微一笑。摆手拦住他,道:“小疏,你醉了?”
不经意间和秦疏伸过来的手指碰在一处,秦疏如同碰到炭火一般惊慌,猛然将手收回去,往后跌坐回椅子里微微喘息,模样有些不大对劲。
“当真醉了?”敬文帝大觉有趣。碰到秦疏的一瞬,觉得他手上的温度似乎较常人高些,那种炽热的温度仿佛还留在皮肤上,如同一团小小的火苗,正顺着指尖一点点的漫延上来。
他颇觉得身上有些燥热,心道自己可没有喝酒,如何也跟着醉了,朝秦疏道:“屋子里有些热,把窗子打开通通风。”
秦疏望着他不作声,脸上血色稍退,随即涨得通红。片刻之后咬牙起身。并未依言开窗,反而将四下门窗都落了闩。僵直着身子走回来,垂头站在敬文帝面前。
“小疏?”
敬文帝诧然,抬头朝他看去。秦疏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垂着的睫毛轻颤,额上莫名的见一层薄汗。他五官清俊,灯光蒙眬照着,竟然是说不出的妩媚——这个念头一起就再也压不住,身体里有一把火腾起烧向四肢百髓,竟起了某种不当有的欲念。
敬文帝不是什么一无所知的青稚小儿,自然明白这欲望是怎么回事。不由得大惊失色:“小疏,你做了什么?”话才出口,惊觉话音竟然低沉暗哑,分明带了情欲,将自己也吓了一跳。
秦疏不答话,抬起手去摸衣襟的盘扣。一举一动似乎有千斤般重,只是一个小小的盘扣,手指不听使唤的哆嗦了半天才解开。
仿佛随着这颗扣子,他也终于再无退路地横下心来。,动作便快了许多,除去外衣只不过用了片刻的工夫。最后一颗纽扣怎么也解不开,索性一扯,将扣子生生拉断。里衣也随之滑开一半,露出一段纤细的锁骨和洁净的肩头来。
那段肌肤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未免过于白皙洁净,在灯光下有如美玉无暇,刺得人眼睛发痛。敬文帝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至此才猛然惊醒,扶着桌案起身呵斥:“你出去!”
秦疏出身世家知书识礼,此时做出这等举动来,早已羞愧欲死。全仗心中信念支持着才没有夺路而逃,听敬文帝口气肃然,更说不出乞怜求欢的话来。望了望敬文帝一脸怒色,索性一拂袖将烛火灭去。飞快地将身上衣物尽数退去。
从没人教过该怎么做,衣物退尽后他便不知接下来如何是好。今夜已是月未,天际只余残月一角,把微薄淡青的天光从窗棂透进来,照着他挺拔瘦削的身影,惶惶地向前走了两步,然后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
“滚!”敬文帝抓起桌上茶杯朝他掷来,一方面怒不可遏,另一方面有因情欲而起的焦灼。他侧过脸去不敢细看破军。方才一瞥之下,虽然月色暗淡,却勉强能看清一二。面前的人依稀是熟悉的面目,是他平素识得的小疏。而月光下朦胧着的身体年轻挺拔,曲线流畅而柔和,有种莫名的诱惑。仿佛是属于另外一个陌生人。
这茶杯没有砸醒秦疏,反而将他最后一分勇气逼出来。敬文帝一退,他却抢上前一步,跪在敬文帝身前,哆嗦着手去解敬文帝的衣带。
敬文帝想推开破军,然而他身上未着衣物,竟不知从何下手。只得捉紧了自己衣襟不让他得手。一面呵斥:“住手,你疯了不成!”他不愿惊动别人看到破军这情形,因而声音压得极低,然而其中怒意也格外分明。
秦疏一时被震慑,张了口嚅嚅道:“臣……臣……”
“把衣物穿上!出去!”
谁知一个恍惚,被秦疏将他衣袍扯去,随即一个柔软滚烫的身体欺进怀里来。
敬文帝本来就欲火焚身,再被人这么投怀送抱,而这人又是从小看大亦臣亦子的孩子,于情于理都下不去手,其中痛苦难耐之处只有自已知道。
好在秦疏钻进他怀里来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老老实实的呆了一会,见敬文帝没有推开他,大着胆子张开手臂去搂住皇帝。
那是一个单纯的不带任何色情的,甚至有些孩子气的拥抱。
他脸上有着十二万分的毅然决然,也表现出破釜沉舟的勇气。眼里却似藏着只惴惴的兔子,又惊又怕。他抱住敬文帝,然后颤抖从身体漫延到指尖,完全不由自主。
敬文帝再也顾不得,凭着最后一丝理智伸手推他。秦疏却紧抱着他不放。两人纠缠着倒于地上。一时药力上行,渐渐模糊了神志,也不由自主伸手去搂秦疏。
意乱情迷之时,也不知碰到破军身上那一处。秦疏一僵,忍不住低低呻吟出声,整个人瘫软下来,倒在敬文帝身上,竟就此昏迷过去。
敬文帝初时未留意他体温过高,这时吃了一惊。再摸他身上,到处都热得烫手,竟比自己这中了情药之人还要高出许多。这显然就不是情欲了。
******
易缜觉得自己有些自寻烦恼。有青岚跟着,不怕破军逃走,况且泽国必然疑心破军同北晋勾连,破军其实无处可去。
他本意就是要为难破军。可如今反复揣测破军此行的经过,一遍遍猜想梁相和敬文帝如何对待破军的情形。他也说不上为什么,倒跟着了魔似的,只恨自己不能跟去亲见。
他这儿小猫抓心似的想得出神,也没听清对面端王说了些什么。
端王大半夜的来找他,自然不是闲话家常。眼见他心不在焉。索性自己掂量着拿定了主意。
“那便这样。明日辰时由南门入皇城。”
易缜沉浸在自己思绪里,随口答了一句:“再等等吧,我答应了破军一天的时间。能让敬文帝自己投降,日后更容易降服其它府郡。总比我们自己动手强些。”
端王沉默了一刻,慢慢笑道:“原来你总算还有些脑子,又何必因一已之私弄出许多曲折。”
易缜皱眉不快,然而自己确有私愤,于是闷闷坐着无话可辩。
端王看他一眼:“你也不必指望破军。”他平淡道。“他那样的人,想必不会再活着来见你。”
易缜目瞪口呆,一时没什么反应。
第24章
好不容易把秦疏弄上床去,敬文帝已经累得连咳带喘。他穿衣都是由别人代劳,此时草草理顺身上衣物,更没法替秦疏穿衣。只得拿过一旁被褥仔细盖上。
敬文帝想了想,始终没有唤张德进来。屋内满地狼籍,两人都形容狼狈,这光景他不愿让别人看见。另有一层意思,也是替破军的体面尊严着想。
他不会照顾人,也知道秦疏的情形并不大好,伸手去摸了摸,额头依旧是热得烫手。但此时他不能一呼百诺,也没法寻个太医前来问诊。急了半天,见旁边还有半盆冷水,也顾不得身份,亲自绞了条手巾给秦疏一遍遍擦脸,却再不敢碰他身上一处。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觉得温度似乎略退下一些,这才稍稍心安。试着唤了两声小疏,那人终于迷迷糊糊醒来。
“你还有没有力气,能自己把衣服穿上么?”敬文帝咳了一声,转过脸去沉声道。他把秦疏的衣服都拣回来,就放在枕边。
秦疏起初还有些不太清醒,瞧着敬文帝出一小会儿神,发觉自己身在龙榻之上。一惊就要起身,被角才揭开,猛然又缩回去了。
被下的身子光溜溜的,竟是不着寸缕。秦疏羞惭,却也慢慢记起之前的事,这衣服分明是自己脱去的。他当时不知那来的勇气,此刻想起来,那举动是何等的寡鲜廉耻。
他在被下悄悄蜷起身子,发觉腿间冷凉一片,忍不住伸手一摸,却是一手湿腻。破军身子一僵,脸上乍青乍白,一时作不得声。
敬文帝神色闪烁,也不大正眼看他。他虽尚存一丝理智,但那药效力霸道,万不得已将就着搂了破军厮磨着纾解出来。那人一向是他的臣子晚辈,虽未做到最后一步,他也自觉这番行止禽兽不如,此时还得同破军面面相觑,万分尴尬之极,而其中细节更不好得同秦疏多说。
可怜破军对情事一知半解,此时高烧烧得头脑昏沉,只觉四肢百骸里无处不痛,真正那儿不适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更弄不清其中的区别。
两人一个不知如何是好一个满心懊恼,房中一时无人作声。
敬文帝偷偷看了看破军,见他眼睛睁得圆圆的不知看向何处,是一付惊慌恐惧的模样。叹了口气,这次索性背过身去,放缓了声音道:“你先将衣服穿好再说。”
破军如梦初梦,颤着手去取衣服,脸上一半高烧一半羞臊,镀了一层胭脂般的通红,强自支持着将衣服穿上。
他虽然焦急,然而忍不住的哆嗦,半天也没整理好。
敬文帝也不催他,忽而想到一事,迟疑了片刻,轻声问:“小疏,你父亲是不是将璧玉绿芽丹给了你?”
秦疏一颤,低声道:“是。”
“梁相怎能如此糊涂!”敬文帝勃然大怒,往桌上重重一拍。“此药违背伦常,有伤天合,更助那些伤风败俗的行事,你怎会……”他猛然住了嘴,忍不住朝秦疏看了看。这行为虽荒谬怪异。但一想也就明白其中情由,破军若将此事挑明,他必不肯答应,破军也未必能够拉下脸来乞欢,索性如此。
秦疏虽自小做了他身边亲随,但端正乖巧。敬文帝喜他伶俐自持,连重话都甚少说他。这时辩无可辩,眼泪在眼眶中打了几个转,又强忍了回去,见满地狼籍尤在。默默的过去收拾。
门口传来一声重响,却是公公张德撞了进来。原来张公公到底不放心,在偏殿里小憩了片刻,到底心里不踏实,再也无法安心入睡。于是起身到殿外候着。之前虽听到寝殿里有响动,却听不分明。正自心惊之时,猛听见敬文帝呵斥,情急之下强行撞门进来。
地上残污尚未收拾干净。秦疏外衣扯破,无法穿戴整齐,一头乌丝早已散了,半披下来。张德虽是个太监,却在敬文帝身边服侍过不少时日,那里有不知之理。一时间眼神迟疑不定,站在那儿左看右看,直到敬文帝出声斥责,这才又慌忙告罪退出殿外。心中转了无数个念头,却不敢作声。只守在门口不敢走开。
敬文帝自觉方才话说得重了,欲开解两句,却实在没有君王向臣下认错的道理。怔了一回,无可奈何向秦疏道:“以后不得如此胡闹。”他不敢将真相说破,只怕秦疏知事不成,豁出去再扯下衣服发一次疯,那可万万招架不住。
破军羞惭难当,闻言只有默默点头。
敬文帝将目光投下窗棂,外头已是残月西沉。道:“今日这事我不追究,日后也不可再提。这一夜已经不早,你等天明就自己出城去吧。切记日后千万不可叫人占了便宜……”
他话里有话,却又不能明说,秦疏也不知听出来没有,却猛然间想起最重要的一件事来。趋前丙步在皇帝身前跪好,先实实在在的给敬文帝磕了三个头。这才道:“事到如今,不知陛下有何打算?如前情形摆在眼前,抵抗不过是以卵击石。这宫中众人天下百姓的生死,都在陛下一念之间……”
“秦疏!”敬文帝猛然转过身来,这一会是真正的震怒起来。“何人几时教过你贪生怕死?今天竟是你为北晋做起说客来了?”
秦疏仍是磕头道:“陛下请忍耐一时,等将来我……”他略一迟疑,一时说不出等日后自己有了骨血再徐图之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