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尾幽然一叹,说:“你什么都忘了啊,不过很快,你就会记起来的了。”
“记起来什么?”贺赫赫皱起眉,“我上辈子也是狐狸吗?”
七尾笑道:“哪有这么路人脸的狐狸呀!”
闻言,贺赫赫突然想掐死他。
七尾又说:“你上辈子叫贺儿,后来又改了名做贺鹤儿。”
“贺赫饿?”贺赫赫道。
“不,是贺鹤儿!”
“呵呵?”
“贺——鹤——儿!”七尾加重了读音。
“‘呵呵’还加个儿化音啊!”贺赫赫深感无奈。
七尾叹道:“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嘴贱欠揍。”
贺赫赫答道:“我知道,我上辈子是送给河神的贺礼嘛,不是吗?”
七尾一听便笑:“你只记得这个?”
——其实我连这个也不记得,都是别人告诉我的。
贺赫赫故作严肃地说:“你这个妖孽,到底想说个啥?”
七尾答道:“妖孽?你贺鹤儿可比我邪恶一万倍!”
“怎么可能啊?”贺赫赫指着自己,说,“哪有这么路人脸的大妖孽呀?”
七尾道:“就是路人脸才有欺骗性,看到我这么美艳的,个个都有戒心吧,就你长得老实,大家才都给你骗了。”
贺赫赫皱起眉:“虽然你讲得很有道理,但我还是不相信。”
七尾笑道:“算啦,反正你也快想起来了,到时你一定会很后悔你爱上同涂的。”
贺赫赫皱起眉来,道:“我快想起来?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呀?”
“死的时候。”说完,七尾便化成一道青烟,飘然散去。
贺赫赫的身体突然抽搐一下,胸口一疼,便睁大了眼睛,只见自己躺在床上,身边却是顺玉。顺玉看见贺赫赫醒了,便松一口气:“公子,公子,你好歹醒了!”
第129章
贺赫赫正糊涂着,刚才不是七尾狐狸在吗,怎么不见了?他又看看窗边,只见有日光透进来,可见是白天,可适才分明是半夜呀?
他正想问是什么时辰,只是一提起气来,胸口就闷痛起来,他话是没问出来,倒是吐了一口血。
顺玉看他这样,眼眶都红了,忙扶住贺赫赫,道:“公子,公子,殿下他快回来了。”
贺赫赫一听,不禁急起来,问道:“他……他去哪儿了?”
顺玉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答:“他有事出去,快回来了的,回来了,就跟公子拜堂。”
贺赫赫只觉得头昏眼花,身体无力,幸好他要穿的是新郎的衣服,如果真的要他穿那几层的嫁衣不要人命才怪。他挣扎着起床,在顺玉的帮助下穿上了新郎的衣袍。顺玉将他的头发都梳起来,梳了一地的落发,顺玉又将哭起来,贺赫赫却打趣道:“还好还好是今天拜堂,过多几年拜的话,不就成地中海新郎呀!”
顺玉完全get不到这个冷笑话的笑点,但仍然赔笑了一下,将贺赫赫的发束好,收进新郎的纱冠里。
贺赫赫有些虚弱地问道:“顺玉啊,他说了什么时候回来没有?”
顺玉忙答道:“说了,说了,说今儿一早就回来的。”
贺赫赫便道:“那好,我们等等他再吃饭吧。”
顺玉便道:“不行,还是先吃东西好。”
贺赫赫道:“可我什么都不想吃。”
顺玉忙道:“多少都吃一点儿吧……”顺玉将盛了一点热粥来给贺赫赫吃,贺赫赫略吃了点米水,仍是精神不振的模样。
长谣预计第二天早上就能回来,只是预计有点失误了。他回京,一来是为了白雪蔘膏之事,二来是为了一件东西。本来也不需要花很多时间,毕竟他能开外挂,会飞。然而,他要取的东西已不在原来的地方了。虽然凭借那心灵感应的外挂,他还是找到了,但仍花了一些时间。
而且,精细而完美的开膛破腹,也是要时间的,不是吗?
“因为你怀了孩子……因为这个,而要杀他吗……就因为这个婴儿吗?是他吗?”
沙青因已经不能回答他了。
死人是不能说话的,尽管他的双眼和嘴巴都张得很大。
长谣本来是打算不要在作孽了,只是问清楚就算了,然而,看着沙青因那疯狂的、充满着贪欲的嘴脸,长谣的胸膛便酝酿出一股剧烈的杀意,这份杀意太过强烈了,强烈得不像是属于自己的。长谣甚至觉得双手不受控制,就像是有什么不可抗拒的力量操控着自己——也许,这个力量就是所谓的“命运”吗?
——每个人都逃不开的命运。
他本想只是杀死这个人——可是,他突然发现,这远远不够,光是杀死,远远不够——这一点血腥,不够喂养他心中饥渴已久的毒蛇。
长谣的心腔中一直涌动着一股激昂的恨意,他的全身都散发着杀气,他控制不了这样的恨意、也控制不了这样的杀意,然而,他的头脑却绝对的冷静,他的刀下去十分准确,他是那么的熟知人体的经络骨骼,他动手是多么的熟练,就像是之前就已经做过同样的事了一样。他的心在震动,可他的人却那么的冷静,他的全身都如同覆盖着一层冰霜。他的脑子有很长的空白,不知要拿什么去填满。他回过神来,已不知是黄昏白昼了。
当他回过神来后,他几乎是立即飞奔回去——回去潇霜山庄,他才似恍然大悟般的明白到眼前什么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他想回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飞不起来了,也许是身上的血迹太过沉重,他飞到半空,又狠狠地摔落在地上。他脑内第一个念头,却不是为什么自己会飞不起了,而是为什么自己不会摔死?
所幸他是在宫墙外落地的,不然还真不知要怎么跑出皇宫。他一路奔跑,奔跑回离京城三十里的大山,跑到半山上,再跑上那离地百尺的钓雪台。
他几乎没有停歇,即使他不能飞了,但体能仍非常人可比。而且严格遵守DM定律,无论奔跑得多么快,发型都是不会乱的,裙摆怎么长都好,都是不会踩到的。他奔跑的时候,心跳却很正常,不会加快,他的呼吸仍是那么稳定,就像只是普通行走一般,只是这身体的镇定,却更凸显了他内心的恐惧和慌张。
他的恐惧、他的慌张……
钓雪台下了一天的雪,好不容易才停了。贺赫赫却难得的不觉得冷。尽管如此,顺玉还是添了炭火,又问贺赫赫道:“公子不如先去休息吧?您都在这儿坐了一天了。说不定殿下有事耽搁了?”
贺赫赫这天一直坐着,他心里也很慌,也不知在慌个什么,只是不愿意合眼。这天下来,顺玉都不知劝他去休息多少次了,他却次次拒绝。
只是现在,贺赫赫真的觉得很累,他的心又隐隐痛了起来。他只道:“好……我也累了……”说着,贺赫赫便缓缓合上眼睛。顺玉见红烛映照下贺赫赫眼睫毛的阴影颤动,心中不禁惊慌起来,忙摇了摇贺赫赫,贺赫赫便缓缓睁了睁眼。
顺玉笑道:“公子,您睁开眼看看这个……”
贺赫赫勉强睁开眼睛,问:“什么?”
顺玉将准备好的嫁衣搭开,说道:“你看这个美不美?顺玉做的可辛苦了,殿下穿上一定会很好看的!”
贺赫赫的眼已经有些花了,这喜堂里什么都红得刺眼,那锦绣的红嫁衣自然也令他觉得眼花,只敷衍说:“嗯,好看。”
顺玉又摇了摇贺赫赫的膝盖,说:“公子,公子……咱们说会儿话吧?”
贺赫赫苦笑道:“又不知是谁劝我休息,这会儿又来缠我说话?”
顺玉忙道:“是啊,奴婢太寂寞了。”
贺赫赫道:“我知道,你寂寞嘛,寂寞就找小梅去玩儿。”
顺玉听了“小梅”二字,心中一动,正要说什么,贺赫赫却又迷迷糊糊地说:“对了,大哥回来了没有?”
顺玉跪倒在地,伏在贺赫赫的膝盖上,说道:“大公子……大公子快回来了。叫你要等着他。”
贺赫赫又说:“这样……三弟呢?他还哭着为那个破状元而伤心吗?”
顺玉道:“没有了,没有了,他现在很好。”
贺赫赫道:“是吗?那就好……对了,你那么想和小梅成亲呀,那就去吧。我跟大哥说说……我总不能叫你伺候我一辈子吧?虽然我的一辈子也未必有你的长……”
顺玉忍泪道:“怎么会?公子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贺赫赫笑道:“我死了还能又活,已经是很好福气啦,说不定我就合该短命的……”
顺玉的泪珠不住滚下来,道:“可公子,公子您才刚二十出头呀……”
贺赫赫似乎已经听不太真顺玉的话了,却分明听到门外台阶上的声响,不禁直起了腰杆,问道:“外面……是大哥回来了吗?”
顺玉也听到响动,便忙拭泪,快步走到门边,撩起了帘子,却见只是松树上的积雪啪嗒跌下撞碎在台阶上罢了。
顺玉却不知怎么的,含泪道:“是啊,他回来了。”
待顺玉转过身来时,贺赫赫已经微笑着合眼了。
因下了一天的雪,不少积雪在枝头,松树却仍然青翠,上覆着白雪,更显清新。那白雪不是碎落,刚扫好的台阶,一会子就又覆盖了雪。顺玉不知自己已扫了多少回,才等到了长谣回来。长谣就像是那棵松树一样,身上覆满了雪,他的肩上是雪,他的眉上的雪,他的发上是雪,他急匆匆地赶来,脚上的鞋已经沾满泥污了。
顺玉大概是哭得太久了,此刻已没了眼泪,竟是一笑道:“可回来了,公子等您好久啦。”
顺玉伺候长谣将架子上搭着的嫁衣一层层地穿起来,对着穿衣镜而立,果然是十分的艳光四射,顺玉道:“我就知道您穿这个好看。公子他还没见过你穿鲜色的衣服吧?”
长谣回来的时候,贺赫赫新郎纱冠上的簪花已经枯黄了。长谣将纱冠上的花换了,然后把顺玉赶走。顺玉也不知为什么会被驱逐,因为她不知长谣将换命金铃带了回来。
贺赫赫醒来的时候,脑子仍混混沌沌的,眼前是一片红花花的,只有长谣的脸白得跟雪一样。贺赫赫似乎已经很习惯重生了,所以他显得比较镇静,只问道:“我怎么又活过来了?”
长谣道:“因为你要陪着我的。”
贺赫赫笑了笑,胸口一痛,却又咳了一口血出来。
长谣忙扶住贺赫赫,道:“你如何了?”
贺赫赫笑道:“我也想陪着你。”
世上有句话,叫“治得了病,治不了命”,长谣此刻却是苦于“救得了命,救不了病”。妖毒无法可解,贺赫赫只是俗体凡胎。他每呼吸一回,那吸进去的气体都似是冷的,冷得割伤他的喉咙,他每呼一口气,都似要用尽全身的气力,他能活着,却只能这么活着。
第130章
贺赫赫闭口不谈自己的痛苦,他只默默地摸着长谣的脸,笑道:“有个这么漂亮的新娘子,我真是太幸福了。”
长谣看着贺赫赫发白的嘴唇和每一次呼吸都会皱起的眉头,喉头发紧,说不出一句话。他甚至不敢触碰贺赫赫,他害怕即使是肌肤都摩擦都会刺痛对方。
贺赫赫就算不说自己所受的痛苦,长谣难道看不出来吗?
长谣甚至觉得,自己的心也痛起来了。他与贺赫赫拜堂,在拜了三拜后,贺赫赫却一个踉跄,扑倒在地,幸得长谣及时将他扶住。但贺赫赫却仍喷出了一口血——他只是没有死。
贺赫赫倒在长谣的怀里,仍道:“我很好……”
长谣颤声道:“不……”
贺赫赫咳了一口血,好久才缓过来,又说:“你……我不舍得你……不舍得你一个人……你一个人……想必会难受……”
长谣的胸腔中似乎又涌动了一种强烈的冲动,强烈得就像是有滔天的巨浪拍向了他,他不是天辟的石崖,他不可无所触动,那灭顶的冲动令他无法自控,心口跳动着剧烈的痛苦,他不得不宣泄——他一手拥紧了贺赫赫,却一手探入了贺赫赫的胸膛,握住了那颗跳动的心脏。
当年沙玉因亲手杀了微才人,是因为他不愿微才人被天巫救活,他现在杀了贺赫赫,是因为他害怕自己会承受不了一个人的孤寂,从而自私地再次使用金铃,再次让贺赫赫受苦。只有是他亲手杀的人,金铃才救不回来。
沙玉因挖过了许多人的心了,连狐狸苏玉藻的心也被他挖过,他本就是个掏心能手。但是如今,他要掏的却是爱人的心——那个宁愿掏自己的心来送给他的人……他低头与贺赫赫交换了此生最后一个有呼吸缠绵的吻,与此同时,他手上便狠狠用力——那份痛,仿佛是他要掏的是自己的心一样……
新婚本该就是红色的,今夜红烛如血。
贺赫赫流出的血是那么的温暖,温暖了长谣的手心。
他含泪而生,也只有落泪,才能解脱这个劫数。长谣感到眼睛一片火辣辣——要流泪了吗……折磨了这么久,终于肯让他流泪化劫了吗?他心痛欲绝,眼眶刺痛,忽然一湿,他以指拭揩——雪白的指尖上,血红得分明。长谣的眼中流出的不是热泪,是冷血。他的血是冷的,却也是红的,从双目淌出,在白皙的脸上画了两道凄绝的红痕。
即便是心如刀割,他竟仍是泣血而不泣泪。
植在他眼眸深处的那滴泪,到底是植得多深,多深?
大青终究是覆灭了,新君是应运而生的玉龙瑶。世上本无玉龙瑶这个人,实际上,是当年沙玉因施法断绝大青气数时,那气数此消彼长,才有了玉龙瑶的应运而生。那块玉,凝结了的是帝皇之气,而长谣赠他的明珠,是大青国运攸关的龙血珠。玉龙瑶成了帝皇,与顺玉结为连理。顺玉经了这番变故,已沉稳和善了许多,与玉龙瑶倒是般配得很,也没以前那么多拌嘴吵架,二人琴瑟和乐了一辈子。
玉龙瑶倒没有虐待纳兰秀艾,只是纳兰秀艾想不开而自尽了。有些史学家也难免诟病玉龙瑶,说是她逼死纳兰秀艾的,这本是死无对证之事。也有说她对前朝的清平王也不好,只将清平王幽禁在雪山。此事玉龙瑶更是冤枉,明明是长谣将他自己幽禁在风霜刀剑之中。
长谣也曾垂泪,也曾想过自绝,只是又唯恐自己会将贺赫赫忘掉。他感到,自己在凡间似乎已经将该经历的都经历了,感受过深切的怨恨、深切的爱,毁灭过痛恨的人,也毁灭了最爱的人,大青覆灭了,贺赫赫也死了,这劫数恐怕也当告终,他若蓦然自杀,说不定会就此升天,将凡尘事忘个精光。与其去如此,不如活着,还能多记得他,一天是一天,一个时辰是一个时辰。
只是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长谣长得快,却在悲哀的打击下迅速地走向衰老。在贺赫赫离世后不足五年,长谣也就终老雪山孤冢。
他合上眼,本以为该终此一生,不料却又瞬息之间,只觉灵魂飘空,在一泉流中激荡不止,起起落落,跌跌撞撞,如同跌入激流的一颗小石头,不住地旋转,碰撞,在激荡中滚落到下流,撞在岸边——这么一下碰撞,灵魂就打入了新宿主的身体,眼前景物忽而清晰起来——那雕花的玲珑木架,看着是多么的眼熟,而那低垂的纱帘,也令人有恍若隔世之感。