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惠思小朋友脸皮太薄,连对自家大哥都要撒这种一目了然的谎。他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只有胡不忧这个正主儿不知
,也算他倒霉了。
宁仲悦牌奶酪蛋糕的口感十分清淡,甜味雅致,入口即化,细腻悠远,与胡不喜印象中那种甜腻得化不开的西点一点都不
像。那感觉,居然有点像他还不会说话的时候,每次父母回家会带给他的甜味馒头。可惜等他长大之后再吃甜馒头,就没
有小时候那种幸福感了,可能是人大了,嘴巴也挑剔了。
他开始挖了一块,后来又挖一块,最后几乎把那罐奶酪蛋糕全包了。吃完之后他才有点不好意思:宁仲悦只吃了一小块。
宁仲悦却很懂他的意思,没等他开口,就微笑着说:“你喜欢就好。我还担心不受欢迎呢,毕竟只是个人口味。”
胡不喜忙赞美他的手艺,完全是发自肺腑真心诚意的。
宁仲悦替自己和他各满上了一杯酒,忽然道:“刚才乌鸦小姐和你说什么呢?为什么一脸苦恼的样子?”
胡不喜稍稍犹豫了一下,浅浅抿了一口酒,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宁仲悦听他说了大概,笑了笑,道:“然后呢?你准备听乌鸦小姐的么?”
胡不喜苦着脸,“我不想再想这种事了。反正以后我努力点,不留把柄给人抓,应该不会再有这种事的。”他忍了忍,又
诉苦道,“其实我难过的不是被陷害,我难过的是……”
宁仲悦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自己已经明白,过了几秒,他微微侧过头,轻轻晃动着杯子,注视着杯中红色的液体温声道
:“我觉得,是误会吧?”
胡不喜惊讶地抬头看他。
“你知道的嘛,有些年纪大的人,最喜欢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说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懂敬老尊贤,希望后辈敬重他们。
我猜,你平时也不会去跟他请教问题,更不会和周围的人讨论,只是自己埋头苦干吧?”
胡不喜先是点点头,随后又道:“但寒烟翠说的这位吴工,严格说起来,他其实和我不算一个方向的。他偏测试,我之前
实习的方向一直在研发那边。再说了,我,我也没什么好请教他的啊……”
宁仲悦笑咪咪:“他懂的肯定没有你多,对不对?”
胡不喜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这是事实,他本身就是全国专业排名第三的院系里的优等生,从大二开始就进实验室帮教授做
项目了。业余也一直很努力充电。
“所以呢……”
胡不喜开始还是有点茫然,然后突然灵光闪现:“他,他是不是以为我瞧不起……”
宁仲悦道:“跟同事多说说话。你把平时在家看专业书的劲头分十分之一去和人聊天就好了。”
胡不喜道:“可是上班时间不是不应该多说话的么?”
“呃……”宁仲悦窒了窒,“你不会是上班时间就完全埋头干活,一言不发的吧?”
胡不喜小声说:“实习的时候我就是这样的……之前的主任对我评价很高啊。”
宁仲悦道:“那是他理解你,看到了你的努力。大部分人是比较盲目的,你这孤芳自赏的样子,能力又强,他们自然会觉
得你心高气傲,进而觉得受到鄙视,于是强烈反弹。你要体贴多数人的想法啊,有的时候就算明明不需要,也可以去请教
请教前辈,套套近乎。他心气平了,就不找你的麻烦了。”
宁仲悦说到的那个“要体贴多数人的想法”,和爷爷的教诲不谋而合。胡不喜心中豁然开朗,觉得这个解释比寒烟翠那个
“他就是心胸狭窄妒忌,于是踩你,所以我们要报复”的理论容易接受多了。他就说嘛,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呢?
无缘无故的恶毒,这样的人性太让人寒心了。
盘算着接下来要和同事尤其是前辈搞好关系多多沟通交流,宁仲悦忽然又问道:“你说你原来是研发的,之前怎么因为硅
晶片出问题挨训呢?”
胡不喜道:“正式工作以后,也不是分这么细的。研发测试兼而有之,技术要全面嘛。主任说年轻人要多锻炼才能担大任
。再说,我原来跟导师做的时候,也是两方面的经验都有的。”
宁仲悦道:“嗯,那倒也是。公司的研发部门也很注重培养人才嘛。”
胡不喜想了想,道:“不过好像也就是我。可能是因为原来有经验吧。说起来,还是吴工给我安排的这些项目。”他越想
越觉得自己终于想明白了,“这么看来,他确实是有意在培养我,我这么不通人情,真的挺伤前辈的心的。”
宁仲悦望着他,嘴角微微上翘,温和道:“这都要慢慢来,慢慢的就知道了。你说‘之前的主任’,是说后来换了一个么
?”
胡不喜点点头道:“嗯,之前的主任升职了。现在的主任就是原来测试部门的。”
既然知道惹人不快的原因了,也想好怎么去弥补关系,胡不喜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宁仲悦同他又聊了一会儿神仙鱼的饲养
,看看时间,道:“寒渡和千越该休息了。”
胡不喜过去瞧秃毛鸟恢复情况的时候,寒渡和千越一齐用黑亮黑亮的小眼睛注视着他。宁仲悦在旁边道:“我觉得寒渡会
想念这边的,所以才带他们过来。”
胡不喜道:“寒渡,对不起啊,我心情不好,刚才都没怎么理你们。”
寒渡先是乖巧地蹭了蹭他的手指,随后又趾高气昂:“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吗?为了表现你的诚意,我要吃猪肉脯!
”
胡不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为难道:“可是那是微辣的……”
千越在旁边用翅膀拍了拍寒渡,示意他不要乱点菜,身体还没恢复呢,然后他转头对胡不喜认真地说:“小喜,你别难过
,不是你的错。”
宁仲悦带着两只鸟儿回到了自己家中。入窝前,寒渡冲宁仲悦“呀呀”地叫了两声。宁仲悦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他
不知道为什么难过,我知道,你大概也知道了吧?不过,如果想让他开心点,就不要多嘴。让烟翠小姐别再去和他谈这事
了。”
寒渡把头偏到一边,左顾右盼,作痴呆状。
宁仲悦又好气又好笑,点了点他的长喙,道:“别装了,你听得懂。刚才也全听到了吧?”
寒渡瞅瞅他,缩起脖子,藏进窝里。半晌才又“呀”了一声。千越抖抖翅膀,也钻了进去。
宁仲悦轻轻叹了口气。
寒渡的羽毛飞速成长,过了两天就已经能覆盖住秃斑了。形象总算有所提升,美中不足的只是翎毛还不够力。
宁仲悦看着在地上显然有些晕头转向跳来跳去的寒渡,“刚才他试飞,先在桌子上助跑,然后‘咚’的一声就砸到地上了
。”
胡不喜大惊,道:“那摔伤了没有?太不小心了!”
宁仲悦还没答,寒渡已经在地上说道:“没有没有,有地毯的呀。小喜你不要怪他啦。”
胡不喜脑子里转了一圈,才明白过来,道:“我说太不小心说的就是你!没好利索就不要做这种高危动作!”
千越却在旁边给寒渡以鼓励:“小渡,不怕失败才能取得最终成功嘛,我支持你勇于尝试的精神!”
胡不喜随口翻译,而后瞪着给寒渡灌迷魂汤的千越,很是无语。这时候宁仲悦凑过来,在他耳朵边小声说:“寒渡这段时
间试飞不知道多少次呢,有时候控制不好方向撞在墙上,有时候掉下来,不过他对千越态度亲昵很多哦,千越去跟他挤一
个窝也不会被踢出来了。所以,可能千越觉得他头壳坏掉也不错吧?”
胡不喜不可思议地点点头,但一直微张未合上的嘴透露了他的惊讶。
寒渡原来对小窝的主权可是十分龟毛,声称只有心上鸟才有资格入住呢!现在是默认千越身份了吗?看样子褪了一次毛也
是有长进的呀。
胡不忧这天课程较少,早早归家,于是一起吃了饭,写完实验报告之后,就戴上耳机,呆在客厅一边打游戏。
胡不喜想起很久没有出现过的宁惠思,悄声问宁仲悦:“惠思这几天怎么都不来了?是工作忙吗?”
宁仲悦摇头,叹气道:“他觉得把小忧的宝贝玉弄坏了,暂时没有做好心理建设,没脸见人。还想去找块类似的赔给小忧
。”
胡不喜道:“那块玉不值钱的。”
宁仲悦道:“意义不同吧?”
胡不喜小声唾弃:“你听她的,才没有什么形影不离20年呢。她差点丢掉都好几次了,一点都不吸取教训,就那么书包或
者衣服兜里乱塞……不过那玉确实也重了点,挂脖子上不太合适……”
宁仲悦微微笑,道:“算了,就让惠思缩头乌龟几天好了。他从小就不怎么擅长和女孩子交往。小时候他长得就漂亮,本
来小姑娘是很愿意找他玩的,但他力气很大,又不懂控制力道,经常不当心把一起玩的小姑娘弄哭,被家长打上门,有的
小姑娘彪悍一点,直接打回来。他可能有点心理阴影,后来遇到喜欢的女孩子都不敢接近,磨蹭来磨蹭去,最后都黄了。
这次啊,算勇敢的了。”
胡不喜终于明白为什么长得风流倜傥的宁惠思在追女方面功力如此薄弱的原因。唉,他自己不也一样么?叹人间,美中不
足今方信!
正在这时,胡不喜忽然听到“漱漱”的声音从靠近阳台的窗帘脚下传来。探头一看,不禁叫了一声:“烟翠?!”
声音太响,惊动了戴耳机打游戏的胡不忧,她摘掉耳机回头一看:“哥,是我放进来的啦。乌鸦小姐今天来我们家时,很
辛苦的样子。那时候你还没下班呢,我就弄了些吃的,然后把垫子铺那里了。”
寒烟翠睡了一觉,现在又精神十足,丝毫看不出疲态。胡不喜不知道她又打算来抽打他做什么,心中压力陡增,忙先发制
人地说:“烟翠啊,我已经找到问题所在了,会处理好这件事的,不会再给人欺负的,你就不要为我费心啦。”
乌鸦小姐瞧了他一眼,从鼻子里长长的“嗤”了一声。胡不喜内心一阵不甘,但又不得不接受自己被一只鸟瞧不起的事实
,十分纠结。
但寒烟翠表达完鄙视之后,居然也真的没再就那个话题逼问下去,而是转谈她的今日见闻了。
等他们的对话告一段落,宁仲悦在旁边好奇地问道:“小喜,乌鸦小姐都见到些什么?”
胡不喜道:“啊,她们族里今天举行相亲会,未婚乌鸦一起沿江飞到上游去。那里有几株姻缘树,是他们传统的相亲场所
。”
“那烟翠小姐觅得如意郎君了没有?”
“联谊嘛,先是一起吃吃野果聊聊天罢了。”胡不喜道,“要多见几次才能有定论吧。她今天见到有人牵耕牛出来,本来
是要当场宰牛放血的,结果又有人用羊来把牛换掉了。”他想了想,问宁仲悦,“这里乡村耕地还靠牛的么?”
宁仲悦摸了摸下巴,道:“可能吧?话说,那羊宰掉了么?”
寒烟翠轻轻“嘎”了一嗓子。
胡不喜翻译道:“宰掉了……”
他想了想,怜惜地对寒烟翠说:“难怪你今天那么累,是受了很大惊吓吧?好可怜。来吃点东西压惊吧!”
他不能确定,寒烟翠闻言有没有踉跄一下。可能真的受了惊呢。连一向精明强干的乌鸦小姐都神情恍惚了……胡不喜为了
补偿人类对小鸟儿造成的精神伤害,特意多加了一把银杏果。
宁仲悦在一旁看着,冷不丁地发表评论:“羊真是倒霉的动物,牵到哪里都是替人受死的。”
胡不喜点头表示赞同,而后,又略有些迟疑地小声说:“可是烤全羊真的很好吃……不知道这里附近的饭店做不做这道菜
的……”
“嗯,我是想起一些故事了。”宁仲悦道,“亚伯拉罕献以撒的故事听过没有?”
胡不喜一边在给寒烟翠准备的果盘里拿东西吃,一边摇摇头。
“亚伯拉罕信奉全能的神。所以当神要求他以唯一的儿子以撒献祭时,他也没有犹豫。他与幼子跋涉三日,到达摩利亚山
,将以撒绑起放在柴堆上,正准备下刀时,有天使在天上呼喊,命他不可伤害他的儿子,说现在神相信亚伯拉罕的忠诚与
敬畏了。于是天使指点他到边上捉了一只山羊来,代替以撒做燔祭。”宁仲悦简单说完之后,又补充道,“西方的替罪羊
说法的源头,大概就在这里吧。”
胡不喜点了点头,“喔”了一声,一时居然有些心口发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宁仲悦,小时候大概真的受过很大伤害吧?看上去虽然每天都平和安适,潜意识却一直困在父子关系里无法抽身呢。连这
个时候都会想起这样的故事。
难道是他爸爸不要他,所以才会跟妈妈的么?
胡不喜很替宁仲悦难过。他小的时候也以为爸爸妈妈因为嫌弃他不会说话,不要他了,才又生了妹妹。但爸妈发现他的想
法以后就一直在努力补救,他后来也明白只是父母秉性粗心大意而已。可是那个时候被遗弃的恐惧感,现在想起来都有些
发冷。他这还只是误会而已啊。
“亚伯拉罕献以撒,只是……只是故事而已。现实里父亲不会对儿子这样的啦。即使有什么不周到,一定也是有误会和苦
衷的……呃……”
想安慰安慰宁仲悦,但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胡不喜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后面没经过思考组织的话咽了回去。随便说些无厘
头的话,恐怕只会刺激人而不是安慰人。
他在这里想别人的心事,念头转了几转,脸色也换了几茬。
宁仲悦在一旁看在眼里,端起茶杯小小抿了一口,随后,把脸扭向一边。
过了几秒,他终于忍俊不禁,轻轻笑出声,随后正色道:“不得已嘛,倒可能也是有的。你听过易牙这个人么?”
胡不喜“嗳”了一声,茫然不知。
“他是齐桓公的厨子,巧言令色,善于奉迎。因齐桓公吃腻了俗套的山珍海味,想尝人肉时,他就蒸了自己的幼子进献,
获得了齐桓公的赏识。后来,他与另外一个叫竖刁的人一同作乱,令齐桓公饿死宫中。可能因为烹子的典故吧,后世传为
一代名厨,很多美食的书也是托他的名的。你看,易牙如此做,一箭双雕,既在那时候得意,又可留名百世。”
“恶……”大概是不好消化的糕点果子吃多了,胡不喜一阵胃痉挛。他是很喜欢美食,但他不喜欢这么毛骨悚然的故事啊
!
勉强压下翻腾的感觉之后,胡不喜缓了一口气,郁闷地说:“这个齐桓公赏识这种行为,最后饿死也活该了。可是易牙呢
?他下场如何?”
“嗯?”宁仲悦似乎没料到他问这个,“这个啊,书上没提,也可能是我忘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